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邵寬城嘴裡發澀,問得口齒不清:「這都幾點了,你怎麼不睡?」
趙紅雨想了一下,反問:「聽說李進讓你當組長了,還是秘書?」
邵寬城不知她想說什麼,皺眉答道:「秘書,怎麼了?」
趙紅雨說:「恭喜啊。」
邵寬城說:「別!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趙紅雨說:「那我以後是叫你哥啊還是叫你邵秘書呀?」
邵寬城說:「什麼意思呀,我服了行不行?」
趙紅雨說:「我真心尊敬呀,我當你屌絲還不行嗎,成你『寬粉』還不行嗎?」
邵寬城說:「有什麼事你直說吧,用不著那麼內涵。」
趙紅雨說:「那我還是叫你哥吧。」
邵寬城皺眉:「有話快說!大半夜的!」
趙紅雨遲緩片刻,說:「哥,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去?」
「去哪?」
「接那個任務。」
「我沒資格希望……」
趙紅雨打斷他:「如果你希望,我就去。」
邵寬城說:「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如果這是我個人的事,我不會求你……」
趙紅雨再次打斷他:「別裝淡定!我就問你個人!我最煩你這種男人,老想弄得誰都不欠似的。」
邵寬城看著趙紅雨,片刻,說:「這任務雖然沒有太大危險,但你既然不願意去求你爸,不去也罷。」
趙紅雨說:「神馬叫也罷!邵寬城你真極品,我還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嗎,你就別裝也罷了,以後乾脆叫你邵也罷得了!」
趙紅雨說完,悻悻然轉身,一邊叨咕著:「擦,真能裝!」一邊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前面那幾句話聲音可能大了點,把邵寬城母親吵起來了,出來責問兒子。
「怎麼了,跟紅雨吵架啦?你讓著她點不行嗎!」
邵寬城情緒有點煩躁:「沒吵。」
母親問:「那為什麼呀?」
邵寬城說:「我勸她去他父親家住,她不想去。」
母親嗔怪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她不想去就不去,你勸什麼呀!你這孩子從小就傻!」
按照萬教授的說法,武氏在大明宮被賜封的當年就生下了一個男孩!這在整個後宮都是一件大事!
王皇后是在御花園裡看雜技時知道這個消息的。她的心腹內臣在她耳邊低聲奏報,說皇帝已經往惠寧宮去了,皇帝春風滿面……
王皇后則滿面陰森,未發一言,默默地等到一個雜耍耍完,才做睏倦狀,起駕回宮。她回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宣王守一覲見。王守一不僅是她的胞兄,而且是她商議大事的幕僚,是她政治上的死黨。
毫無疑問,武氏誕下皇子,對其在皇權政治中地位的鞏固和提升,將產生無比重要的作用。所以王守一不得不再提方士所議之事,拜求皇后為王氏一姓的安全與福祉,供奉神木,求子固位。他與皇后在乾央宮密談很久,天暮方退。但從後來的情況看,皇后並未採納他的主張。
在那之後的幾天,利用皇帝出巡咸陽的時機,王皇后去長安郊外的華清溫泉游賞,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以及王守一等人奉旨隨駕。這一次郊遊活動標誌著以王皇后為首的一個強大的政治集團正式形成。武氏的受寵,武氏的生育,不僅衝擊了皇后的地位,而且也對太子的儲位和其他王子的既得利益構成威脅。所以,聯合刻不容緩,結盟勢所必然。
邵寬成常常疑惑,現實中的很多事情,一旦時過境遷,細節就很模糊,半年前的事就說不清來龍去脈了,也屬正常。那麼一兩千年以前的事情,萬教授這些學者們何以能說得如此具體,如此生動?時間與地點、細節與言辭,何以狀如親歷,栩栩如生?關於唐代開元的這一段宮闈秘事,萬教授不僅能說出「華清郊遊」,而且還知曉乾央宮的線人很快滲透到惠寧宮的內幕。惠寧宮發生的一切,當天就可以密傳至皇后耳中……究竟哪部史書有如此詳盡的記述,寫書的人何以知曉這些本應被仔細隱藏的秘密,並把這些秘密昭示於眾?
歷史浩瀚,誰能說清?
邵寬城倒是想,那些飽學的歷史學家們,天天研究成與敗,盛與衰,研究前人的各種榮辱境遇和生死感受,以及歷史的規律和人類的本能。那麼,歷史學家是否全能做到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呢?是否全部是一群活的最明白的人呢?
歷史對於萬教授來說,不僅是一門知識,一個興趣,一份職業,其實,歷史幾乎就是萬教授的一切,地位,名譽,身份,財富,皆源於此,是他全部的事業與生活。
他早已喜歡並且習慣了被人們冠以著名歷史學家,著名文物專家,著名收藏家等等稱號。他熱衷於在電視這樣的大眾媒體上侃侃而談,接受掌聲。西京電視台的名牌節目《唐史講壇》對他的公眾知名度產生了巨大影響,從他登上這個平台開始,萬正綱這個名字就逐漸家喻戶曉,一直是寂寞學者的萬教授,一夜之間成了名星!
他住的寬屋大宅是幾年前貸款買下的,成為名星之後,僅憑四處講課或擔當嘉賓的收入,恐怕用不了幾年就能提前還貸,無債一身輕了。如今的萬教授,已經開始享受他人生中最為美好的階段——功成名就,著作等身,收藏豐厚……在他即將進入老年的時候,他終於成了一個富人!並且,在他得到這一切之後,他又找到了離散多年的女兒,道義上曾經的過失得以彌補,精神上沉重的包袱得以解脫。尤其是,當女兒在拒絕了半個月之後,終於提著自己的行李主動敲響了他的家門,標誌著二十多年的恩怨就此勾銷,標誌著他有了自己的骨肉血親,也標誌著他的事業財富,也許從此後繼有人。
唯一不協調的是他的妻子,當林白玉拉開房門,看到趙紅雨拎著皮箱站在門口,她的表情和姿態都很僵硬。那樣的表情和姿態,足以讓任何人感到難堪,足以讓任何人就此止步。雖然和女兒相認不足半月,萬教授已經感覺到女兒的性格是倔強的,難以忍氣吞聲。但讓萬教授意外並深感寬慰的是,女兒居然頂著林白玉的臉色,走進了他的家門。
他很高興,雖然早為女兒準備了房間,但女兒的突然到來,還是讓他措手不及。熱水瓶,洗頭液,牙膏牙刷……諸如此類,好多物品沒有到位。萬教授向來不管家裡生活小事的,他第一次為這些小事責罵小劉: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怎麼什麼都沒準備好……小劉一通辯解:熱水瓶我準備了,是林阿姨拿去用了,這間房衛生間的地漏早就堵了,物業一直沒有來修……
小劉的怨氣溢於言表,幸虧她很快就要辭職走了。這個家庭因為紅雨的加入,變得越來越複雜了,在這個家裡做「下人」真是太難了,非成她們的出氣筒不可。
很不巧的是,女兒剛剛搬進家門,萬教授就要出差。國家文物局在洛陽召開考古研討會,他做為特邀嘉賓與會,是早定好了的。雖然他可以請假,但他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如期赴邀。參加國家文物局組織的會議,在考古界和史學界都標誌著一種資歷,一種地位,一種榮寵,請假是不恭的。放國家局的鴿子,以後人家就不請你了。國家局不請你,你在學術圈內很快就會被邊緣化,所以不值得。所以他再三交待小劉要照顧好女兒,又答應林白玉盡快給她買車,以平衡她心中的不爽,可謂費盡心機。
他行色匆匆,但還是把女兒單獨約到西京大酒店吃了頓飯,既是歡迎,也再一次和女兒談談她未來的安排——出國、學業、未來的志向,等等。他也想聽聽女兒的想法,以及對事業的願景。但女兒首先提出來的,卻是一個眼前的安排,是一個讓他非常意外的打算。
「什麼,你想去林濤的公司上班?你怎麼認識林濤的?」
「上次林阿姨從美國回來時我見過林濤啊。您上次不也說過我坐的那把椅子就是從他手上買的嗎,他的公司在西京不是挺有名嗎。」
女兒記性真好,那把明代黃花梨小圈椅,就是他以一百六十萬元的價格從林濤手中拿到的,但他對女兒的想法提出了異議。
「你馬上就要上學了,再說……」
女兒知道他要說什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呢,再說就算去美國也還要辦很多手續,我想趁這段時間找個公司先體驗一下,增加點實際工作的感受。」
「那為什麼要去林濤的公司呢?」
「您上次不是說您的資產主要是古董嗎,您讓我學資產管理,那我就重點學學古玩行業的管理吧,將來應該有用。」
女兒能這樣說,萬教授自然感到欣慰,他說:「你這樣想當然好。這樣吧,既然你住到家裡來了,古玩方面的知識我日常就可以教你,這方面的管理倒不著急學。即便學,是不是去林濤的公司也不一定,等我出差回來再說。」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