第四章  裡仁第四

世風敗壞,責任在誰?責任在「我」

原文

《裡仁篇第四》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華杉詳解

上一章《八佾》講禮樂,又講禮樂之本,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仁」,是禮樂之本。這一章,就講仁。

「裡」,二十五家為一里,今天很多街道地名還用這個裡字,比如北京的曙光西裡、珠海的湖灣裡。鄰里關係,就是這個裡。

「里仁為美」,什麼樣的裡弄是最美的呢?有仁厚之風的裡弄最美。

「擇不處仁,焉得知?」如果選擇居所、買房子,不選在風俗仁厚的地方,那就是不智啊!「知」,念智。

仁厚之裡,在家庭,夫妻和睦、父子相親、兄弟相愛。在鄰舍,出入相依,患難相助,沒有殘忍浮薄之人。對來訪者,熱情招呼,一家有客自遠方來,左鄰右舍跟著不亦樂乎。

今天中國社會,殘忍刻薄的事太多,老人倒地沒人扶。佛山那個市場,小孩被車撞了,左鄰右舍的人都視而不見。

怎麼辦?從自己開始辦,自己做一個仁厚之人。

有人說,電梯裡,陌生老外之間相遇,就點頭致意打招呼,很美。中國人,禮儀之邦,卻都板著臉不認人,不美。那就自己先做一個仁厚的美人,主動向人致意。碰見老外,都知道人家風俗,都微笑致意。碰到同胞,自己就板起臉,還覺得對方沒向自己致意,中國風俗沒外國好。如何改善呢?先要求自己,大聲打招呼,大聲喊:「你好!」對方沒有不笑臉回應的。

中國世風敗壞,責任在誰?在「我」!每個人都覺得「責任在我」,世風就會日上。

君子不怕吃虧,最怕佔人便宜

原文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華杉詳解

「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約」,節約的約,這裡是窮困的意思。

不仁的人,不能長期安處在窮困的環境中,時間長了,他就不要原則,不擇手段要改變;也不能長期安處在富貴安樂的環境中,時間長了,他就要驕奢淫逸。

這就是孟子說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仁德的人,仁則心安,不仁則不安,仁,是他的本心、本性。智慧的人,知道「小勝靠智,大勝靠德」,知道仁義的價值和利益,所以也按仁德的標準來行。

這仁者和智者的區別,就是《中庸》裡說的「生知安行」和「學知利行」。仁者生而知之,安而行之,不行仁德,自己不安。智者學而知之,利而行之,因為聰明,知道了仁德的意義、價值和利益,所以能約束要求自己。不管是「生知安行」,還是「學知利行」,只要行了,其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們做事求什麼?

求心安。

我喜歡講一個「吃虧論」——

小人怕吃虧,一旦吃了虧,心不安,痛苦憤懣,恨不得要爆炸,馬上要找回來。小人如果佔了便宜,他心裡美滋滋的舒坦!

君子相反,君子不怕吃虧,最怕佔人便宜,一旦覺得自己佔了別人便宜,渾身難受,坐立不安,馬上要加倍還給別人。而如果吃了虧,則心中安然,因為覺得不小心佔別人便宜的風險降低了。為降低佔別人便宜的風險,君子會主動先找點虧吃了,墊墊肚子。

這裡君子和小人,追求的都是一個事——心安,但獲得心安的價值觀不一樣。

我們為什麼老說做人太累,是因為自己有了私心

原文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華杉詳解

只有仁者能真心地喜歡某人,能真心地厭惡某人。

好惡之心,人人都有。但是自己先有了私心,好惡也不得其正。因為有所謀求,或有所顧慮,喜歡的,不敢表白;厭惡的,假裝附和。

我們為什麼老說做人太累,是因為自己有了私心,有了謀求顧忌,那就累了。無慾則剛,無求則樂,少一分私心,就多一分自由快樂。王陽明說他的修行法:減一分人欲,便多一分天理。只是減,何等簡易灑脫!

對仁德之人來說,喜歡的,就是我要發揚光大的,我必光明正大地喜歡。厭惡的,必是我希望人人厭棄的,我必拿麥克風表達我的厭惡。

所以說仁者必有勇。心中有了仁,有了價值觀,就對世界有了要求,有了責任心,有了勇氣。

錢穆說,如果人人都能明明白白拿出一顆仁德之心,把自己的好惡直接表達出來,則人道自臻光明,風俗自臻純美,人群形成一正義快樂的人群,而惡不能留存。

反過來,那不仁之人,心所喜,不能好;心所厭,不能惡。連好惡都不得其正。慢慢地,心退化了,良知退化了,勇氣、心氣都沒有了,覺不出好惡,覺不出是非,於是變得沒有人格。

「仁人志士」的原意,不是拋頭顱、灑熱血、鬧革命,就是立志做個好人,自己不要變壞而已

原文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華杉詳解

朱熹註解說,有志於仁,他的心誠在於仁,那就不會去做惡事。

楊氏註解說,有志於仁者,有時候做事過分,不恰當,那是有的,要說惡行,那一定沒有。

這裡是講「仁人志士」,仁人志士這個詞的原意,不是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者,就是有志於做一個仁者,有仁德,有節操。志,不是立志改變世界,是立志做個好人。

曾經很火的一段北大法律系女生演講視頻,正應了這句話,那姑娘說:「年輕人如何能改變這個國家?我們能有多大力量,能做多大事?但我們至少可以做一點——就是我自己不要變壞!」

那姑娘,就是仁人志士,就是有志於仁者,她畢業了,或許沒有成為一個優秀法官,但也不至於有太大惡行。

這句話,孔子是勉勵人,要立志做個好人,要有追求,要對自己有要求。

社會需要的,首先不是改變世界的人,而是人人都能立志自己做個好人。

我處理這個事情,如果和聖人一樣,那我就是聖人了!

原文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華杉詳解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孔子說,富貴是人人所想要的,但如果不是正道得來,那我不要。

這不一定是撿來、偷來、騙來、搶來,而是說那不是我該得的,它自己來了,那我「不處也」,「處」,安住的意思,我不要,因為不能安處這富貴。

比如是人家給的,但我覺得我不該得,是不是他搞錯了呢?心中不安,不能安處。

這就像前面說的「吃虧論」,不怕吃了別人的虧,就怕不小心讓別人吃了自己虧。不怕沒得到該得的,就怕拿了不該拿的。

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反過來,貧賤是人人都不喜歡的,人人都想擺脫貧賤,但如果以不義之道脫貧,那我還是不要脫貧吧!

總之是安貧樂道,審富貴而安貧賤。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君子如果違背了仁,「惡乎成名」?那怎麼能被稱為君子啊?

「終食之間」,一頓飯工夫。「造次」,匆忙。

君子沒有一頓飯的工夫是違背了仁的,匆忙急遽之時仍是仁,顛沛流離之時仍是仁。從富貴、貧賤的取捨之間,以至於穿衣吃飯之常、匆忙急遽之時,顛沛流離之中,也不會「去仁」,不會放棄仁。

我們有時候會說:「喂!我跟你說!我不管了哈!」這時候是啥?不管啥?事實上就是準備「去仁」了,不管什麼仁不仁了。給自己壯膽,準備幹壞事,傷害他人。

所以孔子用了「去仁」兩個字,深可玩味。不是要你「取仁」,而是叫你不要「去仁」。因為仁本來就在你身上。

你自己願意怎麼要求自己,你自己想明白,別去要求別人

原文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華杉詳解

孔子說,我沒有見過喜好仁德的人,和厭惡不仁德的人。

「好仁者,無以尚之。」喜好仁德的人,那是再好沒有了。他真知道仁德之美好,天下之物無以加之。

「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厭惡不仁德的人,必能絕去不仁之事。因為有一點不仁在他身上,他就渾身難受,自己受不了,必欲去之,才能心安。

所以仁德是一種好惡,如王陽明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到美女,自然就喜歡,至少也多看兩眼。聞到臭狗屎,馬上掩鼻而過。成為好惡,就能成為生理反射。

當然孔子也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在好色這一點,每個人都一致,但在好德上,喜好的人就不多了。

王陽明又說了,一樣的,人們都是像好色一樣好德的,每個人都有良知。比如一個賊,被抓住了,你罵他是賊,他卻不會愛聽,不會覺得很自豪,他不願意被罵作賊,這就是良知未泯,他也是好德的。

就像我們去看電影,每一個觀眾都是站在好人一方的,沒誰看電影希望大結局是壞人獲勝的吧?所以每個人都有正義之心。

那為什麼仁德之人那麼少呢?是因為私慾所蔽,做不到。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孔子又說了,做不到?那有人肯花工夫用一天的時間來行仁德嗎?你下功夫試試看,我沒見過說下功夫去做,還力有不足做不到的。

善惡是全世界哲學家永恆的話題。這裡插播一下榮格的觀點。

榮格還在少年時代,就懷疑伊甸園的故事,那個蛇的問題,亞當和夏娃受了蛇的引誘,犯下了原罪。榮格說,那上帝不知道蛇嗎?上帝不知道蛇會引誘他嗎?上帝既然是創始者,安排一切,顯然那蛇的存在,和蛇要幹什麼,都是上帝安排的!上帝就是要人行惡!上帝是贊成惡的!

榮格很激動,他認為他真正懂得了上帝,可以和上帝單獨對話了。

這有點像《浮士德》,上帝同意魔鬼來和浮士德交易,歌德說上帝讓魔鬼來攪和攪和,讓人精神精神,惡的引誘刺激,也成為一種體驗、一種訓練、一種修行。

榮格到了晚年,八十多歲了,他又討論到善惡的問題。他說:「倫理的標準存在一種簡單的看法,即善具有一種絕對命令的力量,而所謂惡則可以堅決地加以避免。善惡首先是一種判斷,但所有人的判斷都難免有謬誤,因此我們無法相信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我們仍然需要隨時做出倫理上的決定。

「道德信條總是假裝精確地知道何為善何為惡的樣子,但我們一旦知道這種基礎是何等不確定,倫理上的決定,就變成一種主觀、創造性的行為了。

「所以個人首先要有『自知之明』,亦即需要最大限度地懂得他自己的完整性,他必須無情地知道自己能為善到什麼程度,又能做些什麼惡,並且小心地加以提防。這二者都是他天性中的成分,而且這二者都肯定能在他身上顯露出來,要是他想——像他所應該的那樣——不自欺欺人或異想天開地生活的話。」

榮格能有這些看法,一方面他自己的私德不算太「好」,他放縱了自己的欲。另一方面,他是精神病醫生,見到了太多病人,都是被善惡標準的壓力逼瘋的。而治療首先就是要接受自己,接受了,病就好了。

榮格的觀點是,降低一下道德標準,更「人性化」一點。

善惡是一種標準,是一種好惡,也是認識自己,自己要求自己,又能接受自己。

今天我們的社會好用道德的標準來攻擊他人,這是最大的惡!你自己願意怎麼要求自己,自己想明白,別去要求別人。

從一個人犯的錯,可以看出他是什麼人

原文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華杉詳解

孔子說,人犯的錯誤,各有各的不同種類。看他犯什麼樣的錯,就知道他心目中仁的分數了。這裡的「黨」,是種類。

為什麼要觀過呢,因為做好事是功德,人人都想做。而做壞事,犯錯誤,人人都想避免。這個大家都懂的,都一樣。那麼一個人在哪些方面,到什麼程度,會向私慾投降,犯下過錯,就可以看出他心目中仁義的價值份量了。

這和前面的「去仁論」是一件事,在什麼情況,到什麼程度會「去仁」,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底線。看一個人的過錯,可以知道他的底線在哪。

不過呢,讀書是切己體察,我們還是別急著去看別人犯什麼錯,評判他是什麼人。先捋一捋自己犯的錯,想想自己是什麼人。

不知道,本來就是人生的意義和遊戲的樂趣,都知道了,真就可以結束了

原文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華杉詳解

這是《論語》中的千古名句之一了。

「道」,是事物當然之理,人生之大道。屈原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孔子一生都在追求道。追求什麼道呢,宋儒張載有一句話,概括了儒家追求的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這是為往聖繼絕學;把堯、舜、文王、武王、周公之道,發揚光大,這是為萬世開太平。正如他所說:「雖百世可知也。」再過一百代人,也不過如此。

但是,他沒有機會啊!顛沛流離十幾年,沒能施展他的抱負。

他羨慕管仲,因為管仲得了機會輔佐齊桓公。他也讚賞管仲,因為管仲成就了民富國強的霸業。但他也說「管仲之器小哉」,說管仲器局不夠,因為人亡政息,得三十年富強而已,沒有為萬世開太平。

那孔子自己的器局夠不夠呢?他的「道」能不能為萬世開太平呢?他沒試過,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追求真理的道路是無限的,而人生是有限的,說不定哪天就死了!那我到死也不知道!

如果今天早上讓我知道了,讓我晚上就死,我也認了!

我們需要攀比的不是財富,而是自身的進步

原文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華杉詳解

孔子說:有志之士,既然有心追求道,而又以自己衣食之奉不如他人為恥的,那就沒必要跟他談論道了。

有志於道是什麼呢,就是有自己的追求,有使命感,知道自己是幹嗎的,踏踏實實幹自己的事兒,不和別人攀比。

攀比財富是這世上最可憐之事,我將之命名為「乞丐心態」。為什麼叫乞丐心態呢,就是那個著名的故事,乞丐不會和百萬富翁攀比,他只跟旁邊那個乞丐攀比。所以當我們攀比,我們都是先排除一大堆人自己比不了,沒資格比,然後自己選擇一個攀比對象,咬著勁兒比。那不可憐嗎?

有人拿攀比當動力,那是因為他沒找到更大的動力。這動力就是使命感。

什麼叫有志之士,有志之士就是有使命感,知道自己要幹啥,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有價值的人、有貢獻的人,我聚焦於我的使命和責任,內心堅定,生知安行,與天地對話,在歷史中找自己的位置,眼睛盯著自己身後的未來,要死而不亡,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繼續影響和貢獻。

這樣的人,眼裡哪看得見隔壁張老三買了什麼車呢?如果他來跟我談論隔壁張老三的新車,我還跟他論什麼道呢?

君子心中只有義,沒有羨慕嫉妒恨

原文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華杉詳解

「適」,念敵,敵視。「莫」,同慕,羨慕。

君子對天下之事,沒有什麼存心敵視的,也沒有什麼傾心羨慕的,只以義為標準。

這是接上文,恥於惡衣惡食,就是羨慕別人比自己有錢。君子不羨慕別人什麼,更不會嫉恨。心中有自己的追求和義理的標準,坦蕩光明,平和安心。

這裡說明一下,這一句我的理解,和朱熹不一樣。朱熹注,「適」,是《春秋》中「吾誰適從」的「適」。「莫」,是不肯。「比」,是從。

他就解到這兒,如果我們把他的解翻成白話文,就是:「君子對於天下的事,沒有非要怎樣幹,也不會非不肯怎樣幹,一切以義為標準。」

朱熹接著記錄了謝氏的一段註解和評論:

「適」,是可。「莫」,是不可。無可無不可,沒有道理規矩,那不是猖狂恣意嗎?這是佛家的所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之說,儒家聖人怎麼能這樣呢?不一樣!聖人之學,於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

謝氏提出了問題,又強行把圈畫圓了。但讀起來怎麼也不太順溜,不太讓人服氣。

清儒劉寶楠在《論語正義》中重新訓詁,解讀了這一句:「適」(繁體寫作「適」),就是敵,仇敵的意思。「莫」,是羨慕。無敵無慕,「義之與比,是言好惡得其正也」。不敵視誰,也不羨慕誰,一切以義為標準,所以情緒好惡,都得其正。

拿貧富來說,我既不羨慕別人富,也不仇富,只以義為標準。

得其正,致中和,就是中庸之道。

我們總是羨慕別人,或敵視別人,加起來就是羨慕嫉妒恨,這是最糟糕的情緒好惡。企業經營也是一樣,要盯著消費者,把自己的產品和服務做好——這是義。不要老盯著所謂競爭對手,要超過誰——這是羨慕,要打敗誰——這是仇視,這都是心不正。

君子和小人的區別,是不同的思維方式

趨利與避害,君子任何事先避害,小人則見利亡命,甚至沒什麼利他也要亡命,沒有避害的意識。如《中庸》所言,君子戒慎恐懼,小人無忌憚也!

原文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華杉詳解

「懷」,是思念,念念不忘,隨時高度關注。

「君子懷德」,君子念念不忘都是德,關注自己,管住自己,做事盡量不要有私心,處理事情要合情、合義、合理,唯恐自己處理得不對,成為不肖之人。

「小人懷土」,「土」,是所居處之安。小人溺於安逸。自己怎麼舒服,怎麼方便,就怎麼來,其他的都不管。

簡單地說,君子自律,小人任性。

「君子懷刑」,「刑」,是法度。君子念念不忘國家的法度,唯恐自己犯法而成為有罪之人。

「小人懷惠」,「懷惠」,就是貪利。小人念念不忘都是利,所以腦子裡就裝不下法度,啥都不管了。為什麼我們說有的人法律觀念淡漠,因為他利慾觀太強了,把腦子都脹滿了,就沒地方留給法律了。

君子和小人的區別,不只是道德標準和人生追求,也是不同的思維方式,趨利與避害,君子任何事先考慮避害,小人則見小利亡命,甚至沒什麼利他也要亡命,沒有避害的意識。比如前段時間新聞中有個肇事者,交警不讓他左轉,他卻要強闖,以至於把交警拖行致死,闖下彌天大禍。這就是小人不可思議的思維方式。

如《中庸》所言,君子戒慎恐懼,小人無忌憚也!

什麼都照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幹,那怨恨你的人就多了

取利是為自身謀,招怨太多則適得其反,身家性命皆不得保。

原文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華杉詳解

「放」,是依照,一切依照自己的利益來行事,那就會招致怨恨。

張居正講解說,人能好義,則處事公平,人皆悅服。如果利心太重,什麼都照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幹,利歸了你,害就歸了別人,那怨恨你的人就多了。你放利而行,本來是為自己謀身謀利,但至於多怨,又豈是保身全家之道呢?

禮的根本精神是讓

原文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華杉詳解

朱熹註:「讓者,禮之實也。」

謙讓,是禮的實際態度和行為表現。人都想自己得好處,對自己所得不滿意,就要爭,一爭,就血氣翻湧,頭破血流。所以制定禮,就是制定各人本分規矩,誰該處什麼位置,該得什麼待遇,誰先誰後,誰聽誰的,都給你安排好。有了約定俗成的規矩,就誰也別爭。

這個,到加拿大看交通規則,是最生動的教育。各種路口,各種情況,誰讓誰,誰先走,都有非常細緻的規定。比如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四面來的車,都必須先完全停下,相互看看,然後誰先到,誰先走,這就不會搶道。比如過轉盤路,那轉盤裡如果有車正在轉,你就必須停下,不能進去,等他轉出去了,你才能進去,這就不會有去不同方向的車在轉盤路裡「擰麻花」。種種細緻如麻的規定,覆蓋所有情況,看了這交通規則,你覺得這路上要想出個交通事故,真的是很不容易!

「禮」,就是社會的交通規則。這規則的核心,就是秩序、次序,何種身份,或何種情況下,誰讓誰。

規則不能覆蓋所有的情況,所以每個人必須有讓的精神,就是儒家的「溫良恭儉讓」。

有一個社會學理論,叫「不公平幻覺」。每個人都有「不公平幻覺」。比如公司獎金分配,拿得少的,當然覺得不公平,拿得多的就覺得公平嗎?不,他很可能覺得,比起自己的貢獻來,分配差距還不夠大。

不公平幻覺,對公司不滿的,或憤而離職。覺得社會對自己不公平,對政治不滿的,就要上街遊行了。

所以要有讓的精神,如果兩個人的利益分配,你讓了他,你認了,讓了。同時你認為他應該感激你,對吧?

不對,根據不公平幻覺理論,其實他也認為是他讓了你,覺得你應該感激他。

當你們知道了對方的態度,不由得莫名驚詫——什麼?!我的天哪!

懂得了不公平幻覺理論,你別急著下結論「他怎麼這樣」,要真心認識到你認為是你在讓他,這可能是你的幻覺,至少有幻覺成分,你們倆都有幻覺成分。

你倆到底是誰讓了誰?沒有答案,每個人,你們倆,和旁觀者,都各有各的答案,你的朋友,答案和你相近;他的朋友,答案和他相近。此處推薦看黑澤明電影《羅生門》。

懂得了不公平幻覺理論,就懂得了禮讓的精神。你讓就讓了,找和平,別找公平。巴勒斯坦問題為什麼世世代代解決不了?因為雙方都不相讓,都在找自己心目中的公平,不找和平,不妥協。

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何有」,是有什麼困難呢?

能以禮讓精神來治國嗎?如果能以禮讓精神來治國,那還有什麼困難呢?如果不能以禮讓精神來治國,都不相讓,那禮的虛文又有什麼意義。

「讓」,是相互的,所謂君待臣以禮,臣待君以忠。上下相敬,溫良恭儉讓,一國和諧。

實勝於名為善,名勝於實為恥

君子最怕自己名不副實,始終警醒關注的,是自己的名氣不要超過了自己的實際才能。小人沒有真才實學,拚命炒作自己貼現利益。

原文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華杉詳解

朱熹註:「所以立,謂所以立乎其位者。可知,謂可以見知之實。」

君子不擔心自己沒職位,擔心的是自己憑什麼在這職位上。君子不擔心別人不知道自己,擔心的是,自己有什麼才德值得讓人知道。

程頤註:「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君子追求的,都是自己做到,不怪別人。

這還是強調儒家「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不管出現任何問題,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因為你管不了別人,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除了自欺欺人,沒任何積極意義。

《論語正義》說,君子能成為可貴之人,但不能讓別人以我為貴;能做值得信賴的人,但沒法讓別人一定信賴自己;能做可用之才,但沒法讓別人一定重用自己。所以君子恥於自己沒修為,不恥於被誣蔑;恥於自己沒本事,不恥於沒機會施展;君子不為虛名所誘,也不怕人誹謗。君子率道而行,端正自己,不為外物傾側。

所以也有「君子不辯污」之說。我們若被人誤解、誣蔑、誹謗,難免憤然反擊。君子則根本不在乎。為什麼不在乎,因為不關注。若是關注,也是關注自己。你誣蔑誹謗我,必沒人相信,你自己打自己臉而已。若別人居然相信,則必是我自己有問題,我得趕緊檢討自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有工夫搭理你呢?

《莊子》裡有一句話,也可做註腳,叫「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就是說你要做好事,不要做那些為了讓別人說你好而做的事。人們往往追求自賢之行太多,開會就討論「我們做點什麼事能提升我們公司形象」,這就是自賢之行,是岳不群的思維方式,屬於偽君子。開會討論「我們還能為顧客、為社會創造多少附加價值」,這是行賢,是真君子。後一條做了,前一條自然有了。沒有後一條,成天研究前一條,沒有效果就算了,惹一身騷更不值。

學習難在一以貫之

原文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華杉詳解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

「參」,是曾子的名字。孔子對他說:曾參啊,我的道,就是一以貫之!

曾子曰:「唯。」

「唯」,唯唯諾諾的唯。意思就是「是啊」。曾子說:「是啊!是啊!」

這一以貫之,是儒家的一貫思想。「貫」,三層含義:

一是貫穿、貫通,一個思想,貫穿所有的思想,融會貫通,所有的道理,都是一個道理。

二是貫徹,把一個東西貫徹到底,不要東想西想。孔子跟子貢也說過一以貫之。孔子問子貢:「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你以為我是學得多所以懂得多麼?

子貢曰:「然,非與?」是啊!不是嗎?!

曰:「非也,予一以貫之。」當然不是!我是一以貫之!不要今天學這,明天學那,要把學到的東西融會貫通,一以貫之,按一個道理去做。

貫,還有第三層含義,一以貫之,就是一貫之,一貫如此,專注堅持。不管世事風雲如何變幻,不管別人怎樣,不管多少誘惑,我的原則,一貫如此。就像孔子說的,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君子就見用於世,國家政治黑暗的時候,我不投機、不參與,我閉嘴,明哲保身,但不改變自己的觀點和立場。

總結就是,融會貫通,貫徹到底,一貫堅持。

學習不難,難在一以貫之。因為真正學到,學通了,不容易;學到了還能做到,照那樣去貫徹,不容易;做到了,還能堅持不變,不受外部環境誘惑影響,那更不容易。

「子出」,孔子說完,出去了。

門人問曰:「何謂也?」同學們問曾子:「老師剛才說的啥意思?一以貫之啥呀?」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老師的道,就是忠恕之道而已。

忠恕之道,就是將心比心

萬事都忠於自己,再將心比心,用對待自己的態度,來對待別人。我想要的,努力幫助別人也得到。我不想要的,不把它加之於別人。

原文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華杉詳解

曾子一句話就總結了孔子之道,就是忠恕而已。這忠恕之道,就是儒家之道了。

「忠」,是中心,忠於誰呢?首先是忠於自己,中自己的心。「恕」,是如心,別人的心,就如同我的心。忠恕之道,簡單地說就是將心比心,以對待自己的態度來對待別人。

「忠」是積極的一面,我想要的,也努力幫助別人得到。因為他的心和我一樣。都是人,我想要的,他也想要。

「恕」是消極的一面,我不想要的,也別讓它落在別人頭上。因為他的心和我一樣,都是人,我不想要的,他也不想要。

孔子解釋「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你想有所作為,也讓別人有所作為;你想發達,也讓別人發達。這就是忠。

所以儒家講忠不是單方面的臣忠君、下忠上。儒家思想對任何人,都是要他要求自己。

孔子解釋「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不願意落到自己頭上的事,不要加之於別人。

張居正註解說,一個人的心,就是千萬人的心。我心裡想要的,也就是人心都想要的。如果真實無妄地盡自己的心,唸唸都出於忠心,便能推己及人,事事都符合恕道。可見千萬人的心與我自己的心都相通。孔子說的「吾道一以貫之」,就是問自己的心,將心比心罷了。

安心做事,接受結果

原文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華杉詳解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話一般人都不愛聽,或胡亂點頭:「嗯!嗯!」卻不往心裡去體會。因為人人都想要利呀!你說要利就是小人,要義才是君子,那我就只能是小人了。這義利之辨,若是被解成君子就不要利,只要義,那便成了偽君子。

「喻」,是知曉、明白。喻於義,就是把義不義弄明白;喻於利,就是把有沒有利弄明白。君子喻於義,君子做事,必辨其是非,合於義就做,不合於義就不做。有義有利,則取。不義之財,不取。

小人喻於利,小人做事,只計較利,對自己有利就做,別說對別人義不義,對自己的後果都顧不上,所謂小人無忌憚也,見小利而亡命也!

君子喻於義,就不會為利所迷惑,也不會迷失方向,專注堅持於自己的使命。

小人喻於利,就像猴子掰苞米,今天幹這,明天幹那,每天都在找機會。

因為孔子、孟子都老把義和利放在一起說,給人感覺形成了一個非此即彼的對立關係,人們就不太好接受。回顧歷史,多少大惡人,也榮華富貴,還得以善終,人們心裡,就難免覺得還是利重要。

義和利沒有必然聯繫。利,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機緣,義,是價值觀的選擇和做事的態度、原則。

君子喻於義而不喻於利的價值在哪裡呢?或者說,義的「利」在哪裡呢?

在於心安。

喻於利,不等於你就能得利,反而是患得患失,誠惶誠恐,心不安,各種糾結,各種焦慮,各種廢動作、亂動作,最後一無所獲,悔之不及。

喻於義,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專注堅持於自己的使命,能抓住機會,能拒絕誘惑,生知安行,不疾而速,靜候佳音。

有人又要問了,靜候佳音,這樣行嗎?如果堅持了一輩子,也沒佳音,沒有成功呢?

那就接受結果。

人們總是對結果不接受,總是想改變結果。但為改變結果做出的各種折騰,往往並不能改變結果,而是越陷越深,越掙扎離目標越遠。

君子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只是安心做自己的事罷了。

安心做事,接受結果,這是君子喻於義,對自己心理健康的最大價值。

你是缺錢還是缺德?是見賢思齊,還是見錢思齊?

一般說來,見賢思齊,每個人都大概曉得。見不賢而省察自己,就很少有人有這意識。而這後一條,比前一條有價值得多!這樣你既能寬容他人,又能檢討自己,天地完全不一樣。

原文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華杉詳解

看見賢德的人,就想向他學習,向他看齊。看見不賢德的人,就趕緊對照檢查自己,有沒有和他一樣的毛病。

這是儒家的「學習學」,自修心法,無論看什麼,都對照自己看。看書,是切己體察,對照自己看;看別人,也是切己體察,他好的地方,我能不能學,他不好的地方,我有沒有,如有,能不能改。

張居正講解說,人之自修,磨礪之功,盡在自己身上;而觀察別人,正可幫助自己。看見有德的賢人,我就想:「善本吾性,事在人為,他有這等賢德,我怎麼不能呢?」於是勉力奮發,一定要和他一樣才罷。看見無德不賢的人,心裡就厭惡他。但如果只是厭惡,甚至輕蔑、譏諷、痛罵,那只是又害了自己的德性而已,要自家省察說:「自知甚難,他這麼缺德還不自知,幹出這樣的事。他這毛病,莫不會我也有吧?」發現有——其實多半都有——馬上就改。

養成這樣的學習習慣,則每個人,無論賢愚,都是你的學習對象,那進步還不快嗎?

一般來說,見賢思齊,每個人都大概曉得。見不賢而省察自己,就很少有人有這意識。而這後一條,比前一條有價值得多!這樣你既能寬容他人,又能檢討自己,天地完全不一樣。

我們往往都覺得自己缺錢,別人缺德,所以不注意見賢思齊,成天琢磨的都是見錢思齊。其實我們自己就缺德,最缺的就是德,每個人都缺德,缺德比缺錢缺得厲害。

覺得自己缺錢,就小人喻於利,不擇手段追求錢;覺得自己缺德,就君子喻於義,時時刻刻追求德。不要把缺德當罵人話,認識到自己缺德,著急自己怎麼這麼缺德,進步就快了。

孔子講孝敬父母的四個要點

原文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華杉詳解

這是孔子講孝敬父母的四個要點。

第一條,「事父母幾諫」。「幾」,念平聲,輕微、婉轉的意思。侍奉父母,看見他們有不對的地方,輕微婉轉地諫勸。「見志不從」,如果他們不聽我的,不聽就算了,「又敬不違」,還是恭恭敬敬,不觸犯他們。「勞而不怨」,雖然憂愁,但是不怨恨。這條針對性很強,因為人們很容易因為跟父母的意見衝突,就心生怨恨。

第二條,「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父母在世,不要出遠門,如果需要出,必須讓父母明確知道你在哪兒,說去深圳,就不要跑去北京;說去北京,就不要其實在上海。總之要父母隨時能找到你,有需要時你能趕回來。現代社會通信手段先進,不管去哪,每天跟父母通電話,就不會出現父母去世了都不知道的悲劇。

張居正還補充講一點:「古之孝子,不登高,不臨深,出必告,反必面。」

先說這「出必告,反必面」。出門時一定跟父母說一聲,我去哪裡哪裡,去哪個同學家玩,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回來時則馬上去父母房間報個到——我回來啦!我也是這麼要求我孩子的。孔子講孝,首先不是你能為父母做什麼貢獻,而是你不要讓父母替你操心。

再說這「不登高,不臨深」。就是不會去登珠穆朗瑪峰,也不會跑到萬丈深淵邊上站著。總之不去做有生命危險的極限或探險運動。那運動有危險,再怎麼好玩兒,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丟下父母怎麼辦?不去。

第三條,「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這個在第一章講過了,不重複。

第四條,「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父母的年紀,不能不知道。一方面因其高壽而歡喜,另一方面也因為父母的衰老而恐懼,來日無多,隨時就可能子欲孝而親不在,能不懼嗎?

這個問題可以問問自己,說不清父母多少歲,說不準兒子是在上幾年級,這樣的「成功人士」今天不少呢!

「實在」,是人的最大價值

原文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華杉詳解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躬」,是躬行。「逮」,是及。古人不輕易說話,因為怕說出來了,又沒做到,那是很可恥的事呀!

我們這方面習慣不好,經常說一些自己都不當真的客套話、場面話、空話、糊弄話、和稀泥話,大家習慣了,對方也不當真。不過,如果你能自己改一改,自己把自己的話當真,就能體會到別人把你的話當真的效果。

「以約失之者鮮矣。」「約」,是約束。約束自己,收斂,不要放縱。節制慾望是約,遵規守矩是約,謹言慎行是約,信守承諾是約。

能小心謹慎約束自己而出差失的人是很少的。

不能約束自己,就容易出差錯,容易闖大禍。喝酒注意約束一下自己,就不會喝傷了身體甚至喝死了人。工作也要注意約束一下自己,就不會過勞死。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訥」(ne),是遲鈍的意思。說話很容易,所以要遲鈍。身體力行很難,所以要敏捷。問題總是出在說到了,事情沒做到。話一個不注意就說得過了頭,做呢,使勁注意,拚命努力,還是做得不夠。

知道這一點,話就不要說得太滿,而行動要努力,要敏捷。言能顧行,行能顧言,就是實實在在的君子。

做個實在人,「實在」,是人的最大價值。做人不實在,就沒價值。人人說你實在!就是最有價值的評價了。

與人保持適當的距離

原文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華杉詳解

「德不孤,必有鄰。」有德之人,必不會孤單,一定有人來親近他。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人們都在尋找同類。你若是有德之人,自然就有有德之人向你靠攏,你會發現滿世界都是好人,好人多得不得了。

反過來,你若發現滿世界都是壞人,這世界已經沒好人,糟糕!原因只有一個——你自己是壞人。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子游,是孔子的弟子言偃,孔門十哲之一。

「數」,是煩瑣,囉囉唆唆,黏黏糊糊,貼著人家,逼促對方。

侍奉君王,你如果太煩瑣,逼促他,就會自取其辱。對待朋友,你如果太煩瑣,逼促他,就反而會被疏遠。

靠近他人,要有一定距離,逼得太緊,適得其反。

胡寅註解說:向君王進諫,他不聽,就應該自己走開;引導朋友向善,他不聽,就應該停止。如果煩瑣囉唆逼促對方,則言者輕,聽者厭。那是求榮反而受羞辱,求親反而被疏遠,沒理由這樣啊。

范寧註解說,君臣也好,朋友也好,也是以義相和,不相和,就不要和了。

我們對朋友,對老闆,對客戶,都是一個道理,別黏黏糊糊往人家身上貼。你覺得我有價值,我就把價值發揮出來給你。你覺得我沒價值,我轉身就走,不煩你。這是自重,也才讓人尊重。

《華杉講透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