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記起什麼?我什麼都記不得了……」蛐蛐冷冷地答道,牽起殳言的手就想離開……
「蟲偶見到陽光,以前的記憶就會慢慢恢復……」僧人緩緩說道,「看你的氣色,應該全部都回憶起來了吧。」
什麼?殳言看著蛐蛐……蛐蛐將頭扭向一邊,不看任何人,只聽他淡淡說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殳言,我們走吧……」
殳言也不知怎的,就那樣被蛐蛐拉著走了……疑雲甚至迷住了她的雙眼,看不清前面的路……
「國師的兒子被人取了近心之血,你知道嗎?」僧人緩緩的說道,「國師他對你另有目的,你又知道嗎?」
「近心之血?!」蛐蛐猛然間回頭……
「看來你對此事一無所知……這麼多年,你仍然如你娘所說的那樣……一點都沒變。」僧人笑了笑,繼而對身旁的國師冷言道:「縱橫,你沒有什麼話說嗎?」
國師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的說道:「你的符咒是用我孩兒的近心之血做成的,待你自由了,可否將符咒還於我,救我孩兒性命?」國師說罷,想了想,又接著說到:「無垠為了救你,替你吸毒,也因中了屍毒……死了。」
僧人一驚,呵斥道:「縱橫!你怎能這樣說!」
無垠……死了,因為救蛐蛐……?
殳言瞬間感到蛐蛐傾壓在了自己肩上,連忙扶住蛐蛐……只見蛐蛐按住自己的左胸,雙目注視著國師,那眼中流露出來的居然是說不清的恨意……以及,那兩行溢出的清淚……
殳言疑惑了——蛐蛐的符咒居然是用陌橫的血,那為何蛐蛐會……
「當了兩次蟲偶,就是這個樣子,要借他人的血液復活,被借血之人也會成為蟲偶,只是無法醒來,成為活死人,直至那個蟲偶死去解除符咒,才能甦醒。」僧人看著蛐蛐,雖不忍說完,卻也只能歎了一口氣,看著殳言道:「施主,你可明白?」
殳言搖頭說道:「不,不會的……也就是說,蛐蛐和那個陌橫只能有一個活下來?!」
僧人輕輕的點頭……
殳言卻似迎頭一記重擊……
不,不行……殳言不自覺的將蛐蛐攔在了身後……她此刻只覺眼前的國師和那個僧人都很危險,會對蛐蛐不利……這一切都是圈套,就是要將蛐蛐引來……
想到這,殳言轉身拉著蛐蛐便跑……長生園不能多留片刻……
「哥哥!」
黑夜中一聲沙啞的呼喊……
蛐蛐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只見國師跪在地上,雙目泛著淚光注視著他……
哥哥?誰!?殳言已經摸不著任何頭緒,唯有看著蛐蛐……看著他的眼角滑落大顆的淚珠,不曾停下……
「陌橫,還怨你的弟弟嗎?」僧人問到……
蛐蛐頓時全身癱軟,跪倒在地,淚珠滴在土裡,聽不到任何動靜……
「是我不對,是我害了你……」國師大聲喊到,那種眼神……正在乞求著原諒……
「你其實……從未怨過任何人,是嗎?」僧人看著蛐蛐,慢慢的向他靠近……
「不!」蛐蛐抬起頭來,「我恨他,是他……是他將我推下山崖……為什麼!?」
殳言摟住蛐蛐,她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蛐蛐倒在殳言的肩頭,泣不成聲:「為何要那樣對我……為什麼……殳言……我不想看到他們,不想……」
「你別過來!」殳言抽出赤刀對著正在靠近的僧人大聲喊道,匆匆扶起蛐蛐向荒道的深處退去……
儘管殳言心中仍有很多迷惑,但是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能再和蛐蛐在這多留片刻……
僧人看著遠去的殳言和蛐蛐,也沒有再向前……那兩個踉蹌的身影……又能走多遠呢……
僧人輕輕抬手一碰自己的眼角……居然濕了……
隨後,便傳來了國師抽泣的聲音……——
「師傅,師傅,雪蝶來信了!」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硃筆,看著膝前的三個孩童,笑著展開了書信……
「雪蝶說什麼?」孩子們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年輕人臉上浮現出笑意,道:「雪蝶有娃娃了,還是孿生兄弟哦……」
「叫什麼名字,叫什麼名字!……」三個孩童嚷嚷著,扯著年輕人的衣服……
「哈哈,」年輕人笑道:
「一個叫做曲陌橫,一個叫做曲縱橫……」
正文 第三十章 陌橫陌橫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能只有城中的老人還有印象……關於那棟老宅——曲府。
幾乎所有的人都不願意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靠近這棟府宅……說那府宅盡出妖異之事……
「屁話!」
總是有個七旬老人每天中午便坐在曲府的門口,罵著那些匆匆趕來將小孩領走的人,要不就坐在那反覆念著:「公子,你快回來啊……你快回來啊……」一直念到傍晚,才被自己的家人連哄帶蒙的給接走……城裡的人都說他瘋瘋癲癲的。
「老爺子,又來了!」賣豆腐的小李總是在這廢棄的宅院前做生意,身後的宅院雖然荒涼了,但是眼前卻是人流不息的街市,實在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管他陰宅陽宅呢……
日子一久,小李便和那老大爺處熟了,老人說話已經有些含糊,但卻很愛說,小李反正沒生意時也清閒,便坐下來聽。
從那老人模模糊糊的口齒中,小李也聽明白了一些……
說是這曲府的老主人去得早,只留下了一個公子,而且是注定要去朝中為官的。老人便是那個公子的書僮。
從那老人的口氣中,小李猜想那曲公子定是一個美人胚子,有著如玉的面孔和溫雅的笑容……咳咳,不好意思,說遠了,繼續說老人的故事……
那曲公子對玄學易術最有研究,可能被招入朝中也是與此相關……
曲公子的朋友很多,但都是男的……不,應該這樣說,曲公子很是喜歡年輕俊美的男子,常和他們聚在一起,也不知道作些什麼……說到這,老人補充了一句,但是他對下人還是很好的……
直到有一天,城中出現了異族打扮的一男一女,從那時起,曲公子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他不再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而是天天陪在那一男一女身邊,更把他們接進府中常住,所有人都說他被妖人迷惑了,但是……
「但是他們很開心啊……」老人乾澀的喉嚨中發出來那微微顫抖的聲音,裡面滿是美麗的回憶,「那男子真是好看,一點也不比我家公子遜色,而那個女子……很年輕,穿著白衣,整天笑盈盈的,就像仙女一樣……」
小李自然是難以想像這是怎樣的三個人,但是卻已經滿心羨慕了。他一個賣豆腐的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不論是男是女,可是從來沒有見過能夠讓自己魂魄跑出來的人……
然後呢,小李不禁急著問道……
「然後……那兩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再後來,我家公子成親了,說是娶的哪家的小姐。婚宴很簡單,除了公子和下人就是那個新娘子了,後來我們才發現,少夫人居然和那個白衣女子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不常出門,下人們都很少見她,公子倒是十分疼她,寸步不離的……」
「聽你這麼說,沒有什麼妖異之事啊……」小李說道,這畢竟是大家最常念叨的。
「啐!」老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向前吐了一口吐沫,沒有說什麼……
小李就不懂了,他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呢……
太陽下山了,小李也收拾攤子回去了,心想明天還能繼續問那個老人。
可是第二天,老人沒有來,於後的日子,小李也再沒有見到他。後來方聽人說,那老人得了急病已經過世了……
小李頗感可惜,好好的一個故事,聽到一半就沒有了……
在其後的日子裡,他也有打聽,那些買豆腐大嬸們說的幾乎差不多,當然也有更匪夷所思的,小李自個兒整理了一下,大概就是以下這些事情……
那位曲公子和他的新婚妻子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小男孩長得甚是漂亮,常常坐在曲府的大門口——一個總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路過的人咯咯的笑著,一個就一語不發,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雖說是雙胞胎,但那兩個娃娃卻長得一點也不像,大概一個像爹,一個像娘。
兩個小娃娃長到六歲時,曲家的夫人突然得了重病,曲公子便匆匆帶著她和兩個孩子出去求醫,大概路途遙遠,這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可是最後回來的,卻只有曲公子和一個滿身鮮血的小娃,至於他的夫人和另一個孩子……有人說在途中死掉了,當然也有人說,是他殺死的,為的是煉什麼丹,什麼藥的……
小李尋思,大概這就是那妖異之說的開始吧……
再說那曲公子回來後不多久,便也離開了人世,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小少爺和一家的丫鬟家丁。舉喪的時候,那個小孩一滴眼淚都沒流,甚至還有人看見他在偷笑……
倒是在這之前有來過一個僧人,親自為那曲公子入了殮,伏在靈前哭了整整一夜方才離去……
而那個老人,也就是曲公子的書僮,在這事之後便離開曲府了……
至於這些事情,小李認為也無從考究,是真是假,各位自己拿捏吧……
再後來,那小少爺長大了,入朝當了大官,人人都喊他曲大人,別提有多風光了,可就是膝下無子。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兩全的事吧。不過那曲大人年紀大了倒是好心,收留了幾個孤兒,也許是做了善事,在他不惑之年,他的夫人總算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可憐那夫人卻難產死了……唉,看來還是沒有兩全的事。
曲大人的兒子漸漸長大,模樣也越來越俊,尤其是那雙眼睛,黑色的瞳看著你似乎能把人吸進去一樣。只是那小少爺有個習慣,喜歡坐在曲府的門口,看著過往的人,咯咯的笑著。周圍的人都很喜歡他,只有一些老人躲得遠遠的,說他是惡鬼轉世,肯定活不長……因為……他和死去的那個雙胞胎太像了,活脫脫就是同一個人……曲大人也不理會這些,對那小少爺甚是疼愛,捧在手中怕摔,含在口中又怕化。
可就在一夜之間,曲府卻遭遇了滅門,家丁丫鬟一個不留,那個愛笑的小少爺也死了,唯獨活下來的兩個小孩,一個傻了,一個啞了……都是很漂亮的孩子啊,可惜了。人們都說是那個惡鬼轉世的小少爺殺了曲府的上上下下……好在曲大人那夜帶著幾個孩子出去了,總算倖免於難。事後,曲大人只說是惹了瘟疫,一把火將那些屍體統統燒了,連灰都沒留下。不多久,他便帶著那些孩子離開了這裡……再也沒有回來。
太陽落山了,小李不禁又想到了那個老人……他總是喃喃的說著,要坐在這等自己的公子回來,等著那個面如純玉,溫雅俊逸的曲公子回來……
唉……小李歎了一口氣,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在那老人平時坐著的地方撒下一行清酒,心中不禁感歎——你既已知道那曲公子已經死了,卻還要堅持等他回來,可見對那公子也是忠心一片……罷了,我幫你等吧,反正我天天在這賣豆腐,說不定哪天,你的那位曲公子真的回來了,到時候,我再給你送上美酒,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如何?……——
荒道上,殳言扶著蛐蛐艱難的走著,蛐蛐幾次跪倒在地,失聲哭著無法再前進一步。殳言心中很亂,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摟著蛐蛐,希望他盡快平復下來,眼淚也隨著蛐蛐從未停過……
但隨著那口鮮血的湧出,殳言徹底崩潰了——蛐蛐的口中的鮮血向外湧著,不論殳言怎樣擦都止不住,而蛐蛐眼中流下的也再不是那晶瑩的淚,而是鮮紅的血……殳言慌手慌腳的擦著,一邊擦一邊哭,哽咽著說道:「你要跟我回去,你要跟我回去啊……」
「我現在樣子很醜,是不是?」蛐蛐抬起頭,一道血痕滑下他的臉頰,被殳言用衣袖匆匆拭去了。
「不會,不會!」殳言摟住蛐蛐大聲哭喊著,「你要跟我回去,你要跟我回去……」
「回……去……」蛐蛐支撐著站起來,笑道:「我跟你回去……」
殳言忽然間覺得蛐蛐似乎更輕了,他們走得比開始要快些。蛐蛐一邊走一邊擦著嘴角滲出來的血,而殳言默默一路,不時抬手為蛐蛐擦去臉上的血跡……那個時候,蛐蛐總是會笑著看著她,而這一笑,血便又一次溢了出來……
待到天大亮了,二人才回到山洞中。蛐蛐流了一夜的血,此刻已經沒有再流了,只是臉色白的找不到一絲紅暈。殳言扶著他在火堆旁躺下,打來熱水,為他擦著臉上和頸部的血跡……
「這是第幾次了……」蛐蛐輕聲念著,「那次在溫泉池邊也是這樣……」
殳言吞著眼淚,輕輕點了點頭……那次蛐蛐還是面對面和自己坐著,這次,卻是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隨著臉上的血跡被慢慢的拭去,蛐蛐的臉色竟緩緩的恢復了,烏紫的嘴唇也漸漸紅潤,殳言心中高興起來……
「好難過,以前的事情……好難過啊……」蛐蛐念著,「娘死了……爹好傷心……」
「你的親生母親嗎?」殳言問道。
「嗯,她很漂亮……」蛐蛐笑了笑,臉上浮現出柔和的光彩……
殳言在蛐蛐的身旁躺下:「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娘,她在我出世的時候,便去世了……」
「娘雖然總是讓我去殺人,但是她對我還是好的,我知道……」
「師傅嗎?」
蛐蛐點點頭:「我第一次見到她,她還很年輕,也很好看……是她救了我。」
殳言心念,救了你還是將你變成蟲偶?轉念又一想,若是沒有那老太婆師傅,自己也見不著蛐蛐,心中的怨恨頓時消減了許多……
「救了我……無垠也救了我……」
殳言心中一緊,無垠的死的確讓她很震驚,可是她現在只能自私的希望蛐蛐不要在乎這些,至少,不要太在乎……
「可是我的弟弟卻將我推下山崖,為什麼……為什麼……?」蛐蛐又似乎激動起來,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在了青絲上,失了蹤影……
「蛐蛐……」殳言轉過身摟住他,靠在他的臉上,分明的感受到了那冰冷的淚痕……
「不想看到他們,再也不想……」蛐蛐一遍又一遍的說道,清淚卻順著殳言的面頰滑落,滴在了她的唇上,居然沒有任何味道,淡淡的,似乎只有心酸……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