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兩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但顯然已是爭吵的口氣。林白玉說:「你先拿回來!你就說橙汁過期了,不能喝了。阿姨既然已經答應你了,你還不相信阿姨嗎?」
而對小劉來說,此時什麼空口白話都沒用了,「你給錢,我就相信!」
情急之下,林白玉把那只白色玉環掏出來了,往小劉手裡塞:「我現在拿不出那麼多錢來,要不這個先放你這兒,這是唐朝的,很值錢的……」
小劉毫不猶豫地把玉環推了回去:「我不要這個!我哥要治病,我要結婚,我能給人家這個嗎?我就知道你不想給我錢了……」
林白玉竭力做懇求狀,很誠懇的:「我現在不是沒有……」
小劉不容她說下去:「你有!我看到萬教授給你錢了,給了你很大一筆錢,我都看到了!」
林白玉說:「那是買車的錢,首款都已經付了,剩下的錢阿姨還有急用。阿姨這個人心特別軟,就算別人傷害了阿姨,阿姨也不忍心讓她受苦。你不去拿,我自己去拿,阿姨以後再不求你!」
林白玉返身欲走,小劉把她攔住:「好,我去拿!反正你說的我都照做了。我這個人也不是好欺負的,別人要是說話算話,我心也就特別軟,別人要是騙我,我心也硬著哪!」
小劉端起高壓鍋走出了廚房,林白玉慌亂地跟了出去。她們最先看到的是剛剛走進別墅大門的萬教授,隨後她們與萬教授一樣,幾乎同時看到了餐廳裡的趙紅雨——趙紅雨趴在餐桌上如同睡去,那只喝空的杯子不知怎麼掉在了地上,居然沒碎!
在公安局和文物局領導宴請專家的飯局結束之前,李進和邵寬城就已經離開了市局招待所。李進直接返回刑偵總隊,邵寬城則帶著另外兩位刑警,驅車直奔萬教授的別墅。趙紅雨的那個電話,令今夜無人入睡。今晚將有多個戰場部署,在回總隊的路上,李進已在調動人馬,刑偵一隊的所有機動警力,都在迅速集中。
邵寬城是在萬教授回家之前趕到萬家別墅設稍的。他們在別墅對面的一條林蔭小徑悄悄隱蔽,或許這個時候,林白玉與保姆小劉正在廚房裡討價還價,或許趙紅雨正在餐廳的桌前喝下那杯毒橙……很快,萬教授回來了。邵寬城看到萬教授下了車,看到萬教授進了門,遂用手機向李進做了報告。當然,萬教授不是他們今晚的目標。但萬教授回來後,這座燈火通明的大宅裡,似乎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屋內似有不明原由的呼喊與響動,語焉不詳,情形不清。
很快,別墅的大門被人急急打開,萬教授的司機匆匆跑了出來,把剛剛開進車庫的車子重又開出。司機跑回屋內,稍頃即和萬教授一起,抬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沒有知覺的人,一個四肢無骨的人,一個不明生死的人……邵寬城的喉嚨忽然被巨大的驚痛扼住,無法發出一絲聲音,但他能聽到車裡同伴的低聲驚呼:「趙紅雨!」同伴的呼聲是一個確認,邵寬城呼吸還在,心已窒息,四肢魘住,僵不能舉。他們驚呆地看著萬教授和司機把紅雨抬進車子,看著萬家的保姆抱著一床毛毯跑出大門上了車子,看著車子開動起來,車輪的聲音響得急急切切!
一個刑警問道:「要不要跟上?」
那一刻邵寬城感覺到自己的心被鈍刀割醒,痛不能忍,但喉嚨深處終於可以透出一絲聲音:「……不!」
萬教授的轎車急急匆匆地走了,別墅的門前恢復寧靜。
街燈昏黃,夜幕沉重。邵寬城的汽車仍然藏在對面的林蔭小徑,默然不動。
邵寬城雙眼發直,與其說是盯著前方,不如說是瞳仁散了。車外萬籟俱寂,他的懸心和哭泣全被壓在喉嚨之下,喉結痙攣的想吐!
五分鐘後,別墅裡面的燈全部黑掉了。又過了一會兒,別墅車庫的捲簾門無聲地升上去了。車庫裡沒有開燈。車庫的暗影裡,一輛轎車緩緩開了出來,幾乎就在這個時刻,邵寬城完全清醒了。月光把那輛車的車頭照得慘白,在他的視野中幽靈般地滑過,紅色的尾燈溜向不遠的路口。路口的綠燈亮著,沒有行人。
邵寬城的嗓子徹底啞了,但車裡的同伴還是聽清了他的命令:「跟上!」
第十一章
時間遠遠沒到深夜,但不知何故,街上出奇的冷清。
林白玉印象中的夜晚,是熱鬧的,燈火輝煌的,車水馬龍的……但此夜,路靜人稀,猶如夢遊。
她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往南城走。南城是她不熟悉的方向,人口稀少,巷陌荒涼。
路上,她兩次把車停在路邊,查看手機裡的那個地址短信,懷疑是否走錯了地方。
在一個從未過往的街道上,她拐進了一條小巷。小巷已經睡去,路燈遠遠相望。林白玉甚至分不出這是舊城還是城鄉結合的城中村,這裡房屋擁擠,狹窄骯髒,巷子曲折蜿蜒,狀如蛛網。她的車速很慢,左顧右盼,焦灼尋找。當她感覺到自己已經迷路的時候,她恰恰駛入了一條死巷。
前方無路,她試圖把車倒回去,但技術弱不能勝,先刮了側鏡,後碰了尾燈,她只好拎起一隻提箱,熄火棄車,徒步走出了這條死巷。
她從這條巷子走到另一條巷子,巷子裡的夜色比大街上更濃,更深,暗無月光。她精疲力盡,步履踉蹌,在經過一個黑暗的門洞時,她突然停住,有幾分遲疑地,朝門洞裡張望。門洞似乎很深,深不見底。她睜大眼睛,視線試圖穿透黑暗,她終於在黑暗中找到了半張輪廓模糊的面孔。那面孔一動不動,也在看她。
她想看清對方,但無法看清。對視良久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箱子放在了門洞前的地上,猶豫了一下,她轉過身,惶惶然向巷口走去。她能感覺到一個人走出門洞,拎起了那只提箱,無聲無息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回頭。巷口沒有路燈,看不清還有多遠。四周很靜,只有她的高跟鞋在路面發出的清脆的敲擊聲。她感覺到巷口已經很近了,黑暗讓她恐懼陡生。
忽然間,身後爆發了一片叫喊,有如噩夢中的厲鬼聲:「抓住他!站住!別動……」混亂的喊叫中夾雜著老郭囫圇不清的哀嚎……林白玉的心跳瞬間衝向喉嚨,連同五臟六腑幾乎一齊吐出。她不敢回頭,腳下本能地拌蒜,跌跌撞撞地朝巷口跑去。漆黑的巷口忽然亮起兩道瓦亮的車燈,亮得像激光一樣,將厚厚的黑暗與林白玉的尖叫,全部擊穿在半空!
小巷中的尖叫在城市的上空並未擴散多遠,五分鐘後,林濤的汽車駛入了他家公寓的地下車庫,車庫裡一片寂靜。
車庫很大,燈光昏暗,看不到一個人影,連平時或可看到的車庫管理員也不知所蹤。林濤的車子穿過漆成灰色的車道,泊於兩側的形形色色的車輛沉默地在他的車窗外緩緩劃過。他的車倒進自己的車位,他左右看看,等了一會兒,才收油熄火。
在發動機停止運轉的一刻,兩側的汽車忽然車門四開,六七個黑臉男人走下車來,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兩扇車門就已被人拉開,幾隻粗壯的手大力將他拉出車外。他滾在地上,水泥地面意想不到的冰冷。更冰冷的手銬把他的整個手臂都冰得麻木了。他叫了一聲,不是恐懼,不是疼痛,僅是本能。
這個時辰,已經夜深人靜。
邵寬城跑進醫院時已經夜深人靜,他衝進急診部的治療室時,趙紅雨還未甦醒。
他撲向病床,幾乎失聲:「紅雨,你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幾個護士一起往外推他:「哎哎,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你是她什麼人呀?」
「親屬都出去,親屬都出去!」
醫生護士,七嘴八舌。
門外的人聽到屋裡的吵嚷也進來了,有萬教授,還有兩個民警。邵寬城撲上去揪住萬教授大喊:「她到底怎麼了?她到底怎麼回事!」
萬教授被推得連著後退幾步,幾乎摔倒。民警上前把邵寬城拉開:「放手放手,你是病人什麼人啊?放手!」
萬教授一邊叫喊一邊掙扎:「你要幹什麼!你有什麼權利!我要告你!」
場面有些亂,唯有萬家的保姆小劉沉默地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屋裡發生的爭吵與撕扭。
凌晨兩點多鐘,隊長李進也趕到了醫院。
李進私下裡向兩位派出所民警亮了身份,於是在醫院的一間辦公室裡,派出所民警單獨向李進和邵寬城介紹了如下情況:「病人是晚上十點多鐘被送進來的。病人已經兩次因中毒入院,醫院認為有點可疑,因此向我們報警。」
兩位民警是古都醫院轄區中樓派出所的,看來對此事已經做了一些調查工作,「我們分別對病人的父親,家裡的保姆做了詢問,目前還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根據我們向醫生瞭解,基本診斷還是食物中毒。」
對這兩位民警,李進只說病人是他同事的女朋友,沒說趙紅雨還有刑警的身份,還在執行任務。他的所謂「同事」,派出所民警當然早看出來了,就是始終低頭不語的邵寬城。
在李進和派出所民警的勸說下,邵寬城沒有很快回到紅雨身邊,以免和萬教授再生衝突。李進又找醫生問了問情況,醫生因邵寬城咆哮病房還在生氣。李進說了不少好話,又替邵寬城一再道歉,醫生才坐下來說了病情。
「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並不是你們認為的昏迷不醒,而是注射了鎮定藥物後處在睡眠狀態。睡眠對病人恢復體力非常重要。和病人一起用餐的人都沒有發現中毒症狀,所以不排除病人因為身體虛弱,抵抗力差,或者屬於對毒素的敏感體質,或者擺弄家裡或花園裡養的花草,花草上沾了殺蟲劑之類的藥劑,導致傳染。總之原因還需要進一步分析。我們也懷疑過是否有被人下毒的可能,也向醫院保衛部提過,派出所的同志也來了。派出所怎麼個看法我就不知道了。」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