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抽了兩口煙,覺得腦子好使多了,於是走到丁思甜身邊,同她一起去看巨石上雕刻的花紋圖案,但願這邊會有些有用的內容,可剛剛站定,只往那石牆上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混合型」香煙差點掉在地上,這一端竟然畫著「黃仙姑」!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十九章 引魂雞
這條被無數野鼠佔領的地下通道,連接著一個如同地下大廳般的洞穴,大廳的地面埋著許多巨石,四周更有許多構造相同的通道,我萬沒有想到,在這洞穴的石牆上,竟然刻著與黃皮子廟那位「黃仙姑」的神像。
雕刻在石牆後的這幅畫面,在我們發現這石牆般的天然翠石屏之時就已經注意到了,不過這些陰刻年代久遠,石壁上剝落模糊,若不以衣袖擦掉浮土灰塵實是難以辨認。
此時我站在石牆近前,藉著昏黃的燈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張黃鼠狼詭異邪惡的臉孔,這黃皮子頭女人身的畫像,另人一看之下,心中就立生煩魘。由於出乎意料,我險些將手中的紙煙掉在地上,趕緊用手指捏住煙尾,放在嘴上狠狠吸了一口,使自己驚詫意外的心情稍稍平穩下來。
劣質的煙絲混合著枯樹葉,抽上一口噴出來的煙霧,簡直像是生爐子時冒煙的煙囪,將我身旁的丁思甜嗆得一陣咳嗽,她揮著手驅趕煙霧:「你難道就不能少抽一點煙嗎?這麼年輕就養成煙癮,將來想借就難了。」我覺得丁思甜身上全是優點,唯一的一個小小缺點,就是她不能容忍別人抽煙,每當看見我和胖子吸煙,她總要說列寧同志戒煙的事情,列寧同志年輕的時候生活貧困,而且煙癮同樣很大,有一次列寧的媽媽對他說:「親愛的弗拉基爾米依裡奇,你難道就不能少抽一點煙嗎?」不愧是偉人的母親,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她不直接說你能不能不抽煙了?而是說能不能少抽一點?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句哲言啊,既溫柔善良,又推己從人,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在被他母親這樣語重心長的說過之後,列寧同志就再也沒吸過煙。
這時候丁思甜又提到這事,勸說我以偉人為榜樣,讓我戒煙,可我的心思全放在看那「黃仙姑」的畫像上了,對她的話根本沒太在意,雙眼緊盯著石牆上的雕刻,半自嘲半應付地回答著丁思甜:「嗯……不就是戒煙嗎,我覺得戒煙其實一點都不難,我最近這半年就已經戒過一百多次了……」
丁思甜見我回答得心不在焉,而是全神貫注地在看石牆,便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石屏上的雕刻圖案極為龐駁複雜,黃仙姑那妖邪的形象只佔其中一隅,待她看清那張面目可憎的黃鼠狼臉,也吃了一驚,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險些叫出聲來。
那畫中的黃鼠狼臉女人,形態舉止十分奇特,好像正在口中唸唸有詞做著什麼邪術,她身前放著一口古紋斑駁的大箱子,箱口半開半掩,在石牆的正中間,則直挺挺的躺著一個女人,那女子頭戴面具,身著華美的鱗衣,看她平躺的姿勢格外僵硬,似乎是一具被精心裝扮的屍體。
在女屍和「黃仙姑」的下方,有一隻似雞似雉叫不出名的長羽禽鳥,正托著一個模糊的人形向上飛昇,我在東北山區插隊這半年,雖然地處偏僻,但也見識到了許多保留於民間最底層的神秘民俗,我看這模樣古怪的飛鳥,發覺其形態極像是大興安嶺民間傳說中的「引魂雞」。
傳說人死之後化為鬼,鬼者,歸也,其精氣歸於天,肉歸於地,血歸於水,脈歸於澤,聲歸於雷,動作歸於風,眼歸於日月,骨歸於木,筋歸於山,齒歸於石,油膏歸於露,毛髮歸於草,呼吸之氣化為亡靈而歸於幽冥之間。
人活著全仗有一口氣息不絕,一旦呼吸停止身亡,這口陽人氣息則立即墜入大地之茫茫,在這種觀念的風俗中,家中有人過世,要立即宰殺一隻雄雞,並以雞血塗抹屍身,相傳雄雞之魂可以載著死者亡靈使魂魄升騰,避免墜入輪迴再受劫難,在我插隊的屯子裡,有跳大神的,也就是跳薩滿舞的,還有給死人做「引魂雞」的神婆、神漢,在運動中這些人都挨了整,在開批鬥大會時,他們交代罪行,我才得以知曉。
這時候胖子見我和丁思甜看個沒完,便也過來湊熱鬧,我們三人眼見這天然翠石屏上內容離奇荒誕,實是難以窺得其中奧秘所在,只是憑眼中所見揣測,似乎這天然翠石屏上所記載的,是「黃仙姑」施展邪術,利用一種類似「引魂雞」或是「扎紙鳥」之類的法門,在山區裡一些洞窟中,還會看到類似的古老神鳥圖騰,被當地人俗稱為大羽送死鳥,這只能牽引亡靈的神鳥,將那戴有面具的女屍亡魂,從陰曹地府中救了回來,意圖使之復活,而「黃仙姑」那口形影不離的箱子,大概就是其邪法的來源。
這與我事前的猜測截然不同,看來這被無數離奇傳說包圍著的「百眼窟」,絕非是盜墓胡匪「泥兒會」藏寶之地,他們費勁周折挖出黃皮子墳下的箱子運至草原深處,難道竟是為了給一個早已亡去千年的死鬼招魂?
我想到這心裡不禁打了個突,也越來越是好奇,看這天然翠石屏年代甚是久遠,想來那戴面具的女屍必定是古人無疑,她究竟是何許人也?現在又身在何處?「泥兒會」的胡匪來到這裡之後,到底都發生了什麼?關於百眼窟附近人畜失蹤的傳說是否與之有關?還有……各種念頭在腦海中此起彼伏,可越琢磨越是沒有頭緒。
胖子冷不丁一拍大腿:「我說老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你看這埋的這些石頭像什麼?我越看越覺得眼熟,咱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見過?」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黃仙姑」的那口箱子上,正在猜想那箱子中裝有什麼稀罕事物,想著一半卻被胖子的話打斷了,順勢往那些埋在地面的石頭上瞧了幾眼,猛然想起在大興安嶺深山的許多人家中,凡是老房子,屋中角落都擺著圓形山石,有的用泥土埋住一半,有的乾脆就直接擺在屋中,我們知青剛落戶到山裡,對這種在屋裡放石頭的做法很不理解,覺得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後來跟屯子裡的山民混熟了,經過多方打聽才得知,原來這些石頭都是解放前留下的,早年間人們都用這種方法避邪驅鬼,古書中提及:「埋石四隅,家中無鬼。」這些石頭是用來鎮鬼的,在東北民間,殭屍、吊死鬼做祟害人之事的傳說極多,住在荒山中的人家,為了保平安,才逐漸形成了這種習俗,至於具體始於什麼年代,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了。
我和胖子提到此事,不由得懷疑這地洞裡埋著許多石頭,是用來鎮壓鬼魁的,這些話使丁思甜有些緊張了,她對我們說:「快別提這些了,我覺得後背都冒涼氣了,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來路回不去了,這裡共有十條通道,剩下九條,究竟要往哪一邊走才能出去?
我發現丁思甜膽子確實是變小了,也許是因為牧區的牛馬損失慘重,讓她心中沒了底,我估計她和老羊皮的心情差不多,牧區出了事故要承擔責任,把這責任減小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回丟失的牛馬,但失蹤的牛群和驚逃的馬匹,恰恰是跑入了這片被牧人視為「禁地」的區域,那些關於「百眼窟」的恐怖傳說,早已滲入了當地人的骨髓裡,是進是退著實令人犯難,可在這個特殊的年代裡,畏怖之心,辭究是不如懼責之心來得強烈,如果替她和老羊皮設身處地的考慮一下,他們心中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大,激烈的思想鬥爭也一定在不斷地進行吧。
要說以前大串聯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那時候正是恰同學年少,意氣風發,有一次我們串聯到某地,恰巧趕上當地一位中學教師,帶著一群初中生挖了一座墳,那墓主是清末雄新時期的名人,屍體被從墳墓裡拉出來,倒掛在樹上示眾,讓革命群眾們看看整理歷史上最大保皇黨的醜陋面目,我和丁思甜等人聞訊後連夜前去參觀,大晚上的月黑風高,幾個人竟然興沖沖模黑去看掛在樹上的古屍,那時候也沒見她有半分懼色。
我回過神來,對丁思甜和胖子說:「這處地穴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們先看看老羊皮的情況怎麼樣了,然後盡快想法子出去再說。」隨後走到老羊皮身前,他兀自腹漲未消,我們那時候缺乏醫藥常識,並不知道人體腹腔內腸管的運動主要靠植物神經支配。同時也受到腸管血運動的影響,過量飽食後,容易出現腹脹、血管擴張的現象,因此腸管血運動就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我們能做的唯有提他按摩腹部。老羊皮神智多少恢復了一些,最讓他念念不忘的是他地馬匹,剩下的三匹馬,都分別逃進了「百眼窟」地上的密林深處,失了坐騎代步,就連想返回牧場都不容易,我只好安慰他,一定盡快找回馬匹。
眼看老羊皮略有好轉。我就同胖子,丁思甜商量往哪邊走了,這地穴周圍環繞著十條通道,構造幾乎都是一模一樣。我們從一段塌方的隧道進入其中,原路整理已經塌了,別出是否還有出口尚未可知,但這地穴應該不是古墓。建得不甚堅固,找到出口地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我想這裡既然有返魂、鎮魂的象徵性事物,似乎處處都涉及到亡魂、鬼魁,那這周圍的十條隧道,很可能代表著冥府的十道,在內部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好隨便選一條走了。
胖子問:「老胡你這是不是胡掰啊?我聽你這說法可夠懸的,憑什麼說冥府有十道?為什麼不是八道九道或是十一道?」
我說:「記得我祖父以前有張冥府水陸圖。那上邊畫的陰間剛好有十道,至於什麼不是九道或十一道,我聽說是由於唐代將天下劃分為十道,陰與陽是相對的,所以陰間也有十道,不過這十條隧道是不是這麼回事我也吃不準,古代人地心思,咱們又去哪裡領會?反正要想化被動為主動,就得親自走進去看看,要是走運的話。也許這下面還會有其餘塌方的缺口能爬出去。」
胖子想想覺得挺有道理,這時大伙歇得也差不多了,於是我仍然同胖子將老羊皮抬了,在來路上做了個記號,隨意撿了條通道走了進去,地下潮氣很重,嗆得人腦仁兒都疼,成群結隊地老鼠更是仍人厭惡,一路上的石磚縫隙處,都有許多鼠窟,估計能通到地面,但只有老鼠的體形形才能往來其中。
沒都多遠,隧道內部的坍塌就阻住了去路,只好掉頭返回,再另一條隧道裡面,終於發現有道豎井,頂部空間狹小,只容得下一人,我先順著陡峭地石階摸了上去,發現地道中通向上方的豎井口,被一塊灰色的岩石堵住了,用手一摸,那灰色的石板竟是一大塊水泥,上面還箍著鐵圈,最奇怪的是整理水泥扳表面上還有些阿拉伯數碼,像是某種編號,我急於離開這陰森潮濕的地穴,沒顧得上仔細去看那些數碼究竟有什麼含義義,把煤油汽燈銜在口中,伸出胳膊往上用力推了推,沉重的水泥塊只被我推開了一個窄縫,地面上的冷風呼呼灌了進來,但我用盡吃奶的力氣,那水泥板紋絲不動,再也推不開分毫了。
我爬下豎井,把上面地清況告知給同伴們,胖子和丁思甜大為詫異:「你是不是看錯了?這百眼窟應該是處古跡,雖然具體是做什麼用的咱們無從得知,但怎麼會有帶編號的水泥板呢?」不過洋字碼究竟是從什麼時期傳入中國的,我們也說不請楚,並且不打算去做這方面的考證,只想盡快脫身。
我們三人裡就屬胖子力氣最大,我對那水泥板無能為力,只好讓他再去試試,胖子脫下大衣摘掉帽子,挽起袖子爬上豎井,只聽他運氣拔力,一邊咒罵著一邊催動壓住豎井的水泥,突出了全身筋骨,使出一身的蠻力,喝了一聲:「開……」硬生生把那水泥石扳推到一旁,外邊暗淡的星光立時撒將下來,我們長出了一口大氣,不由得都生出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胖子當先爬上地面,我和丁思甜在下邊托著老羊皮,胖子在上面接了將他也拽出地道,然後也跟著爬了上去,只見外邊月影朦朧,身邊樹影婆娑,仍然是在「百眼窟」的那片林子裡,這裡並沒有蚰蜒和野鼠出沒,到處都是寂靜一片。
趁我和胖子四處打量辨認方向的時間,丁思甜提著汽燈,好奇地去看那塊水泥蓋子:「咦……這上面除了編碼還有宇……給水部隊……波3916……」
(註:給水部隊——日軍在二戰期間,設置了全世界最大規模研究和準備細菌戰的秘密機軍事機構,下轄若干獨立部隊,出於隱秘動機,對外對內,一律使用「防疫,給水」部隊作為代號。)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章 不存在房間之樓
丁思甜提著燃料即將耗盡的汽燈,藉著如豆般昏暗的光亮,努力地看著水泥板上殘留的宇跡:「給水部隊?3916?這是什麼意思?是軍用設施嗎?」
我和胖子聽到她的話,蹲下身來也去看那水泥,這塊扁平的水泥磚,好像是刻意製作出來封住豎井的,但並沒有將井口砌死,如果使用撬鉤從上面開啟的話,輕易便可打開,水泥磚兩側都有編碼,是某種制式建築材料。
自秦代起,為了便於督造管理,就已經產生了要在磚瓦上攜刻工匠姓名的規定,但怎麼看這塊水泥磚也不像古物,什麼是「給水部隊?難道是軍用的?3916是部隊番號?」我猜想莫非是有軍隊對隧道中央那處擺滿了鎮鬼石的洞穴進行過挖掘?我望了望胖子和丁思甜,他們同樣為之困感,都猜不透這是做什麼用的。
我對他們說:「先別管這水泥上的編號了,百眼窟中隱藏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咱們仨就算每人再多長一個腦袋,六個腦袋加起來想破了也想不明白這些事,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費心去想了,我看這林子裡危機四伏,萬一再遇到蚰蜒之類的毒蟲可就麻煩了,但林中地形複雜難辨,咱們失了坐騎,又要抬著老羊皮,想連夜模著黑出去根本不可能,只有先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挨到天亮再做計較。」
丁思甜看看星光暗淡的天空,憂心種仲地對我說:「我覺得今天這個夜晚真是過得又慢又長,咱們連塊手錶都沒有,也不知現在是夜裡幾點鐘了,還要多久天才會亮。」說著把汽燈熄滅,林中有些許微弱的星光,她打算盡量節省最後一點燈油用來應急。
我也抬頭瞧了瞧星空,星月之光雖然慘淡,幸好最主要的幾顆星星還能依稀認出,先找到北斗星的斗柄確認方向。然後尋到三星,只見三星打著橫,閃著微光斜掛在東方。東北地區在夜裡都是通過三星在天空的位置來測算時間,以此判斷。我估計現在才是夜裡十點前後,荒山野嶺天黑得早,自天黑下來已經六七個小時了,卻仍然未到子夜。
胖子也會觀三星辨時的方法,他掐指一算,最少還要七個小時才能天亮,這麼長的時間哪裡才算是安全的呢?便提議不如回去剛才那地穴裡對付一宿,天亮時再找路離開。
可三人一想起那地洞裡的大量野鼠、骯髒潮濕地環境、鎮鬼的大石、隨時都可能塌方的危險。以及「黃仙姑」那張充滿邪氣的壁畫,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見身旁有株老樹生得粗壯高大。便決定爬到樹上去看看附近地形,然後再做決定。
來到樹下,我手足並用,攀著樹幹爬上了樹稍。這時林中霧氣已散,我踩在樹杈上雙手抱住樹稍,低頭向下看了看,已經瞧不請丁思甜和胖子地臉了,我對他們揮揮手,也不理會他們看沒看見,便抬頭去觀察四周地形。
可這時烏雲遮月,天歲只有幾點寒星,看了半天也僅僅見到附近樹影朦朧。瞧不清有什麼可以容身之處,在黑暗朦朧的環境中,人總是下意識去盡力睜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睛都看酸了也是什麼都沒瞧見。
我抱著樹幹,用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又扭著脖子去看另一邊,恰好在這時候,天空流雲飄動,淒冷似水的月光從烏雲稀薄處照了出來。藉著這月色朦朧的一刻,我發現在我身後,最多隔著幾棵樹的距離,矗立著一片模糊的陰影,好像是一大片建築物,由於所有的房屋全都是死氣沉沉地沒有燈火,所以看上去只有黑壓壓一片近似與建築設施的輪廓。
再想定睛細看之時,流雲已再次遮蔽了月色,稍遠些地地方又是一片漆黑,連個輪廓陰影也瞧不清了,由於先前發現了那個帶有部隊編號的水泥板,所以在附近發現一些房屋我也並不覺得太過意外,不過的確沒想到章然會離我們如此之近。
我本想再等一等,等月光再次漏下來地時候瞧個清楚,可胖子和丁思甜在樹下擔心我失足跌落,催我趕快下去,於是我急忙從樹上溜下來,把在樹上所見對胖子等人說明,那邊似有房屋一類的設施,可是裡面黑燈瞎火沒有絲毫動靜,如果真是房屋一類的建築,縱然無人居住,它最起碼也有四面牆一個屋頂,說不定裡面還能找到些吃的東西,好過在林中又冷又黑,於是三人一致同意到那裡等候天亮。
我指明了方向,三人一起架著老羊皮緩緩走了過去,走著走著我就發覺後邊有人跟著我們,可回頭看看又沒什麼動靜,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帶著眾人穿過樹林中齊膝深地荒草,迎面是一幢三層高的樓房。
這樓房外表普普通通,但透著一股洋味,形式不中不西,窗戶上都有玻璃,保存得十分完好,絕對是座近代建築,胖子扒著窗戶往裡瞅了半天,裡面沒有半點光亮,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所有的窗戶縫上都貼了封條,上面有些奇怪的日文和符號。
丁思甜對我說:「這樓房既不像洋樓,也不像現代的中式樓房,在我的印象裡,只有倭國人才會蓋這種古怪風格的樓房,蘇修絕不可能在這裡起樓,這大概是那什麼給水部隊的兵捨吧?」這一地區在抗戰時期,曾是日軍控制區域,很有可能是兵捨一類的建築,那時候倭國人效仿歐洲,十分崇洋媚外,覺得歐洲什麼都是好地,就連普通的樓房,都會或多或少吸取一些西洋建築的特點,要真是那樣的話,現在至少已經荒廢掉二十幾年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在想,原來這裡被倭國鬼子佔了,「泥兒會」的胡匪們是漢奸嗎?挖出來的東西都拿來孝敬小鬼子了?不知道這樓中藏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這些事完全憑猜測是不靠譜的,有什麼事等到天亮再說吧,我招呼胖子背起老羊皮,順著牆根走找到了樓門。
眼前這幢樓跟普通的老式居民樓沒什麼區別,只有三層,從外面看每層大約有二十扇窗戶,全都緊緊關閉著,裡面靜得滲人,胖子說:「這地方不錯,咱們進去把門一關,什麼東西也甭想進來,咱就呆到天亮再走不遲。」
我們都知道附近出沒的蚰蜒習性是「晝伏夜出,聞腥而動」,只要天亮了再往樹林外走,就不用擔心什麼了,見這幢樓結實完整,都覺得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樓門也沒上鎖,就那麼半掩虛關著,是左右兩扇合頁門,門上各有個四方的小玻璃窗子,但門前沒有任何標識。
我為了給眾人壯膽,抬腳踹開了樓門,由於許多年沒有開合,門上的合葉都快銹住了,發出嘎吱嘎吱一陣難聽的響聲,樓中常年無人走動,到處都是塵土,角落掛滿了灰,空氣並不新鮮,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雖然也是陰晦久積之所,但比起地洞裡潮濕的腥臭來,已好得太多了。
我和胖子把老羊皮的胳膊架到肩膀上,抬腳就進了樓道,樓裡實在太黑,丁思甜雖然捨不得再浪費煤油,也只得把汽燈點亮照明,邊走邊看樓房內的結構,只見樓門內裝了一道大鏡子,把原本還算寬闊的過道堵住了一大半,鏡前有道鐵閘門,閘門沒有放下,開關的板擎設在外側,裡面則沒有開關,如同監獄一般只能從外部開啟,看那閘門構造應該是氣閥制動,不需電氣也可操縱,有這種裝置,說明這座樓房一定曾經是處戒備森嚴的保密設施,樓內牆壁都刷的白灰,地下也是洋灰地面,不過唯一奇怪的是,這裡所有的門都被磚頭封死了,除了樓道之外。沒有任何門戶房間。
三人大感奇怪,樓房蓋了不就是為了住人嗎?從外邊看這樓毫不起眼,怎麼內部的門都被石頭堵死了?我們走到樓梯口,發現樓梯並未用磚頭堵死。看來樓內的空間只保留了走廊過道與樓梯,原來外邊的窗戶全是擺設。
我們不由得在樓梯口停下腳步,沒辦法再往前走了,這樓房不是樓房的建築簡直匪夷所思,我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倭國人蓋的兵捨了,誰會吃飽了撐地蓋一幢沒有房間的樓房?這分明就是個毫無用處的水泥塊子。
丁思甜忽然說:「對了列寧同志,我記得你和胖子說過,你們插隊的那地方有種風俗。在房中放石頭可以……鎮……鎮鬼?這裡……這裡地每一間房屋都砌滿了磚頭,會……會不會是……」
我和胖子故意學著丁思甜說話的節奏,對她說:「你……你……你看你……嚇得都口吃了。那都是四舊的迷信風俗,還能當真不成,再說在宅中埋石鎮鬼,是為了能宅子能夠讓人住得安心。這樓中的每一間屋子都用磚頭碼得嚴絲合縫,別說住人了,連大眼賊也住不進去,難道人都住在過道中嗎?哪有這麼擺石鎮鬼的?這樣做還不如直按把樓拆了來得省事。」
丁思甜說:「不許你們學我,我真是有些擔心,也許這樓連拆都不能拆,拆了會出更大的事,只能用磚頭把房間填滿……」
我心想丁思甜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得給她打點預防針了。要不然以這種疑神疑鬼的精神狀態,一定撐不過今夜,於是隨手拿出小紅本對她說:「咱們跟著紅太陽一往無前,要是有什麼階級敵人想借屍還魂,咱們就把它批倒批臭。」
胖子插口道:「沒錯,不僅要批倒批臭,還要踏上一萬隻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但話又說回來了,我也覺得這樓裡確實不太對勁啊,這樓蓋的簡直跟水泥棺材似地。」
我一聽就連胖子現在也是心裡沒底。看來這幢樓蓋得的確不是一般邪門,鬼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其實這會兒我心裡也挺發毛,但人倒架子不能倒,得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於是握著小紅本說:「咱們雖然毫不畏懼帝修反地囂張氣焰,但這裡四下子都不通風,所有的門戶又都堵死了,空間狹窄壓抑,跟那全是大眼賊的地道相比也沒什麼兩樣,我看咱們不如到樓門前過夜才是上策。」
同伴們當即表示贊同,誰也不願意在這跟骨灰盒似的水泥塊子裡多耽,當下就按來路回去,來到合頁門前,看到門上地兩扇小窗戶我才想到,敢情這幢樓只有這大門上的窗戶是真的,從樓外往樓內看是黑沉沉的,在裡面透過窗戶往開看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我伸手剛想推門,就聽樓門外「砰!砰!砰!」發出一陣敲門的聲音,叩門之聲也不甚大,但靜夜黑樓之中聽來,格外驚心動魄,我嚇了一跳,原本已經伸出去推門的手又縮了回來,百眼窟人跡罕至,我們四人都在一起,會是誰在外邊敲門?
不過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這麼想根本不對,這合葉門根本沒鎖,輕輕一推就開,誰想進來根本用不著敲門,除非不是人?想到這我額頭有點見汗了,看來有些事不信是不行,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幾步。
三人面面相覷,都作不得聲,門外那敲門的動靜停了一侍,似乎是在等著回應,隨即「砰!砰!砰!」又叩了三下,一聲緊似一聲,似乎是想故意折磨我們繃緊地神經,胖子也聽得心驚肉跳,但他的脾氣秉性在那擺著,竟然壯著膽子,張口對門外喊了一嗓子:「誰啊?別他媽敲了,屋裡沒人!」
門外的聲音頓時停止,我們在樓內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這一刻就連空氣彷彿都凝固了,靜得就連頭髮絲掉地上都能聽見,可這陣寂靜持續了還不到三秒鐘,「砰!砰!砰!「的砸門聲再次響起。
我腦筋蹦起多高,猛然記起在林場守夜的時候,也有半夜鬼叫門的經歷,可那次應該是黃皮子搗的鬼,一想起這事當即就不害怕了,血沖腦門子,拔出「康熙寶刀」就走到門前想要抬腳將門踢開,我非得看看究竟是他媽什麼東西在這鬧鬼。
第一卷 黃皮子墳 第二十一章 凶鐵
沒等我抬腳踹門,就看那門上的兩扇窗戶外,赫然露出兩白生生的手,五指慢慢撓動著玻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聽得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抬了一半的腳硬生生停在了門前,猛聽樓門生銹的合葉一陣怪響,大門被從外邊緩緩推了開來……
長滿銹跡的合葉「吱吱紐紐」地發出聲響,樓門被從外邊推了開來,我從不知道開門的聲音也會這麼恐怖,隨著樓門洞開,好像有盆帶冰碴兒的涼水,兜頭潑在了我的身上,但透過樓門已經打開的縫隙,只能看到樓外一片漆黑。
我還想硬著頭皮看看究竟是誰想推門進來,可身後架著老羊皮的丁思甜和胖子先撐不住了,叫了一聲:「撤吧!」說著幫他們就開始向樓內退去,我身後失了依托,也不敢逞能在這繼續戳著了,提著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反身便走,一抬腳才感覺到兩條腿都軟了。
古人云「兵敗如山倒」,沒有計劃和組織的潰散和逃躥是可怕的,我們雖然這幾個人雖然號稱撤退,但實際上,恐懼就如同傳染病一樣互相感染著,抑制不住心中狂跳,神智慌了就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你推我擠的往樓道深處退卻,直撤到走廊盡頭樓梯口的位置,黑暗中險些撞在迎面的牆上,這才止住腳步。
我提著煤油燈看了看胖子和丁思甜,他們臉色慘白,完全可以用面無人色來形容,我估計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這回可是真發怵了,首先這樓中格局之詭異,就不得不讓人產生唯心主義的感覺。十有八九是因為這幢樓裡鬧鬼。最要命地是出門沒帶黑驢蹄子。
這座樓的樓門非常特殊,不像普通的樓房設在橫面,而是開在了長方形樓體地窄端。走廊兩側地房間都用磚頭砌死,直對著樓門的一條走廊很長,盡頭處也被磚頭封了,走到這裡唯一的選擇就是走上樓梯,走廊拐彎處地樓梯一上一下,看來這棟樓中還有地下室。
樓梯就向走廊一樣都是活的,沒有用磚牆堵住,剛才在樓門前發生的事,使我們銳氣喪盡,一時不敢再作從原路返回到樓門的計劃了。走到這一步,也只剩下兩種選擇,上樓去二層,或是下樓進入地下室。
由於這座樓中實在太靜了,我們在走廊盡頭,聽不到鐵閘那面有任何動靜,這才鬆了口氣,丁思甜按著胸口上氣不按下氣地說:「先別慌,剛才誰看清是……是什麼從外面進來了?」
胖子對丁思甜說:「你還好意思說呢。剛才還不是你先打的退堂鼓。我還沒看清楚門外是什麼呢,就跟著你們撒丫子跑進來了。我看咱們這就是那所謂的聞風而逃吧,想不到我一世英名,都毀在這了。」
這時老羊皮忽然從昏迷中醒轉過來,他一看自己被丁思甜和胖子半拖半架,而且藉著汽燈微弱的光亮一看,不知是身在何方,腹中有撐脹難忍,心裡邊還有點犯糊塗,忙問我:「這黑洞洞是甚所在?莫不是進了閻羅殿了?想不到我老漢臨了臨了,是跟你們幾個知青做了一搭……」
我對老羊皮簡單解釋幾句,忽聽樓口處匡噹一聲巨響,震得樓內的牆壁嗡嗡迴響,聽聲音是樓口處的閘門落下來了,這座樓的窗戶都是擺設,如果沒有別地出口,那道鐵閘就是唯一能離開的通道了。
眾人面如土色,鐵閘聲響過之後,樓中又沒了動靜,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剛才光顧著往裡跑了,竟然沒想起來樓口有閘門,一旦關上了想出去可就難了,只聽胖子罵道:「*他祖宗八輩的,這是想把咱們關禁閉,活活悶死在這樓中啊,這也太歹毒了,別讓我知道是誰幹的,讓我知道了我他媽非把它批倒批臭不可。」
老羊皮以前在西北住窯洞,後來到草原謀生住帳房,從沒在鋼筋水泥的樓房裡呆過,按他說話,感覺這樓內像是個白匣匣,他雖然還不太清楚情況,但聽胖子這麼一說也猜到了七八分,也不住的唉聲歎氣,回牧區雖然免不了挨斗挨批,可總好過活活餓死在這石頭匣子裡。
丁思甜對我說:「究竟是誰把閘門關閉的,這世上真的有鬼嗎?早知道剛剛咱們就應該鼓起勇氣衝出去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當前處境,有後悔地,有抱怨地,還有發著狠罵不絕口的,說來說去都沒有一句有用地。
我知道這樓中不見天日,關在裡面的時間越久,心理壓力也就越大,而且無水無糧,再不想辦法脫身,恐怕真就要把性命留在這幢鬼樓之中了,於是我對眾人說:「你們先聽我說幾句,目前咱們的處境確實艱難,我想這都是由於咱們今天以來一系列失誤造成的,自古兵法有言,臨事貴守,當機貴斷,兆謀貴密。遇到困難和變故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能堅持一貫的原則和方針,不能動搖懷疑和沒有信心;在遇到機會的時候一定要果斷堅決,不能猶豫退縮;在部署計劃的時候一定要周密詳細,不能冒失盲目。可反觀咱們的表現,這三點都沒能夠做到,不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從現在起要想化被動為主動,就必須貫徹這三條原則,只要咱們緊密團結,遇到困難不動搖,遇到危險不退縮,謙虛謹慎,膽大心細,咱們最終就能戰勝一切敵人和困難。」
這番話還是我以前聽我爹在讀報紙時所念的某首長講話內容,現在眼看大伙都快成一盤散沙了,便將這些言語說將出來,也許這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也許這些話確實言之有理,不管是因為什麼,反正是挺管用,眾人被我一說,都鎮定了許多。
老羊皮問我現在該怎麼辦?我說:「這座樓的房間都被磚頭水泥封了,但這只是一層的情況,二樓三樓和地下室是什麼樣,咱們還不知道,如果有地下通道或是上面有沒被堵死的房間,就可以設法離開了,關鍵是如果一旦遇上什麼情況,千萬別自亂陣腳。」
說罷,我揮了揮老羊皮那柄「康熙寶刀」,據老羊皮講,此刀是康熙征葛爾丹時御用之物,後賞賜給蒙古王公,這把刀長柄長刃,刀身平直斜尖,不僅有長長的血槽,還有條金絲盤龍嵌在其上,鋒利華貴非同凡物。
雖然這刀是四舊,可畢竟是皇家之物,又是開了刃的利器,一定能夠辟邪,不過這些話我也是隨口而言,至於康熙的兵刃是否能夠辟邪這回事我當然不知道,眼下必須得找些托詞讓大家覺得有了靠山,否則再碰上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常現象,眾人又要扭頭就跑了。
我們下定了決心,就立刻展開行動,我們首先寄希望於找到一間未被封閉的房間,從窗戶出去,能不進地下室就盡量不進地下室,雖然樓中完全是一團黑,樓上樓下沒有任何區別,但地下室畢竟是在地下,可能是出於心理暗示的作用,我們選擇了先去樓上察看。
四人一邊念著最高指示互相說著話壯膽,一邊走上了二樓,丁思甜說:「有優勢而無準備,不是真正的優勢,你們看這樓裡所有的供電線路都被掐掉了,看來這棟樓以前的確使用過,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被遺棄了。」
我說:「我看這幢樓絕不是被廢棄了那麼簡單,那麼多用磚頭水泥封閉的房間,還有被封條從外邊糊死的窗戶縫,以及門前雙面的大鏡子,這一定是不想讓某種東西進入或離開,但咱們在裡邊也沒覺得太過憋悶,說明裡面竟然還有通風換氣的氣孔,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了,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友誼,還是侵略?」
胖子說道:「那還用問嗎,肯定是侵略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反動的東西。你要不打它就不倒,把我惹急了我就把這樓給拆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這裡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非給它蛋黃擠出來不可。」
老羊皮勸道:「一定是咱們吃了水裡的神神,那神神如何吃得?現在遭了報應,被關在這白匣匣裡逃不出去了,敢是認了命罷了。」
我對老羊皮說:「一切權利都屬於我們的工農兵,什麼神神仙仙的?我忘告訴您了。那魚只有你自己吃了,要遭報應這裡邊也不應該有我們三個的事啊,另外這地方也不是什麼白匣匣,可能是當年小鬼子蓋的樓,你們以都難道不知道這裡有倭國人嗎?當年你兄弟羊二蛋進了這百眼窟就失蹤了,他是不是被倭國人殺害了?」
老羊皮哪裡能想到這層,頓時目瞪口呆:「打倒土豪劣紳,難道我家那苦命地二蛋兄弟,被小鬼子壞了性命?」我並沒有回答老羊皮,一個又一個迷團籠罩著「百眼窟」。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根本難以猜想,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樓肯定是抗戰期間由倭國人蓋的,與其讓老羊皮迷信的把他兄弟地失蹤事件,歸結為妖孽作祟,還不如讓他把這筆帳算在軍國主義和帝修反的頭上,這樣至少能使他化悲痛為力量,而不是不斷地嘮叨吃了幾條魚會遭什麼報應。
說著話我們已經走遍二樓和三樓的樓梯口,這兩層地房間依然是全部堵死,樓內一些原本的日文標識已全部刮掉,只剩下一些不太容易辨認的痕跡,走廊和一層一樣。被磚牆隔斷,無法進入樓內的另外半個區域,為什麼會這樣?莫非是由於那半座樓中存在著一些什麼?也有可能和樓中的房間一樣,另外半座樓房全部被用磚頭砌成了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