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元初,丘處機(號長春子)自西域大雪山覲見成吉思汗,東歸燕京,賜居於太極宮。元太祖二十二年五月,成吉思汗敕改太極宮為「長春觀」。七月,邱處機仙逝於長春觀。次年,高徒尹志平在長春觀東側下院建處順堂藏邱祖仙蛻。明初,易名為「白雲觀」。
1957年成立的中國道教協會會址就設在白雲觀內,為文革中京城內很少沒被破壞的寺廟之一。
觀內後院為一個清幽雅靜的花園,名雲集園,又稱小蓬萊。它是由3個庭院連接而成,遊廊迂迴,假山環繞,花木蔥鬱,綠樹成蔭。花園的中心為戒台和雲集山房。戒台為道教全真派傳授「三壇大戒」(初真戒、中極戒和天仙戒)的壇場,雲集山房為全真道律師向受戒弟子講經說法之所。
觀主金道長雙目失明,常年隱居於花園內,深居簡出,一般人很難見到。據說當年曾有一隊紅衛兵意圖衝進白雲觀,那日天空中烏雲密佈,瓢潑大雨,大殿前的石階上端坐著雙目緊閉的金道長,奇怪的是其兩米方圓之內,竟無一個雨滴落下,衣衫乾爽爽的,而四周圍的那些紅衛兵們卻一個個像是落湯雞般。
紅衛兵小將們知道遇上了高人,悄悄的退去了,從此街巷坊間都曉得白雲觀的那個老瞎子道士是個世外高人,再也沒有人敢前去生事了。
此刻正值黃昏,冬日裡的一抹夕陽淡淡的灑在了花園內,金道長盤腿在一塊大青石上打坐,四下裡寂寥一片。
一陣「嗡嗡」聲由西而來,那是一隻冬日的蜜蜂,也許是藉著黃昏時的最後一點溫暖陽光出來覓食。
金道長的耳朵動了動。
這時,一陣清風徐徐吹來,屋簷下的一塊蛛網隨風而起,晃晃悠悠如同天網一般的在空中漂蕩著,而那隻小蜜蜂卻渾然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那塊蛛網悄無聲息的從小蜜蜂的上面罩下,蛛絲粘住了蜜蜂的翅膀,驚恐萬狀的小蜜蜂拚命的扭動著身軀,無奈卻越裹越緊……
金道長歎了口氣,道:「蜘蛛脫網賽天軍,粘住遊蜂翅翎毛,幸有大風吹破網,脫離災難又逍遙。」說罷,張口向空中一吹,一道真氣破空而至,那張蛛網竟然應聲斷裂成無數小段,蜜蜂驟然掙脫了束縛,扇動著翅膀飛去了。
難道是外應麼?金道長感到有些奇怪,心念一動,遂以梅花易數之年月日時起卦,掐指一算,兌上乾下,是為「?卦」,九二爻動。
「九二,惕號,莫夜有戎,勿恤。嗯,今日深夜有小人來犯,會是什麼人呢?」金道長自語道。
一場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襲擊了京城,入夜,天空中飄下了雪花。
花園雲集山房的一間陋室裡,牆角邊上矗立著一隻小煤爐,火正旺,鐵爐圈燒得已經發紅了,屋內暖洋洋如春。
金道長盤腿打坐在一張蒲團上,爐子邊放著一個大茶缸,裡面燙著一壺酒,一張小地桌上撂著兩隻空瓷酒杯,濃烈的酒香氣散發在空氣中。
「既然已經來了,門亦未關,何不進來飲杯熱酒?」金道長突然開口說道。
沉寂了片刻,聽到門前一聲歎息:「道長果然好聽力,青田劉今墨來訪。」門開了,寒風裹著雪花吹了進來,一高瘦之人出現在面前。
「青田劉今墨,嗯,聽聞是隱於京城的邪派高手呢,請坐。」金道長手指著另一張蒲團道。
「見笑,」劉今墨說罷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接著鼻子嗅了嗅,道,「好酒,老北京趙氏『同泉湧』燒刀子,怕是珍藏有百年了吧?」
金道長微微一笑,說道:「劉先生好眼力,貧道這酒乃是民國初年由紫禁城裡流散出來的,先師珍藏至今,算下來已近百年矣,找遍京城,恐怕也是難覓的。」
北京燒刀子,又稱二鍋頭,是中國清香型白酒的典型代表之一,入口綿軟爽口,酒香清冽,回味悠長,以其無色透明,氣味芳香醇厚而聞名。鑒別酒的好壞,香味非常重要,我國的白酒分為清香、濃香、醬香、果香、醇香等不同的味道,這是由於在發酵過程中含量極微的香味微生物所起的作用。香味微生物與酒中的主要成份乙醇搭配得協調,酒的味道就醇正,否則酒的味道就差。在釀製技藝上,『同泉湧』燒刀子使用老五甑法發酵、混蒸混燒、看花接酒等的工藝都是歷代釀酒技師的神秘絕技,而割頭、去尾、取中段的接酒方式更是京城的釀酒技師首創。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京城趙氏釀酒傳承九代,生生不息,至今在京城內仍保留著三條明清時期留下的以「燒酒」命名的胡同。
金道長雖然雙目失明,但卻極準確伸手自茶缸中取出酒壺,凌空傾倒於兩隻小瓷杯內,竟未有絲毫濺出,拿捏度之精確,令人歎服。
「請。」金道長率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今墨早已垂涎欲滴,緊接著忙不迭的一口喝乾,喉頭處頓時火辣辣的,暖流直衝頂門,煞是舒服。
金道長微微一笑:「劉先生只是道出了此酒的名稱與年份,可還品出些什麼味道?」
劉今墨回味片刻,說道:「似乎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直上兩側左右頭維,令人頓生脫俗之感。」
金道長點點頭,說道:「劉先生果然性情中人,不錯,此酒釀造於初夏,海澱一帶白蓮花盛開,以此日出時節帶露之白蓮花浸酒,自是生出脫俗如仙子般的清香,然而仲夏至秋後,荷葉凋零,則無法再有此等清純之氣了。」
「道長博學,劉某今日又長了見識。」劉今墨心誠悅服道。
「好了,劉先生,酒也品嚐過了,該說說你深夜到訪的來意了吧?」金道長平靜的說道。
「道長,據我所知,民國後,關東愛新覺羅氏大都改姓金,道長是滿人麼?」劉今墨望著金道長的臉孔說道。
金道長緩緩的的睜開了眼睛,深陷在眼窩中是兩隻灰白色的眼球,彷彿披著素色的白衣,一動不動的直視著劉今墨。
「貧道賈屍冥,出家道號金一。」金道長淡淡說道。
劉今墨頓了頓,接著說道:「請問道長,可認得關東黑巫陽公?」
金道長望著劉今墨的那對白眼球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說道:「十年前,陽公自關東南下,途徑白雲觀,緣過一面而已。」
「陽公現在何處?」劉今墨追問道。
道長微微一笑,道:「外面地凍天寒,劉先生的同伴何不一同進屋來緩和暖和,尋常人的身體御寒怎比我們練武之人?」
劉今墨面色略顯尷尬,說道:「道長明察,劉某慚愧。」說罷站起身來,推門來到簷下,瞥見大雪中哆哆嗦嗦隱身在戒台下的寒生,忙喊道:「寒生,道長請你也進來。」
自己原本恐見金道長時,萬一言語有所不和,打鬥起來傷及寒生,故讓他等候在外面,如今既已被道長發覺,只有先進屋再說了。
寒生入內,一股暖流迎面而來,凍麻的雙腳在地面上跺了幾下,搓了搓冰冷的手,感到一下子舒服多了,沒想到京城的冬天竟會這麼冷。
「道長,打攪了。」寒生有禮貌的打著招呼。
金道長點點頭,說道:「聽聲音,還是個孩子嘛,叫什麼名字,要不要喝口熱酒?」
「晚輩寒生,不會喝酒,謝謝道長。」寒生恭敬的說道。
「金道長,我倆此次突兀造訪,冒昧打擾道長,煩請您告知在下陽公的下落,我們就不多耽擱道長的清修了。」劉今墨語氣雖然誠懇有加,但流露出內裡的強人之意。
金道長笑了笑道:「貧道身為白雲觀的主持,雖然文革以後,釋道儒日漸式微,但也無需淪落與跳大神的為伍。」
「跳大神?」寒生嚇了一跳。
「嗯那,」金道長解釋道,「薩滿黑巫在關東農村裡流傳甚廣,鄉下俗稱『跳大神』,崇尚『胡黃、清風』,同貧道正宗玄門形同陌路,故極少與之來往。」
「什麼是『胡黃、清風』?」寒生不解的問道。
「就是狐狸、黃鼠狼和翠花。」劉今墨在一旁說道。
「翠花是什麼?」寒生更加迷惑了。
「就是女鬼。」金道長微笑道。
此刻,劉今墨的耳朵稍稍翕動了一下,他聽到有夜行人來到了。
「哈哈,賈屍冥老道,又在偷偷飲好酒了吧?柳一叟前來嘮叨兩杯。」緊接著,門外已經傳來了彬彬有禮的叩門聲。
劉今墨心下暗自吃驚,來者音未落人已至,身法之快,又是內家高手。
「原來是教授來了,快請進。」道長微笑著答道。
門開了,一清白皙的老者走了進來,「咦,老道有客人啊,怎麼也不開燈?」說罷伸手撳動牆壁上的電門開關,屋頂的一隻燈泡亮了。
老道是瞎子,開不開燈原本是一個樣子的,寒生想。
「教授,我來引見一下這兩位不速之客,這孩子叫寒生,那一位可是有名頭呢,青田劉今墨。」道長介紹道。
「哦,大隱隱於市,聽聞紫禁城大內第一高手梅一影的徒弟喚作青田劉今墨,幸會。」老者拱拱手道。
「他是我的酒友,北京大學的歷史教授柳一叟先生。」道長指著老者說道。
劉今墨與寒生此刻驚訝的發現,這個柳一叟教授竟然是獨臂人,一隻衣袖裡面空蕩蕩的。
柳一叟鼻子嗅嗅,開口說道:「『自古才人千載恨,至今甘醴二鍋頭』啊。」
「到底還是做學問的,喝酒也有這麼好聽的詩。」寒生小聲的欽佩道。
教授靦腆的看了看寒生,低聲說道:「這是清朝詩人吳延祁在詠《劉伶孤塚》的詩中說的。」
金道長伸手抓起酒壺,凌空斟滿了一小瓷杯,酒香四溢。
柳一叟教授用那只獨臂矜持的輕輕端起了酒杯……
此刻房門突然大開,一陣寒氣襲來,寒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果然你倆在這裡!快隨奴家去雍和宮,晚了就來不及了……咦,怎麼還有生人在此?」陰風起處,屋內赫然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齊腮的流行短髮,蒼白的面孔,鷹鼻素口,柳眉杏眼,頜下一粒烏黑凸起的美人痣。
劉今墨心下大驚,此婦無聲無息如鬼魅般的現身,自己絲毫未有覺察出來,看來其功力極深,平生僅見,今晚夜訪白雲觀,竟接連遇到三名絕世高手,京師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
柳一叟放下酒杯,忙道:「丹巴怎麼了?」
那婦人道:「丹巴病情惡化,今夜必死,現渾身經脈已散,面目猙獰,神智半醒,要我們三個人到齊,他有極重要的事情托付。」
「既如此,我等速去。」柳一叟說道。
金道長轉臉對劉今墨說道:「劉先生,對不起了,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在哪兒,此間有事,施主自便。」
劉今墨嘿嘿一笑,音如金屬般的尖聲歎了口氣道:「我的這位小兄弟寒生乃是曠世名醫,身懷起死回生之術,又有濟世好生之德。當然,若無需要,劉某這就告辭了,寒生,我們走。」
門外寒風刺骨,飛雪漫天,劉今墨拉著寒生,朝院牆那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去……
金道長想了想,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高聲喊道:「兩位請留步。」
正文第二百一十三章
雍和宮位於京城東北角,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康熙帝在此建造府邸,賜予四子雍親王,稱雍親王府。雍正三年(1725年),改王府為行宮,稱雍和宮。雍正十三年(1735年).雍正「駕崩」,曾於此停放靈樞,因此,雍和宮主要殿堂原綠色琉璃瓦改為黃色琉璃瓦。又因乾隆帝誕生於此,雍和宮共出了兩位皇帝,成了「龍潛福地」,所以殿宇為黃瓦紅牆,與紫禁城皇宮一樣規格。乾隆九年(1744年),雍和宮改為喇嘛廟,成為了全國「規格」最高的一座藏傳佛教寺院。
永佑殿是當年雍親王的書房和寢殿,如今殿內的陳設依舊,可早已物是人非了。那張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孤零零的躺著一個上了年紀的紅衣喇嘛。
老喇嘛緊閉雙目,面如金紙,臉部肌肉已經抽搐得扭曲變形了,顯得十分猙獰可怖,似乎處於昏迷當中。
「丹巴,我是筱艷芳,老道和教授都已經來了,你聽到奴家說話了麼?」那婦人俯身急切的說道。
寒生這時才知道這個怪女人叫做筱艷芳,是夠妖艷的,他想。
老喇嘛沒有反應。
「讓我來看看。」寒生走上前來,伸手將老喇嘛的手臂抓起與心臟保持在同一水平位,手腕舒展,掌心向上,輕輕切上其乾枯手腕上的三關。
老喇嘛腕上寸關尺三部無聲無息,浮中沉三取而不得,良久,寒生依稀感到指下寸脈輕輕偷跳了一下,然後又沉寂了,又過了片刻,尺脈上又突跳一下,寒生沉住氣,凝神捕捉那飄忽不定的脈動。奇怪啊,這應是促脈,促而無力者多為氣虛將脫之象,但是卻絲毫沒有規律,三關亂竄,只是每經過關脈處的跳動十分有力,彷彿於己捉迷藏般,甚有靈氣。
「怎麼樣?小兄弟?」教授柳一叟急切的問道。
寒生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問話,依舊眉頭緊鎖、凝神貫注著。
筱艷芳柳眉漸漸豎起,杏眼圓瞪,似有無名怒火漸漸升起,兩塊紅斑在臉頰上若隱若現。
劉今墨心中焦急,含氣在胸,十爪充盈真氣,鋼甲隨時準備射出,有備無患。但是他也明白,這幾個人都是曠世高手,單是那妖艷女人筱艷芳,自己就恐怕是難以對付了
「喇嘛中了降頭。」寒生終於吐了口氣抬臉道。
「降頭?」大家驚訝道。
「嗯,你們看看丹巴喇嘛的手臂,皮膚是不是較以前粗糙?」寒生問道。
筱艷芳迫不及待的抓過丹巴的手臂細瞧,點頭道:「奴家感覺丹巴的表皮毛孔的確是粗了好多,差不多一倍有餘。」
「再看其胸前,應該更為明顯一些。」寒生解開喇嘛的衣襟。
燈光下,丹巴的前胸,圍繞著兩隻乳頭,在乳暈處竟然長出許多參差不齊的枯黃色的毛來,約有半寸長短,而且還在微微顫抖並相互糾纏著……
教授和筱艷芳都大吃一驚,連劉今墨亦是看得瞠目結舌。
「這是當今世上最厲害的一種降頭,叫做『陰陽降頭草』,」寒生回憶著《屍衣經》有關邪術中提到的降頭術,解釋道,「南洋生有陰陽草,粗為陽,細為陰,通常會並生在一起,即使已被製成乾草,置於桌上,陰陽兩草還會發生不可思議的蠕動,直到兩草靠結在一起為止。降頭草落降後,會在人體內悄悄滋長,直到某個臨界點之後,便會以驚人的速度衍生。這個時候,中降者會莫名其妙發起高燒,面目扭曲,接著就會抓狂而死。死時陰陽草會透體而出,死者的?體有如稻草人般。這類降頭的可怕之處,是目前降頭界最為難解的『絕降』,中降者只有等死一途。」
「這麼說,丹巴已無藥可救了?」金道長瞪著灰白色的眼球失望的說道。
「救還是有的救,不過……」寒生吞吞吐吐的說著,眼光瞟向了劉今墨,世上事,人心險惡,自己江湖經驗尚淺,救治這個老喇嘛,自己是一定會去做的,但是也想徵詢一下劉今墨的看法。
劉今墨哈哈一笑,尖聲尖氣的說道:「我寒生兄弟醫術精湛,懸壺濟世,解民以懸,不過我們時間有限,還要抓緊找到陽公……」
《青囊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