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一搖,便搖去了殳言臉上全部笑意,她的眼中轉瞬閃現出晶瑩的淚光,咬緊了朱唇,一副埋怨的樣子瞪著蛐蛐。
蛐蛐著實嚇了一跳,轉而開始用力的點頭,一切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哈哈哈哈……」殳言大聲笑了出來,蛐蛐就是蛐蛐。
蛐蛐好像意識到這只是一場惡作劇,也尷尬地笑了笑,是啊,這個問題怎麼會有答案,殳言也一定沒有想過答案。
兩人相視一笑,一齊向前走去……
「對了,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老太婆師傅的書。」
「嗯。」蛐蛐點點頭。
「不如,我們四處走走,碰到壞人,你就……」殳言做了一個殺無赦的手勢,「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我們也可以行俠仗義。」
「嗯。」蛐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來殳言真把自己當成殺手了……
「你頭上有草……」
「是嗎,幫我拿下來。」
……
漸漸的,人影消失,人聲遠去,只留下熄滅的柴火徐徐吐著的青煙,循著清亮的陽光緩緩向上,消散在野林沉寂的上空。
依然是那個山洞中,除了柴火被焚滅的辟啪聲,便只有呼啦啦的翻書聲。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殳言都在研究老太婆的那本書,沒有書名,和上次那本一樣,舊得發了黃,裡面的字似乎都是手寫的,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的字跡,反正——歪七扭八,看起來著實費勁。但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招事,倒也深深地吸引了殳言,殳言從來沒有料想到自己對這巫咒之術竟會有如此大的興趣。
就在這時,蛐蛐很精神地從洞外走了進來,他的傷看似也基本痊癒了。只見他手上拎著兩條魚,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他一直在負責兩人的三餐。那兩條可憐的魚落在身手敏捷的蛐蛐手中,想必也沒有什麼掙扎的機會,現如今「死不瞑目」,已經被清了內臟,退了鱗片,正在被一個叫做蛐蛐的人小心翼翼地插在兩根木棍上,準備上火烤了。
殳言看著蛐蛐的背影,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悄悄地挪動步子,輕手輕腳地走到蛐蛐背後,迅速將一張黃符拍在蛐蛐背心,同時大聲喊道:「定!」
蛐蛐果然停下了動作,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哈。」殳言高興得拍起手來,止行符看來並不難嘛。她笑著蹲在了蛐蛐身旁,靠近蛐蛐看著——他真是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殳言心中一陣得意,惡作劇之心也由此而生,用手指在地上蹭了一點泥土,伸手準備抹在蛐蛐臉上,突然間只覺臉上一涼,蛐蛐已經在她臉上抹了一道土痕了。
「小花貓。」蛐蛐眼珠子一轉,衝著殳言吐了吐舌頭。
「哎呀!」殳言趕緊抬手去擦自己臉上的泥土,卻忘了手剛剛才在地上蹭過一遍,這一擦,便是越擦越髒,小花貓成了大花貓。
「你沒有中咒嗎?」殳言的大花臉一臉驚訝,「你居然還……」
「好啦,」蛐蛐忍著笑用袖子輕輕拭去殳言臉上的泥土,「大花貓,你火候差點,什麼時候你有我烤魚的水平……」
「那再試一下!」殳言又掏出了一張止行符。
「不用了,你還吃不吃飯啊。」蛐蛐指了指那兩條魚。
「吃。」殳言乖乖地笑了笑,她沒想到,就如蛐蛐這樣一個最近才開始吃東西的人,廚藝居然還很高超呢。看著蛐蛐專心致志的樣子——那清俊的面容,嘴角舒坦的潛笑,讓殳言的心忽然有了些許不安分……
「蛐蛐,你真好啊。」殳言索性笑著趴在蛐蛐背上,順手將那張止行符拍在了蛐蛐的腦門正中。
靠著蛐蛐如此近,飄過殳言鼻前的,依舊是那股淡淡的香氣……
蛐蛐一邊吹起粘在額前的紙符,一邊看著火候。飄起的紙符下,露出了一個甜絲絲的笑容。
「我餓了……」殳言在蛐蛐耳邊懶懶地說道。
「有點耐心嘛,你再去看看書呀。」
殳言嘟起了嘴,軟軟地從蛐蛐背後滑了下來,不過仍然留了一隻手輕輕按在蛐蛐背心。蛐蛐身上這種料子,手感極好,綿軟中透著一種韌性,殳言不由得輕輕摩挲了起來。
「喂……喂……」蛐蛐縮著脖子招呼道,殳言這樣讓他有些不自在。
殳言猛然間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失當,閃電般縮回了手,一時間又羞又惱,竟扭頭衝出了山洞。
「殳言!」蛐蛐看見殳言跑出去,連忙放下手中正在烤著的兩條魚,起身追了出去。
跑出洞口一看,殳言已經只剩一個紅影。
「殳言!」蛐蛐一邊喊著,一邊飛快追了上去。
殳言哪裡跑得過蛐蛐,不多會便在溪邊被蛐蛐抓住了右手臂膀,掙脫不開了。
「放手,放手!」殳言左手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蛐蛐的肩頭。
「對不起,對不起……」蛐蛐連聲說道。
「不許說對不起,不許說對不起!」
「那你讓我說什麼,你怎麼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蛐蛐不再說話,任由殳言捶打,卻始終沒有鬆開殳言的胳膊。
而殳言也似漸漸打累了,動作緩了下來,喘著氣,看著蛐蛐說道:「放開……放開!」
蛐蛐見殳言已經平靜了下來,想必不會再跑開,這才慢慢鬆開了手。
「你沒事吧。」蛐蛐關心地問道。
「沒事。」殳言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忽然間失了常性,只是當時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羞辱感佔據了內心,她甚至覺得蛐蛐在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她討厭那種被拒絕的感覺,讓她無地自容!
「我……」殳言看著蛐蛐想要說些什麼,卻正正撞上了蛐蛐那漫溢著抱歉的清亮目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殳言轉身不去看蛐蛐,而是走到溪邊想洗把臉,希望借助溪水的清涼能讓自己冷靜冷靜——有件事情一定要想清楚,但是哪件事情……殳言反覆地問自己的內心,卻也無法給自己一個真正的答案。
蛐蛐看著殳言的背影,他是真的不知道殳言是為什麼緣由如此惱怒自己,是自己剛剛語氣太重了,還是做飯做慢了,莫非是因為戲弄了她……不管怎樣,蛐蛐都認定這絕對是自己的錯誤,一定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惹惱了殳言,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對不起……」蛐蛐望著殳言的背影說到。
殳言用溪水濕了臉頰,同時小啜了兩口,感到頭腦的確清靜了些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舒出——自己真的是在氣惱蛐蛐嗎……不知為何,殳言忽然有種自悲自憐的感覺,還未來得及察覺,眼眶就濕潤了。
「我想在這裡靜一下,你先回去吧。」殳言不敢讓蛐蛐看見自己的表情,背對著蛐蛐輕聲說道,她不想讓蛐蛐察覺到自己心中的任何變化。
「你……真的沒事嗎,你可以向我發脾氣的。」蛐蛐被殳言徹徹底底弄亂了。如此風雲不定,是蛐蛐從未領教過的。
「沒事。」殳言用力的搖著頭,「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蛐蛐一怔,向後退了兩步,低頭想了片刻,說道:「那我先回去,你要小心點,早點回來。」
「嗯。」
蛐蛐看見殳言點了點頭,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張望殳言,殳言一動不動地蹲在溪邊,好在那溪水清淺,否則蛐蛐還真是擔心殳言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想到這,蛐蛐停下了腳步——怎麼能夠自己一個人回去呢?!蛐蛐責怪地捶了捶自己的頭,轉身便打算回到殳言身邊……
「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要是真不理我怎麼辦?蛐蛐想起了殳言的話,他深信殳言說得出做得到,終究沒有往回踏出一步,而是站在樹後灌叢中偷偷地注視著殳言,有個什麼萬一,自己也好及時現身。
過了許久,殳言才緩緩回過頭——身後除了野林中蔓籐交錯的枝丫,抽出新芽的灌叢,什麼都沒有——蛐蛐離開了。
有種失落,有種輕鬆……溪水清澈見底,輕輕哼著歡快的曲子,從殳言面前淌過,隨之而去的還有繽紛的落英。
殳言忽然很想親近親近這溫柔的溪水,她脫去自己的鞋襪,挽起褲腿,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小溪流的中間走去。清涼的溪水簇擁著殳言的腳踝,殳言終於露出了笑容,踢著水,感受著這片刻的暢快。
陽光下,殳言雪白的小脛盈盈如玉,紅裙隨風飄撒著撲朔的光彩,水聲擁著少女的歡笑時遠時近,一切皆在眼前,一切皆似夢中……蛐蛐不禁看得怦然心動——殳言,就是那支彼岸花,永遠永遠的在自己的彼岸。
忽然,殳言感到了一絲異樣,低頭看去——只見一絲鮮紅順著小腿淌入溪水中,很快便被衝散了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蛐蛐不知何故使得殳言定在那了片刻,更讓她不停地用水清洗著自己的小腿,最後匆匆上岸穿好了鞋襪,向自己這邊走來。出什麼事了?
「你怎麼了?」蛐蛐按捺不住從灌叢中衝了出來,焦急地問道。
殳言被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蛐蛐驚了一下——他原來沒有走……
「沒事……」殳言言辭有些閃爍,「你剛剛看見什麼了?」
「我看到你拚命的洗著腿……你的腿怎麼了!?」
殳言鬆了一口氣,好在他沒看到,於是故作輕鬆地答道:「沒事。」一邊說一邊快步向山洞走去,將蛐蛐拋在了身後。
接下來的兩天中,殳言幾乎一直躲著蛐蛐,也不和蛐蛐說話,甚至刻意地迴避蛐蛐的目光。蛐蛐試圖去改變這種狀況,但殳言卻總是遠遠的躲開他,一個人圍著布毯縮在山洞的一角,一聲也不吭。兩人之間的氣氛開始迷離著一絲異樣,他們就似完全脫了節般,失去了交集。
兩天了……
蛐蛐躺在那,隔著火堆看著另一頭的殳言,她用布毯裹住全身,蜷縮在那裡。
她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蛐蛐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到底做錯什麼了?
「殳言,」蛐蛐決定要開口問個明白,「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殳言沒有回應。
「你為什麼都不理我,至少要告訴我原因呀,是我的錯,我一定會改的。」
殳言依然蜷縮著,沒有一絲反應。
「殳言?」蛐蛐見狀乾脆站起身來走到殳言身後蹲下,輕輕拍了拍她——便覺得殳言的肩膀此時抖動的利害,不,是殳言全身都在顫抖。
「殳言,你沒事吧?!」蛐蛐顧不上那麼多用力將殳言死死拽住的布毯扯了下來,只見殳言面色慘白,額頭已滲出密密一層珠汗。
「殳言!」蛐蛐一把將殳言抱在懷中,同時用衣袖沾去她額前的汗珠,「你怎麼了?你哪不舒服嗎?」蛐蛐過往也就只經歷過腥風血雨,在他眼中,除了死人就是活人,至於生病的人,蛐蛐倒是真的不知如何應對,此刻,他心中充滿了焦慮和害怕……唯有緊緊地抱住殳言……
殳言不知怎的,睜開眼看到是蛐蛐,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和汗水瞬間就將蛐蛐的前襟浸濕了。
「疼……」殳言一邊哭一邊用力擠出了這一個字,如同一個孩子般。
「哪疼?」蛐蛐看到殳言這樣放肆地大哭,想必是疼得著實難忍了,一時間更加慌亂,自己也差點也跟著哭出來。
殳言沒有回答,哭著蜷縮在蛐蛐懷中,抽泣著。
「我們到城裡去,那一定有人能幫我們!」蛐蛐果斷地作了決定,轉身將殳言背上背,衝出山洞,用盡全力向城中跑去。
夜風削著蛐蛐的面龐,蛐蛐奮力向前奔跑著,仍不忘安撫身後的殳言:「就快到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殳言聽見風聲在耳邊猖狂地呼呼作響,眼前花白一片,隨即將臉埋入蛐蛐背中,讓這涼風一吹似乎沒有那麼疼痛了。溢入鼻中的仍是那淡淡的香氣,只不過多了一絲汗水的味道。
「蛐蛐……」殳言輕輕說道,聲音哽咽。
「什麼?」
「我可能快死了……」
「胡說!娘她不會害你的。」
「我可能得了不治之症,這兩天我都在不停的流血……」啪嗒啪嗒——兩滴豆大的淚珠落在蛐蛐肩頭。
「我流了那麼多血都沒事,你也一定不會有事的!」蛐蛐大聲說道,心中卻反反覆覆地念著——「一定不會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我和你……不同的……」殳言如是說道,話音剛落,便覺蛐蛐雙手一緊。
只聽蛐蛐道:「你若死了,我便隨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