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再也不會醒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蛐蛐知道死很可怕,經歷那麼多次,每一次都會清醒的下沉,越沉越深,越深越冷……
那最絕望的孤獨最終會掐斷自己的呼吸……
然後,在血腥中醒來,躺在身邊的都是屍體,屍體的旁邊,是和屍體一樣的自己……
蛐蛐猛然間坐了起來,用力的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待到平靜後,他看了看另一邊的殳言,於是抱著布毯站了起來,輕輕地走到殳言旁邊,慢慢的躺下……
眼前的是靜謐的睡臉……溫暖的氣息微微拂過鼻尖,甜蜜又芬芳……
蛐蛐緩緩地合上了眼睛……如此,明天自己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便是殳言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解印之書
悠悠的香氣在洞穴中瀰散開來,藍裙女人似乎在回憶什麼,她沿著狹長的地下通道向洞穴深處走去,輕輕觸摸著兩邊如鏡的洞壁——這一定是那些行屍的傑作……她的確盡得師傅真傳。
穿過那長長的洞穴,過往的人和事便一幕幕出現在身邊——聽說人在快死時總是會很懷念……那些即將化成飛灰的回憶……
以前的一切,那些尚未被消磨掉的記憶,正如皮影戲般在兩邊鏡壁上演著……
經過身邊的……是溫柔和善的師傅……他牽著兩個小女孩……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她……
她牽著一個小男孩……那是蟒……是她唯一的弟弟……
雪蝶……最美麗的蟲偶……她總是自信的笑著……
師傅愛雪蝶……
卻讓雪蝶離開了……
很多族人在戰爭中倒下……自己要幫著師傅為他們送上最後的一程……
然後,在屍山中發現了他……
不想他死……拙劣的技術讓他成為了自己的蟲偶……沒人知道……除了她……
她在哭……
因為蟒死了……
她拿來兩顆藥丸,要分自己一半……
然後師傅離開了……
她也走了……
只剩下自己和那半具屍體,那個蟲偶……
「你想到誰了?」洞穴忽然間被紅火照亮,衝散了那些幻影,映在壁上的此時只有藍裙女人的身影和……老太婆的。
「蟒。」她波瀾不驚地說到。老太婆目光一斜,狠狠地盯著藍裙女人。
「別這樣看著我,辛姐姐,我是來向你道賀的。」
「哼。」老太婆轉身便走,藍裙女人則跟在了她的身後……
翁、腐敗的頭顱、紅果……一切都和阿默的形容沒有差別……
「你不是也煉嗎,難道出了什麼問題?」老太婆靠著翁,話語半帶嘲笑——她實在太老了,多站一會便會覺得無力。
洞壁、屍體……
「我怎能比得上辛姐姐你……更何況,我的丹藥還沒煉成便被我吞入肚中,以至這麼多年毫無進展。」
角落的紅色木盒……蟒?
「哼,」老太婆從鼻中發出一聲悶響,「你想怎樣……」
「辛姐姐,難道你不應該為我做些什麼嗎,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老太婆忽然一下撲到藍裙女人面前,顫抖的手抓住她的衣領道:「你別忘了,是誰讓我去偷的?!」
藍裙女人握住老太婆的手,同時反抓住她的衣領道:「你別忘了,是誰讓我試藥的?!」
老太婆目光一閃,「我給你,」硬生生地說出了這三個字,「丹藥煉成的時候,我便給你。」
藍裙女人鬆開了手,淡淡地說道:「我要兩份。」
「我只對你負責,你的蟲偶,與我無關,我沒有那個義務。」老太婆扶著翁沿挪著自己的步子,語氣平淡又冷酷。「而且,我只給你一顆,因為你只差一顆。」老太婆繼續說著,「我不會煉多出來,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藍裙女人沒有說話,許久之後,只聽她道:「好的,你煉成之日,我自會來取。」
深宮向深處延伸,圍牆一道圍著一道,迴廊一條鎖著一條,在一間昏暗的房間中,萬相為自己的祖宗牌位,還有剛剛過世的兄長萬源上了三柱輕香……
在宮中,她是皇上的貴賓,皇上每天都不能離開她的丹藥……她帶著教眾從湘西來到這裡,為的就是離開那個貧瘠的,那個總是見到從異鄉回來族人屍體的,以及被欺壓死的族人的屍體的老山……他們還不明白,只有強了,才不會被欺負……為什麼要聽師傅的話……
「師傅,為什麼我們要世世代代守在那裡,為族人將屍體運回故土……為什麼我們要世世代代作趕屍人……?」
三柱香在國師手上點燃,他輕輕將它們插在了牌位前。那是一間陰暗的房間,香案上孤零零地供奉著三座牌位……
「爹、娘……不要怪我……我會盡力去彌補的……」他輕輕擦拭著牌位,儘管它們不染一絲塵屑。他將手輕輕放在第三塊牌位上道:「對不起……」
伴隨著木與鐵拴撕扯的聲音,陽光透了進來,他們走了出去,將牌位留在了房中,關上了房門,切斷了陽光……
她對她的教眾說,要把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奪回來,要為當今聖上奉獻永久的生命,以獲得永遠的榮華……
他對他的弟子說,離開……或者留下,而他們要得到的——就是那傳說中的聖物,長生藥……
老太婆縮在翁邊,火焰將她的銀髮染上了金色,皺紋滿佈的面孔上再也無力支撐起任何表情,枯枝般的手將那個紅色的木盒緊緊摟在了懷裡,只是摟著……
藍裙女人喘息著將一瓶丹藥灌入喉中,她稍稍平復了片刻,便又拖著無力的雙足,向前走去。前面是什麼?她什麼都看不到,她只知道,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山坡的孤廟前,黃黃綠綠的高草中有一個藍襖白裙的少女——她正迎風收起那些晾在陽光下雪白得透明的衣裳,那是蝗的……阿默嗅著衣服上陽光的味道,那刺鼻的香氣卻已深深嵌入絲絡中,洗不去了……
萬相再一次向皇上獻上了丹藥,黑色的厚重頭巾下是暗自得意的眼神。皇上命她走近一點……上前來……抬起頭……摘掉那厚重的頭巾……黑色的錦緞順著緋紅的兩頰垂下——她有著勾人的眼神和豐滿的雙唇,傲氣又嫵媚……
曲崢嶸向著枯敗桃林上蔚藍的天空拋出了片片翻轉的紙偶,幾團白霧出現又消散,穿著五顏六色衣裳的孩童咯咯的笑著,紛紛落地,和小福在地上擰作了一團……她笑著,但是不開心,師傅答應要給她復仇的機會,但是卻沒有兌現……
曲純青和曲百納依舊在外奔波,留意羅教的一舉一動,將國師的丹藥送至皇上的眼前,卻被隨意的打賞給了太監宮女……純青擦拭著自己收藏的兵刃,當武器成為擺設,還是武器嗎……百納遞上一杯清茶……只要他們還有寒光,就依然是武器……
枯骨一直陪在國師的身邊,煉丹、坐禪……卻依然無法徹底猜透國師的心思……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跡上數著時間,時間卻漫不經心,悠閒又慵懶;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那一刻卻似乎止步不前……一日復一日,不管前面是什麼,每個人終究是要和它相遇的……
少女將溪水踢向空中,搖碎了水中的倒影……
「我的魚……」蛐蛐的雙手在半空僵住,一副失望的樣子,耳邊卻傳來了殳言的笑聲——她正坐在溪邊的青石上翻看著老太婆給的那本書,可就是沒有一招能夠像阿默那樣隨便執出一根竹籤便可以造成不小的殺傷力……殳言不禁用手比劃了兩下。
「他們那個,是練出來的,不是咒法。」蛐蛐的餘光瞟到了殳言的舉動,一邊注視著水中的游魚,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們就沒有什麼厲害的招式?」殳言心想蛐蛐或許知道一些,他都算相當厲害了。
「有……你扔飛刀的招式很厲害。」蛐蛐嘟囔了一句……「嘩」的一聲,濕了半個身子——這一次殳言將水花踢到了蛐蛐的身上。
蛐蛐擦了擦脖子上的水,道:「你懂得夠多了,更何況,還有我呢,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不在的時候,我該怎麼辦。」殳言看著蛐蛐……也許他會說,自己會永遠在她身邊……而事實是殳言自己希望蛐蛐這樣說……
「我不在的話……你還有赤刀啊,到時候你就把它扔出去……」蛐蛐作了一個投擲飛刀的動作,然後對殳言說:「你扔的真的又快又準!」
殳言瞬間不想再看蛐蛐一眼,她從青石上跳下來,赤足落在了溪水中,卻在猛然間轉身,向蛐蛐掀起了水花,蛐蛐也不示弱,回以清爽的水花……
直到兩個人都週身濕透,才停了下來……
殳言得意上揚的唇角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蛐蛐則向外吐了一口水,從懷中掏出幾尾小魚,抓著魚尾,在殳言面前搖了搖,道:「今天是捉魚捉得最狼狽的一次。」
殳言掩嘴而笑:「誰讓你取笑我。」
「我是認真的……」蛐蛐剛說完,視線突然在殳言胸前定住了。
殳言下意識的掩住大聲喊道:「你看什麼?!」
「書……」
殳言這才意識到,從懷中掏出那本書——完全濕了,墨跡全部暈開,什麼都看不清了……
「快放在那曬乾。」蛐蛐說道,拉著殳言就往青石那走。
殳言將書攤開,放在青石上,一邊擔心的問蛐蛐:「不知道,師傅她會不會生氣……」
「你師傅,我的娘,既然將書給你了,應該就不會惱你的……倒是你以後看不清這上面的咒法了……」
「我基本上都記住了。」殳言看著蛐蛐說到,卻發現蛐蛐的視線又在自己胸前定住了……
「不許看……你先走,走啊——」殳言將蛐蛐一把推上岸,蛐蛐正準備回頭……
「不許回頭!」
只見蛐蛐聳了聳肩,撒開腿便向山洞跑去。而殳言,臉上的溪水還未全干,卻已經熱的暈眩,她氣沖沖走到岸上,拎起了自己和蛐蛐的鞋襪,嘟著嘴走在了蛐蛐的後面……
「你在幹什麼!」
殳言不禁退回到山洞的外面,向著洞裡大聲喊著。
「換衣服啊——」蛐蛐也向著洞外大聲喊著,一邊繫上前襟的衣帶,「就好了——」殳言剛剛進來時,他正脫去那濕透了的衣衫。
「我們不是說過,要去洞穴裡換嗎?」
「對不起,我圖一時方便。」蛐蛐走了出來,「我換好了,你可以進去了。」
殳言將蛐蛐的鞋襪往他手中一塞……
「殳言……」
殳言徑直衝入洞中……
「殳言……」
殳言利落的尋好要換上的衣裳……
「殳……」
殳言一頭扎進小洞穴,不論蛐蛐怎樣跟在她身旁喊著她的名字,依然完全無視蛐蛐的存在。
蛐蛐頗為洩氣的站在洞穴外,許久方見殳言出來。
「我……」
「你衣帶散了。」殳言說到。
蛐蛐低頭一看,那兩根衣帶就像剛剛的自己一樣垂頭喪氣……
「我……」他哪顧得上衣帶,殳言的表情一冷,他便緊張……
「你為什麼每次都系不緊。」殳言伸出手為蛐蛐繫上衣帶,這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