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恍惚中,我看到屍體的右眼裡佈滿著恐懼,正緊緊的盯著前方。
順著方向看去,窗戶外,一個沒有臉孔的白色面具正露出了和屍體一樣詭異的笑臉。
冷汗遍佈全身。
隨著白熾燈啪的一聲輕響,白熾燈完全被打開了,明亮的刺眼的居室讓我暈眩的閉上了眼睛。一切其實只在短短的一瞬間而已,可我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長久。
「天哪!」李洋大叫著從我身邊奔了過去,白色的燈光下,一具屍體正躺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看清楚屍體的長相時,一股寒意從腦門直灌入身體裡。滿臉的風霜,密密麻麻的黑黃色皺紋裡此刻全是紅色的鮮血,唯一還在的右眼渾濁一片。
這,不就是畫展前自己撞到的那個男人嗎?
再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林逍,你還傻站著幹什麼?快過來啊!「李洋朝我大叫,我渾身一個激靈,沖恍惚中醒了過來。而身後的中年大媽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也直衝雲霄。
「別叫了,快打110!」我衝著中年大媽吩咐了一句,而她也在癡癡呆呆的狀況中一跌一撞的衝了出去。
小心翼翼的不要踩到地板上濺得一塌糊塗的鮮血,我沉著一張臉走到了屍體旁,被割開的喉嚨此時還汩汩地向外冒著鮮血,而周圍已經凝固的血塊正反射著白光。
一摸屍體,還是溫熱的,應該剛死沒久。難道這之前的慘叫聲就是死者臨死前的求救嗎?那麼,我們幾乎就是在慘叫聲消失的時候撞門進來的,兇手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逃走,一定還在房間裡。可是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個單元根本就只有一室,廚房又是我們剛剛衝進來的地方,屋裡沒有一個可以藏下一個人的傢俱,那麼,難道是藏在廁所裡了嗎?
李洋拍了我一下,自己卻從腰後掏出了手槍,小心翼翼的走到廁所前,猛地一拉開廁所的門,李洋的槍卻只指向了空氣,窄小的廁所裡沒有一個人影,更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再望向屍體的緊緊握成拳頭的右手,我蹲下了身,不知怎麼的,我竟然完全忘了挪動屍體必須戴上手套的規矩,像是著了魔一樣的,用力扳開了屍體的右手。
噗的一聲,幾乎是從屍體的右手裡蹦出來的一樣,一個東西迅速向我的臉部打來,完全沒有防備的我立刻被物體打中了左眼,感覺到溫熱的粘稠液體進入了自己的左眼裡。物體又彈回了地板,而我也立刻站直了身體。
啵哆,啵哆,啵哆!
是物體彈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定睛一看,居然又是眼珠,一個有著血紅色瞳孔的眼珠。
被嚇到的我們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這個跳動的眼珠,越彈越低,直到靜止。就在我們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原先已經靜止不動的眼珠卻突然前後動了一下,好像是有一個無形的手正在推動它一樣。
咕嚕~~~~~!向我滾來。
詭異的滾動聲中眼珠已經滾到了我眼皮底下,然後再是前後動了一下,眼珠又靜止不動了,只是它那血紅的瞳孔正怔怔的瞪著我,一道怨恨幽怨的目光從早已經沒有生命的眼珠裡直射向我。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被一隻血紅眼珠盯上的感覺,你有過嗎?
「林逍!」李洋的聲音一顫一顫的,我知道他在害怕,轉過身,卻讓李洋更是害怕的退後了一步,指著我道:「你的左眼!」
「怎麼了?」我身手一摸,粘粘的,溫溫的鮮血立刻染紅了手指。不經意的抬頭,正前方的一面衣櫥上的鏡子裡,蒼白的臉上,血紅的眼睛,一行血淚正流了下來。
這是我嗎?
我心驚的看著鏡中那個自己,已經連瞳孔都血紅的左眼裡正冒著凶光。又是異物鑽入的感覺,眼前的景像一陣扭曲。
倒抽一口冷氣,因為此時的鏡中正照射出窗外的一個景象:白色面具的左半邊,紅色鮮血已經流滿,依然沒有面部其他的器官,詭異的笑臉上只有淒慘的血淚。哭與笑奇怪的凝結扭曲在了一起,讓人心生寒意。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哭中有笑,還是笑中有哭,仰或是哭笑的結合。
「林逍!」李洋的再次呼喚讓我從幻象中醒了過來,愣愣的看著他。
「你怎麼了?」李洋關切的問。
沒有回答,幾乎是整個人都攤軟了下來,我的身體一陣搖晃,這已經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虛脫。我不知道自己的神經什麼時候才會崩潰?

本作為法醫的職業道德和對事件本身的疑惑,我終於還是強忍住心中的不適進行了采證和驗屍等工作。當一切都忙完以後,我整個人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抬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被這三起案子消耗完了。
幾乎是把整個身體都埋到了車位上,我趴在窗口,一陣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胃裡的翻騰和腦袋的暈眩告訴我,我可能是生病了。
「你沒事吧?去醫院好不好?」李洋坐在駕駛位上回頭擔憂的看著我,問。
無力的擺了擺手,我拍了拍憋悶的胸口,道:「你送我回家。」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固執?」李洋不悅的道:「你不聽我話是不是?那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方蕾,讓她來勸你。」說完,李洋就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不要,不要!」我像是個孩子一樣耍賴著,討饒道:「我去醫院就是。」
「哎!」李洋無奈的搖了搖頭,對我說:「我們不是已經通知方蕾和李海他們了嗎?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到該回來的時候自會回來。」我無力的大口喘著粗氣,左眼卻沒來由的一陣奇怪的感覺,自從第三個受害者以後我的左眼雖然不再疼痛,可是這並沒有讓我感到輕鬆,反而讓我更是擔憂,彷彿有異物入侵的感覺總是會讓我的心裡升起一股惱火和厭惡,而發火的對象就是自己那該死的左眼。有好幾次,我的右手都不受控制的伸向自己的左眼,一股想要生生剜下自己左眼的慾望正如惡魔一般逐漸佔據著我的理智。
「那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李洋也沒有多說什麼,腳一踩油門就向最近的一家醫院駛去。

抱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藥回家時我已經快到當場暈厥的邊緣,幸好還有一個朋友李洋在醫院裡為我忙前忙後的,望著他忙碌的身影,一股暖流流向了心底。
人,的確是需要朋友的。
放下那些藥,也許是因為發燒生病的緣故,我冷的幾乎是牙齒都在打顫,指甲已經凍成了紫色。
連澡也沒洗,我一頭躺倒在了床上,昏昏沉沉中我的眼前又是一片灰濛濛的,什麼東西都彷彿被罩上了一層薄膜。
睡的極其不安穩,我整個上半夜都在不斷的輾轉反撤中度過,左眼的異物入侵感讓我怎麼也睡不塌實,心裡的自我厭惡讓我冷汗直冒。再加上人又處在發燒的階段,窒息和不適折磨的我全身都捲縮在了一起。
迷糊中,一隻冰冷的手卻突然從身後伸了過來,搭在了我的額頭。費力地睜開眼,如瀑布般的黑髮傾瀉在我眼前,觸到我脖間的髮絲讓我感到一陣瘙癢。


第二卷 惡魔的左眼 第十二章 鏡後屍骨

沒有轉身,黑色的髮絲在我眼前無風自動,我知道這是誰,直直的秀髮,依然如回憶中那般清晰,曾幾何時,我開始喜歡嗅這發上的清香,曾幾何時,我開始喜歡摸這發上的柔軟,即使時間怎麼消磨,仍然那麼刻骨銘心。
這一刻,我的心中沒有恐懼。
輕輕轉頭,印雪美麗的容顏正衝我露出了微笑,我閉上了眼睛,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些平淡的早晨,印雪總是喜歡趴在我的身上叫我起床,那個時候,她的秀髮總是這樣輕柔的拂過我的臉。然後她的手就會觸摸我的臉頰,異常溫暖。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的手卻如此冰冷?
再次睜開眼,原本溫柔的笑臉突然肅穆而幽怨,我的心一緊,印雪的樣子在眼前模糊,只有血紅的左眼刺眼的醒目。
左眼的不適感再度強烈,我的右手開始抽搐。
印雪的小嘴突然向兩邊的耳際裂開一個不合常理的弧度,向上翹的嘴角勾勒出一個森然的笑容,如那個面具一般的笑容。
身體已經僵直在了床上,我甚至忘了動彈,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已經發紅的左眼凸出了眼眶,活像金魚的水泡眼,正咕溜溜的上下左右旋轉著,嘔吐的感覺讓我眼前一花。彷彿是從眼珠的裡面有什麼小東西在往外鑽的感覺,眼球的表面突然浮現出了許多細小的凸點,同時自己左眼異物入侵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張開嘴,我好想呼喚印雪的名字可是卻一點也沒有喊叫的氣力。而印雪卻忽然幽幽一歎,猙獰的笑臉和凸出的眼球讓我渾身顫抖。
「輪到你了啊!」從印雪的喉嚨裡發出的聲音異常怪異,彷彿是從一個中空的軀殼裡發出的嗡嗡聲。
眼球上的細小凸點越來越多,彷彿是一些有生命的東西正在努力鑽破眼球表面一樣,接著是其中一個細小凸點的表面突然爆裂,一條渾身粘著黃色膿水的蛆從眼球裡鑽了出來!然後就是兩條,三條。。。。
無數條蛆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從眼珠,不,應該說是一個血淋淋的眼洞裡傾巢而出。我的喉嚨裡立刻湧上一陣酸苦的液體。右手在抽搐中不受大腦控制地擊向印雪的臉。
匡噹一聲!好似玻璃被擊碎時的聲音,眼前的印雪立刻破裂成了無數塊碎片,每一塊的碎片上都有著印雪可恐的臉,就好像有無數個印雪同時盯住我一樣,而那從右眼中射出的冷冷眼光,就像是萬把尖刀一樣刺進了我的身體每一個毛孔,鑽入我的皮膚,遊走於我的血液當中。
「啊~~~~!」喉嚨裡終於可以發出的聲音是我的驚叫聲,回過神來的時候印雪早已隨著碎片一起消失無蹤,窗外依然是死亡般的黑暗。而我整個人卻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連身下的被單都摸上去濕濕的。
剛才的一幕,是夢還是幻覺?
輪到我了嗎?印雪,難道已經等不及在陰間見我了嗎?撐起身體,我看了看床頭的鬧鐘,是凌晨三點多。
玻璃,為什麼會是玻璃?我重新躺回了床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思索著。腦袋中的某一點正告訴我著什麼,可是卻又聯繫不在一起,彷彿是被抽離掉的思維,讓我用手使勁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前幾次的幻覺中印雪總是一句話:「輪到你了。」可這次為什麼還有玻璃破碎的畫面?想到這裡,我又從床上爬了起來,一屁股坐在了電腦前。雖然理智告訴我現在不是上網的好時候,就算要上也應該讓李洋作陪,可是,人有時候總是不會按照理智行事的。
一切依然,新的郵件:惡魔的左眼,空白的寄信人,黑底白字的排版,可是卻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當左眼不再疼痛時,你已經看到了惡魔的笑臉。
是的,我的左眼的確已經不再感到疼痛,那麼所謂惡魔的笑臉,是不是就是那個詭異的面具哪?那麼,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又是誰?惡魔嗎?
搓了搓臉,我覺得頭腦裡又閃過了剛才玻璃碎片四下跌落的場景,那紛紛而下的碎片彷彿都是印雪晶瑩的眼淚。印雪,印雪,你究竟想幹什麼?
站起身走到窗戶前,眺望遠方,漆黑一片。呼出的熱氣在窗玻璃上形成了一團白色的霧氣,身體因為寒冷而打了個激靈,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面大大的鏡子,鏡子的左下腳是塊塊的黑斑。
爛尾樓裡的那面鏡子!我的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感應,好像印雪就是要告訴我那塊鏡子一樣,快步走到電話前,我撥通了李洋家的號碼。

「大哥,為了你一個希奇古怪的噩夢我就非得半夜三更的爬起來做你的車伕嗎?」李洋座在他的駕駛位子上惡狠狠的問我。
「不是希奇古怪,那肯定是印雪在托夢給我,那塊鏡子本來我就覺得奇怪了。」我拉了拉衣服的領口,凌晨的溫度是異常寒冷的,我不禁開始後悔怎麼就沒多穿幾件衣服出來哪?
「印雪,印雪!你嘴裡老掛著她的名字,你不是已經有方蕾了嗎?」李洋不滿的道。
「兩碼事!」我頭也不回的道。
「怎麼兩碼事了啊?你說,你心裡到底愛的是誰?」李洋好像開始為方蕾打抱不平了。
我歎了口氣,異常好脾氣的解釋:「印雪已經死了啊,怎麼比較啊!」
「那才糟糕哪!」李洋幽幽的道,我疑惑不解的看了看他,好久,他才不緊不慢,好像是自言自語的道:「你叫一個活人怎麼和死人比?」
愣了一下,我從來沒有想到李洋也會說出這麼憂鬱的話來,這話中淡淡的無奈和悲涼讓我的心漸漸沉向了如窗外般一樣的漆黑裡。
一路無語,兩人保持著少有的沉默一直到了那條路上,因為胡同太小所以車子開不進去。迅速的跳下車,也不管還在鎖車的李洋,我一縱身,已經隱入了胡同的黑暗裡。
呼呼,呼呼~~
我可以聽見自己奔跑的喘氣聲,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了爛尾樓下,鑽過黃色的警戒線,我又再次跨入了這幢大樓裡。
急沖沖的跑上二樓,一片黑暗中,只有那塊鏡子已經閃著一片灰濛濛的光暈。鏡中,我的呈像是扭曲的,彷彿是水中波折的倒影,隱隱的浮動中。扭曲漸漸加劇,眼花繚亂,鏡面彷彿成了可以波動的液體表面。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就好像是從液體深處往上浮出東西一樣的聲音。
突的一聲輕響中,鏡子的表面突然浮現出了半個眼球,是的,只有半個,而另半個就好像是浮沒在水下一樣,整個眼球如水中的浮球一樣漂浮在鏡面上。
接著又是一個,又是一個,又是一個。。。。。
我的雞皮疙瘩頓時起了滿身,胃和右手同時開始抽搐。
片刻時間,整個鏡面都浮動著一個個血紅色瞳孔的眼珠,而每一個眼珠都像是有生命的一樣,晃動中閃爍出各種紛雜的目光,有冷酷,有幽怨,有哀鳴,有殺氣。。。。。
渾身發抖,力氣正從身體被抽離,嘔吐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弓起了身子,左手摀住了嘴,喉嚨裡正泛上東西。
又是一陣異常劇烈的胃部抽筋,彷彿要把膽汁也吐出來一樣,右手手指尖被針扎一樣的疼痛,一揮手,右手已經打向了有無數個眼珠的鏡面。
匡噹一聲,鏡子應聲而破裂。當李洋從我身後跑上來的時候,只見到了滿地的玻璃碎片和我鮮血直流的右手。
「天,你在幹什麼?」李洋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
右手上的疼痛恰到好處的緩解了我心理上的焦慮,漸漸平復下來的心情讓我重新找回了還算清醒的大腦。看著已經剝落下玻璃的牆面,其中一塊格外血紅的牆吸引了我的注意。
胡亂的接過李洋的手帕,我按住了右手的傷口,眼睛卻一點也沒有離開過那塊奇怪的牆,好久,我才問李洋:「你覺得那像什麼?」
李洋被我一問,也把眼光從我的傷口移向了牆壁,好半餉,突然大叫道:「像個人的輪廓!」
點了點頭,我走到牆壁前,那是一塊呈人型的深紅色印記,雖然整個牆面都是紅色的磚頭壘成的,可是就在這裡,在這塊剛剛還是被鏡子遮掉的後面,一個近乎黑紅色人型印記正清晰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伸手摸了摸那塊牆,觸手的感覺竟然是又冷又粘濕,把手指伸到了鼻子底下,一股惡臭不禁讓我兩條眉毛都擰到了一塊,這是肉類腐爛留下的臭味,說的直接一點,也就是屍體腐爛的惡臭!
回頭望了望李洋,他一臉厭惡的皺著眉,看來也是聞到氣味了。沒有多說什麼,現在的我們心裡都只剩下一個念頭:這牆壁後面到底隱藏了什麼?
《鑒鬼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