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大門的響動才讓魯一棄意識到養鬼婢還在這裡。當他抬頭看到養鬼婢邁出門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這一路闖進闖出,他感覺到對家最厲害的不是死、活坎,也不是鬼坎,而是人坎。從「百歲嬰」、巨人、灰衣背影,到現在這養鬼婢,哪個都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哪個舉手間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可是他們都沒能要了自己的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自己對付他們所依憑的最強招是什麼?對,是心理上的壓迫,是語言上的恐嚇。每次都是說出那種氣勢如虹、豪邁張狂的話將他們震住,讓他們在意識上首先考慮的是退縮和逃避。
和養鬼婢一戰沒和她說到半句話,結果變成最為凶險和痛苦的一戰。現在養鬼婢雖然沒有繼續下殺手,但為了防止有什麼變故,確實是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養鬼婢已經走出大門,再要不說,可就沒機會說了。
「多穿點,你這樣會凍著的。」魯一棄憋足勁的豪言壯語到嘴邊竟然信口變成這樣一句,這句說完他心裡不由有些慌亂。
可這句話讓養鬼婢更慌,她臉上的淡紅顏色在飛快地變濃。腳下一個輕輕的點彈,身子飛縱而出,瞬間不見了蹤影。她飛縱的姿勢還是那麼美。可魯一棄卻覺得好像和剛才的動作不大一樣,稍有些歪歪的感覺沒原來那麼自然協調了。
魯一棄在牆角處找到了槍,他檢查了一下,槍沒問題。
槍沒問題,獨眼卻有問題。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才幹咳出幾聲,從嘴角處擠出一些紫黑血跡。他全身都浸沒在疼痛之中,已經分不清是電弧灼傷的疼痛還是五鬼合力造成的疼痛。嘴角處的紫黑血跡不斷在往外擁擠,流滿下頜,再從下頜粘掛到地。吐出淤血對獨眼是好事,要不血脈在哪裡一堵,他人就廢了。
獨眼雙手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撿起牛皮眼罩,然後慢慢抬高手臂試圖戴上。可是他現在的狀態就如同一個垂死的老人,努力了好幾下都沒能戴好,還是魯一棄走過去幫了一把。
魯一棄指指他的包囊問道:「是不是吃點藥粉?」
獨眼堅決地搖搖頭。他那這藥粉是不能多吃的,一次服下要相隔十二個時辰才能服第二次,要不然會肚爛腸穿。他指了指腰間的酒壺。魯一棄忙幫他抽了出來,打開蓋兒遞給他。獨眼手哆嗦著把酒壺湊到嘴邊,魯一棄忙幫著扶住壺底,獨眼這才順利地抿了一口酒。這酒下去,獨眼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又抿了第二口,這時的手已經不大抖了。他不再要魯一棄幫著扶酒壺底,他越喝越快,最後索性口對口直灌下肚。酒壺空了,他自己把壺蓋兒蓋上,放回腰間。
獨眼蒼白的臉紅了,脖子、手臂也都紅了。他站了起來,沒有要魯一棄扶。而且比他坐下時還要敏捷。雖然他在這動作中也輕哼了兩聲,可從表情上卻看不出有什麼痛苦,而且,他還動作敏捷地把身上已經碎成許多布條的黑包布扯掉。
「走吧,大少。時間一長,堵殺的人坎會多。」獨眼撿起了「雨金剛」,邊朝門口走去便說道。
這酒竟然這樣神奇,小半壺就讓一個垂死般的人在片刻間恢復如常,比他懷中的藥粉還有效。魯一棄很是感到費解。
獨眼走得很快,天已經快亮了,他知道自己天亮前無論如何都要把魯一棄送出這個地方。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趕在對家復坎之前,趕在對家援手到來之前,更要趕在「沸烈麻」的麻醉效果消失之前。
什麼「沸烈麻」?就是他剛剛喝下的那小半壺酒。這是江西九連山候老人釀製的「猴兒酒」再加慧仁寺和尚所配「仙梵倒」調治而成。少量飲可以鎮驚定魂、解乏卻痛。飲多了可以麻醉肌體,使其無疼痛碰觸感覺,可作外科挖瘡切腐之用。他們倪家出去做活都要帶上此酒,一是在遇到怪異可怖事情的時候用來鎮定心魂;二是在被毒蟲毒青子傷了後止痛割肉;三可以在過度疲憊時起到去乏和興奮的作用。
獨眼從來沒喝過這麼多的「沸烈麻」,他不知道喝這麼多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會不會由於喝得過多而倒地睡下。移動的腳步很快,可是腳掌落地的感覺卻不那麼明顯了,這樣效果到底是否正常,獨眼也不知道。
魯一棄緊跟在獨眼身後,他不需要像獨眼那樣胡思亂想,所以他有時間東張西望。院子中間比他們進來時還要亂,正屋的台階下蜷伏著幾隻半掩在雪中的僵死瘈犬,天靈蓋已經裂開。看得出,那是「三更寒」蟲破體了。巨型蜾蠃的殘破屍體已經全被積雪覆蓋。奇怪的是,那四棵桑樹不知怎麼斷了一棵,正屋東側牆壁倒了半邊,可以看到那裡是雙層牆壁,這夾層間是暗藏屍偶的地方,特別讓他驚訝的是靠近垂花門的地方倒臥著一隻猞猁,是銅頭被人擊碎而死。憑猞猁的速度,一擊不中就遠遠逃開,要它的命肯定是一招之間。什麼人能在一招間碎了銅頭鐵背猞猁的銅頭?
獨眼腳步很輕快,魯一棄由於張望和驚訝,所以腳步放慢了,和獨眼拉開了一段距離。獨眼已經踏上垂花門的台階,在垂花門門檻前突然停住。他是想回頭看看魯一棄有沒有跟上,他必須等魯一棄一起出垂花門,要是他先出去,他們二人就會在彼此的視線範圍中消失。
就在他站住的剎那,兩個小巧的矯健身影同時從垂花門外面兩側躍下。是的,這兩個身影是要襲擊獨眼。他們計算得非常準確。按照獨眼的走動速度和他們撲下需要的時間,應該正好在門檻外半步可以一襲即中。可是他們的計算中沒有包含獨眼腳步的突然停住。所以他們這一擊距離獨眼遠了一步,預設的攻擊點沒有出現目標。
那兩個偷襲的身影是兩個「百歲嬰」,他們是這世上動作和反應最為迅捷的殺手之一。所以雖然目標沒有走到預設地點,但他們馬上就變招了。當然,落下的軌跡已經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盡量將手中砸空的玄鐵短棍尖頭盡量朝門檻裡的獨眼刺去。
兩溜兒血花飛起,「百歲嬰」還是一襲即中。獨眼正好轉身,身體的左側都賣給他們了。一根圓棍刺在獨眼左肋,一根刺中左肩,可是距離確實太遠,都只入肉不到二分。
要是平時,獨眼肯定是滑身移步,先躲開再說。身體感覺到疼痛,馬上撤身躲避,這種規律可以說會功夫人的本能。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有不同,由於「沸烈麻」的作用,獨眼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所以他左手臂一豎格開肩部棍子,然後挺身往前,將右手中「雨金剛」的傘頭直奔另一個「百歲嬰」的面門撞去。
那「百歲嬰」剛好落地,見手中兵刃刺中獨眼左肋,身體往前側傾,準備邁步向前,將棍尖兒繼續推進到身體裡。
獨眼挺身往前用傘頭撞過去,「百歲嬰」傾身往前把頭遞了過來。
「百歲嬰」沒想到會這樣,中招兒的對手不退反進;獨眼也沒想到,只想逼退敵手的招式竟然輕易得手。
隨著一聲清亮的脆響,那「百歲嬰」小腦袋的頭骨蓋被撞得掀飛了。他手中的棍子繼續推進了半分不到就停住了。身體直直倒下時,小手還死死抓住棍子不放,把那插入獨眼左肋的棍子重又帶動拔出。
另一個「百歲嬰」已經變換了位置。他借獨眼手臂格開棍子的力量,身體斜落在獨眼的背後。獨眼傘頭撞死右面「百歲嬰」的同時,他的棍尖刺向了獨眼的背後。要是一般的人,這時的刺入目標都會選擇後心。可是「百歲嬰」的身材太小,他夠不到那麼高。所以他的目標是人體背後的另一處要害器官,他對那器官的位置非常清楚,他的身高攻擊那器官也正好合適,那就是脊柱兩側的腎臟。
「百歲嬰」的身體倒下而帶動棍尖拔出,這樣的拔出有了個朝下的角度。棍尾往下落,棍尖就會向上挑起。這個小變化還是沒有讓獨眼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肋處有個力要他往上挺身。而他一擊得手也正好也要退步挺身。於是便順著那力收步挺身。
棍尖刺到,就在獨眼挺直身體的同時,背後的「百歲嬰」把棍尖狠狠地刺入獨眼的身體。
獨眼還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後腰部有很大的推撞力。這推撞力讓他身體向前跌出,腳下只來得及邁出半步,還絆在門檻上面。整個身體便從垂花門裡跌翻到門外。跌出垂花門的獨眼身體稍稍沾地就一個鯉魚打挺站起。
這完全出乎「百歲嬰」的意料,他本以為這一招刺中腎臟就可以要了目標的命。可是沒有,那是因為獨眼的身體挺起,剛好把腰間的銀酒壺擋在他的棍尖前面。玄鐵棍尖刺穿兩層壺壁和牛皮帶,卻未曾能夠入肉。
可是「百歲嬰」的反應很快,而且速度更快。他的彈跳節奏急促而且有力。小小身形未做任何起跳動作{文}就已經彈起,中途又在門框{人}上一個借力,身體已經{書}躍到門外,雙腳正好落在{屋}剛剛站起的獨眼肩上。他小腿在獨眼腦袋兩邊運力一夾。就像隻猴子牢牢地站立在獨眼肩上。然後雙手合握尖頭短棍,往兩腿間獨眼的天靈蓋插下。
「百歲嬰」剛上肩,獨眼想都沒想就丟掉「雨金剛」,伸手抓住「百歲嬰」大腿。一邊使勁往下拉拽,一邊晃動搖擺身體,試圖將「百歲嬰」甩落下來。可是那「百歲嬰」的夾力很大,身體又小巧,而且他知道獨眼意圖後,忽然一個彎腰,左手一把抓住獨眼頭頂蓬亂的頭髮。獨眼急切間竟拽他不下來。可是他不斷的搖擺和晃動身體,也使得「百歲嬰」放棄了往下的一刺,持棍的手臂伸開不斷擺動,腰部不斷調整用力方向,以此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獨眼的搖擺晃動並不激烈,「沸烈麻」的藥效讓他身體感覺麻木,也讓他的動作僵硬。「百歲嬰」手臂擺了幾下就適應獨眼的動作,他於是又舉起右臂,尋找機會要把尖頭短棍插入獨眼眉心或者前額。
一聲槍響,在黎明前的寂靜中顯得分外尖利。隨著這聲槍響,獨眼身體突然直直倒下,迅速而且有力,就像是截僵硬的樹幹被大力摜倒。
【文】魯一棄開槍了。他看到獨眼被襲,早就想幫他一把。可是他們糾纏在一起,讓他一直找不到機會。當「百歲嬰」在獨眼肩上站住後,他知道機會終於來了。
【人】意外,關鍵的時刻總是會有意外。就在扣動扳機的瞬間,垂花門高大樑脊上滾落下兩團東西,挾兩道寒光直往他頭頂撲下。他知道自己必須讓,此時出現的一切意外都是會要命的,特別是那寒光。可不懂技擊之術的他只能下意識地躲開一點點。槍響了,射出的子彈卻也偏了一點點。
【收】獨眼的身體摔在地上,重重的。那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音讓這黑暗的空間猛地一震,周圍一切似乎都停頓了一下,就連空中飄舞的無數雪花也像瞬間凝固住,不再飄落。與撞擊地面的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
【屋】魯一棄躲不過樑脊上的東西,他的身體和那東西接觸後便向後騰空跌出。
身體騰起在空中,身體上濺出的血花也在空中,他們一起畫了個灰色上鑲嵌著鮮紅的弧線;身體騰在空中,子彈也在空中,三顆子彈從他手中的槍口飛出,連成一條直線。
一聲槍響,三顆子彈。魯一棄還沒落地,那兩團東西也還沒落地,但其中一團東西上出現了個品字狀的血孔。魯一棄有些遺憾,他覺得本該只有一個圓形血孔的。看來三顆子彈沒有能很好地把下墜的他和下落的物體很好連接起來。
帶血孔的物體舒展開落地。看清了,是個人體,一個「百歲嬰」,一個剛剛死去的「百歲嬰」。另一個物體雙腳落地,也是「百歲嬰」,他稍稍沾了下地面就一個輕巧彈跳奔魯一棄撲去。
魯一棄也落地了,後背落在積雪上並遠遠滑出。身體推開積雪,留下一條人寬的青磚地面和一根紅色線條。最後在一個用他身體推成的雪堆上停住。
槍聲再次響起。雖然魯一棄槍裡只剩一顆子彈了,可面對飛撲而來的「百歲嬰」他不能有絲毫的吝嗇。子彈直奔胸口,空中的「百歲嬰」無處躲藏。
憑魯一棄槍法本可以槍中其眉心,可是他剛才被棍尖刺中右臂,傷處疼痛不已。又被二嬰合力撞飛,胸膛裡翻騰不息,口中已經有鮮紅漫出,覆蓋了下嘴唇和下頜。最重要的是槍膛中就一顆子彈了,所以他不敢托大,瞄著胸口開槍了。這樣比較保險,就算打不死,也可以打傷那「百歲嬰」。
子彈擊中「百歲嬰」胸口。那小東西在子彈的撞擊下往後一個空翻,雙腳落地。緊跟著就再次躍起,從空中撲殺下來。
這「百歲嬰」竟然沒受到絲毫傷害。魯一棄呆呆地愣在那裡。這樣的結果讓他很驚訝也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他動彈不了了,面對「百歲嬰」的撲殺他避讓不開分毫。
第三十節: 斯人歸
殺勢如湧出,崢嶸似鬼途;
廊道盤虛空,心性何玲瓏。
驚風從西來,濛濛白蒼穹;
奇理了可悟,覺道資無窮。
撲殺而來的「百歲嬰」,動彈不得的魯一棄。一個殺手,一個獵物,他們就像是正在合作演示一個獵殺成功的瞬息過程。
魯一棄似乎已經感到自己正在歸去。因為他的眼中見到了仙山、聖溪,經幢,道鶴,寶蓮。特別是這寶蓮,如同一朵祥雲般冉冉飛來。
「雨金剛」,保神的祥雲,護仙的荷蓮,而此時,它更是懲惡的法械。張開的「雨金剛」轉動著飛過來,要是少了柄的話,就像是口巨大的鈸。
「百歲嬰」的身體落下,摔在魯一棄後面的積雪裡,壓出個小小的無頭人形;「百歲嬰」的頭顱落下,掉在魯一棄前面的青磚地面上,還在不停旋轉。「雨金剛」輕飄飄地落下,就在魯一棄的身邊不到兩尺的地方,它鋒利的傘沿閃爍出一圈血色紅光。
獨眼走了過來,他竟然沒事。看來魯一棄的子彈雖然偏了,但肯定沒擊中他。可是他為什麼會隨著槍響突然倒下呢?
垂花門外的台階上倒斃著獨眼肩上的那個「百歲嬰」,他的後腦泡在血窪裡,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因為不甘還是不解。
魯一棄沒開槍前,獨眼就想到一個辦法,可是還沒等付諸行動,「百歲嬰」的玄鐵短棍就已經插向他的前額。是魯一棄的槍聲分散了「百歲嬰」的注意力,讓他一驚之下停住手中的棍子。獨眼抓住了這個絕好時機,抓牢「百歲嬰」兩邊大腿,直直的、重重的往後摔倒。
他將距離估計得差不多,這樣摔下,「百歲嬰」的頭部差不多應該在青石台階的邊緣上。隨著獨眼的倒下,「百歲嬰」的反應也和正常人隨登高物倒下一樣,先是死死抱住登高物,他抱的是獨眼的腦袋,並抓牢頭髮。然後在接近地面的時候跳下,這有所不同,他跳不下獨眼的肩頭,因為獨眼把他牢牢抓住,如同他牢牢夾住獨眼腦袋一樣。
「百歲嬰」的後腦砸在青石台階的邊角上,那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就是這個結果產生的音效。
獨眼沒說一句話,大概「沸烈麻」的藥效把他的嘴巴都麻醉了,讓他把最簡潔的話語都省掉不說了。他撿起「雨金剛」,巡視了一下四周,確定不再有埋伏後。他把「雨金剛」放在腳邊,掏出藥盒,同樣用小勺舀出黃色和紅色藥粉餵入魯一棄口中。酒壺裡已經沒有可以送服藥粉酒了。獨眼隨手抓過一把積雪,塞到魯一棄的嘴中。積雪在嘴中化作冰冷的雪水,帶著藥粉流入魯一棄的喉嚨。
魯一棄右臂的傷在淌著血,獨眼又舀了一勺白色藥粉灑在傷口上,本想包紮一下,可是身邊沒有可用的東西。他身上的黑包布已經碎成條條,出正屋的時候就扔了。魯一棄棉衣在「陽魚眼」燒掉,現在身上只剩單衣。再看看「百歲嬰」身上的布料,太小了,沒法用,只好作罷。幸好這藥粉的止血效果很好,才一會兒,血就不怎麼流了。
獨眼也在自己右肋和左臂的傷口上灑了藥粉,這才將藥盒收好。
從魯一棄的臉色上看,就可以知道藥粉的效果很好也很快。他已經可以揮動手臂示意獨眼將他扶起來。
魯一棄在獨眼的幫助下站立起來,他邁動了下步子,朝後走了兩步。是的,是朝後。他來到無頭的「百歲嬰」身邊,重又跌坐地上。
獨眼不解地看這他,他卻叫獨眼將「百歲嬰」的屍身翻轉過來。然後自己伸手扯開「百歲嬰」的衣扣。「百歲嬰」的胸口裹著厚厚紗布,紗布下面還有吸血麻墊,麻墊正中嵌著一顆子彈。魯一棄的這一槍打穿了棉衣,打穿了紗布,卻沒能穿透吸血墊。這吸血墊是幾十張薄麻片疊在一起製成,一層層麻片和麻片之間微小的間隙起到吸能緩衝的作用,最終阻止了子彈的進入。
獨眼轉身查看那幾個「百歲嬰」,他們也一樣,身體上的不同地方也裹著厚厚紗布,這些應該是在陽魚眼受了傷的「百歲嬰」。
魯一棄扶獨眼走出的二進院,現在獨眼扶魯一棄走出了「垂花門」。兩個人的生死在這裡是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前面是「雁歸廊」的入口過道,雖然天已經有些朦朦亮,可是那過道中卻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魯一棄下意識摸了摸包中的槍,沒多想什麼就和獨眼闖進這片黑暗。是因為他們進來時這裡沒有坎面,也是因為剛才那幾個「百歲嬰」的屍體告訴他們,對家把在「陽魚眼」受傷的「百歲嬰」又都派出來了,他們也沒人手了。
走進沒兩步的魯一棄和獨眼就又退了出來。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他們也沒有辦法。
兩人又置身在漫天的雪花中,無數雪花淹沒了他們。他們再次面臨死亡的黑暗,恐懼和絕望淹沒了他們的眼神。
黑暗中伸出一雙大手,巨大的手。一隻手正好可以把一個人的脖子握得穩穩當當。魯一棄和獨眼的脖子此時正在這雙大手的掌握之中,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這手提拎得雙腳快離地了。
獨眼在「沸烈麻」的作用下感覺麻木,所以這手對他脖子造成的難受反應不大,所以他還能動作,他還能反擊。
「雨金剛」砸了出去,黑暗中傳出的聲音如中敗革。一股大力把「雨金剛」猛彈回來,獨眼一時竟抓不住他常用的兵刃,脫手飛出。
這一砸,換來的是握住獨眼脖子的手瞬間力量急速增加。獨眼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可窒息的感覺卻是沒法麻痺的。他雙手抓住那隻大手,拚命想把手指掰開。手指沒掰開,大手更沒松。而獨眼掙脫的力量卻在迅速消失,他踮著的腳尖已經無力拖在地面上。
魯一棄比他更早地失去掙扎的能力。一開始被卡住喉嚨,他就沒有做出什麼有力的掙扎。只是本能地在鋼鐵般堅硬的手腕上拍打了幾下就停止了。
「哈哈哈哈!」大手背後傳來一陣狂笑聲,笑聲在黑暗過道裡迴盪:「我是個末流角色?我是個瘋狗?哈哈、哈哈,你說我現在有幾分把握?哈哈哈哈!」抓住他們的人邊笑、邊說、邊走出那片黑暗。
魯一棄從狂妄的話語裡已經知道這大手是屬於什麼樣人的啦。可是他卻看不清那人的臉。他的視覺已經模糊,視角在縮小。在他模糊的視線範圍內,只剩那狂笑的大嘴,黑乎乎地張開得很大很大。
笑聲嘎然而止,取代它的是喉嚨裡發出的奇怪「格格」聲。大嘴依舊張開著,只是中間多了一根黑乎乎的東西,從嘴裡伸出來,長長的,尖圓頭子上還在滴著什麼液體。
大手鬆了,魯一棄和獨眼都跌落地上。他們急切地呼吸換氣,同時他們在慶幸,死亡之神在最後一刻和他們再次失之交臂。
氣息還沒完全緩過來,視線倒已然看清了,面前是個高大的巨人。這人獨眼沒見過,魯一棄卻認識,他們在「般門」裡交過手。
那巨人一雙眼睛充滿驚愕的看著自己嘴巴裡突然冒出的東西。那是一截尖細的鋼杖,杖頭上還在往下滴著鮮血和唾液。鋼杖突然不見了。可巨人的嘴依舊大張著,巨人的眼睛充滿迷惘。他聽到自己體內傳出一種聲音,那聲音如同奔牛一聲長長的鼻息,如同山間噴湧的山泉。
他的眼神從驚愕到迷惘,從迷惘到不甘。終於眼珠往上一翻,手臂往外一張,那高大得有些離奇的身體往前轟然撲倒。魯一棄和獨眼急急往旁邊躲開,讓出中間一塊空地。巨人就撲倒在這他們兩人之間的空地上,濺起雪泥無數。
倒下的巨人身後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讓魯一棄和獨眼搞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的人。他穿著件長棉袍,不,準確點說應該是長袍那麼長的碎布片。碎布片上全是暗紅色的斑塊,那是凝結後的血漬。大腿往下的棉褲和袍襟都不見了,赤腳沒穿鞋,露出的精瘦腿上全是還未癒合的新鮮傷痕。雙目是皺褶交錯的老疤上嵌了對「青白」,手中握一根精鋼製成的細長盲杖。
是瞎子,已經死去的瞎子。
「老大,是你嗎?大少,倪三,有人嗎?言語一聲啊,是你們嗎?」瞎子的聲音壓得很低,沙啞的聲音顯得有些森森然。
魯一棄和獨眼都沒答話,這樣的情形讓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又會出現什麼狀況,所以在沒弄清情況前,他們不打算答話。
獨眼已經聽到他們兩人粗重的喘息聲了,他邁動光腳丫踏著積雪慢慢走了過來,並且半蹲著身子,伸出一隻手,朝魯一棄那方向摸索著。
獨眼已經緩過來了,他沒動地方,只是悄悄把背後的梨形鏟抽了出來。
瞎子的耳朵聽到獨眼那邊有輕微的聲響,他眼白子撲閃了下,扭頭沙啞著嗓子喝道「別亂動!不管你是誰,你現在氣息不勻,取傢伙磕碰拖拉,偷襲我?找死呢!」
獨眼沒動,他原本就沒打算偷襲,而且瞎子的覺察力告訴他,憑他現在的體力,就算想偷襲,也肯定失敗。
瞎子在繼續摸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十分痛苦,嘴角在不斷地抽搐,牽動了面部肌肉也抖動不停,口鼻中噴出的氣息在這寒冷的大雪天裡化作一團團的白霧,
摸索的手離魯一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魯一棄就已經開口了:「夏叔,真是你嗎?你沒死?」
確實是瞎子,瞎子確實也沒死。魯一棄從他口鼻處噴出的一團團白霧就已經知道面前的不是鬼,是人。所以他馬上開口出聲,他怕再出現什麼誤會。
「大少!老大呢?倪三呢?你們都沒事吧?」
「嘿嘿,還惦著我,心沒瞎。」既然魯一棄開口了,獨眼也就放心了。
「你個挖洞的鼠崽子不是一直也惦著我呢,我能不把你給惦著。你幸好沒死,省得我買銅棺送你這個凶身。」瞎子嘴裡罵著,臉上卻是很高興。他對獨眼這番尖酸毒罵,讓魯一棄和獨眼更加確定這是如假包換的活瞎子。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