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要過分水梁,肯定要先經過發草坡。發草坡之所以叫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這山坡上站滿一種細長的茅草,這些草都一順朝著山下掛搭著,一層層一片片,就像是濃密的披髮。
這種季節,茅草都已經枯黃了,雖然依舊像頭髮披掛著,但看上去已經不是太濃密的了。
穆老頭上到坡上,忽然停住腳步,拔出長劍,對著那些長長的茅草揮舞而下,就如同一片青雲從草面上飄過。其他三人也都停住腳步,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個墨家的高手為什麼這樣做,但他們知道,他做到肯定是重要的事,必須做的事。
「你們誰會扎草人?」穆老頭扭頭問道。
魯一棄和獨眼對視了一下,他們都沒有作聲。這一刻魯一棄覺得很是抱歉,自己和獨眼都幫不上忙,瞎子一雙招子什麼都看不見,就更不用說了,只有辛苦穆老頭一個人忙活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瞎子開口了:「我來扎吧!」說完將盲杖插在山坡上的石縫裡,挽袖子抱茅草捻草繩,動作的熟練程度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人。
瞎子當年縱橫西北,這打草把、捻草繩的玩意對於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後來他眼盲之後,躲在千屍墳裡琢磨魯家的《班經》,同時鍛煉恢復自己的功力,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要擺弄屍骨,對人體的結構大小特徵瞭解得比自己手指都清楚。要他扎個人形的草人就更不在話下。
四個草人不一會就站立在了山坡之上,其中只有最後一個穆老頭稍微幫了點忙,其他都是瞎子一人的傑作。真的不容易,這瞎子扎出的草人不但象模像樣,而且他扎的草人很圓滑齊整,沒有一根多餘的草支稜在外面。
穆天歸從身邊囊中又掏出幾根細弦,看來是一種具有彈性的絃線。絃線被抻長拉緊,並纏繞在草人的身上。
「倪三爺,你懂『附身形意咒』嗎?要不懂我就只好單使『活氣丸』了。」穆老頭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在草人面前掏他的「活氣丸」。
獨眼沒有說話,他從隨時的囊中抽出幾張畫好的咒符來,口中唸唸有詞:「一魂不兩分,你只做影身,你毀我無礙,我亡你俱焚,……」邊念邊將一張張咒符貼在草人身上,然後他先走到瞎子身邊。
獨眼站在瞎子面前,嘴裡一直嘟囔著他的咒語,其中好像還夾雜了幾句話,在提醒瞎子些什麼。瞎子似乎也知道這「附身形意咒」的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他一口咬破自己中指,將一點鮮血準確地彈在一個草人身上貼著的咒符上,大概是獨眼提醒了他草人的方位和咒符位置,他才能這樣準確。然後瞎子再將一滴血滴在獨眼手中的一張咒符上。
獨眼將手中滴有瞎子鮮血的咒符疊成一個三角,然後讓瞎子用咬破的食指和拇指緊緊捏住。
接著另外幾人包括獨眼都像瞎子那樣咬中指,滴血捏符。
穆天歸在滴血之前在四個草人的腹中各塞入一隻半透明的珠子。等他也完成滴血捏符的時候,那四個草人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霧氣。
「散霧息彷彿活人,駕十船巧借萬箭」魯一棄脫口而出這兩句話,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一個大伯曾經講過的典故,其實應該是一個歷史真相。說是三國時諸葛亮草船借箭不是依靠的江上大霧,如果真是大霧的話,他們自己的船隻也無法在大江上正常行駛。那是諸葛亮在草人身上放下了一種能散發氣息的藥丸,這藥丸散發出的霧氣可以讓草人發出活人一般的氣息,這可以讓對手,特別是高手在感覺上誤以為真是活人在行動,同時霧氣又可以達到遮掩住草人的目的。莫非大伯說的那種藥丸就是這「活氣丸」?
魯一棄的話語大家都聽到了,但沒有人理會他。只有穆天歸的臉上又堆積起笑意來。他滿懷敬意和佩服的眼神盯視了一下魯一棄,魯一棄從他眼神中感覺出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他們繼續往山坡的頂端進發,剛一行動,魯一棄就發現了一件怪異又好玩的事情,他們一動作,那幾個草人竟然也原地動了起來。魯一棄故意揮揮手,他滴血的那個草人竟然也似是而非地跟著他揮揮手。
啊,這是怎麼回事?大概是「附身形意咒」發揮了功用吧,一個黃裱紙畫的符和幾句嘟囔不清的咒語就會產生這樣的功效,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北宋年間有人用假人附上別人身體上物件,比如說鬚髮、指甲,然後作法害人。《搵塵十毒法記》就有用假人控制真人殺人、自殺的案例,卻不知那種方法和這「附身形意咒」是不是有相通之處。
一棄的心中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想不到、想不通的事情,對於這個世界,人的認知範圍真的很狹窄。自己剛才對「鬼」這個概念的理解分析應該是很科學很合理的了,但是現在面對眼前發生的事,只能說句不一定,真的不一定,千古難解的事不是自己就可以輕下斷言的。
第六節:搏冰梁
他們沒有直接從發草坡上翻過去,而是從右側繞過去的。這是瞎子的建議,也是他的經驗,他說自己當年在西北做賊王時,一般是不直上坡頂的,那樣無法知道坡頂的另一面是什麼情況,對家如果在坡頂的另一側擺局侯著你,你會措手不及,而且很難躲掉,那樣的地形位置是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所以應該從一側繞過去,這樣就算遇埋伏也可以早一點知道,而且側坡的位置上下進退都可以。
瞎子說的話很有道理,這本應該是行軍打仗的人才會有的經驗,但是當兵的有的經驗,賊一般也都有,不然不早就給兵家給滅個精光。
繞過去的四人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路徑也很好走,更沒見到「鐵鷹雲」,也沒聽到「鐵鷹雲」的呼嘯聲。只是魯一棄的心中一陣陣地發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感覺在一陣劇烈暈眩之後消失了。
魯一棄確實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其他幾個高手也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他們只是以為魯一棄可能太勞累了。
其實就在魯一棄感覺暈眩的時候,發草坡上的四個草人在一股刃風吹過以後飛揚成漫天的草屑。
「附身形意咒」碎了,其他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有魯一棄的身體出現異常,這可能是因為他超常感覺的能力造成的。
分水梁的位置很奇特,周圍都是高峰,就像是橫擱在一口井裡。
這是一道只有尺把多寬的石樑,長度倒是有三四十米長。準確點說,它其實是一道峭壁的頂端面,一座兩側垂直度都達到八十度以上的陡峭懸崖。
分水梁很直,但卻不是很平,它有一定的坡度,是往石樑的另一端漸漸高起的。平常季節時,這石樑高起的那端有一個泉眼終日不斷地流出水來,沿著這石樑流下來,水面在石樑面上分作兩邊,順兩邊陡峭的崖壁流下去,大概就是因為這,所以把這裡叫做分水梁。
但此時的分水樑上沒有流淌的泉水,只有一層層迭起的冰面,冰面閃爍著晶瑩寒冷的白光,讓人覺得眼寒、身寒、心寒。
穆天歸根本沒考慮這樣的冰封石樑能不能過,因為到了這個地步,不管能不能過,他們都要拚命一試。他考慮的是通過石樑的過程中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在這樣少見的險地兒,要是再有個對家的死坎活扣什麼的來攻襲,那活轉的機會就渺茫了。
「瞎子,你再仔細聽聽,上了石樑再有什麼變故我們就很難有機會了。」穆老頭覺得瞎子的聽覺範圍很廣,這樣的距離就算有「鐵鷹雲」趕過來,這段時間也夠他們通過面前的石樑了,所以在走上石樑之前,一定要確定瞎子沒聽到什麼怪聲。
「沒事,走吧,要這樣婆婆媽媽的,明天也過不了這梁子。」瞎子很肯定,但不知道這肯定是不是確實出自他的聽覺。
魯一棄首先走上的冰封石樑,他走得有些戰戰兢兢。說實話,他這輩子從沒走過這樣危險難行的道路。雖然魯一棄心中已經驚恐慌亂得一團糟,但他的表情卻很是鎮定,沒有一絲的恐懼和慌亂,就算是那緩慢的一步一蹭,都顯現出的是大家宗師才會有的謹慎。
獨眼跟在他的後面,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把護衛一棄的安全變作了自己唯一的重任。
瞎子跟在獨眼背後,穆老頭想扶他一把被他甩手拒絕了,自顧自地點步踏上冰梁,穩健得像個黑色的鷂子。
穆老頭看著瞎子的背影,眼角稍稍抖跳了一下,但隨即馬上回頭,再次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異樣,便也踏上的石樑。
行進的速度不慢,沒一會兒,四個人已經在石樑上走出一半多了,但是越往那邊越難走,因為那邊是高點,而且是水流下來的地方,那裡凍結的冰層越來越厚,這讓石樑的坡度也就變得更大。
魯一棄在最前面,他抬頭看了看,沒多遠了,雖然是最艱難的一段,在堅持幾步就過去了。
就在此時,魯一棄的耳中聽到了一種他們十分不願意聽到的怪聲,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如同魔吼獸喘一樣。
「鐵鷹雲」!「鐵鷹雲」在這個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快過去,『鐵鷹雲』來了!」穆天歸的喊聲中似乎帶了點慘然。
瞎子在催促獨眼:「倪三,你倒是快點!」
獨眼不是不快,是因為他快不了,他的前面是魯一棄,魯一棄不是練家子,走這樣的險滑道路確實比較困難。
「老賊瞎,嫌慢你躍高子。」獨眼話的意思是你嫌慢就從我們什麼躍過去。
這樣一條狹窄道面上,結有光滑的冰面,還要躍過一個人的高度,這些對於瞎子來說都不是障礙和困難,對於他來說真正的困難是因為這冰面是流動的水被凍結而成,流水凍成的冰面是會出現高低疊凸不平的,這讓他無法判斷自己的落腳點會是怎樣的情況,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險。
「就我過去有屁用,你過去晚了,來不及下『冷血定息咒』我們還是一樣完!」瞎子到底江湖老道,他不但為自己找到一個不越高子的理由,還說了一個大家必須面對的事實。
「大少在我前面,我給他下咒,保了他的命,我轉來與夏爺一併跟鐵鷹拼了。」獨眼說的是氣話,在這樣的冰封石樑上給人下「冷血定息咒」,自己又沒命解咒,那被下咒的人不是滑落谷底,就是在這裡被凍死。
這樣緊張的氣氛讓魯一棄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不然背後這幾人的話語和腔調會讓他一步都邁不出去:「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對付『鐵鷹雲』,我不是就打下鐵鷹的一根鐵羽毛嗎,那鐵鷹不是也飛走了。」說這話他的本意是想給自己鼓點勁大家對面前的局面不要太灰心。
雖然「鐵鷹雲」的呼嘯聲離得越來越近了,危險已經近在咫尺了,但魯一棄隨意的一句話還是讓穆老頭眼睛猛然一亮,他的微笑再次堆上的臉龐。他來不及收斂點笑意就急急地問了一句:「你們知道『倍加復列』嗎?」
獨眼和瞎子都搖了搖頭,看來魯家給他們的書裡沒提到這個概念。
魯一棄卻肯定地叫了一聲:「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在《機巧集》裡看到這樣一個概念,一個極其簡易的概念,說白了就是以一點為主點,在其後按順序成倍地進行連接排列,或者按一定規律依次加點連接排列。比方說金字塔磚塊的排列,比如說多米諾骨牌,推到一塊就可以使背後的一片倒下。
好像在穆老頭的意料之中,他笑得更開心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個真正的高手,這樣情緒化,臉變得比孩子還要快。但是也難怪,害怕了幾十年的一個坎面,突然間知道了一個對付的辦法,要是別人也會和他一樣笑得這樣開心。而且,他還知道面前有一個有能力使用這方法的人,一個是朋友而不是對手的年輕人,他如何能不開心。
穆天歸咧著嘴說道:「先找到『鐵鷹雲』倍加復列主點點位上的那只鷹,再找到主點鐵鷹身上倍加復列的主點,斷了鐵鷹主點,這只鷹就完了,主點鷹一完,『鐵鷹雲』也就應該散了。」
沒等魯一棄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一聲穿透夜空的嗷嘯從半空中凌厲而下,嗷嘯中還夾雜有風吼聲和一些吱吱卡卡的怪叫聲。
穆老頭臉色一沉,返身抽劍,頓時一道青光暴漲,劍光之中,穆天歸從一個矮胖邋遢的老頭子伸展開來,一個真正的高手眨眼間出現了青芒四射的劍光中。這樣的變化魯一棄他們三個都看到和感覺到了,因為他的身形、氣度還有肌筋、眼神都在瞬間凝結成一個力量的中心。
這樣的變化是個人都能感受出來,這個力量的中心散發出的壓力是震撼的、攝魂的。可惜的是對手不是人,而是用鋼鐵製成的鐵鷹,它們沒有生命,更沒有感覺,它們只是一部機械一件工具。
「鐵鷹雲」是個龐大的群體,它們從山峰的另一側掩蓋過來,真就像是翻捲著的烏雲,層層疊疊,一下子就將這山峰堆壘的井口給封住了。
也正因為這裡的地形像口井,所以「鐵鷹雲」沒辦法一起撲下,周圍山峰和樹木會影響他們的排列,而且狹窄的山谷間,他們掀起的風道會變向和相互衝擊,那樣它們會無法正常飛行。
大部分的「鐵鷹雲」懸在高空,它們的排列是魚鱗雲,就像是一副巨大的黑色鱗甲掛在天上,只是這靜止的鱗甲卻一直發出刺耳亂神的怪響,聲音在這井一般的山谷中迴盪,讓人很難忍受。
撲下來的鐵鷹不多,卻也是一個組合,有頭有尾、有先有後,像是烏梢雲。因為它們的速度很快,而它們之間的距離又離得很近,所以打眼間看不清它們的個數,估摸應該有十幾隻。
穆老頭揮起的劍砸砍在最前面的那隻鐵鷹的頭上,鐵鷹的頭被劈作了兩半。這隻鐵鷹被這一記重擊逼退了一丈多。帶頭的鐵鷹退後騰起了一丈多,它背後的其它鐵鷹也同時騰起,配合得就如同是一個整體。
鐵鷹的腦袋被劈了,卻不會影響它繼續攻擊。它是一件機械,它不會死。於是第二輪攻擊在烏梢雲退後了一丈多後便繼續開始,所不同的是這次領頭的不是那一隻破了頭的鐵鷹,而是三隻鐵鷹。就在破頭的那隻鐵鷹就要撲下的瞬間,緊跟它身後的兩隻鐵鷹突然往前猛地一衝,從後面的左右兩側一下子和前面的那隻鐵鷹撞合在一起了,三隻鐵鷹合成了一隻巨大的鐵鷹。雖然「鐵鷹雲」的鐵鷹個頭要比單只行動的鐵鷹個頭要小,但三隻小鐵鷹結合而成的一隻鐵鷹卻是要比單只的大鐵鷹要大多了。
「鐵鷹雲」再次撞了下來,穆老頭已經來不及閉上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嘴巴,他雙手握劍,盡全力對著巨大的鐵鷹組合迎過去。
此時他已經砍不到鐵鷹頭了,因為結合以後的鐵鷹不需要再用身體直接衝殺,三隻鷹有六隻鐵爪,而且結合以後,它們還多出兩隻翅膀掛在身體下面。這些都是強大的武器,是遠遠超過一隻鐵鷹身體的強大武器。穆老頭手中的寶劍這次就是與這些個武器發生的衝撞。
衝擊的力量比穆老頭想像中的要厲害得多,三隻鷹,只使用了四隻翅膀。這樣的鐵鷹組合下墜衝擊的力量更超過了三隻鐵鷹一起撲下。而且穆老頭現在雖然有渾身霸道的勁道可以與「鐵鷹雲」較量一兩個回合,可他的下盤卻不是十分牢靠,腳下無法使出全力,因為腳下是冰面。他知道自己腳下的一個卸力和跺踹都會讓冰層碎裂滑落,那樣就有可能會導致他們四個人都墜入到谷地。
高手的下盤是虛的,沒有可以憑借的大力支撐,這情況會讓一個高手成為只會使蠻力的莽漢。
又是一次猛烈地撞擊,夜色中可以看到四濺的火花。鐵鷹的組合在掉下兩隻鐵爪後再次撲動翅膀將身形騰起。但是這次的騰起起明顯慢了,也艱難了,因為現在是借助了四隻翅膀的動力帶動三隻鐵鷹,這樣雖然對攻擊的力道和速度極其有利,但對於再次的蓄勢卻多了些麻煩。
雖然砍下了兩隻鐵爪,但是穆老頭還是在這大力的一撞之下往身後滑倒。他的腳下無法踩實,所以只有在這尺把寬的石樑上往後滑,不由自主地往後滑。由於鐵鷹組合的撞擊力極大,他連後滑的方向也無法控制,這種情形下,只要這衝擊力道有一點偏斜,老頭就會掉入旁邊萬丈峭壁之下。
滑出的距離不遠,穆老頭也就滑移出兩腳掌的長度就停住了。因為石樑的冰面雖然不能給他大力地支撐,背後卻有人幫他穩住了身形。
穆老頭撞在瞎子的背上,可以覺察出,瞎子瘦削的背部在兩人撞在一起時使勁地往後推了一下,這樣一個推動的暗力,就等於將穆老頭卸不掉的後滑力都接了過去。穆老頭站穩了,瞎子卻變得搖搖欲墜。
瞎子很可能會掉下去,在這樣光滑狹窄的冰封石樑上,有在這樣大的撞擊力作用下,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站穩,更何況瞎子看不見腳下的石樑冰面,他不敢往前衝步卸力,只能強撐著不斷搖晃自己的上身,盡量穩住腳步和身形。
瞎子能穩住身形是幸虧獨眼抓住了他盲杖的另一端。獨眼轉身的時機是恰到好處的,但他抓住瞎子的盲杖另一端卻是魯莽的,瞎子的劇烈搖晃將他的身形也帶動起來,他的腳下的冰面比瞎子那裡更光滑,而且是呈一個坡面層層斜下。他腳下的穩固度撐不住他和瞎子兩個。
魯一棄也轉身了,他能這樣勇敢地轉身是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聚氣凝神,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忘記兩邊的懸崖,忘記了腳下光滑的冰封石樑,忘記了空中正在蓄勢再擊的「鐵鷹雲」,他半蹲身子,一雙手捧牢了獨眼的腰胯,將獨眼搖晃的腰腿穩住。
他們都穩住了,但他們在這一刻也都定住了,誰都不敢動一動。
鐵鷹再次落下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六隻的組合,背後又有三隻鐵鷹撞上來與前面那三隻組合在一起,然後就像是半片山壁一樣砸落下來。
穆老頭的臉色變得死灰死灰的,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叫道:「快碎主點!快碎主點!」
魯一棄也知道這是在對他叫,但他急切間真是沒有明白穆老頭說的是什麼意思,剛才所說「倍加復列」的主點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找,更不知道和這「鐵鷹雲」的組合還有鐵鷹本身有什麼關聯。
六隻鷹的組合下來時已經不像是一般的鷹撲,更像是砸下、壓下。
不管魯一棄有沒有找到主點,會不會碎主點,現在都已經來不及了。穆老頭,這個墨家碩果僅存的高手只能拼盡全力再博一把。
穆天歸改作了雙手持劍,將背部與瞎子的背部緊緊貼在一起,腳後跟也抵靠住瞎子的腳跟。然後雙臂將手中劍劃了半個絢爛的光輪,同時蒼唇半開,一口氣從小腹間直衝胸喉,一聲炸雷般的叱喝響徹夜空。
隨著這聲叱喝響過,接踵而來的是金屬的撞擊和破裂聲。不知道砍中哪只鐵鷹,也不知道砍到鐵鷹的那個部位,但是這次穆老頭沒能將鐵鷹的組合砍砸得再往上騰起,只是將它們撲擊的角度稍稍抬高了一些。「鐵鷹雲」的組合繼續斜滑而下,緊貼著四人的頭頂飛過。
穆老頭的反應很單一,他斜著身體直直倒下,這一輪較量有他預料到的,也有出乎他意料的。他知道自己最終會倒下,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直接,這麼無著無依地倒下。
在穆老頭倒下的同時,瞎子的氈帽的帽頂整個圈落了下來,獨眼雜亂焦黃的頭髮變成了板寸,魯一棄彎腰扶住獨眼的腰胯,他的位置最低,所以他沒什麼變化,但是他能聽到自己背上背著的那支毛瑟步槍的槍管發出刺耳的刮磨聲。
穆老頭剛才是全力一擊,他的弱點還是下盤,所以他想依借瞎子的身體幫助支持一下,但是當他與「鐵鷹雲」撞擊後,他發現自己的背後空了,什麼都沒有了,瞎子在這緊要關頭不知是什麼原因側身邁步,將穆天歸的身位整個讓了出來。
穆天歸就像是個擺放在石樑上的稻草把,被空中巨大的力量推撞出石樑的範圍,倒栽下了峭壁懸崖。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遠遠傳來穆天歸一個短暫而清晰的慘呼聲,這樣一個慘呼竟然是漫天鐵鷹的嘈雜聲掩蓋不了的。
等魯一棄發現有什麼落下懸崖時,他只隱約看到獨眼的帽頂打著旋兒在峭壁邊盤旋。
「鐵鷹雲」的組合從三人頭上掠過,便不再回頭,在緊貼山坡的地方一個側向翻轉,那六隻鷹的組合頓時散了,六隻鷹沿著山峰往上飛去,烏梢雲剩下的鐵鷹沒有繼續向魯一棄他們攻擊,而是振翅追上前面的六隻鐵鷹,往半空中的魚鱗雲匯攏過去。
烏梢雲一般是雲頭一過就不再回頭,鐵鷹組合成的烏梢雲也是一樣,它們的撲擊被反擊後會一撲再撲,但是只要撲過頭就散開重新排列組合。對付烏梢雲,重要的是要有個高手能將雲頭挑過,穆天歸就是這樣一個高手,雖然他的方法不正確,但是他無意中達到的效果卻是一樣的。
「鐵鷹雲」沒有繼續攻擊,魯一棄並沒有舒一口氣,不但沒舒口氣,他們三個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都知道穆天歸掉下了石樑下面的峭壁,但誰都忍住了快衝口而出的那一聲驚聲呼叫,他們害怕驚叫聲會將其餘的鐵鷹給招來。
但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就算魯一棄他們再怎麼忍住叫、憋住氣,「鐵鷹雲」還是會繼續襲殺,除非他們成了沒有氣的死屍。
大群鐵鷹組成的魚鱗雲中又拖出一縷雲帶,就像是個仙子揮舞的袖帶,袖帶雲,鐵鷹的又一種組合,沒有誰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破,也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避開,更沒有了能與這樣的組合稍作較量的高手。
石樑上的三個人可能是被穆天歸的落下驚嚇了,也可能是被蜿蜒著叫囂而來的袖帶雲震撼了,他們不敢動了,他們忘記動了,只有嘴巴裡還在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叫聲:「啊!」「呀!」
魯一棄也在叫,但是他的叫聲中帶些疑惑,也帶些悔恨:「什麼是『倍加復列』的主點?『鐵鷹雲』的主點在哪裡?一點依次加依次倍的排列怎麼尋主點呀?」
是的,如果魯一棄真的懂「倍加復列」如何應用,如果他能找到「鐵鷹雲」排列的規律,如果他能破了「鐵鷹雲」的主點,穆天歸就不會死了。
「是不是你們魯家三角屋脊一瓦掛百槽?」瞎子明顯要比獨眼鎮定一些,這大概和他看不見有很大的關係,他聽到了魯一棄的叫聲。他的這一句話讓魯一棄和獨眼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瞎子也開口了:「莫非就是『一點吊千斤,單梁掛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