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蛐蛐馬上擋在了殳言身前。蝗見狀低頭一笑,遂又抬起頭來說道:「別緊張,我今晚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省得你每次都說我做得太絕。」
只見蝗從前襟抽出一張符,向身後一甩,那道符化作一道火光,火光消失後,蝗身後煙霧四起,待煙霧散去,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面色慘白地坐在那,有的已經失禁了。
蛐蛐瞪著眼看著蝗,殳言從來沒有見過蛐蛐這種表情。
只見蝗抬起手漫不經心地數了起來:「一、二、三、四……」每個被他數到的人都驚得全身發抖「五、六、七……八……」蝗故作驚訝地看著蛐蛐道:「怎麼辦!?少了一個,怎麼辦!?」
蛐蛐終於忍不住了,他平地向上一躍,到了蝗的頭頂正上方,俯身向下衝向蝗,蝗淺淺一笑,只見一道光影閃動,蛐蛐撲了個空,而蝗則出現在殳言身後拍了拍殳言的肩,進而用手肘套住殳言的脖子說道:「跳得高有什麼用,你還沒我快呢!」話音剛落,蝗的頸部便被一個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勾住了:「是嗎?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慢。」是蛐蛐。
蝗一下失了笑意,不由得勒緊了殳言,殳言呻吟了一聲,蛐蛐一聽,也下了重勁。
蝗的臉此時已漲得通紅,他用力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好啊,看……看我倆……誰……先……死!」
殳言張大了嘴,卻吸不入半分氣息,她此刻難受得很,但不知怎的,頭腦卻異常清晰,她想到老太婆臨行前檢查了她的腰間的布袋,於是將手慢慢伸入到布袋中,摸出了那包鹽,掙扎著向身後的蝗一扔——只聽一聲慘叫,蝗鬆開了手,雙手用力地揉著自己的眼睛,蛐蛐見狀也鬆開了蝗。
咚的一聲,殳言跪在了地上,咳嗽了幾聲,大口大口地吸著氣,沒想到一包鹽竟救了自己的性命。蛐蛐趕忙上前扶起殳言,起身卻不見蝗——他走了,那刺鼻的奇異香氣也隨之散去。
「饒命!大俠饒命!」那些被五花大綁的人開始大聲呼救,更失聲痛哭起來,顯然是被蝗的所作所為給嚇倒了。
蛐蛐看了看他們,眉頭一鎖,眼神中流轉出一絲憂鬱。
「怎麼辦?放了他們嗎?」殳言摸著自己的脖子說道。
蛐蛐歎了一口氣,「放了他們吧,你去解開繩子。」
殳言點點頭,走上前去,解開了那些捆綁山賊的繩子,山賊們慌忙向寨外跑去,連感謝之話都顧不上說了。
「殳言,記得,前面九個!」蛐蛐冷冷地說道,眼中寒光凝聚,他併攏右手五指,伸直手掌衝向那些正在逃離的山賊,殳言還未來得及回應,只見蛐蛐的手掌如同鋒利的兵刃,在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幾下揮舞後,那些山賊們哼都未哼一聲便通通倒下了,大量的血液從他們的頸部迅速的湧出。
蛐蛐站在那,山賊頸部被劃裂的瞬間噴射出的血液濺了蛐蛐一身,蛐蛐的半邊臉都讓鮮血染紅了,一雙眸子卻在月光下異樣的明亮……
他垂著右手,血液順著指尖快速地向下滴著,那滴落地面的聲響,殳言此時聽得異常分明……
在這月夜下的山寨中,此刻,只有殳言和蛐蛐兩人是站著的,也只有殳言和蛐蛐正在呼吸這溢滿血腥的空氣……
殳言看呆了,她沒想到,她萬萬沒想到,蛐蛐會殺人!
「快點!」蛐蛐大喊一聲,殳言一震,趕緊從布袋中掏出那九張符咒,紛紛貼在了剛剛倒下的那些山賊的額頭上,她機械地重複著動作,腦中卻不知所想了。直到她看到手中還剩下一張紙符,才想起了老太婆師傅的臨行前的囑咐——「記住,一定要把前面九個帶回來!」
還差一個!……殳言蹲在地上抬頭看著蛐蛐,而蛐蛐則注視著殳言,那種眼神極其複雜,殳言一下竟看不透了……
正文 第六章 泣淚之月
淒涼的月下,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現在荒郊野地中,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毫無邏輯地挪著腳步……
「為什麼!為什麼!……」他失了心智般瘋狂喊叫著,轉而又大笑起來,那笑聲極其諷刺,但在荒月下竟隱隱透著一絲悲涼……忽然間,他全無預兆地一頭倒在了紛亂的高草中,一群蟲蛾驚懼中飛起,荒地回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殳言手中緊緊撰著那僅剩的一張紙符,符紙已經被她手心滲出的冷汗侵濕了。
儘管……儘管她在一個時辰前還信任著蛐蛐,但方纔的親眼所見,使得殳言不得不懷疑,不得不懼怕——那最後一張符紙是為自己準備的!
蛐蛐從殳言眼中看出了她對自己的防備,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就在這時,他的右手急劇地抖了起來。蛐蛐快速地轉過身去沒有看殳言,而是試圖用顫抖的右手將左手中指的指環摘下來,那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指環開始冒煙,進而變得如熔鐵般赤熱,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你在做什麼!」殳言站起來,一把扭過背對著她的蛐蛐,她不想等死,她不想一無所知。
只見蛐蛐右手拿著已經摘下的指環,「卡」的一聲,指環裂成兩半,被蛐蛐鬆手跌在了地上。
殳言看到,蛐蛐左手中指帶指環的地方已經血淋林地脫了一層皮,露出骨肉,冒著白煙。
「你……」殳言抓起蛐蛐的左手,「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殳言急了,那事先的危機感不是來自於屍橫遍地的山寨,不是來自於險些被人勒得窒息,不是來自於那八個山賊的驟然命喪……而是,來自於眼前的蛐蛐,以及,那未知的第九個……
蛐蛐輕輕掙開了殳言的手,反而用那唯一沒有沾血的左手指尖深深勾在了殳言緊撰符紙的掌中,將符紙摳了出來,扔在了地上,慢慢說道:「這張符不需要了……聽著,你袋中的攝魂鈴只要響起,那八具屍身便會隨你而行,只要你走出山寨,那團紅火便會為你帶路,你可以跟著它回去,路上一定要不停地搖鈴,否則會被人撞見……」
我走,那你呢?
「那些紅果……如果那八具屍體不走了,你便將紅果扔在地上,他們自會跟著你走的……」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紅果難道不是給你帶的嗎?為什麼交代得如此詳細,你要幹什麼?
「還有,不要回頭,他們是我殺的前面八個,陰氣極重,這也是娘要他們的原因,你若回頭,會破了他們的陰氣,倒時就變成了八堆黑灰了……娘會生氣的……」
黑灰?就像那晚一樣……等一等,這種口氣,這種感覺,自己的忐忑,為何和爹爹走前一樣,等等……等一下……
「等一下!」殳言大聲喊了出來,蛐蛐呆住了。
「不要告訴我……你要做那第九個!」殳言用難以置信的神情質問著蛐蛐,是啊,蛐蛐如何會加害自己,自己先前居然會擔心命喪於蛐蛐手下,真是可笑至極!
蛐蛐眉心一緊,露出了既悲哀又著急的神色:「沒辦法的,殳言,今晚這些……」他指了指滿地的屍身,「這些,本來都是我做的,可是蝗殺了他們,我沒有辦法,我今晚必須要殺九個人!……如果我不殺了自己,你就會是第九個……」
「為什麼你要殺他們!」殳言積壓了許久的疑慮這一刻終於爆發了出來,她希望,蛐蛐能夠給她答案。
「殳言……」蛐蛐看著殳言,他不知道,如果告訴她,她是否還會和自己在一起,是否還會同自己說話,對自己笑……
「為什麼?」緩緩的,殳言又問了一句。
蛐蛐低下頭來:「娘需要那些屍體,所以我……,更何況,我殺的都是十惡不赦之人!」
殳言瞬間想到了老太婆那盛滿金元寶的陶罐,莫非這些都只是一筆交易,被利用的是蛐蛐,得利的,卻是別人……
「為什麼要殺九個人?」殳言接著問道,這事決不會如此簡單!
「這是我身上的咒,我有記憶起,就一直是這樣,每隔三個月十五,我的右手就要嗜血,只有九個人的血才能讓它徹底停止聽我的控制……蝗也是這樣……我們娘用這個控制我們,為她們收集新鮮的屍體。」
「她要那些屍體作什麼?」殳言越來越迷惑了,老太婆到底是做什麼的!?但現在可以確定,她不是蛐蛐的親生母親,殳言不相信一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兒子做這種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娘的指示去做……」蛐蛐慌亂地搖著頭,表情卻突然間變得驚恐,他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高高地舉了起來,五指併攏,指尖未乾的血液順著他纖長的手指緩緩地流了下來……如同對著殳言的頸部貪婪地淌著口水。
蛐蛐趕緊抓住自己的右手,向後退著大聲說道:「殳言,別問了!快走啊,別回頭!」
殳言仍未理清自己的思緒,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蛐蛐的右手是對自己最大的威脅——它要自己的命!
「走啊……走啊!……」蛐蛐見呆立在原地的殳言,語氣近乎懇求了,他極不願殳言死在自己手下。
殳言遲疑著向後走了幾步,她在想,她在想解決的辦法、挽回的辦法,但滿腦子都是蛐蛐懇求自己離去的樣子,最終……
蛐蛐看見殳言轉身向山寨外走去,聽到那攝魂鈴的聲音漸漸響起,那八具屍身也隨之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離開了……他笑了,淚水卻從眼眶溢了出來……
她也走了……
殳言慢慢地搖著攝魂鈴,一下、兩下、……心中一直在想,蛐蛐白天是具死屍,晚上的他如果死了,那會怎樣?為什麼他一定要結束自己的性命!也許還有別的辦法,也許山寨中還有活著的山賊!
想到這,殳言心中一寒,她居然想用另一個人的性命來換取蛐蛐和自己的命,這種想法讓殳言害怕起自己來……
與殳言翻騰不安的心跳相比,攝魂鈴的聲音在風中卻始終保持著冷靜,就在殳言踏出山寨的那一剎那,紅火「哄」的一聲重新出現在了殳言的身旁,火光照耀下,殳言在光滑的攝魂鈴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你……穿成這樣很好看。」
蛐蛐的話瞬間迴響在她耳邊……
「噹」——攝魂鈴掉在了地上,殳言猛然間轉身,八具屍身連同他們額前的紙符眨眼間化成飛灰。一陣風襲來,飛灰四散在空氣中,迷了殳言的視線。殳言不顧一切地衝進飛灰向寨中跑去,她不能讓蛐蛐死,她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紅火隱隱滅去……
隔著飛灰,殳言隱約看到,蛐蛐仍然站在那裡……
太好了……殳言慶幸著……
就在她穿透飛灰的那一剎那,蛐蛐將左手五指放在了自己的頸部……
不,不!
……
冰冷的液體濺落在殳言蒼白的臉頰,蛐蛐頸部噴出的血液如同忽然扯斷線的珠子,高高地甩開,落在很遠的地方,包括……殳言的臉上。
而此時,蛐蛐就像被人瞬間抽掉了所有的氣力,毫無支撐地在殳言面前倒了下去,殷紅的血液如被釋放般迅速從他身下擴散開來。
殳言的心驟然失了軌跡——為什麼?為什麼同樣的場景我要經歷兩次!?
「蛐蛐!」殳言的膝蓋深深地磕在了血泊中,她試圖用手摀住蛐蛐頸部的傷口——那是冰冷的血液,她能感受到,蛐蛐體內向外湧出的鮮紅色液體正瘋狂地沖頂著她的手心,她無法阻止它們離開蛐蛐的身體,同樣,她也無法阻止自己淚水在眼眶決堤——炙熱著面頰,燒灼著心的眼淚。
蛐蛐睜著眼睛,艱難地喘著氣……他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呻吟,他很安靜,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那雙清亮眼眸此時彷彿正在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但又似乎什麼也看不到……
「我該怎麼做,蛐蛐!我該怎麼做?」殳言哽咽著說道,她感到蛐蛐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
可是蛐蛐已經無法回答……他笑了,晶瑩的淚珠順著他的眼角流下,沖洗著他面部的血槳,那不沾血腥的臉,那樣無助。只見他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沾滿血腥的右手,殳言一把握住,緊緊的……她感到,蛐蛐的心在顫抖,他害怕……
「別怕……我在這陪著你……」殳言輕聲說道,她已經無法挽回什麼……
蛐蛐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眼中的光彩暗淡下去,寂靜的黑夜中,慢慢的,他的心跳聲再也找不回了……
一隻蒼白的沾染著血跡的手,緩緩地合上了蛐蛐的眼睛,他就像睡去了一樣,安靜地躺在那……
如今,又只剩殳言一個人了……
夜風輕輕拂動殳言的青絲,她那鮮紅的裙因浸了大量的鮮血毫無生氣的垂著,在風中紋絲不動。
臉上的血已經干了,怎麼用力,淚卻都未止住,她咬了咬鮮紅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憤意……
「起來!起來!……」她開始抓住蛐蛐的領襟,試圖把他拖起來……
「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她沒有放棄,依舊向上扯著蛐蛐,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起來……求你了……我求求你們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我面前……」殳言一把抱住蛐蛐的頭,放聲大哭起來——爹走後,她強忍著未流一滴眼淚,那是爹的命,但是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爹走了……蛐蛐也走了……為什麼總是留下自己忍著淚水,為什麼他們都選擇自己活下去……
清空明月半遮,流雲潺潺,風起風落……蛐蛐的時間,停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殳言仍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抱著蛐蛐,僵在了山寨浴血的夜中……爹走了,要好好安葬……蛐蛐呢——殳言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她不想逃,更不想葬了蛐蛐……
「唔……」殳言的懷中忽然有了一絲動響……
「殳……言……」
暗夜中,那微弱的生命又開始重新跳動,一滴珠淚順著殳言的面頰滑落……
月已悄悄走到了天幕的西端,它似乎破涕為笑,更加潔白,柔和的月光緩緩灑下,卻洗不盡山寨的血流成河……所有的屍體都靜靜地躺在地上,土壤已經被血染紅,任何一寸都似乎沒有倖免……一個紅裙少女跪在那裡,夜色的風中,傳來了驚喜的笑聲……
幽森的小路上,紅火搖曳,殳言扶著虛弱的蛐蛐一步一步地走著。
「快點……太陽出來,我就走不了了。」蛐蛐氣息微弱地說著,腳下卻加快了步伐。
「那我就背你回去!」殳言想也沒想,穩了穩蛐蛐,脫口而出。
「謝……」
「你脖子還在流血,別說話了。」殳言默默地扶著蛐蛐,默默地一路。她不知道,為何蛐蛐仍要回到老太婆身邊,這一夜,他們似乎吃了一個大敗仗——一具屍體都沒有帶回去,蛐蛐又受了重傷,不知道那老太婆師傅會如何處置自己……當然,蛐蛐身上的咒一日未解除,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去。如果說,殳言開始跟從老太婆完全是為了保命,那麼現如今,她已打定主意要弄清楚老太婆的目的,她要幫助蛐蛐,包括自己,擺脫那個老太婆。
蛐蛐注視著殳言那縱橫著血跡和淚痕的臉,不由得握緊了殳言的手。殳言感覺到了什麼,低頭一看,看到了蛐蛐左手中指那一圈赫然的疤痕。
「那戒指到底是怎麼回事?」殳言問道,老太婆為什麼給蛐蛐戴上那個東西,而蛐蛐為什麼又要拚命將其除下來。
「那是……左手的封印……」蛐蛐慢慢地說道,「右手用來了結別人……左手用來了結自己。」
他看著殳言無奈地笑了笑。
原來老太婆早就下了手腳,以防蛐蛐自盡。
「她每次都這樣做嗎?」殳言有點氣憤,但又覺得老太婆這樣也頗有道理。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