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主,名叔寶,高宗長子。在位七年,荒淫無度,為隋所滅。
原文 隋主不喜辭華,詔天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治書侍御史李諤亦以當時屬文,體尚輕薄,上書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詞,忽君人之大道,好彫蟲之小藝。下之從上,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儘是風雲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於是閭裡童昏,貴游總丱,未窺六甲,先制五言。故其文日繁,其政日亂。良繇棄大聖之軌模,構無用以為用也。今朝廷雖有是詔,如聞外州遠縣,仍踵弊風。」詔以諤所奏,頒示四方。
直解 彫蟲,是雕刻蟲豸,譬喻文字工巧纖細的意思。丱,是童子的丫髻。六甲,即今六十甲子,古時八歲入小學,學六甲書記之事。隋主楊堅,性尚敦樸,不喜辭華。既代周而有天下,詔諭天下,凡朝廷表章,官府公移,士人撰述,一應公私文翰,都著從實敘錄,不得徒逞浮詞。那時有個治書侍御史,叫做李諤,也見當時文章體制崇尚輕薄,宜痛革其弊。乃上書說道:「昔魏之三祖,武帝曹操、文帝曹丕、明帝曹叡都崇尚文詞,專攻詩賦,君人為治的大道,卻不知留心,只好那彫蟲小藝。夫上之所好,下必從之。始於朝廷,達於里巷,波蕩風靡,遂以成俗。晉宋以來,立國江左,歷齊及梁,其弊愈甚。排比聲律,競一韻之奇;剪裁對偶,爭一字之巧。製作繁多,連篇累牘,積案盈箱,其中所言,不過是描寫那月露的形容,妝點那風雲的狀態而已,於身心何與?於理道何關?沿習既久,世俗以此相高,朝廷以此取士,止據浮詞,選擢在位,加以爵祿。此路既開,人見這幾句浮詞可以得富貴,越發愛尚,好之愈篤。於是閭裡間童幼昏蒙之人,貴宦家游閒總角之子,年方稚艾,未曾通曉六甲名目,便去操筆學做五言詩句。所以浮華蕩心,渾樸盡散。其文日繁,其政日亂。此無他故,良繇其廢棄古先大聖之軌模,凡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關心,別造一種無用之詞,把來當做實用。父兄以是期望,師友以是傳習,下以是希用,上以是取人,此政之所以日亂也。近日朝廷雖有詔書,諭天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然未必就能改觀易聽。如聞外州遠縣,仍踵弊風。蓋有司官未必著實舉行,仍舉浮辭,不先實行。宜加采察,令法司糾劾然後可。」隋主嘉納之,詔以李諤所奏,頒示四方。然習俗已成,畢竟不能革也。大抵朝廷有教化,然後士人有風俗。隋主雖有美意,而不學無術,何以轉移士風。漢董仲舒嘗勸武帝罷黜百家,推尊孔氏,故武帝表章六經。西漢文章,遂稱爾雅,庶幾與三代同風,至今猶賴之。此可見崇經術而罷詞賦,誠有國家者之急務也。
原文 十二月,隋軍臨江,高熲謂薛道衡曰:「今茲大舉,江東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嘗聞郭璞有言,江東分王三百年,復與中國合,今此數將周,一也。主上恭儉勤勞,叔寶荒淫驕侈,二也。國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總為相,唯事詩酒,三也。我有道而大,彼無德而小,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勢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而失彼,四也。席捲之勢,事在不疑。」熲忻然曰:「得君言,成敗之理,令人豁然。」
直解 陳後主叔寶禎明二年十二月,隋主舉兵伐陳,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元帥韓擒虎等統兵五十餘萬,分道並進。前臨大江,長史高熲與郎中薛道衡計議說:「用兵之道,貴在萬全,今番大舉人馬,去伐江東,可保必勝乎?」道衡答說:「必然勝之。我嘗聞的郭璞推算歷數說,江東地方,分據為王三百年,當復與中國合而為一。今建康自晉元帝渡江立國,歷宋、齊、梁以至於陳,三百年之數,已將盡矣。以氣運推之,知我必取勝,一也。我主恭儉勤勞,務修德政,有道則宜興;陳叔寶溺於聲色,荒淫驕侈,無道則宜亡。以君德論之,知我必取勝,二也。國事安危,繫於所倚任的大臣,倚任得人則安,不得其人則危。彼以江總為相,依任的是狎邪小人,唯令侍宴後庭,賦詩飲酒,不理政務。以國政度之,知我必勝,三也。我既有道,又是大國;彼既無德,又是小邦。量彼戰士,不過十萬,我以五十餘萬之眾,西起巫峽,東至滄海,陣勢聯絡,數千餘里。彼欲分兵拒戰,則勢懸力弱,眾寡不支;欲併力守城,則顧此失彼,緩急不救。以兵力較之,知我必取勝,四也。以此觀之,我件件當勝,彼件件當敗。今日之舉,乘勝直前,可以席捲江東,盡為我有,事在必克,更有何疑?」高熲聞其言大喜,乃欣然說:「兵家勝負,難以預期,得汝之言,將彼己之情、成敗之理,說的件件透徹,使我心下豁然,洞知勝算,便當決策渡江,無容別慮矣!」其後隋兵渡江,陳人望風瓦解。建康既破,陳後主逃於枯井之中,隋兵出而執之,國遂以亡,竟不出乎薛道衡之所料。夫自古伐人之國者,往往待時而舉,觀釁而動,故國有衰弱眊亂之形,未有不為敵所乘者。叔寶承偏安之末運,撫散亡之餘卒,其衰弱之形,不待智者而後見矣。而君臣方且溺志於宴安,縱情於詩酒,棄長江之險而無備,迫眢井之禍而不知。孟子謂「不仁之君安其危,利其苔,樂其所以亡」,其叔寶之謂矣!覆轍之鑒,有國者所宜深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