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沒有人逼你……
國師記得,是他說服爹讓自己留下來的。
「為何你們都讓我出家,爹是這樣,娘也是這樣!」國師大聲質問道。
「你們曲家幾代單傳,代代為朝廷盡忠,傳到你們這一代居然是對雙胞胎,你爹自感大勢已去,讓你出家也是為了保全你。」
「胡說……那是因為陌橫和爹長的很像,而我卻一點也不似曲家的人,爹要將衣缽傳給陌橫,讓我出家就是怕我會和陌橫爭!」
「阿彌陀佛……」僧人閉上雙目不願多說。
國師無力的跪倒在地,道:「當初我們一家人去那苗家老山,卻尋你不著……害的我娘慘死……」
僧人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道:「只因當初我出來尋你們了……沒想,就這樣錯過了……這些話,你六歲時便問過我。」
「娘不死,爹就不會不管我們,我也就沒有機會將陌橫推下山崖……也就不會到頭來,害了自己的孩兒!……我恨他,我很他……恨爹娘都疼愛他,恨爹娘為了他要將我送去出家!」
「縱橫……」僧人蹲下,看著國師道:「這麼多年,你為何現在才對我發洩出來……」他輕輕的歎氣,接著說道:「你爹娘都曾向我提起,陌橫的天賦不及你,你才是曲氏真正的衣缽繼承者,之所以讓你出家是為了保你安全,讓陌橫繼承衣缽也是為了保你安全……你爹若是在世,斷不會讓你入朝為官。只是他萬萬沒料到你小小年紀便執念與此,竟作出了不可挽回之事……他為了能保全你,對自己下了轉生咒,用性命換來了你幾十年的大運!」
國師看著僧人,顫顫道:「真……的?」滿目清淚卻奪眶而出,伏在地上痛哭起來……許久方才慢慢平息了下來……這麼多年難道都是自己一人的過錯!?……
僧人歎道:「你若非一點悔意都沒有,又怎會對你的親子那麼好,還給他取名陌橫?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將他當成你的兄長?」
國師低著頭,沒有回答……
「你如何對你那與死無異的親子陌橫,殳言也會怎樣對你兄長陌橫……你們如此相像,你又何必一再相逼呢……給他們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吧。」僧人扶起國師。
「你後悔過嗎……後悔當初來找我們而和我們失之交臂嗎?」國師問道。
「悔過,但是現在不會了……至少離開老山來找你們,我是不後悔的。」
國師低下頭去,想了想,自責的說道:「其實……你囑我隨葬的那條項鏈,我收了起來,十年前那夜便遺失了……」
僧人聽後些許震驚,隨後苦笑道:「罷了……你家那夜突逢巨變,項鏈遺失了也由不得你……貧僧倒是希望它再也不要出現了……」
「為何?」國師不解。
僧人搖頭歎道:「只因那裡面還有兩顆長生藥……現如今,不知在何處……」
國師先是一怔,遂又沉思了片刻,道:「確是不要再出現了……那我如今該怎麼做!」國師不禁著急了起來,不去逼殳言,難道就讓陌橫這樣躺一輩子嗎?
「貧僧相信殳姑娘,貧僧還要靠她找到一個人……」僧人淺淺的笑了……
「誰?」
「辛娜雅……」
娜雅……
「何人!」國師轉身,發現蝗竟站在那。
「師傅……」阿默輕輕喚了一聲,低下頭,不去看國師……
「是你帶他來的?」國師問道。
阿默點點頭……
「蛐蛐呢,殳言呢?」蝗冷冷的問道。
「他們已經走了。」僧人說道。
「我怎麼能夠相信你。」蝗喘著氣,看來也是一路奔跑而來……
「他們確實已經走了,我們沒傷他們分毫。」國師道。
「蝗,師傅不會騙你的。」阿默連忙說道。
「哼……」蝗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蝗……」阿默跟在了蝗的身後,卻見蝗似乎並沒有離開長生園的意思,而是沿著迴廊一直向前走,直到堂屋……
百納,純青,崢嶸,小福四人都在堂屋,見到滿身鮮血的蝗走了進來,紛紛機警的站了起來……
「怕成這樣……?」蝗嘴角淺淺一翹,道:「我現在四肢無力,動作又不敏捷,更不會咒法,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
阿默站在蝗的身後,擔心的看著他……
「葉語……」百納和純青輕聲喊道。
阿默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去。
蝗微微回頭看了看阿默,笑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恐怕無法顧及你們的師妹了,還望各位以後好生和她相處,多多照顧她。」
眾人被蝗的這番話不小的驚了一下……
但是,最驚訝的那個人,莫過於阿默了……
蝗又走到了曲崢嶸面前,打量了一下那個女子……
面對曲崢嶸怒目相視,蝗無奈的笑了笑道:「我現在還有未完成的事,待那件事了結了,便回來讓你殺。」說罷,蝗走出了堂屋……
眾人看著他離去……
曲崢嶸呆坐在凳上……
而阿默淚光滿面,也終沒有再跟上蝗的腳步……
別了……蝗……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離去之夜
夜色沾染著絳紅的群腳,聽著深巷中傳來的犬吠……
蒼白的五指拍擊著透出昏黃燈光的木門……
「打烊了!打烊了!」門那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拍門聲卻沒有中止,反而一聲強過一聲……
「幹什麼!……」一人從門中探出頭來,卻感頸間一絲冰冷——一把赤刀控住了他的喉嚨。
「開門,做生意。」黑暗中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
「是……是……」那人慌亂的將門打開,哆哆嗦嗦地退回了鋪中。
這是一個綢緞鋪子,藉著櫃檯上的油燈黃蕊,那人看見一個紅衣少女,蒼白的臉彷彿凝固了般……
「需要些什麼?」那人顫悠悠的問道……
「白絹。」
「白絹!?有有有!」那人利馬轉身拿出了一匹來。
少女低眉看了看,道:「窄了。」
「這……小店只有這種的,不如您去別家看看?」那人獻媚的笑著,手往外指了指。
赤刀卻不由分說的更加靠近了他的脖子——「你想辦法。」少女說著,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櫃檯上。
「我……我這就去叫內人和小女為您縫一匹!」那人見到銀子心下莫名的歡喜,但似乎又有些忌怕……只得大聲將自己的妻女從裡屋喚了出來……
一家三口商量著將三匹白絹縫合在一起,由那人的妻女著手同時開工。昏黃的油燈下,纖細的絲線在白絹上下穿梭著,沒有停過片刻。那人好意為少女搬來板凳,少女卻不坐,似乎隨時要走的樣子。
這對母女也算手巧,趕到夜深時分,終於將白絹完全縫合,折好,遞到了少女手上。
那一刻,少女總算露出了一個讓人舒心的笑容。她多放下了一錠銀子道:「打攪了。」轉身跨出了綢緞鋪,沒入在夜色之中……
城中夜色荒涼,遠遠的,少女看到城門口有個人站在那——長長的水袖,冰魄般的髮帶——曲百納?
「殳姑娘。」
難道她在等著自己……
「我們見過面的,殳姑娘。」曲百納道。
殳言心念那長生園莫非反悔,派這曲百納前來攔截自己?冷言道:「何事?」
曲百納看著殳言懷中捧著的白絹,無奈地說道:「師傅讓我來勸勸你……」
「我再也不會聽長生園說任何事了。」殳言將頭扭向一邊,不去看她……
「把你蟲偶的咒解了,蛐蛐和陌橫便都可解脫了。」百納走上前來。
「不!蛐蛐沒死,他還有復生的希望!」
曲百納看著殳言那執著的神態,輕歎道:「師傅說……如果你現今仍不願意交出符咒,便告訴你一件事……」只見她低下頭去想了想,似乎很難說出口的樣子……
「還有兩顆長生藥遺失在外,似乎和一條蝴蝶項鏈有關……」
長生藥……
殳言腦中一片空白瞬間襲來,輕聲道:「告辭。」匆匆繞過曲百納離去了。曲百納亦無阻攔,甚至沒有回頭……她只是獨自踏著淒涼的夜色走在城中的大道上,拖著長長的水袖,向長生園走去……
一路奔回山洞,殳言扶在洞口用力的喘著……看著洞內靜靜躺在火邊的蛐蛐,殳言咬牙奔上前去,伏倒在他的身上,哭道:「死了……死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死了……」
哭著,哭著……那盤旋在山洞上空的哭泣聲卻又逐漸被肆意的笑聲所取代……只見殳言輕撫蛐蛐的面頰道:「我不能在乎那麼多了……我不會把你交給他們的……」說完,她拿起身邊那本曾經被她丟棄在牆角的書,一頁頁的翻著……
那書上記載著蟲偶的誕生,成長,死亡……只要符咒不取出來,就可以屍身不敗,等待回天……但是機會只有一次……那麼說,蛐蛐已經沒有機會了……可是殳言不信……
「待我找到陀羅香,我們便離開這……好不好?」殳言看了看蛐蛐,笑道:「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荒道上,蝗迷迷濛濛的睜開雙眼……
「不會吧,居然又暈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枯葉,心中抱怨著自己如此走走停停,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殳言和蛐蛐,「希望沒暈太久……」他用力的舒展了下身子,只覺精氣恢復大半,人也清爽了許多,快步向前走去……
殳言躺在蛐蛐身旁——洞中很安靜,只有火焰中的辟啪聲在耳邊迴響……伸開雙臂,向上拋出白色絹布……絹布在半空中輕悠悠的展開,緩緩落下,蓋在了殳言和蛐蛐身上……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感到些許透過絹絲的朦朧黃光……
墳墓……
「蛐蛐,殳言!」
白絹驟然間被人掀開,火光居然刺眼起來……
那血色白衣,空氣中的陀羅香和奇香下的血腥味……
蝗……殳言看著他笑了……
「你沒事吧!」蝗一把將殳言拉了起來,緊張地看著她兩手的手腕。
「我沒割脈。」殳言將手抽了回去。
蝗輕舒了一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教中的習俗是用白絹……裹屍?」
白絹裹屍,祈魂之安寧……
「我在這本書上看到的……」殳言將書遞給蝗,「我只是想讓他好過點,他……也許走的很難受……」殳言努力的平息自己喉嚨中的哽咽,卻還是被蝗聽入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