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寒生點點頭。
寒生以前隨父親處理過幾起骨折病人,沒有三個月以上是絕對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換藥麻煩著呢。《青囊經》的這種奇怪療法,簡直是匪夷所思,況且上面註明只需用藥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涼愜意的感覺自小腿骨折的部位處傳了過來,藥力開始了。
吳楚山人端進來早餐,稀飯外加一碟醃山椒山鼠干,寒生吃的是津津有味。
「您一個人常年住在這山裡,不感覺到煩悶嗎?」寒生問道。
山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從小生長在山裡,不知外面世界的險惡,這樣也好,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慾望。我就是厭倦了京城裡的虛偽和爾虞我詐,不甘同流,才隱匿在這大鄣山中,過著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嗎?」寒生關心的說。
我本旗人,自幼京城裡長大,父母雙亡。原在北大教書,年輕氣傲,指點江山,痛斥時弊,1957年的那場運動,終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陝西關中渭河平原的一個小村莊。
當時怨氣難以排解,不久竟積鬱成疾,房東是一家樸實忠厚的農民夫婦,膝下有一女,名為荷香。農家女孩,勤勞爽直,梳兩根大辮子,人長得也端莊,十里八村的都來說媒,可是荷香全都給拒絕了。
她對我體貼照顧有加,經常含情脈脈的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個右派,絕不能連累這家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天長日久生情,我終難把持住自己,後來,終於有一天,荷香懷孕了。
我決定同她結婚,返回京城變賣祖屋,打算一輩子扎根關中耕田種地,與荷香廝守終生。我至今仍記得臨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紅著臉悄悄塞給我一個荷包,然後扭頭就跑掉了。我打開一看,裡面是荷香頭上的一縷青絲,我明白她在向我表明,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
我到京城迅速處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時,渭南發大水,水淹潼關,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沒了。我發瘋似的沿途尋找,尋遍關中,最後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後,我總算是撿回條命,卻被政府流放回黑龍江原籍。後來,我又回去過關中,那個村子早已經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發誓獨身一生,至今每當月圓清冷之夜,我都會拿出荷包,看著那一縷青絲而黯然淚下。
吳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淚水,結束了這個悱惻淒慘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已經是滿面淚痕了。
「唉,曾經有過的……」山人滿含惆悵,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許久,他給寒生講述了一個委婉淒涼的故事。
寒生想,這吳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卻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著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愛情,著實令人傷感。
「那你怎麼又來了這大鄣山中?」寒生問道。
「七八年前,我決定找一處山清水秀的深山隱居,一路南下到了婺源,落腳此處,了此殘生。」吳楚山人歎道。
寒生沉默不語,原來人世間的情意是可以這樣生死不渝的啊,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集市上的蘭兒要對自己以身相報,與山人叔叔的愛情彷彿有些相似,想到這裡,心中竟然湧上款款暖意。
「我怎樣才能找到『雷擊騎馬布』呢?」寒生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治好蘭兒的臉。
吳楚山人望著寒生,說道:「找那東西是要冒很大危險的,你是要給什麼重要的人治病麼?」
寒生臉上微微一紅,低下頭說道:「一個女孩兒。」
吳楚山人點頭道:「哦,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個好女孩兒,好吧,今夜就是雷雨天,運氣好的話,我就能替你去取回來的。」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道。
「你的腿還不行,要臥床休息。」山人搖搖頭。
「沒關係,你看著吧。」寒生說著移動身體下床,顫顫巍巍的竟然站立在了地上。
吳楚山人驚訝的望著,見寒生竟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的樣子,感到十分不解。
「你家祖傳的秘方果真是厲害啊。」他讚歎道。
吳楚山人去到外面,不一會兒,找來了一根木棍。寒生試著拄著木棍在地上走了幾步,基本上沒有痛楚感,看來《青囊經》確實鬼斧神工,不愧為一代奇書。
「山人叔叔,您為什麼說尋找『雷擊騎馬布』有很大的危險呢?」寒生問起。
吳楚山人頓了頓,然後說道:「今夜自知。」
「今晚肯定有雷雨麼?」寒生不放心的又問。
「我在大鄣山七八年,這裡的氣候都摸熟了,你放心,今夜定有雷雨,但願那東西能出現。」吳楚山人頗有信心道。
「還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寒生還是有點擔心。
「需要的,我這就去準備獵槍子彈,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天黑後出發。」山人說罷出門準備去了。
今夜,那是什麼動物呢?怎麼還需要獵槍……
正文第十三章雷擊騎馬布
傍晚時分,烏雲密佈,風帶著雨腥味兒。
天黑下來,吳楚山人和寒生披著蓑衣出發了。山人告訴寒生,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臥龍谷中的樟樹林內。
寒生拄著木棍走著,倒也不是十分吃力,拐過山腳,前面就是一片黑壓壓的樟樹林。大鄣山以野生香樟樹多而名,還未進林中,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樟腦香味兒。
穿過茂密的林子,眼前出現一個巨大高聳的黑影,那是一株千年古樟樹。
遠處已經傳來了雷聲,片刻間,傾盆大雨如期而至。
吳楚山人停下了腳步,扯著寒生鑽進旁邊的一個小窩棚裡。
「好了,我們就在這裡等吧。」山人從肩上取下雙筒獵槍,小心翼翼的裝上了兩發子彈。
「我們在等什麼呢。」寒生心裡有點緊張的說道。
「雷電,等到雷鳴電閃的時候,?就會出來了。」山人回答道。
「?是什麼?」寒生追問。
吳楚山人將獵槍靠在窩棚的窗口邊,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同你說過,世上有些生物體身上日久天長會長有陰性物質,容易招來雷擊,當然,?們一般都是活了很多年頭的,迷信的說法就是成精了,像什麼白蛇青蛇精或是黃皮子黃大仙之類的就是。等一下打雷閃電時,你注意觀察這株千年老樟樹的樹頂,就會發現?……」
就在這時,窩棚外一個黑影「嗖」的竄起,迎面撞入寒生的懷裡,那黑影發出嗚嗚的叫聲,吳楚山人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取槍。
不料此刻寒生卻「咯咯」笑出聲來,口中不停的叫著:「笨笨,你終於找來啦。」
山人撳亮手電筒,看清原來是一條激動萬分的大黃狗。
「他是笨笨。」寒生介紹說。
一聲炸雷在頭頂響起,閃電劃過,笨笨嚇得腦袋躲在寒生懷裡不出來。
「快看!」吳楚山人急促喊道。
寒生一把推開笨笨,撲到窗口前,向黑暗中的老樟樹頂上望去。笨笨也隨後擠了過來,也昂起頭朝同一個方向看。
須臾,又是一道閃電,老樟樹頂瞬間亮如白晝,寒生清清楚楚的看見,一隻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風凜凜的站在樹杈上,仰視著天空,額頭上根根的銀色髮絲隨風飄散著,?雙爪高舉過頂一條月經帶……
接下來又是連續幾道刺眼的閃電擊向那白髮蒼蒼的老蝙蝠,但見那畜牲抓著月經帶靈活的左擋右擋,閃電劃過月經帶,擊中數尺開外的地方,傳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騎馬布乃天下至穢之物,能夠抵避閃電雷擊,這隻老蝙蝠用它來做護身符,可見其靈性啊。」山人耳語道。
「砰砰」,山人瞄準連開兩槍,槍彈劃過蝙蝠的爪掌,受突如其來的打擊一震,那蝙蝠雙爪拿捏不住,月經帶脫手而出,朝樹下飄落。
又是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擊中在了蝙蝠的身上,火光起處,那老蝙蝠登時化為了灰燼……
一片黑暗,雷聲遠去了。
笨笨大吼一聲竄了出去,不一會兒,口裡叼著那條月經帶回來了。
「這就是你要的『雷擊騎馬布』了。」吳楚山人輕吁了一口氣。
寒生將月經帶托在掌心中,這是一條當時婦女們常用的那種布縫製的月經帶,上面見得到斑斑的乾涸血跡。
《青囊經》上指明的藥引子。
臥龍谷草房內,寒生仍舊為剛才樟樹林中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激動不已,腦中浮現出白髮蒼蒼的老蝙蝠與大自然抗爭時那英勇不屈的身影。
「是我們殺死了?。」寒生說道,流露出醫者慈悲之心。
吳楚山人安慰道:「這也是為了救人嘛,世上有許多智商較高的動物,越老越邪氣,與大自然抗爭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像這隻老蝙蝠,起碼有100多歲了,?竟然懂得人類女人使用過的月經帶可以避雷,於是偷得來做護身符之用。古人曾經寫過一本奇書,上面記載了世間許多類似這種辟邪的詭異方法,可惜這書早已經失傳了。」
「這書叫什麼名字?」寒生饒有興趣的問道。
「《屍衣》。」吳楚山人答道。
「這名字夠奇怪的。」寒生說。
吳楚山人站起身來道:「折騰餓了吧,來,我去弄點夜宵來吃吧。」說罷走去了隔壁灶間,裡面隨即傳出鍋碗瓢盆的響動聲。
寒生在油燈下,仔細地看著那條「雷擊騎馬布」。
他聽說過這種女人必需之物,但是從來沒有看見過,鄉下婦女對此向來羞於啟齒,也往往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偷偷晾曬。手中的這條是用舊衣衫手工縫製的,黑色的涸跡必是經血無疑,上面留有雷電燒灼的焦斑,天下至穢之物竟可以醫治泣血絕症,中醫真是學無止境啊。
想自己已經熟記《青囊經》上百多絕症之醫治方法,是否應當走出深山,浪跡江湖去懸壺濟世了呢,寒生心裡百般尋思。
「宵夜來啦。」吳楚山人朗朗吆喝聲。
寒生抬頭看去,果然又是老鼠干。角落裡,笨笨早已經在狼吞虎嚥了。
是夜,烏雲漸漸散去,殘月如鉤,大地清涼一片。
清晨,寒生向吳楚山人辭行。山人有些戀戀不捨,執意相送至大鄣山下,寒生也是三步一回頭,叮囑山人有空來南山村一聚。走出去很遠了,山人仍舊立在山口的大樹下。
寒生心中思念父親,拄著木棍一路走走歇歇,直奔南山村而來,晌午時分,遠遠的已經看見自家的茅草房了。
大黃狗撒歡兒般的頭裡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得?在家門口狂吠,好像有些不對勁。
寒生進了家門,桌子上的飯菜依舊整齊的擺在那裡,唯獨不見父親的蹤影。
難道又去急診了,寒生等到太陽落了山,等到月上中天,父親還是沒有回來。
正文第十四章蘭兒
次日晨,寒生迷迷糊糊爬起來,走過東屋一看,父親依舊沒有回來。寒生歎了口氣,將最後一點剩飯菜熱熱吃掉,今天是婺源縣城的又一次的集市,自己必須履行對蘭兒的諾言,醫治泣血症還她本來的面貌。
寒生找出竹片,由於骨折的右腿還蹲不下來,因此只能坐到了地上,然後用竹片小心翼翼的在鍋台灶口的上顎處刮下黑灰,用紙接住,時辰不大,已經將可用的黑灰全部刮了下來。他輕輕地包好這百草霜,連同那條月經帶一起揣進懷裡。
隨後,寒生想家中無人,應當把《青囊經》藏到一個穩妥的地方,考慮了半天,竟沒有十分理想的地方,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狗窩裡。
笨笨的窩是寒生親手搭的,起脊的木板頂上面鋪著厚厚的茅草,既防雨隔熱又美觀大方,他有主意了,將木匣塞入了茅草的下面,留不下一絲痕跡。
一切準備妥當,吩咐笨笨看家,自己拄著木棍向縣城而去。
婺源縣城。日近晌午,集市上人們基本上都已經散盡,蘭兒和母親一大清早就守在了上回遇見那個年輕神醫的地方。
「蘭兒,他會來嗎?」蘭兒娘身體已經基本恢復了,只是仍有點虛弱,說話時不時地氣喘些。
蘭兒沒有回答,他會來麼?
想自己相貌如此醜陋,以往的人們見之有嘲笑的,有歎息的,還有避而遠之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以尋常的目光面對她,那一刻,她已經冰冷死去的心融化了。當年輕人輕聲告訴她,可以治好她時,她又在模糊的意識裡重新回憶起自己本來的面貌,自己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自己是遺腹女,母親說她的父親是一個來自京城裡的相貌英俊、有著大學問的人,自從那年老家渭河發大水,村毀人亡,只剩下母親一人,她也是九死一生,被大水沖去了下游,後來有好心人救起,可是一病就是大半年。生下蘭兒,母親抱著她返回老家,可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只見厚厚的黃色瘀泥,上面長出了新生的小草。
後來連年災荒,母親帶著幼小的蘭兒四處逃荒,最後落腳在黃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母親一個人吃糠咽菜的拉扯大女兒,不料逐漸手腳僵硬,最後竟全身佝僂縮起,如同冰凍人。
「父親還活著麼?」她問過母親。
母親搖搖頭,黯然淚下。
眼看著母親一天天將死,自己肝腸寸斷,日愁夜思,原本俊俏的相貌竟一天天變了模樣,最後連自己都不敢再照鏡子了。
蘭兒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個人,那人拄著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