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蛐蛐也不推卻,他笑得很開心,「好啊!」伸手就去接。
「蛐蛐!」老太婆嚴厲地喝了一聲,「你吃這個。」說完扔給蛐蛐一個紙袋子。
蛐蛐眼神頓時暗了下來,拿起袋子,打開來,從裡面拿出一個鮮紅的果子,就和他先前吃的那個一樣,可憐兮兮地咬了一口。
為什麼蛐蛐不能吃?難道這雞腿真的有毒?殳言此時心中打鼓,胃也打鼓,卻更是不敢下口了。
老太婆看出了殳言的顧慮,「快點吃!」突然間怒吼一句。
驚得殳言一把將雞腿塞入自己口中,管它,死就死吧!
金黃色的火焰妖嬈地扭動著腰身,山洞中間的火堆整整一天都不見添了半根柴,可如今仍舊燃得很旺。火光下,老太婆已經躺下睡了。而殳言,吃完那隻雞腿已經有一兩個時辰,遲遲都沒有等到毒發作,看來應該沒事。可是蛐蛐卻一直沒有安靜過,他總是不斷地找殳言說話,殳言口中應付著,心裡卻頗不耐煩了,由於擔心老太婆察覺到自己的顧慮,殳言也不敢多問蛐蛐一些問題,只有一味地招架蛐蛐的發問,誰知那老太婆是不是裝睡呢。
此時的殳言煩悶多於恐懼,她幾乎已經忘了事前對蛐蛐還有所防備,忘了就在幾個時辰前,蛐蛐還是一具冰冷的死屍。
「殳言,你多大了。」蛐蛐此時已經知道了殳言的名字,接下來詢問年齡了。
「快滿十六了。」殳言有氣沒力的支吾了一句,今年誰也不會記得自己的生辰了吧,因為,爹爹已經去了。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哪的人呀?」蛐蛐的好奇心並沒有因殳言蒼白乾巴的應答而降溫,但這回卻問中了殳言的痛處。
「為什麼總是你問我,我問你,你多大了?」殳言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蛐蛐倒也認真,眼珠子一轉,似乎在算,他扳完左手的手指頭,又扳右手的,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開始重新扳左手的……
看著他那費神的樣子,殳言又氣又好笑,其實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就二十左右嘛。
忽然蛐蛐眼神一亮,似乎有了答案,正當開口……
「算了,算了,你說說你以前幹什麼的吧,哪的人呀?」殳言不想和蛐蛐這樣耗下去。
「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娘,娘去哪,我就去哪。」蛐蛐的這個回答有些落寞。
殳言可聽不出什麼落寞,她現在眼皮開始打架,困得要命,正用全部的精力與睡魔抗衡。她不敢睡,她怕睡著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蛐蛐好像沒有說話了,山洞中忽然很安靜,殳言半睜半閉著眼睛反反覆覆在心中念著——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殺了他,殺了他!……」
「狗官!你也有今天!……」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一定要他死,為什麼!?」
劊子手舉在腰間的青白大刀下是一個低頭不語等待死神降臨的人,沒有呼天搶地,沒有慷慨激昂,沒有笑,沒有淚,沒有最後一口飯,沒有最後一杯餞行酒,他似乎很清楚的知道,黃泉路上注定要孤身一人了。
「爹,你看我一眼呀,爹,你看我一眼呀……」
為什麼所有人都想你死,為什麼你都不為自己辯解!
那人抬頭似乎看到了什麼,寒光頓時湧了上來,雙目一閉,此生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獨自在世上的她能夠活下去。
「時辰到!行刑!」
她的心瞬間崩碎,除了眼淚,她什麼也不能給他……
劊子手緩緩抬起大刀,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
寒風捲沙而來,抽打著在場每個人的臉,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刀落的那一刻,除了一個人……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艷
不及娃娃半分嬌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艷
不及娃娃半分嬌
……
刑場上歌聲幽幽飄起,聲聲都似在泣血,聲聲都如在滴淚。偌大個天地,此刻只有風聲夾雜著歌聲在每個人的頭頂盤旋,那些大喊奪命之人此刻竟也感到一絲不忍。
將死之人淡淡一笑,有這歌聲相送,也許,自己在黃泉路上也不覺孤單了……
「爹!」殳言大呼一聲坐了起來,自己終究還是睡著了。
在看到自己完好無損後,殳言鬆了口氣,輕輕抹掉臉頰的淚痕,環顧了一下四周,洞外已經是新的一天,老太婆又出去了。
「蛐蛐?」殳言忽然覺得少了什麼,只見火堆後面的木板車上又用那塊青色布毯蓋住了。
殳言打從心底裡猜到了什麼,但好奇心仍然驅使她走進那木板車,輕輕揭開了青色布毯。不出她所料,布毯下面正是蛐蛐,他現在又和昨天那具屍身沒有區別了。
「真的只是白天睡覺嗎?」殳言想起了昨夜蛐蛐對她的解釋,不禁伸手去探蛐蛐的鼻息。
這一探,將殳言的心驟然擰了起來,「死了!?」殳言不由得退了兩步,頓覺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不簡單,而現在,她也不想弄清楚這裡面的是非因果,她只是不想白白送了性命,成為那群行屍中的一員……而此時,不正是逃離的最佳時刻嗎?
殳言扭頭就向洞外跑,腳一絆,差點一頭栽了下去,回頭一看,一個褐色雕著奇怪花紋的陶罐被殳言踢翻在地,幾個又大又閃的金元寶滾了出來。
殳言萬萬沒有想到那老太婆居然收著如此多的錢財,若拿著這筆錢財逃掉,殳言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不用和乞丐爭破廟中的位子,不會為了一口飯被人大街小巷的追著打,可以回到以前,回到以前……殳言猛然間想到刑場上大刀落下的那一刻,全身不由得一顫,回到以前又如何,爹爹已經不在了,那些金元寶在殳言眼中此刻就如同萬惡之源,誘惑卻又讓人憎惡。
那老太婆好歹也算救了自己,給了自己一身衣衫,讓自己果腹,多少都算有恩,如今偷她錢財離去,並非義舉,自己縱是再困難,也不能卑賤下賤到如此。殳言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山洞。
洞外空空一片,想必老太婆到哪都帶著那些行屍,殳言這會兒確定自己可以放心大膽地逃了。
野林上方明日當空,積雪漸漸化去,陽光紛紛穿過彎彎曲曲的枝丫,落在白熒熒的雪地上,枯枝上附結著晶瑩的冰柱,默默地滴著清淚,折射著陽光七彩的笑容。和那晚陰森的氛圍不同,此刻的野林倒有一番迷離的仙氣。
但這仙氣仍不能使殳言有片刻放鬆警惕,野林中畢竟不及洞內溫暖,殳言抱緊了雙臂,快速的走著,望著樹上雪融的快的一邊應該就是南方,出了野林應該就是城鎮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殳言依舊在林中轉圈,記憶中這片林子並不大,今日卻似沒了邊際。
當她扒開擋在路前的枝丫走了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山洞——她又回到了原點。殳言立馬轉身背對著山洞跑開,她一路奔跑,不敢停下腳步,自己的喘息聲共振著耳膜,越發翻攪著心中的不安。「直線,直線就不會回來了。」殳言在心中默念,可事實再一次將殳言拋下谷底——直線的另一端依舊是赫然臥在那的山洞。殳言心中的不安已經要滿溢出來,她努力地使自己鎮定,轉身決定再試一次。
「你還要走第三次嗎?」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殳言心一提,緩緩回過頭來,老太婆正站在山洞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連同她身後那一眾屍身。一陣寒風奔馳而過,吹得洞口和屍身上的紙符呼呼作響,時間瞬間凝固了。
「跟我進來。」老太婆的口氣似乎是命令。
殳言自覺已是上了砧板,只待任人魚肉了……
洞內的篝火仍不知疲倦的跳著,殳言卻覺得這團火隨時都可能撲向自己,吞沒掉她。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跑了太長時間,還是懼怕得難以平靜,她此時喘氣喘得十分厲害。
老太婆掃了一眼掀開一角的青色布毯,以及被踢翻的陶罐,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就向箭一般射向殳言全身,殳言自知無路可退,閉上眼睛等待著老太婆的「判決」!
許久,笑聲停止了,老太婆卻沒有了動靜,殳言小心地睜開雙眼,一張皺紋滿佈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啊!」殳言一驚,竟喊了出來。
老太婆臉上出現了難得的喜色。她從腰間的布袋中掏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布袋,抓過殳言的手,放在了她的掌上,說到:「從今天起,你就正式成為我的徒弟了!」
殳言心中一片疑惑,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要和我學本事,幫我完成我要你做的事!」老太婆似乎知道殳言心中所想,接著說道:「沒錯!我以前是收過徒弟,可他們都是王八蛋!不僅貪我錢財,還害我蛐蛐,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只配做屍體!」
老太婆似乎提起來就生氣,看來外面那些屍身真的是她以前的徒弟了。
「你不同,」老太婆抱起那個裝滿元寶的陶罐,「你聰明,方向感也不錯,那些摸不清東南西北的人定會在林中一直兜轉,直到餓死、凍死、累死……」老太婆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居然兩次都回到了洞口!」她樣子十分驚喜,「而且你沒貪我的錢,也不那麼害怕屍體,我要訓練你當我的接班人,讓那些瞎了眼的好好瞧瞧!」
殳言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的腦中現在思緒很亂,但又好像理清了一條脈絡,只是清楚得有些不可思議。
忽然,殳言覺得指尖一陣刺痛,只見老太婆刺破了她的手指,將滲出的血液抹到了一張黃符上,老太婆口中唸唸有詞將黃符折了折,折成了一個六角形狀。
「從今以後,你必須照我說的做,不准背叛我,否則,你一樣可以站在洞外!」老太婆手執那六角紙符,舉到了殳言眼前定了一定,遂放入了自己腰間的布袋中,瞪著殳言,那神情,正等著殳言的回答。
「我……」殳言支支吾吾有些猶豫。
「你不是想報仇嗎,不學身本領,如何報仇?」
殳言睜大了眼睛,她怎麼知道,莫非她偷聽……?轉念一想,當前保命最重要,既然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部,那老太婆的本事雖然毒辣,但用來防身卻綽綽有餘,至於報仇……總之,學會了老太婆的本事,再逃,勝算會更大。
殳言淺淺一笑,跪了下來,額頭點地,「徒兒拜見師傅!」
洞中火堆愈燃愈旺,相視而笑的師徒倆,心中卻各有算盤……
正文 第四章 轉章 迷迷迭迭
我站在白日下,
黑暗在耳畔呼吸。
眼眶中,是無常的虛影,
奪眶而出的,是不可企及的歎息。
謊言如歌,
歌聲卻是誑語。
我曾經用力地看穿真相,
但卻盲了自己的眼睛。
我曾經努力地留住黃昏的影子,
但卻撕裂了黎明。
我曾經緊握著一個人的心,
但卻……將它拋在了風裡……
太陽正往屋簷的西角滑去,此刻已是長沙城的午後了。雲來客棧一天中難得在這個時候捉個清閒,明鳳坐在客棧門口,一幅百無聊賴的樣子,小二們也聚在一起閒聊,不時傳出陣陣哄笑。只是說到那天的奇怪姑娘,誰都很好奇,可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三天啦,沒出房門一步!」一個小二壓低了嗓子說到。
「飯菜也不讓送。」這個說得倒聲音響亮。
接著是一片嘖嘖。
明鳳聽著這些,此耳入,彼耳出,還能說什麼呢,金子也收了,愛怎樣就怎樣吧,這點明鳳還是十分想得開的。
午風忽然送來一陣禪鈴聲……由遠及近……
明鳳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衫髮飾。
一個戴著氈笠,穿著束腰短衫的老人走進了客棧。那老人似已年過花甲,精神矍鑠,樸素的衣著,卻蓋不住眉宇中聚著的一股貴氣,而禪鈴聲則來自於老人身後的一位雲遊僧——雲遊僧手持紫金禪杖,蓄著近一尺長的白鬚,兩道利眉卻漆黑如墨,明鳳猜不出他的年紀。
「兩位……住店?」明鳳式招牌笑容加上親切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