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紅雨要問的,也是邵寬城預料的:「我爸……有問題嗎?」
顯然,紅雨忘記邵寬城已經退出敬陵盜案工作的事了,邵寬城並不知道這兩天偵查工作的進展,並不知道萬教授已被納入了監控的範圍。他對萬教授雖然沒有好感,但他並不認為以萬教授的名望地位,會像林濤和老郭那樣作奸犯科。於是他搖了搖頭,說:「應該沒問題吧,你爸……應該犯不著吧。」
紅雨莫大安慰似的,臉上現出些笑容,她帶著些遺憾地,對邵寬城說道:「這次,我沒完成任務,讓你失望了吧?我沒想到我會生病。」
趙紅雨能這樣說,邵寬城也很感動,他說:「沒有你,我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抓住林濤和老郭,你已經圓滿完成任務了,領導挺滿意的。李隊長應該也是這麼跟你說的吧。」
紅雨仰頭看天:「可是……東西不是還沒找到呢嗎。」
護士又推門進來了,還帶進一個人來。邵寬城一看,來人竟是李進。
李進眼裡佈滿血絲,真的能看出他的辛苦。邵寬城起身讓座,然後出門給李進找水。他雖然已被停職,但習慣上,還在自覺地盡著秘書的本分。他從護士站找了一杯礦水,端到治療室門前時李進已經出來了。李進叫住邵寬城,吩咐一句:「你先別進去,你跟我一起找紅雨的父親談一下,你用手機錄個音。」
李進的話讓邵寬城的心情好起來了,李隊讓他和他一起找萬教授談話,等於又讓他參與了敬陵盜案的工作,儘管李進並沒有正式這樣宣佈。
和萬教授的談話就在急診部外一個安靜的角落進行。之所以稱之為「談話」,而不是「訊問」,是因為談話時李進使用的口吻,是比較客氣的,甚至,是相當尊重的。
「對不起萬教授,能佔用您一會兒時間嗎?我們想跟您瞭解幾個問題,不打擾您吧?」
「不客氣,你們什麼問題?」
見萬教授冷淡而嚴肅,李進把話說得更加親切而隨意:「敬陵考古的事對不起啊,因為您太太不是出了點事嗎,所以對敬陵的考查工作您迴避一下也好。敬陵的情況您還跟什麼人念叨過嗎?」
李進盡量慈眉善目,萬教授卻言笑不苟:「沒有。」
李進下意識地看了邵寬城一眼,轉而又問:「您認識一個叫楊鑭的人嗎?殺手鑭的鑭,三十歲左右。」
萬教授的回答仍舊簡單利落:「認識,不熟。」
李進問:「您最近見過他嗎?」
萬教授停頓了一瞬,不易察覺的一瞬,但李進感覺到了,邵寬城也感覺到了。一瞬之後,萬教授平靜說道:「兩天前,他到醫院來看我女兒,順便跟我說林濤被抓了,我就問他是不是因為貞順皇后墓被盜的事。這和向媒體披露和向公眾談論,性質不同。」
「噢,」李進問:「他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您林濤被抓的事呢?您跟林濤很熟嗎?」
「林濤算是我的一個學生吧,過去我們之間也有過一些交易。我太太跟他比較熟,他們是同鄉。我太太不是也被你們拘了嗎,不知道她是不是牽涉進林濤的什麼事了。所以楊鑭過來告訴我。」
邵寬城突然插話:「楊鑭為什麼要去看您女兒,他和您女兒很熟嗎?」
萬教授這回真的停頓住了,然後,緩緩回答:「他在追求我的女兒。」
不僅邵寬城,連李進都嚇了一跳!但李進比邵寬城沉得住氣,保持著聲色的鎮定,不徐不疾:「你女兒,也喜歡他?」
萬教授道:「這與本案有關嗎?」
邵寬城立馬接道:「有關!」
萬教授目光直視邵寬城,冷冷說道:「我不瞭解,無可奉告!」
第十六章
看望了趙紅雨,和萬教授談了話,李進走了。從李進疲憊的臉色和行色匆匆的背影上,敬陵盜案偵破工作的艱苦與緊張,可見一斑。邵寬城雖然並不知道隊裡對楊鑭採取了哪些偵控措施,但楊鑭作為一個突然出現的人物,或已成為目前本案最主要的線索,亦可想見。
沒錯,連續一天一夜,敬陵盜案偵破組的主要任務,就是尋找楊鑭。楊鑭的住處很快被查到了,並被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視。負責監視的外線小組一天三報,不但沒有發現楊鑭回家,而且那所危房似的舊院,看上去也像很久沒人住了。除此之外,並未發現楊鑭還有其他住所。
總隊統一調遣兵力,分五路人馬,沿著已知的楊鑭的歷史經歷,找尋他的社會關係,結果同樣讓人失望。在當代都市生活中,像楊鑭這樣幾乎無親無友,獨往獨來的人,相當少見。知道楊鑭的人說起楊鑭,全都聲稱與他久無來往,對他的個性為人,日常行蹤,皆做茫然狀。他以前用過的電話號碼,經查已經停機。有人說他有個表弟,過去在外地替人做貿易和運輸之類業務,不久前被人看到他與楊鑭一起在街頭餐館吃麵,除此之外,再無更多有用的信息。
對敬陵墓室的現場勘查工作和痕跡檢驗工作已經全部結束,同樣遺憾,並沒有找到作案人的任何個人痕跡。所以,至目前為止,楊鑭的嫌疑主要還是來自趙紅雨反映的情況——楊鑭在敬陵石槨失蹤後的第一天晚上,曾到古都醫院與萬教授見過面,在見面時曾拿出過疑似照片的東西給萬教授看,兩人言語中似乎談到皇后墓這樣的字眼……這情形確實可疑!但,由於趙紅雨並未直接看到照片,所以照片之說並不確鑿。李進白天還親自去了一趟古都醫院,藉故去紅雨住過的病房做了現場查看,從病床至屏風另一側會客區的距離看,如果萬教授與楊鑭小聲交談,病床上的紅雨未必能夠真切聽清。況且當時紅雨輸了安眠的藥物,聽到的隻言片語準確與否,也不能確定。
於是,總隊暫時沒有對楊鑭採取通緝和邊控、卡控等措施。對萬教授的監控也只持續了兩天三夜,在紅雨再次入院輸液的第二天早上,在總隊向市局領導匯報此案工作的會議後,按市局領導指示,總隊通知刑偵一隊,撤銷了對萬教授的監控。
這天早上,在醫院裡輸了三個小時液,又睡了半宿的趙紅雨出院了。經醫生檢查,她的各項生理指標已經好轉,可以回家休養了。這一夜,萬教授讓保姆小劉、司機老王都回家睡覺,他和邵寬城在治療室內外輪流陪護,都很疲勞。邵寬城看得出來,萬教授對女兒確實是有感情的,以他的身份,名望,年齡,沒感情不可能如此事必躬親,不可能如此盡責。
但是,到了早上,當保姆小劉和司機老王趕過來的時候,當醫生說病人可以回家的時候,邵寬城和萬教授卻再次發生了衝突。
邵寬城聽到醫生說病人可以回家了之後,馬上打電話叫父親開車過來。父親還沒趕到,紅雨就被小劉推出了治療室的房門。邵寬城聽到萬教授大聲吩咐司機老王,讓他把車開到急診部門口,連忙上前溝通商量:「我爸的車馬上就到……」但萬教授不容分說,果斷將他攔住,不讓他再靠近紅雨半步。
「請你別再干擾她,她現在需要治病!需要休養!請你別在糾纏她了!」
「啊,叔叔,紅雨昨天晚上就說要回家的,我們昨天晚上就是來接她的……」邵寬城堆著笑臉,竭力婉言:「你可以去問紅雨!」
邵寬城看著紅雨被小劉推著越走越遠,他試圖繞開萬教授追過去,但萬教授用力阻攔,兩人肢體接觸,剎時形成撕扭。還沒走遠的司機老王立即上來助陣,揪住邵寬城連推帶搡,邵寬城又有點按捺不住了,雖然他在警校的擒拿術成績很爛很爛,但畢竟正規練過,再加上他小清新的外貌,不像敢於動粗的模樣。對體格較壯的司機老王構成了迷惑,老王肯定是輕視他了,所以在毫無準備中被邵寬城太極拳般地一引一靠一背,站在一邊的萬教授連具體動作都沒看懂,老王就被邵寬城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這時,走廊裡,趕早來看病的病人陸續多起來,馬上有人圍觀,有人拉架,醫生和護士也過來勸阻、斥責。老王爬起來尋人報復,邵寬城面色噴紅毫不示弱。最激憤的還是萬教授,拉住一個醫生大聲咆哮:「我要報警!請給我報警!」
派出所警察趕到的時候,按古都醫院保衛部幹部的說法:鬧事者已被「控制」住了,正在醫院保衛部的辦公室裡等待處理,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保衛幹部說的這個鬧事者指的並不是司機老王,更不是已經親自駕車帶著女兒離開醫院的萬教授,而是「行兇打人」的邵寬城。
派出所民警在保衛部見到邵寬城時,邵寬城確實已經冷靜下來,他的父親也在,和民警的溝通比較配合。其中一位民警曾經處理過萬教授和邵寬城的糾紛,情況一說就明,還是爭搶萬教授女兒的事。從理論上說,萬教授是紅雨的父親,女兒去哪養病應該聽父親安排,邵寬城做為男朋友,不能過度干涉。但邵寬城說起他女朋友在萬家三次重病時,情緒復又激動:三次都是吃壞了,再吃壞了怎麼辦?還有女孩子生活方面的事,在家有我媽,在她爸爸那兒,誰能照顧?
民警以前就說過:「這種家務事,不宜由警方武斷。所以他們先是對邵寬城和司機動手一事給予批評訓誡:打架肯定不對,尤其是在醫院裡打架,有擾亂公共秩序之嫌。後是表明對此事的處理原則——病人去哪休養,首先要聽取病人父親的意見,最終由病人自己決定!」
由於鬥毆雙方都沒有受傷,經民警調解,都表示認錯,表示到此為止,下不為例。然後,民警通過司機老王用電話聯繫上了萬教授,得知萬教授正帶著女兒在西京大飯店的咖啡廳裡吃早餐呢。於是,民警和邵寬城父子一道,驅車前往離古都醫院不遠的西京大飯店,與他們碰頭。
到了飯店,民警讓邵寬城父子等在大堂,由他們自己單獨去咖啡廳找萬教授父女,「我們代表你們去談行嗎,放心嗎?」邵寬城還沒開口,父親率先表態:「放心,放心。」邵寬城與萬教授剛剛撕破臉,民警這樣處理,當然是對的。
民警去了,邵家父子站在大堂等候。只等了五、六分鐘,兩個民警就從咖啡廳那邊過來了。
「我們徵求了一下趙紅雨的意見,她表示還是願意回家去住。」民警回到大堂,迎著邵寬城父子尋問的目光,說的直截了當。
邵寬城問:「哪個家?」
「當然是她自己的家。」
邵寬城父親插問:「是她原來住的家,還是她父親家?」
「當然是她父親家。」
邵寬城不甘心:「你們問清了嗎?她要是說想回家住,肯定就是想回她原來住的家!她父親家是她父親家,你們問清了嗎?」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