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金道長正色道:「寒生,你身懷青囊醫術,當可安身立命,雖無錦衣玉食,倒也吃穿不愁,那蘭兒秀外慧中,持家有方,兩人何不安守田園,過一世平平安安的日子呢?可是你卻犯險涉足江湖,捲進了一場格達預言的無謂之爭,親人為你日夜寢食難安,自家性命朝不保夕,這又是何苦呢?」
寒生聞言默默不語。
「以你的心機秉性,怎敵得過那些血腥殘忍的政治勢力?聽貧道一句勸,放棄吧,做一介草民固然命賤,但卻不比那些達官貴人壽短。」金道長誠心實意的說道。
「我已經放棄了呀,格達預言丟失了,寒生也沒有再去找,現在只要救回皺皮女嬰,我和蘭兒撫養這兩個嬰兒長大,就已心滿意足了。」寒生分辯道。
「是啊,寒生,所謂的格達預言數字,丹巴喇嘛就沒有告訴過你破解之法麼?」金道長問道。
「沒有。」寒生實事求是的回答道。
金道長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寒生的眼睛,他明白,寒生並沒有說謊。
騰沖和順古城,舊名陽溫暾,明洪武年間軍屯戍邊而建,至今已有600多年歷史,有人口4000餘人。全鎮住宅從東到西,環山而建,漸次遞升,一座座古剎、祠堂、明清古建築疏疏落落圍繞著這塊小壩子,清溪繞村,垂柳拂岸,是座很有特色的滇西小鎮。
「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金道長望了望落日餘暉籠罩下的古城說道。
寒生似乎正在苦思冥想著什麼,聽聞道長問話,先是一愣,然後機械的點點頭,他終於想出來了一個破解自己帶脈穴位被閉的方法。
古城內的居民大都是佤族、僳僳族和阿昌族人,黃昏時,戶戶炊煙裊裊,米飯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令人飢腸轆轆。
他們在城中心處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了。
「寒生,我們先上街去吃飯吧,唉,已經多日沒有飲酒了,都快要憋死了。」金道長嗓子頭裡嘟囔著。
寒生點點頭,一手牽著沈才華,一手拎著吸子筒,跟隨著金道長走出了那家小客棧。
「這孩子白胖胖的真是乖巧。」身後的那位佤族老闆娘不住的讚歎道。
暮色降臨,天空中飄起了朦朧細雨,穿著打扮各異的鄉民們匆匆返回家中,碎石鋪就的巷道上行人漸漸稀少,臨街的商舖稀疏的亮起了油燈。
「幾位是要吃飯麼?」昏暗的小飯館內有人招呼金道長,口音聽起來卻不是本地人。
金道長走進飯館,四周打量了一下,「有酒賣麼?」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滿臉滄桑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無領短上衣,下著青色大襠寬筒褲,紅色的布包頭,手腕上帶著兩隻大銀鐲,胸前佩有竹飾,聽聞道長之言咧開嘴巴笑了笑,露出黑黑的牙齒,自豪的說道:「有阿佤山上好的水酒,若是要燒酒的話,和順古城可就只有我這裡才能喝得到。」
「嗯,聽老闆口音卻不似本地人?」金道長問道。
「我是漢人,解放前來的這兒。」那老闆回答說道。
「把燒酒拿出來吧,貧道只喝烈酒。」金道長呵呵一笑道。
「請靠窗坐吧,」老闆望著寒生又道,「這位小哥和娃子也喝點什麼麼,有小紅米泡酒。」
寒生搖了搖頭,拽著沈才華坐下了,吸子筒斜倚在了身後的土牆上。
山村小店,簡陋而粗獷,盛酒直接用的是粗磁大碗,菜餚也是阿瓦山土菜,雞肉爛飯和酸竹筍、臭豆豉粑粑。那老闆又摸出幾顆檳榔,放在了桌子上。
「小哥,嘗嘗檳榔,這是佤族人最喜歡的零食。」老闆對寒生說道,口中的牙齒十分整齊,但卻是烏黑的顏色。
「黑齒蠻……」寒生脫口而出。
「小哥,你是途徑此地的異鄉人,也知道『黑齒蠻』?這是我們佤族非常普遍的一種嗜好,男女老少幾乎每個人都隨身攜帶檳榔袋或是檳榔盒,勞動後休息時或平日談話時,口中都含一塊檳榔。這並非是樹上的果實檳榔,而是用麻栗樹葉和石灰煮成的,人人都會做的。這種檳榔嚼得時間久了牙齒就會逐漸變黑,且經久不褪色,不僅能將牙齒染黑,還能保護牙齒不被蟲蛀。所以這裡人以牙齒黑,唇紅為美,牙齒越黑越討人喜歡,像漢人的白牙齒,在這裡女人是嫁不出去的,男人就會打光棍。」老闆解釋說道。
「那你的黑齒……」寒生問道。
老闆嘴唇縮起,顯露出來烏黑的牙齒,口中道:「我就是入鄉隨俗嚼檳榔變黑的。」
「好酒,老闆你這燒酒烈如火,入口先辣後甘,透百骸,爽煞貧道了。」金道長半碗落肚讚不絕口。
「老闆,你是漢人,怎麼來到高黎貢山這偏遠之地?」寒生一面吃著雞肉爛飯問道。
「在騰沖這裡說說不打緊,本地人對遠征軍一直都是感恩的……」老闆輕聲說道。
「你是中國遠征軍?」寒生驚異的問道。
「我姓雷,原籍本是河南確山,1944年5月隨中國遠征軍二十軍李頤將軍強渡怒江,血戰滇西,在攻克騰沖的戰役中負傷,後來就留了下來。」昏暗的油燈光映照在雷老闆飽經風霜的臉上,淡淡的話語顯得那麼久遠與悲涼。
「請您說說遠征軍。」寒生放下碗筷,靜靜地聽著。
「記得那一年,怒江邊上擠著無數的佤族、僳僳族以及阿昌族難民,沒有糧食,生死垂危。我押著一隊往前線運送饅頭的卡車在途中拋錨了,遭到已經餓了幾天的饑民的哄搶,我爬上車頂對百姓留著眼淚喊話:這是送到前線給攻城將士的口糧,你們若是搶走了,幾萬遠征軍將士空著肚子如能與日軍血戰?那些難民們立即停下來,並把手中搶到饅頭統統又放回到了車上。一個佤族小女孩把已經吃了一半的饅頭交還給我,說『留給前線的叔叔吃吧』。
戰役結束全殲日軍以後,我帶了一包繳獲的肉罐頭和糖果軍官來尋找這個小女孩,然而找到她時,小女孩已經靜靜地躺在了一株無花果樹下餓死了……」雷老闆的眼睛裡閃爍著淚花。
寒生沉默不語,就連沈才華也靜靜地傾聽著。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負傷後留了下來,一直做國殤墓園的看守,不久便娶了那小女孩孤苦伶仃的母親,現在已經度過了漫長的二十多年了。」雷老闆苦笑著說道。
「那你河南老家還有什麼親人麼?」寒生問道。
雷老闆搖了搖頭,慼慼然道:「都沒了,我是參加國民黨軍隊的人,若是回到內地恐怕是活不到現在的,遠征軍只有在騰沖這個地方,反而會被當作抗日英雄來尊重的,滄海桑田,人事難料啊。」
「嘿嘿。」金道長驀地笑了起來。
寒生詫異的望著金道長,疑惑道:「道長,你何故發笑?」
金道長悵然歎道:「英雄也罷,狗熊也罷,勝王敗寇,古往今來,莫不如此,想你我一介草民,如砧板之肉,至於刀操誰手,又有何分別?」
「這位道長所言極是,雷某如今已更名為『巖帥』,過去的事如同過眼雲煙,今天若不是這位小哥問起,我已經多年未再提及了,多少中原遠征軍同鄉埋骨滇西,而我苟活至今,終年長伴臥床病妻,來日看已是無多了。」雷老闆面露痛苦之色,走回櫃檯為自己也倒上了一碗燒酒,回到了桌前自飲了起來。
「老闆,你的妻子身患何病?」寒生問道。
「多年來不知何故一直昏迷不醒,有時會說胡話。」雷老闆歎息道。
「那是中邪了。」金道長呷了一口酒說道。
「不錯,族裡的『魔巴』也是這樣說的,可是遍請過高黎貢山地區的好幾個知名的『魔巴』來驅邪,但都還是束手無策。」雷老闆無奈的端起了酒碗。
「有沒有請過中原正宗玄門道士?」金道長問道。
「唉,這裡地處蠻荒邊陲,哪裡得見中原正宗道家高人呢?雷某曾向過往商旅客人打聽過,都說道教全真第一叢林京城白雲觀乃是中原最正宗玄門,可是此去京城山高路遠,病妻已是寸步難行啊。」雷老闆搖頭說道。
「如此,待貧道瞧上一瞧。」金道長臉色微醺,藉著酒興說道。
「啊,那敢情好了,不知道長仙府何處?」雷老闆小心翼翼的問道。
「京城白雲觀住持賈屍冥。」金道長朗聲說道。
「啊!」雷老闆聞言臉色大驚,瞠目結舌的說道,「您,您就是中原全真道教的住持……」
金道長微微一笑,謙虛的回答道:「不才貧道正是。」
雷掌櫃雙膝跪倒,眼淚巴巴的望著金道長,仰天長歎道:「中原道教高人今天終於被雷某盼來啦……」說罷老淚縱橫。
「待貧道酒足飯飽之後前去為你病妻驅魔。」金道長爽快的說道。
「不知道長有什麼忌口之物?我再去炒上幾樣小菜。」雷掌櫃誠懇的說道。
「貧道只忌食五葷三厭,其餘一概不忌。」金道長回答道。
「請問道長這『五葷三厭』指的都是哪些東西?」雷掌櫃小心翼翼的虔誠詢問著。
「五葷,即大蒜、小蔥、韭菜、興渠以及香菜,三厭乃是天地水三物,就是大雁、鴿子、牛、狗、鰻鱺和龜蛇。」金道長說道。
「道長稍候,小菜就來。」雷掌櫃一頭扎進了廚房裡,隨著鍋碗瓢盆一陣亂響,不一會兒,幾個熱氣騰騰的小菜便端了上來。
金道長一連又喝乾了幾大碗燒酒,隨即一抹嘴,站起身來說道:「現在就請帶貧道前去驅魔吧。」
寒生對疑難雜症向來興趣十足,今日有幸一觀全真教一代宗師親自下手驅魔,自是興趣十足,於是悄悄對沈才華耳語道:「你和吸子筒呆在這裡,我去看看就來。」
沈才華點點頭,將吸子筒摟在懷裡,安靜的坐在椅子上衝著寒生微微一樂。
雷掌櫃的妻子就臥病在小飯館的裡間內室裡,雷掌櫃領著他倆走進來,輕輕的點亮了桌子上的菜籽油燈。
靠牆有張床,上面躺著一個面容憔悴的老年婦人,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如同死人一般。
雷掌櫃滿眼柔情的望著妻子,伸手輕輕的捋了捋她額頭上的幾絲亂髮,口中喃喃說道:「俄真,你終於有救了,中原來了驅邪高人,你可要快點醒來啊。」
金道長目光炯炯,犀利的眼神盯在了俄真的臉上,然後輕輕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搭在她的眉心上,暗運一絲天罡真氣,緩緩輸入其印堂穴。
寒生站在道長身後,見之心中暗暗吃驚,印堂乃是經外奇穴,位於督脈之上,主治中邪驚風,但自古以來,很少有醫者善用此穴,通常以人中穴更為見效,而那些江湖術士們倒是經常以印堂明暗色澤之變化來相面推斷吉凶,甚為靈驗,蓋因眉心頭骨內乃是伏矢魄之所在,亦稱「天目」。
看來,這老道的道行果真不淺呢,全真教能夠歷經千年而不衰,必是有其過人絕技。寒生看得心中癢癢的,但是金道長不說,外人怎麼好意思開口詢問人家道中之秘技呢?
這時,但見金道長手指回縮,口中斷喝一聲:「還不速速醒來!」
雷掌櫃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裡了……
俄真的嘴巴輕輕的動了動,慢慢的張開,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八嘎!」
金道長一愣,迷惑不解的望著依舊是雙目緊閉的俄真,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八嘎」就是日語「混蛋」的意思。
「她又在說胡話了,道長莫要在意。」雷掌櫃趕緊解釋說道。
寒生心中突然一動,莫不是……
「待貧道天罡氣功配以全真教大羅秘咒滅此外魔,雷掌櫃,速取清水一盆,白米數斤。」金道長乜起眼睛吩咐道,並以凝滯的餘光罩向俄真,口中發出陣陣冷笑。
雷掌櫃聞言迅速跑出內室,到廚房裡取道長所需之物。
「道長,你這是……」寒生在一旁問道。
金道長鄙夷的說道:「此婦人身體虛弱,為惡靈所侵,竟然以日語嘲笑辱罵貧道,簡直是不知死活,貧道要用重陽祖師爺滅魔重手將其誅殺。」
「可是俄真已經臥床多年,經絡阻滯,血脈不暢,肌肉萎縮,臟器羸弱,不知她的身體能否經受得住?」寒生從醫學角度提出異議。
「貧道下手時自會斟酌的。」金道長哼道。
雷掌櫃取來了應需之物,撂在了床前。
金道長先將白米倒入桶中拌濕,然後捧出水淋淋的米粒堆蓋在了俄真的臉上,只露出口鼻。隨即左手結印,右手食指定住其人中,運起天罡氣功,口中唸唸有詞道:「起眼看青天,重陽師尊在面前,大羅網魔陰陽界,誅殺邪靈一指間。一收青衣野鬼,二收素衫遊魂,三收三界邪怪,四收四方惡靈,右手挽沖,左手脫節,口中唸咒,嘴吐鮮血,叫他邪靈三步一滾,五步一跌,左眼流淚,右眼流血,三魂喪命,七魄消散,押入萬丈井中,火速受死,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說罷,一股強勁天罡真氣發出嘶嘶的聲響射入俄真督脈人中穴……
「道長,小心!」寒生輕呼道。
此刻,那些濕漉漉的白米之上忽然升騰起白色的霧氣,水分竟然憑空在逐漸的蒸發,白米粒也在漸漸的變色,先是發黃,進而粉紅,最終慢慢的變成了鮮紅色。
寒生忍不住叫道:「道長不可!俄真氣血將絕……」
「可是惡靈還沒出來。」金道長慍怒道,手下仍在源源不斷的注入真氣。
寒生大急,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拉開道長的手臂,大聲叫道:「住手!」
金道長猝不及防,手指離開了俄真的人中穴,氣惱的望著寒生說道:「再有片刻,惡靈便會被誅殺了,如此,功虧一簣。」
寒生漲紅了臉道:「那樣,俄真的性命也會隨之而去!」
雷掌櫃呆呆的望著他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俄真臉上堆著的那些白米鮮紅的顏色漸漸的褪去了,寒生鬆了一口氣。
金道長皺著眉頭說道:「奇怪,按理說全真教的秘法擒拿誅殺一個附上人體的鬼魂應當是一擊便誅,怎麼這麼長時間竟還未果?」
寒生想了想,說道:「也許俄真的體內並非是只有一個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