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說實話,蛐蛐還真不知道出去需要準備什麼,但他看到殳言正在忙著比劃著衣裙,對著鏡子梳頭,照了又照……
「走吧!」殳言自覺已經打扮得沒有十分美麗,也有八分嬌俏,爹爹走後,她基本上都沒有好好打扮過,能夠努力的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殳言的笑容在看到蛐蛐後,瞬間僵了下來——蛐蛐的頭髮凌亂地披在肩上,看樣子,怕是老太婆隨便操起刀子割的;劉海長到遮住了眼睛……衣服……將就,血衣已經換了下來,現在身上這件是件青色棉布衫,領襟和袖口都繡著複雜的紋樣,看起來,做工還挺考究的,和殳言的衣服儼然一家。
「你要梳下頭。」殳言走到蛐蛐身後,掏出自己的梳子——這也是老太婆給她的,開始為蛐蛐梳頭,甚至沒有給蛐蛐反應的時間。在那堆亂髮中,殳言發現了一根頭繩,它和許多髮絲纏在一起,卻一縷頭髮都沒繫住——唉……他有多久沒梳過頭了……
費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殳言才將頭繩和髮絲分開,在這期間,她專心到忽略了蛐蛐被扯得疼痛地喊叫聲。
那從指尖傳過來的溫柔,摩擦著蛐蛐的髮際,指尖與梳子的木齒在髮絲間遊走,那是殳言的氣息……蛐蛐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一直這樣,該多好……
「梳好了!」殳言拍了拍蛐蛐的肩,蛐蛐緩緩睜開眼睛,剛剛就像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
「看看!」殳言拿來鏡子,伸到蛐蛐面前,鏡中,蛐蛐的頭髮向後紮了一個小辮,起先凌亂地披在肩上的頭髮,此刻也讓殳言梳理得服服帖帖,整齊地垂在蛐蛐的肩頭。
他還挺耐看的嘛……殳言心中暗暗想道。
「這是我!」蛐蛐露出吃驚的表情,驚訝之餘又把自己的左臉右臉再次仔細地端詳了一遍。「謝謝你。」蛐蛐的表情可以用無以為報來形容了,他真是一個很容易感動的傢伙。
「不用謝,」殳言笑著輕鬆地答道,「我們走吧。」
看著山洞前野林中那條羊腸小徑,路的另一端就是外面的世界,殳言很期待,她很想回到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儘管才短短三個月,但卻恍如隔世,因為,自己和以前的那個殳言已經永遠地分道揚鑣了。與殳言相比,蛐蛐更多的則是擔憂,他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或者說,他不記得了,他沒見過那麼多人,而且那些不是他要殺的人,那些人會傷害自己嗎?會向自己報仇嗎?會傷害殳言嗎……
一股溫暖又溫柔的力量衝破所有疑問從掌心傳來——殳言輕輕握住了蛐蛐的手。
「我們一起。」殳言淡淡笑著,輕聲說道。
蛐蛐看著殳言,微笑著和殳言向路的彼端走去。
他相信,殳言的確是自己的領路人,他想,永遠和她這樣走下去……
從野林出來一直到城門,殳言沒有說一句話,她不知道,城中的人會不會認出她來……
邁入城門的那一刻,另一個世界出現在蛐蛐眼前——豁然開朗的城內大道,熙熙攘攘的人,五顏六色的小商品,熱熱鬧鬧的人聲……
蛐蛐從來不知道,除了黑夜和血色,這個世界還能有如此多的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彩;除了風聲和求饒聲,居然還有如此能讓人激動的熱鬧聲,蛐蛐不禁看呆了……
「走啊。」殳言扯了扯蛐蛐的手,兩人走入了人流中,與來來往往的人擦肩而過。蛐蛐看著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自己不用結束他們的生命,他們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相遇又離開,是那麼的自然。
也許是蛐蛐的表情太過於驚喜,他驚喜地看著周圍的人,殳言明白蛐蛐在想什麼,但是——他的確吸引了眾人的眼球,人們皆用驚異地眼光投向蛐蛐,而蛐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絲毫未察覺,殳言卻覺得多少有些彆扭——她不想這樣被人關注,人們的眼光看起來是那樣缺少善意。
其實,在城中的人看來,這進城來的一男一女,不僅年紀輕,服飾奇特,面容也都吸引。殳言並沒有被他們認出來,她的容貌多少有了些變化,在山洞中生活的這段時間,殳言膚色更白,唇色鮮艷了許多,那身絳紅色裙褂更讓她多了幾分神秘感,更重要的是——他們認為在那個大雪夜,狗官的女兒已經被凍死了。
蛐蛐忽然察覺到殳言的手心在出汗,看到殳言的表情略顯無措,便低頭在殳言耳邊說到:「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殳言這才笑了一下,是呀,要帶蛐蛐去吃好吃的。
萬春和——城中最豪華的酒家,殳言和蛐蛐坐在雅間中,面對著一大桌子各式菜樣,竟然覺得自己渺小起來。蛐蛐的眼中再次出現了他曾經面對雞腿時所出現的那種光彩,而殳言的五臟廟已經在造反了。兩人什麼都沒有說,動手吃了起來——清湯柴魚片沾辣椒、五味十足的口味螃蟹、烏雞湯、乾菜肘子……殳言知道那些菜品有更好聽的名字,可如今在她心中,這些文辭都是虛設,在這期間,只有收盤子的聲音不時傳出來……
「兩位慢走!兩位慢走!再來!再來啊!」小二滿臉堆笑地將已經大腹便便的二人送出了萬春和。
「啊~~」殳言和蛐蛐同時在店門口伸了一個懶腰,他們都很滿足,相視而笑。
「打賞點吧,大爺,大小姐。」一個乞丐將缺了牙的土碗伸到了殳言跟前。
這聲音……
殳言低頭一看,竟然是王乞丐,那個差點讓自己凍死在冰天雪地中的王乞丐!一把怒火剎時在殳言心中點燃,她記得自己曾經說過,要向他們討回來。看著眼前的王乞丐,殳言心中既有一種的翻身的優越感,又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滿足,更多的,還是對王乞丐的憎惡。只覺腦中白光一閃,殳言抬手欲掀翻王乞丐的飯缽……蛐蛐一把握住殳言的手,將一錠碎銀放在了那口缽中。
「謝謝!謝謝!」王乞丐如同撿到了寶,連聲說著。
蛐蛐淡淡一笑,牽著殳言走開了。
「你為什麼要給他錢,你知道他以前是怎樣對我的嗎?」殳言甩開蛐蛐的手,質問道。
「不知道。」
「那為什麼都不讓我出一口氣!」
「殳言,」蛐蛐看著那快要扭曲了的美麗臉龐,「我希望別人都喜歡你,而不是害怕你……你要出氣嗎,我幫你去殺了他!」蛐蛐轉身便向王乞丐走去。
「等一下!」殳言趕緊扯住蛐蛐的袖子,蛐蛐扭轉過頭來,殳言看到的是一個得意的笑容。
「你故意的!?」殳言又好氣又好笑的拍了蛐蛐一下,蛐蛐笑而不躲……當傷疤消失了,也許就該忘記了……
那天,城中有一道獨特的風景——兩個穿著奇異服飾的年輕男女,一個如泉清俊,一個似火嬌艷,他們富有,他們的笑聲傳遍大街小巷,他們完全無視周圍人的存在,他們在自己的世界中快樂著,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來,又會到哪去……人們紛紛猜測著他們的關係,夫妻?兄妹?……抑或是……戀人?
日落西山,留下了一抹金黃在天邊眷戀著藍天,遲遲不願離去……
那暖暖的黃昏的顏色此刻籠罩在一座孤墳上,香燭的火焰灼灼,一杯清酒灑下,融入黃土中的還有少女的眼淚……
「爹……」殳言磕了幾個頭,蛐蛐將她扶起。
「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會……」殳言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她一定會很好的生活下去。」蛐蛐看著墓碑接著殳言的話說道。
殳言淚眼婆娑地看著蛐蛐,這一次,是蛐蛐拭去了殳言臉頰的淚水,那殺人無形的右手,也可以很溫柔,蛐蛐小心的彷彿害怕自己只要稍稍用上一點力氣,殳言的臉就會碎掉一樣……此刻,殳言意識到除了爹爹,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愛惜著自己,那是在爹走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奢望過的愛惜……
最終,最後一抹金色亦消失在天邊,漫天繁星開始頑皮地眨著眼睛,殳言和蛐蛐走在寂靜的小路上,他們仍未回去,確切的說,是不想回去……
「我爹……他的確做過……」
「他一定已經知錯了,」蛐蛐打斷殳言的表白,他不想看到一個女兒那樣艱難地說出自己父親曾犯下的罪過,「但是,作為你爹,他沒有錯,你也沒有。」
殳言的眼中溢出一種感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你應該更瞭解我。」
「我願意花時間,慢慢去瞭解。」蛐蛐笑了,卻又面露難色地說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的以前是怎樣的,你現在所知道的,基本上就是我的一切。」
「每個人都有以前,我會慢慢幫你,把你的以前找回來,我們一起。」殳言是真心的。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殳言忽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麼,拖著蛐蛐的手向繁星的盡頭跑去。
漫天閃爍的鑽石下,一棵古樹盤踞在山頂,用枝葉撐起了一把巨傘,一片天地。一個木架鞦韆高高地懸在最高的枝端,在夜色的光影下孤零零地垂著,寂寥無比。
「我們來打鞦韆。」殳言興奮地說道,這是她以前常來玩耍的地方,只見鞦韆雖然寂寥,但卻一塵不染,想必,現在這鞦韆已不是自己專用的了。
「我來推你。」蛐蛐走到鞦韆旁。
「不,一起,蕩得高高的!」殳言站上鞦韆,向蛐蛐伸出手。
蛐蛐頗感驚訝,但隨即握緊殳言的手也站上了鞦韆,兩人面對面地站著,「開始咯!」蛐蛐說罷,一用力,鞦韆便蕩了起來,殳言也借力,將鞦韆越推越高……
抬頭看著那重疊的枝葉,偶爾在其中捕捉到星光,世界似乎靜止,又似乎在不停地懸轉,風在擁抱著自己,心都飄了起來,閉上眼睛,幻想著自己生出雙翼,寂寞又瘋狂地揮動著翅膀,從未知的地方來,去到未知的地方……
我總是緊緊地抓住鞦韆的繩索,因為,我怕跌落下去……
就在殳言高高蕩起的那一剎那,她鬆開了鞦韆繩索,一把抱住了蛐蛐,十指深深地陷入了蛐蛐的背心……
頂著繁星的古樹下,鞦韆高起低落,沒有驚醒鳥雀,沒有驚醒蟲蛙,只有天上的星雲在默默地注視著……
原來鬆開手,不一定會跌落下去……
「蛐蛐……」風聲中,蛐蛐聽到殳言念著自己的名字,「我們逃走吧,再也不要回去了……」
風聲悄悄地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殳言沒有聽到蛐蛐的回答,許久之後……
「我願意跟你走,但是……我的心,不在我這裡……」
正文 第九章 路之兩極
月夜孤崖,烈風在夜色中奔馳,找不到出路。絳紅少女靜靜地坐在崖尖,任憑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她墨色的長髮擁著夜風,折射著月的光華。她懷中緊緊摟著那個已死之人……不願放開。
「你要找她找到什麼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少女身後傳來。
少女低頭看了看那靜靜地躺在自己臂彎中的人,一滴清淚落在了那人的臉上。
只見一纖長又白皙的手指輕輕劃掉了那已死之人臉上的淚跡——出現在少女面前的,是個面容如月的男子,他正滿目同情地注視著少女,輕聲問道:「你要找她找到什麼時候?」
「除了找她,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少女哽咽了,她無助地哭了起來,淚水在那男子的肩頭化開。
男子溫柔地撫著少女的頭,看著那無盡的夜空,淡淡說道:「我和你一起找,直到找到她為止……」
頃刻間,少女止聲,看著那個男子,眼神中充滿了堅定:「我感覺,我們已經接近她了。」
「兩位歇息吧,我不打擾了。」明鳳輕輕合上雲字一號的房門,扶著手上的燈盞向內堂走去。
「安排好了?」仍是那蓄著一字鬍鬚的男子,此刻他正在睡房桌前等待著明鳳。他也是這家雲來客棧的老闆,姓陳,是他留下了今天來的那兩個人——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一個碳眉雪須的雲遊僧,並且……
「老爺,你留下他們來住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讓他們住最好雲字一號房?」明鳳顯然有些生氣,這可是虧本生意,因為老爺吩咐了不收那兩人的房錢。
「明鳳,你過來。」陳老爺小心說到,招了招手。明鳳見狀便將門合上,放下了手中的燈盞,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什麼事?」還是那句沒好氣。
「這事我還是覺著不對頭,那兩位怕是高人,有他們在,我安心一些。」陳老爺若有所思地說道。在明鳳聽來,他說了等於沒說,那位付了一錠金子,只住了三天的姑娘才是一個高人呢!
「睡了。」明鳳冷冷地說道,她可不喜歡陪著老爺疑神疑鬼,拆了髮髻便上床歇息了。陳老爺卻仍然坐在桌邊,手心額頭都滲著冷汗,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只見他雙眼緊緊一閉,再用力睜開,彷彿努力地甩掉了眼前的景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也寬衣睡下了。
已是深夜,雲字一號房卻燈火徹亮,從紙窗上,可以看到一個焦躁的人影在不停地來回走動。
「現在怎麼辦?」那老人問著靜坐在竹椅上的雲遊僧,很是焦急。
雲遊僧倒不緊不慢,撫著自己的鬍鬚,淡淡地說到:「等。」
「等?」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畢竟他們一路追來已經那麼久了。
「她從來不敢相信我們,與其再這樣追下去,不如等她來找我們。」
老人歎了一口氣,癱坐在雲遊僧旁的竹椅上——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呀……
古樹下,鞦韆依舊微微的晃動著。可惜……風在,鞦韆在……人已不在了……
「我的心……在娘那,而你,也被娘控制了。」
蛐蛐的話迴響在耳邊,殳言想到了那個沾著自己血液的六角紙符,莫非,蛐蛐也有一個類似的東西在老太婆手上?想到這,殳言不禁握緊了拳頭——看來,要找機會將那兩樣東西弄到手,弄不到,毀了也好,至少不能有把柄在老太婆手中,如此想著,殳言怎樣都睡不著了。
蛐蛐回來後就沒有說過話,現在正靜靜地躺在火堆的另一邊,想必已經睡了。
但蛐蛐的眼睛此刻睜得比任何人都要明亮,殳言的話,讓他無法入睡——殳言一定不會甘心自己有把柄在娘手上,希望她不要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不會,殳言不會那麼不理智的,自己怎樣倒無所謂,但是,如果殳言想離開的話,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幫助她的……
山洞中黃火跳躍著,彷彿在側耳聽著火旁兩人的心思,長夜漫漫地挪著腳步,明天會如何,豈能全如人意呢……
「蝗,你醒了!」
一個廢棄的荒廟中,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那朦朦朧朧的笑臉,那額前精緻的銀飾……
「你怎麼又回來了?」蝗一下坐了起來,大聲問到眼前之人——阿默。
「她不回來,又去哪呢?」一個聲音淡淡地問到,是那個藍裙女人,此刻她正倚在廟門口,抬頭看著天空——沒有月,沒有星,是個陰鬱的夜晚。
蝗沒有回答,扭過頭去,手緊緊撰住了膝上的衣襟。
阿默也低下頭來——他始終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
「蝗,你這次這樣做,差點害死蛐蛐,你知道嗎?」那藍裙女人依舊看著天空淡淡地說道,聲音溫柔得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什麼?!」蝗露出了震驚的神情,看得出來,他並不想這樣的。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