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皇帝,名廣,是文皇帝第二子,在位十三年,為宇文化及等所弒。以其好內遠禮,故謚為煬帝。
原文 四年。帝無日不治宮室,兩京及江都,苑囿亭殿雖多,久而益厭,每游幸,左右顧矚,無可意者。不知所適,乃備責天下山川之圖,躬身歷覽,以求勝地可置宮苑者。詔於汾州之北,汾水之源,營汾陽宮。
直解 兩京,是東京、西京。江都,在今南直隸揚州府地方。汾州,在今山西地方。煬帝即位之四年,天下承平,民物殷盛。煬帝恃其富強,恣意奢侈,乃大興土木之役,修治宮室,經年累歲無日不然。於西京作仙林宮,於東京作顯仁宮,於江都作迷樓及毗陵等宮,其林苑園囿,亭台殿閣,所在皆有。雖是甚多,然只是初時看著歡喜,到後來看得厭了,也便不以為美。每遇游幸的時節,左右觀看,都中不得他的意思。正不知走向何處才可以適意取樂,乃盡索天下山川圖畫,一一親覽,擇個山環水繞的勝地,可以蓋造宮室、築治苑囿者。獨有汾州之北,汾河之源,其地川面寬平,山水清勝,堪以建宮,乃詔於此地,營離宮一所,叫做汾陽宮,以備游幸焉。夫煬帝以一君之身,其所汲汲於自奉者,不過居處遊觀之娛而已。乃至積累歲之經營,覽九州之形勝不足以供其一快。西起秦宮,東開洛苑,朝泛江渚,暮築汾陽。遂使海內騷然,百姓罷敝,故工役未息而盜賊群起矣。於此見人君一心,其奢欲之端若甚微,而慆淫之禍則甚大。故帝堯堂高三尺而不飾,漢文台費百金而不為,非其財力不足,誠不忍以萬民之苦,而易吾一日之樂也。有天下者,其鑒之哉!
原文 有二孔雀自西苑飛集寶城朝堂前,親衛校尉高德儒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飛去,無可得驗,於是百官稱賀。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拜朝散大夫。
直解 隋煬帝無道,好人諂諛,偶有兩個孔雀,從西苑裡飛來棲集於寶城朝堂之前。孔雀,乃是人間常有的,不足為異。鷹揚府親衛校尉高德儒,驀然見了,便奏說是鸞鳳出現。那時孔雀既已飛去,無可證驗,於是百官每迎合朝廷的意思,都說果是鸞鳥,一齊稱賀。煬帝甚喜,下詔說這祥瑞之物,眾人都不曾看見,卻是高德儒一念至誠,默然與嘉祥會遇,前此未有,今始見之,遂超升德儒四級,拜為朝散大夫。夫國家官爵,本以待人臣之有德有功者,今德儒指野鳥為鸞,與指鹿為馬何異?煬帝以官爵賞之,是賞諛也,彼希富貴者,復何憚而不為諛哉!於是菌可指為靈芝;祲可指為慶雲;彗星出,說是除舊布新;日食雲遮,說是當食不食。甚至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否,以否為賢,國欲不亡得乎?其後唐太宗破西河郡,執高德儒,即指此事數其罪而斬之。夫邪佞小人,昏主之所褒賞,明主之所誅戮者也。觀此可以識國家興亡之機矣。
原文 內史郎虞世基以帝惡聞賊盜,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輒迎損表狀,不以實聞。但云:「鼠竊狗盜,郡縣捕逐,行當殄盡,願陛下勿以介懷。」帝良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繇是盜賊遍海內,陷沒郡縣,帝皆弗之知也。
直解 內史郎,是官名。煬帝自即位以來,巡遊征伐,歲無虛日,百姓怨叛,盜賊群起。而帝方自以為治平無事,縱慾偷安,惡聞寇亂。於是內史郎虞世基揣知帝意,欲以希旨取容,凡遇盜賊生發,拒敵官兵,攻圍郡縣,諸將及各有司有遣人告敗求救者,世基輒先使人迎至中途,邀取表章,將所奏報的賊數,減多為少,不以實聞。及到帝前,但掩飾說:「今之盜賊,不過鼠竊狗偷,何能為患?有司捕捉驅逐,行當殄滅無遺,陛下幸寬聖懷,不須介意。」帝惑於其言,不復加察,深以為然。反杖責遣來的使者,以為虛張賊勢,無實妄言。繇是上下相蒙,盜賊得志。李密起河南,杜伏威起山東,林士弘起江南,劉武周起代北,薛舉起天水,蕭銑起江陵。干戈紛紛,遍於海內,所至郡縣,盡皆失沒。天下破壞如此,而世基蒙蔽於內,無繇上聞,帝皆不得而知之也。其後宇文化及引兵犯御,帝尚不知變所繇起,猶疑其子齊王暕所為。海內之亂,至死終不能明,壅蔽之禍,其真可畏也哉!大抵奸臣能壅蔽人主之聰明者,亦人主之意向,先有所惑於中也。昔秦二世時,盜起關東,請事者留司馬門三日,而趙高不見,及對二世,則言「此小寇,無能為也」。世基之欺煬帝,蓋亦趙高之故智耳。然二世惟可欺以鹿馬,故高之計得行;煬帝惟可欺以鸞雀,故世基之奸得遂。誠使為人君者,秉虛明之鑒,不眩似以亂真,持正大之情,不好諛而惡直,則臣下何所容其壅蔽之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