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魯承祖用鐵鏨敲了敲地面,發出的是空悶的金屬撞擊聲,這地面原來也是金屬的,卻一時看不出是什麼金屬。而且這裡的地面是架空的,下面有夾層或者密室。
現在的「陽魚眼」就像像只金屬盒,不更像只鍋,一隻有蓋的鍋。它正放在爐火上面燒煮,燒煮魯一棄他們三個。
燒煮美味是需要很多種調料的,首先是油,所謂油烹水煮嘛。而這裡的燒煮沒有油,水倒是不缺。地面上的大洞慢慢湧出兩股火紅的水流,那水在翻騰著,像是剛剛燒開。水本身並不紅的,是水中漂浮滾動的魔菊把這水流映照得火紅。不知道為什麼,這水中的魔菊和銅鏡銅頂上粘附的魔菊不大一樣,它們不是暗紅的,它們是火紅火紅的,而且特別的亮。
火紅的水流和滴淌的銅汁混合在一起了,所經之處,銅鏡紛紛倒落在水流之中,很快就溶化不見。而銅鏡上粘附的魔菊掉落其中後,馬上也變得火紅,變得明亮。
「原來這就是遇水旺,魔菊遇到水不滅,反而會燒得更旺,溫度也更高。魔菊溫度一高,燒熔銅鏡的速度也就更快。」眼前的景象給了正在琢磨文字意思的魯一棄一個答案。
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著絕望。
「陽魚眼」中現在是熱浪滾滾。地面的溫度在不斷變熱,地面上的洞口在逐漸擴大,地面從洞口處也開始在溶化了。流淌著的熱流其勢頭也越來越兇猛,糾裹著地面上的銅汁和不斷倒落溶化的銅鏡朝魯一棄他們包繞過來。
面前是火海油鍋一般,背後銅鏡豎立鐵壁一般,暗處還有鬼魅般的「百歲嬰」在伺機給予致命一擊。
魯一棄他們再次無路可逃,再次必死無疑。
第二十五節:院中院
當年離開家的路是那麼難,現在回家的路更加難。魯承祖抹去一把汗,長歎了一口氣,他現在最後悔的是把一棄帶上這條死亡之路。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只是自己這唯一的侄子,他年輕的生命才剛剛有點絢麗的色彩,卻要溶入這片刺目的血紅之中。他現在能做些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也許可以期盼,期盼奇跡的再次出現。他定定地看著「陽魚眼」的魚尾部,那裡的銅鏡也在溶化,但並沒有出現當年那樣可脫出的缺口,很明顯,坎子面沒有破。他知道,照這樣溶化下去,那缺口遲早會出現。但他們肯定是等不到了,就算能等到,那混合了銅汁的熱流也早就把那魚尾處覆蓋,無法過去了。
「要是現在那裡能破開就好了」魯承祖自言自語的說道。
魯一棄把背心處被「百歲嬰」撕破了大洞的棉襖脫下,是由於他已經熱得不行,也是由於要給獨眼的背部墊點東西,不然獨眼就要被烤焦了。他聽到了大伯的話,他順著大伯的目光望去,那裡是陽魚的魚尾部。他又看了一下地面上流淌的火紅熱流和熔滴的銅汁,這些還沒有完全覆蓋整個「陽魚眼」,他們還有途徑到達那裡。
「那裡真可以出去?」魯一棄邊把獨眼拉起邊問道,他知道如果不抓緊時間,那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啦。
「我當年就是從相同方位的缺口逃出去的,可現在那裡沒有缺口。」魯承祖沉重的說道。
「這麼說,那裡應該有條活路,至少也是個薄弱處,也許可以炸開它。」魯一棄不太習慣說坎子行的切口,其實活路叫缺兒,薄弱處叫空兒。
邊說著話,魯一棄邊把獨眼背在身上,現在的情形真是不能有一點耽擱了。
他們開始向魚尾處移動,魯一棄背著獨眼。魯承祖一手拄著自己的鐵鏨,一手撐著獨眼的「雨金剛」。他們盡可能快地移動,因為通往那裡的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了,因為腳下的地面已經燙得站不住腳了。
路走了一半,魯一棄忽然站住了,他回頭,雙眼望著大伯,很鎮定也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還回家嗎?」
魯承祖愣住了,現在這個節骨眼還問這樣的問題,這個自己養大的侄子在這一天裡給了他太大的驚異和不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只好反問了一句:「還能回嗎?」
魯一棄背著獨眼往回走,他們回到原來呆的地方。魯承祖跟在後面,他不知道一棄要幹什麼,但他知道必須跟著他走。通往魚尾的所有路徑漸漸被翻騰的熱流和滴淌的銅汁覆蓋,他們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逃出的機會。
魯一棄重新把獨眼放下,從大伯手中拿過「雨金剛」把它撐好,擋在獨眼身前。他示意大伯也躲到「雨金剛」的背後。魯承祖有些艱難的蹲下身子,渾身的疼痛和灼人的熱浪讓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魯一棄站在東南方向的一塊銅鏡面前。他掏出手槍,裝滿子彈,但他並沒有開槍,而是盯住那面鏡子,彷彿在欣賞鏡子中自己的身影。魯承祖和獨眼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們有些著急,熱流已經相距不遠,地面更是燙如烤板,獨眼貼著地面的黑包布已經開始冒起白煙,隨時都會燃起明火。
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著急,那人是為熱流銅汁流淌得不夠快而著急。他同樣不清楚魯一棄要幹什麼,但已經有四個「百歲嬰」按他的意思守候在那塊銅鏡背後,隨時可以殺出。
魯一棄舉起槍,忽然側身跑動,非常快速。跑動的方向是東北方向。
槍響了,他一邊跑一邊開槍。子彈射中東北角的一塊銅鏡,這銅鏡曾經有「百歲嬰」進出過,就算不是缺兒,也至少是個空兒。所謂空兒其實就是坎面兒暗藏扣子的地方,也包括扣子撒出通道中的微小空檔,以及扣子發揮作用的邊緣區域。魯一棄剛才站在東南方的銅鏡前,這銅鏡就是個空兒,現在他槍擊的銅鏡也是個空。這就像技擊招法一樣,花式越多,漏洞也就越多;這坎面兒中的扣子越多,空兒也就越多。
和剛才槍擊倒懸「百歲嬰」一樣,那銅鏡上擊穿的圓孔很整齊,沒有四散的裂紋。魯一棄跑出六步,打了六槍。六個圓孔一個接著一個,連成一個弧形,再要有兩顆子彈,那弧形就可以變成一個圓,就可以把一塊小銅鏡從大銅鏡上分離出來。
可是魯一棄槍裡沒子彈了,他也來不及裝子彈。他衝到銅鏡前面,舉槍柄就砸。他必須快,他必須在暗藏之人沒看出意圖前完成要做的事,他必須在「百歲嬰」接到指令趕到這面鏡子背後前做完這件事。
暗藏的人沒明白魯一棄要幹什麼,但他還是發出指令,四個「百歲嬰」也已經快速移位,到達東北的銅鏡背面。
銅鏡上的弧形被砸得朝裡彎倒了一些,魯一棄掏出手雷,拉開保險,塞在這個彎道的弧形空隙中。暗藏的人明白了魯一棄的意圖,可是他不知道用怎樣的指令讓「百歲嬰」把那冒煙的圓黑東西弄走。
手雷爆炸了,就在魯一棄也躲避到「雨金剛」後的一瞬間爆炸了。銅鏡的碎片如同雨點一樣四濺,爆炸的氣浪差點把「雨金剛」掀飛。魯承祖和獨眼死死抓住傘把和傘骨,「雨金剛」這才穩在那裡擋住無數的銅鏡碎片。
爆炸的氣浪剛剛平息,魯一棄就把手槍裝滿子彈衝到炸出的缺口前。缺口外倒躺著四個「百歲嬰」在掙扎、在抽搐。他們的臉上身上插滿了銅鏡的碎片,被氣浪震出鮮血從七竅中流淌出來。
魯一棄馬上趕回,背起獨眼,往缺口跑去。他們才到缺口的處。熱流和銅汁就已經把剛才停留的地方覆蓋,魯一棄的棉襖在血紅的熱浪中冒了個火苗就不見了。
那缺口不大,但很適合「百歲嬰」進出。旁邊的銅鏡背後是厚厚的磚巖,幸虧是找對地方,不然就算炸碎銅鏡還是無法脫出。
魯一棄先鑽出去,然後才能把獨眼接出來,最後是魯承祖在一棄的幫助下爬出來。魯一棄順便朝「陽魚眼」裡瞧了最後一眼,熱流和銅汁已經覆蓋了整個坎面,中間的地面已經溶化並向下塌陷,屋頂的銅汁如下小雨一樣滴下。這裡真的成了一個魔鬼的煉爐,惡鬼的火窟。
缺口外面是一道高牆,黑乎乎的,看不出到底有多高,抬頭往上,只能看到有一些小雪花從上面的黑暗中飄下。魯一棄辨別了一下方向,背著獨眼順高牆往右走去。魯承祖還是一手拄鐵鏨,一手撐「雨金剛」跟在後面。他們腳下不停,連繞了好幾個彎。終於走不動了,魯一棄和魯承祖都累得喘聲如牛,於是不約而同的停住腳步。
魯一棄沒有放下獨眼,他知道這裡不能久留,他只要能喘口氣。
「一棄啊,這路對嗎?」魯承祖一邊喘一邊問。
魯一棄沒回答,好一陣後,等呼吸平穩了些,他才說道:「大伯,你從前破魚尾脫出,是離家而走。今天我們是要回家,所以要破魚額而出。這牆是沿魚脊繞向而砌,出來後往右是東北方向。如果陰陽魚外有八卦圖外布的話,我們所走方向應該是坤位。八卦的坤卦是六個陰爻,陰爻其形中斷卻正好表明是活路一條。」
「對家會不會又反其道而行?讓我們自投死路?」魯承祖對沒有實際經驗的侄子還是不怎麼放心,剛才在「陰魚口」選擇進口時,他聽從了侄子的見解,可是卻走入了一個沒有活路的坎子面。
「應該不會,你說過,你當年出來時第一道坎就是『陽魚眼』,我們進來那它就應該是最後一道坎。既然在它外面再也無坎了,那對家的佈置就該重新合正位,因為這路他們是留給自己走的,在他們預計中,根本就沒想過會有其他人能闖入到這一步。」從魯一棄的語氣裡可以聽出,他對自己的理解和分析很自信。
歇息了一會兒,他們繼續往前走,雖然魯承祖對侄子有些不放心,但他也真是沒有更為高明的見解。
沒走多遠,他們真的看到了一個簡單門樓,那是二進院的門樓嗎?是的!應該是的。
魯一棄他們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地來到門口。那是座和一般人家一樣普通的門樓,顯得很單薄,和兩邊高大的圍牆極不相稱。在門口一眼就可以看出二進院子也是寬大異常,所以配上這麼扇門真有點肥牛配櫻桃口的感覺。
如此單薄的構造是很難佈置坎面的,而且按照魯一棄的分析,這門是給對家自己走的,那就更不會有坎面兒佈置。所以他們很從容地站在了門口。
門是大開著的,透過稀疏飄落的小雪花,從門外隱隱可以看到二進院裡依稀有個建築,那建築給魯一棄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和吸引力。於是魯一棄想都沒想就邁步走到了門裡。
他看清了那座建築,是個小宅院,一個和北平許多平常人家差不多的四合院,一個被四合院包圍其中的四合院。
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我的家!沒等大伯開口,魯一棄的感覺就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放下我!」魯一棄背著的獨眼邊說話邊掙扎著要下來。「我不能進去。」
魯一棄很奇怪:「為什麼?」
「規矩,是規矩。」獨眼嘴裡的規矩是江湖規矩,也是倪家規矩。江湖上門派之間,是不可以到對方總堂和內祠的。而倪家的規矩是不得進人家祖屋的,祖屋都有這家祖宗魂靈和家神護佑,會對干盜墓的不利。
魯一棄雖然不是江湖人,但他知道江湖上有些規矩是比生命都重要的。他把獨眼放下,安置在內側台階下面。他從大伯那裡要過來「雨金剛」和「屍犬石」。他把「雨金剛」放在獨眼身邊,把「屍犬石」放在獨眼掌心,然後把獨眼手掌握得緊緊的。
魯一棄的心中有種難言的酸楚,但他說話的語氣卻是異常地平靜:「你躺著別亂動,觸電後恢復的心跳和呼吸隨時可能再次停止。我很快就回來帶你出去。」
獨眼卻笑了笑,沒說話。可就在魯一棄要站起離去的瞬間,獨眼一把抓住魯一棄手臂:「你沒說屍偶如何發聲。」
魯一棄搖搖頭說道:「你這人呀,知道八音盒嗎?回去我送你一個,你一看就知道了。所以你一定要保住性命,不然我的八音盒就不知道該送給誰了。」
「給我!」獨眼很堅決地說「我死,放我墓裡,也讓我後輩同道不至於走空。」
「那我給你多搞個屍偶陪葬。」魯一棄也笑了。
「快走吧,辰光不早了。」魯承祖在催促,語氣很是焦躁不安。說完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向那四合院走去,腳步雖然一瘸一拐的卻走得十分堅定。
魯一棄也站起身來,他看到獨眼嘴巴誇張地開合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獨眼焦黑的右手食指僵硬地斜斜指著一個方向。魯一棄不用順這手指的方向看,就已經知道他指的是魯承祖,但獨眼所做口形是什麼意思,他卻沒看出來。獨眼的嘴巴又很誇張的動了一下,依舊沒有聲音。這次魯一棄看出那口形是什麼意思,所以他對獨眼也誇張地做了個口形。
獨眼看到魯一棄做出的口形。他嘴角牽拉了個不太明顯的笑意,然後緩慢地拖起身上的黑包布把自己連頭帶臉都蓋了起來。
魯一棄走出好幾步,他再次回頭看了看躺在那裡的獨眼。裹在黑包布裡的獨眼一動也不動,就像是一具待葬的屍體。小雪花飄落在黑布上,再滾落堆積在黑布的皺褶裡,在獨眼身上勾畫成幾道淺淺的白色溝槽。他忽然覺得有一些寒冷,不禁打個寒顫。他和魯承祖的棉襖在「陽魚眼」都被燒掉了,他們現在身上只剩下殘破的小褂子和貼身衣物。
魯一棄站在小四合院的門口,他卻沒有回到家的激動,這院中四合院的門樓很小,大門緊閉著。門的兩邊有一副對聯:「定方園不捨規矩,執大工難得心性。」上有一橫批:「匠心慧和」。從這對聯可以看出這裡是一個工匠世家。
很明顯,魯承祖倒是真的到家了。他走上台階,在大門的環扣上擺弄了幾下,大門被打開了。魯承祖只把門推開一個不大的間隙,側著身子擠了進去。魯一棄也跟了進去。進來後的魯承祖並沒有馬上往裡走,而是重新把門關上,把門栓插好,然後從門框邊的牆縫裡拉出一根馬尾弦,系扣在門栓尾部的小孔裡。
魯一棄知道,大伯這是在拉弦布坎。魯承祖的動作很快,布完一道坎子就馬上往裡走。過影壁牆時,把牆角往上第四磚翻身布了二道坎。其實魯承祖心裡知道,這些坎不大可能擋住對家的闖入,他只是想多爭取一點時間,他不清楚魯一棄在這裡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感覺。
魯一棄跟在大伯背後,他沒說一句話,他也幫不上忙,只是默默地看著大伯熟練地操作。然而他還是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只是意識中模糊的覺察,卻沒有發現到。他看看大伯,他希望大伯能發現點什麼。而魯承祖只是忙著做自己的事情,他拖著傷重的身體,在垂花門的背後扳井字格為口子格,布下了第三道坎。
這時的魯承祖已經累得呼呼直喘,再加上身體的傷痛,熱汗夾雜著冷汗一起流下。魯一棄知道大伯現在是極度的疲勞和虛弱。從頭更未到闖入到現在,他們水米未進。而且還一直處於高度緊張和全力搏殺中。更重要的是大伯已經幾度受傷。
院子裡,魯承祖想再佈一個「形影雙迷障」,就俯身去移動一個海棠花的花盆,可是沒能移得動。魯一棄正想過去幫他,他卻搖搖頭放棄了:「算了,還是快進去吧。多這麼一道坎也不見得能阻了他們多少辰光。」
兩個人沒再動任何東西,他們直接就來到正房門口。魯承祖拿「活舌鉤針」小心地挑開了門環上的「蹄踏蝴蝶扣」,走進不是很大的正房。正房裡很暗,魯承祖卻似乎都能看得清楚。他沒任何磕碰就把房裡的幾盞燭火點著了。正房裡登時一亮。一塊巨大堂匾出現在魯一棄的面前。
正房廳堂的中央簷樑上懸掛著巨大堂匾,上面寫有兩個篆體金字,那金色由於時間的久遠已經變得黯淡。但字體卻是有力有骨形神兼備。魯一棄認得,這兩個篆字是「般門」。這這兩個字讓魯一棄既感到很熟悉,又感到距離非常遙遠。
面對正屋裡的每一物,魯承祖卻是感慨萬千:「二十多年了!這裡倒是都沒變。」
這句話魯一棄聽得有些不對滋味,眉頭不由一皺。他又看了看「般門」那塊匾額,再看看大伯的臉,欲言又止,欲言再止,終於忍不住了……
「別問,先拜門宗祖先。」魯承祖看出侄子有強烈的解疑**,他面色凝重的制止了。現在已經不需要問任何問題了,如果魯一棄真的有超凡靈性,一會兒之後他什麼都知道了。如果他沒那天賦,那他真是少知一點好一點。
魯一棄走到正屋中間擺放的祭桌前,祭桌上有好多塊牌位,而中間最大一塊上只有七個字「祖師匠神般公位」。魯一棄從旁邊的香筒裡抽出三支香,隨手摸了一下祭桌面。然後劃著洋火,點燃那三支香,恭恭敬敬地將香插在香爐裡。在祭桌前面有一個拜墊,魯一棄撲倒在拜墊之上,連磕三個重重的頭。做完這些,魯一棄覺得有一些重要情況必須對大伯說,卻再次被大伯止住。
魯承祖示意一棄站起身來。然後他走了過去,用手中拄著的鐵鏨撥開拜墊,拜墊下是青石鋪成的地面。魯承祖又小心翼翼地從脖子上取下一個掛件。魯一棄跟著大伯許多年,卻從不知道大伯戴著這麼個掛件。
當那掛件從大伯胸前拉出時,魯一棄見到一團靈動跳耀的氣息,氣息中有暗紅、暗綠、米白三種色彩在流動。那是一枚玉石雕成的斧頭,沒有柄,造型很寫意,手法也很簡單。那玉石古銹斑駁,溫厚潤澤。從外相做工就可以看出是古時玉件留傳到今,而不是古玉留今再做的物件。
魯一棄知道,玉件的貴重首先是看它的年代久遠和文化底蘊,是否有名人標識。其次才看它的潤澤程度,也就是行中說的幾分毫、幾分透。一般來說越是古物越不可能有十分精巧的雕刻。所以遠古留下的珍稀玉器多是外相樸拙無華的玉玦、玉環,也有少數其他形狀用途的玉件兒。這樣的東西往往都能賺到大錢。而現在大伯手中的這枚玉斧,可以說是個少見的極品。
魯承祖彎腰,找到拜墊下青石地面上一個不大的口子。魯承祖把這玉斧的斧口從這口子中輕輕插入。玉斧滑入口中,正好把那口子塞得沒一絲縫隙。魯承祖左右手抓住繫在斧子背後的掛繩,往外繃緊,然後旋拉了個一百八十度。
做完這些,魯承祖直起腰退後兩步,魯一棄見大伯退後,他也往後退了挪動了些。這一刻,魯一棄忽然感覺很緊張,他已經不像在大門口那樣沒有絲毫回家的激動。他心中忽然冒出一種難言慌亂,那是一種近家情怯般的慌亂。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響,一聲,兩聲……當第五聲響起的時候,青石地面也發出一陣很響的聲音。那玉斧插入的前面旋開了挺大個圓形洞口。
正房裡的燭光照不到圓洞下面,魯承祖不用看就知道那裡面很黑很黑。他清楚那燭光的確照不到圓洞下面,就連洞口邊緣都照不到。
可是魯一棄沒覺得那洞裡黑。就在這洞口開啟的同時,魯一棄眼中卻見到一蓬紫氣噴湧而出,紫氣中華光四溢、瑞氣縱橫。這是寶氣,這就是寶氣,魯一棄根本不需要靜心凝目細細感覺,紫色雲霞般的寶氣已經把他包繞其中。那紫色氣息在升騰,在起伏,在洞口處如蓮花般綻開,迴旋著的紫色光環在正屋中層層疊疊,一**散開。
魯承祖沒有那樣的感覺,他根本無法體會到一棄現在擁有的世界,但他從一棄臉上表情看出了異樣。他沒說一句話,他看著自己的侄子如同著魔了一般直往那圓洞中走去。
第二十六節: 三聖石
一書得觀機巧授,千古留名兩工匠;
福兮禍兮皆造化,天寶八方定凡疆。
風水學有陽宅與陰宅之分。多少尋求家興族旺之人一般都在陰宅上做文章,千方百計要給祖墳點一個藏風聚氣、顯龍臥虎的好穴。其實陽宅的風水對福禍運道的影響更大,而且陽宅本身的環境地點構造佈置與居住之人的心理、生理都有著很大關聯。所以,古時富貴講究人家都挑選水活路通、依鄰豐榮的地方建陽宅,而且在建宅時還要在風水眼上安置鎮宅重寶。
但俗話說,風水輪流轉。這風水是會變化的。比如說這依靠豐榮,宅子所依之山丘、樹林本身就有四季枯榮的變化。而所安置的重寶,不管是何種極至寶物,它瑞祥寶氣的護佑也是有變化的。這些寶物一般是一百年瑞氣騰躍,可保家、人皆旺;一百年瑞氣平和,那樣家道也就平常,無富貴也無貧災;再有一百年則瑞氣盡斂,寶物自身需吸收日月天地之精華,此時寶物則無護佑之功了。所以,人們常講富不過三代,就是此種原由。
魯一棄走下圓洞,那下面有青石鋪就的台階可拾級而下。越往下走,那騰躍起伏的紫色氣息倒反而淡了、暗了。底下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魯一棄沒有一點感覺,他只能清晰的看見那層層紫氣是從一塊黝黑大石上升騰而出。
那石頭有床榻大小,朝上一面看上去挺平整,像一塊石坪。魯一棄心中莫名地感到這石頭很親切,很溫馨,是他的一個起點,也是他的一個歸宿,真的和夢中家有一樣的感覺。他彷彿覺得自己前世也是一塊石頭,是從這大石上掉下的一個稜角。
魯一棄走了過去,沒有躊躇,沒有猶豫。它的心中有不可名狀的依戀和興奮,他伸出雙臂,那手臂間是撫摸的渴望和擁抱的衝動。
手指輕輕落在石頭上面,很小心,很溫柔,就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身體。石頭的手感很潤澤細膩,但它的表面並不光滑,佈滿凸凹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文字,也像圖畫,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手指在拂拭,在撫摸,在劃描,在感覺。那些紋路他似曾相識,卻又不知道在何時何地。他把自己的臉頰輕輕靠在石面上。一瞬間,他感覺腦海中許多的線條文字圖案在飛舞盤旋,那些記憶中曾經不懂不認識不理解的東西全匯聚在一起,一幅畫面出現在他面前:山巒起伏,林茂塬翠,一條奔騰的大河岸邊,柳樹拂揚。彷彿有三位古服高髻之人,他們盤腿坐在一方大石之上,他們手舞足蹈,指點天地山河,在論說著什麼。
他不由一驚,把臉離開石頭。眼前依舊是黝黑大石放出淡淡紫光,剛才的幻境已消失無蹤。而那幻境對於他來說,感覺是那麼的真實,像是看到一幅畫,像是在讀一本書,像是推開賞景的窗。他有些不由自主地再次把臉貼上去,幻境又出現了。這次他沒有馬上離開,他對那幻境充滿了好奇和嚮往。同時他感覺自己有溶入這石頭的強烈**,而這石頭也有一種力量在吸引他容納他。
魯一棄再次離開那石頭,並且退後了一大步。但此時他的目光變得迷離,似看非看;他的表情很茫然,無喜無悲,無嗔無歡。他慢慢褪去身上所有衣物,赤條條如剛出世的嬰兒般。他重新走向那塊大石,他俯向石面,把整個身體蜷伏在石面上。那姿勢是母親腹中胎兒的姿勢。
是的,魯一棄這一刻沒有了自己的思維,他的腦中只有無數的文字圖案線條在飛舞盤旋,有大石上的,也有他見過記得的那些古玉、石片上的。他也沒有了初冬寒冷的感覺,只感覺到母體般的溫暖。他現在就是個重新回歸母體的胎兒,感受著母體帶給他的另一個世界……
兩千四百年前,魯國有一名工匠叫公輸般,是一位宅心仁厚、匠心獨具的大匠。他遍走天下,建屋架橋,修路造廟。同時訪名匠高人,求學過人技藝。不管他走到何處,身後都跟著一位道人,從早到晚都手持一管筆,像是記寫些什麼。
公輸般與道人並不相識,他也不知道這道人是什麼時候跟在自己後面的。而且那道人好像不會說話,與公輸般從未有過一句交流。公輸般心地仁厚,對這些方外之人很是客氣,每次息工吃飯都邀道人同桌共食,而且都是讓道人先吃。就連主人家敬奉的師父飯,開、收工宴,也是把那道人讓在上座。那道人跟在公輸般背後足有三年,公輸般的弟子門人都管那道人叫筆道人。
公元前450年,楚王將發兵去攻打宋國。請公輸般到楚國製造攻城器具。公輸般雖不願,可是卻無法拒絕楚王。當時墨家始祖墨翟便冒著被殺的危險,來到楚國勸阻楚王進攻宋國。楚王不允。墨翟便言楚國無法攻入宋國,因為他已經派遣禽滑厘率領墨門三百名弟子,帶著自己設計和製造的守城器械去宋國協助守城。楚王不信墨翟的守城器械可以敵過公輸般的攻城器械。於是命二人演示一番。公輸般運用各種器械和方法,對其九攻,墨翟則一一化解,予以九守。楚王見公輸般的器械果然無法攻破墨翟的防禦,便放棄了攻打宋國的計劃。
墨翟出了楚王宮殿,公輸般卻在宮外等候。他邀墨翟來到一個僻靜之處,擺出攻城九變之法,墨翟看後大驚,此九變他無一能解。公輸般言曰:此九變之法非我所能,我可帶你見設九變之人。墨翟隨之欣然前往。
一條大河邊,遠處有山巒疊嶂,近處有綠原叢林。在翠綠柳樹之下,黝黑大石之上,盤坐著筆道人。筆道人微笑著示意公輸般和墨翟也坐上大石,然後取出一幅帛卷在大石上攤開,讓二人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