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陳瞎子見山上有土之處林木茂密,沒土層的地方則都是一體的暗青巨岩,用「望」字訣的觀泥痕辯草色之法,根本難以查知古墓地宮的方位,而且瓶山堅固,非是尋常土嶺,要漫無目的地一層層卸至地宮墓道,怕是動員數萬兵馬也難做到。
如今只好試試「聞」字訣。他讓眾人來至山顛處的深澗,只見深處白霧瀰漫,難測其底,就俯在山壁上,讓羅老歪對著山澗開上幾槍,以便施展手段,探知山中古墓的大致方位。
羅老歪將他那支大口徑的轉輪手槍對準深澗下方,一扣板機就開了一槍,槍聲在山谷中迴響良久。陳瞎子藉機施展「聞」字訣中,聽風、聽雷的「聞山辯龍」之法。他生來就是五感敏銳過人,普天之下,再無第二人有他這身本事,此時貼在壁上傾聽起來,遙聞山底空鳴,似有一處大如城郭的空間。
隨著羅老歪六發子彈射入深澗,陳瞎子已大致聽出了幾條墓道和三座地宮的輪廓,多半就是那片被佔為元人墓穴的山中道觀殿宇所在,其中最大的地宮,就在山巔裂開的這道深崖下。
羅老歪見瓶山果有古墓,而且地宮入口確在這絕壁之下,而且竟然「大如城郭」,那他媽得有多少金玉寶貨!常言道:「豐財厚葬起奸心」,他此時便有些等不及了,見其餘的人都在同陳瞎子俯瞰深澗,正好啞巴崑崙摩勒背著的一個竹筐撂在地上,裡面裝了些乾糧水壺,以及成捆的繩索,羅老歪就探手裝繩索取出來,扔在那熟苗嚮導眼前,逼著他用長繩墜下去探探地宮。他一臉冷冰冰的神情說道:「好教你家羅帥看看,古墓中是怎麼個有去無回,你這蠻子若是牙迸半個不字,可別怪羅帥管殺不管埋。」說完就把那苗子嚮導拖到崖邊,使勁向下推落。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一章 工兵掘子營
瓶山之巔的一道山隙下雲霧繚繞,這道深不見底的天然裂痕,將山腹中的古墓暴露出來,如能直達地宮,將省卻許多開山卸嶺的麻煩。但瓶山古墓的傳說流傳已久,始終無人從中盜出寶貨,當地土匪山賊曾有數度想從地震的裂縫中進入古墓,大多為此送了性命,誰也猜不透這雲霧下藏著什麼危險。
羅老歪趁其他幾人不注意,逼著那熟苗去絕壁危崖下一探古墓地宮,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有去無回。當時的軍閥就是天王老子,老百姓有句非常貼切的俗語,可以形容軍閥的作風——「媽拉巴子是免票,王巴盒子是護照」,吃喝嫖賭都不付錢,完事了,一拍槍匣子扭頭就走,要在山裡殺幾個草民,簡直比捏死幾個螞蟻還要平常,又如何會將一介苗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那熟苗被槍口頂在腦門子上,嚇得當場屎尿齊流,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抱住羅老歪的大腿苦苦求饒。山巔的這道深澗,陡峭險惡,膽小的單是從高處往下看看,就覺得眼暈腿顫,哪裡敢下去找什麼古墓地宮。
羅老歪怎由他分說,拎死狗一樣拽到崖邊,正要用強將他踹下崖去,卻見山腹中的彩霧忽然上升,深澗裡好似過火輪車一般隆隆迴響,震得松石皆顫,猶如天崩地塌。陳瞎子臉色大變,把手一招,叫道:「是豬攔子,撤乎!」
其餘幾人見首領發訊快退,情知不妙,連羅老歪也顧不上那熟苗嚮導了,眾人掉轉了頭,飛也似的向山下逃去,到了山腰方才站住。陳瞎子長出了口氣:「險哉,這山裡果真有些名堂,深澗中的虹氣根本不是墓中寶氣,都是毒蟲吐納的妖蜃,毒蟒、蜈蚣……此時還無法斷而言之是些什麼,但看這聲勢,只怕是已潛養百年的毒物。日頭一偏,毒蜃就從深處瀰漫升騰開來,我等適才再多留在山巔片刻,此時早已中毒送命。」
羅老歪和花螞拐等人聞言無不心驚,當時防毒手段落後,這伙殺人如麻的盜眾不怕水火刀兵,唯獨最懼毒氣,而且不知是什麼毒物吐毒,難有解藥救治,一旦中毒就根本無法活命。在卸嶺倒斗的切口裡,有毒的古墓一率稱為「烏窖」,烏窖頭即為豬圈。古時豬欄多在糞窖邊,兩下裡氣味混合,十分難聞,人人避之不及。倒斗的稱毒在烏窖,乃為遠避之意,這種暗語在清末民初之後不再使用,自古盜墓掘家的卸嶺力士死在烏窖中的早已不計其數。
羅老歪見山腹中有毒蟲,卻不甘心,問陳瞎子難道就此作罷不成。
陳瞎子搖了搖頭,裝模作樣地道:「山人自有妙計,不過此地非是講話的所在,先回嶺上再做計較。」於是趁著天色還早,帶眾人回到嶺上的義莊裡,群盜就將這死人旅館當做了臨時指揮所。
當著陳瞎子的面,羅老歪雖沒將那嚮導宰了,卻也不能就此放他回去洩露軍機,暫且扣下他充個勤務雜役,隨軍做些挑水掃地的差事。
苗子撿了條命,哪裡還敢違拗這伙強人,手忙腳亂地在義莊裡收拾出一間寬敞屋子,抬了一張破八仙桌和幾把椅子擺進來。陳瞎子和羅老歪等人大咧咧坐了,用過了酒飯,連夜密謀起如何盜得瓶山中的大墓。
倒斗卸嶺的魁首是陳瞎子,這些計劃自是由他安排,經過白天的勘察,可以斷言瓶山的山腹中,至少有三五處很大的洞穴,相互有甬道貫通連接。甬道口在地門附近,雖然隱蔽嚴密,但陳瞎子擅長「聞」字訣,可聽風雨雷電來尋龍點穴,找到墓門的大概位置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炸藥足夠,炸開幾層地皮,肯定能扒出地下的墓門,但元墓深埋大藏,正面卸嶺破山,恐怕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
另外山巔上那道裂縫深崖,裂開的時間少說也有兩三百年了,兩側如同刀削斧劈,底下彩霧升騰,那毒氣只有在陽光充足的時候才稍微減弱。山隙處雖然可以直通地宮,可是其中必有什麼巨毒之物將古墓占為巢穴,從深澗裡直接下去,就算能避過毒蜃妖氣,也必遭吞噬。
基於這些因素,陳瞎子覺得單憑卸嶺之力難有作為,打算等搬山道人前來相助。不過花螞拐等人對搬山分甲術所知不多,認為都是些神乎其神的傳說皆屬妄談,根本當不得真。如今是槍桿子的天下,神仙難躲一溜煙,任你通天的本事,一梭子子彈打過去,也全撂倒在槍下了,難道世上還當真有「術」不成?
陳瞎子斥道,爾等井底之蛙,只知卸嶺倒斗憑借人多勢大,又兼會用些炸藥土炮和千竿器械為輔,就敢小覷天下。當今世上除卻那些散盜毛賊,盜亦有道之輩尚存發丘摸金、搬山、卸嶺三支,摸金盜墓用「神」,卸嶺盜墓用「力」,搬山盜墓卻是用「術」,其機玄妙,神鬼莫測,大可搬山填海,小可飛度針孔,倏忽千里,往來無礙,豈能無「術」?
花螞拐知道陳瞎子從不長他人威風,滅自家銳氣,既如此說,定是對搬山道人的分甲之術極為看重,又覺瓶山古墓非同小可,才會主張以卸嶺之力,配合搬山之術,兩方夥同行事方為萬全之策,當即拜服。
羅老歪在旁聽完盜魁所說的方略,急得抓耳撓腮:「**他個奶奶,等那群雜毛老道從黔邊回來,黃花菜也都涼了。這塊到了嘴邊的肥肉也當真難吃……」他捨不得讓搬山道人在瓶山插一槓子,不管搬山道人是尋藥還是尋珠,按道上的規矩,古墓裡的明器至少有一部分得被分掉。卸嶺盜眾在三湘四水之間,隨時都可以聚集幾百名盜墓高手,而且他這坐第二把交椅的羅大帥手下還有幾萬人槍,以這等實力,要挖開一座古墓竟然需要苦等那幾個道人相助?傳出去好說不好聽,今後卸嶺群盜的面子還往哪放?
羅老歪打著自家的如意算盤,勸說陳瞎子別等搬山道人了,咱還是單干吧,反正手下有裝備精良的工兵掘子營,什麼樣的古墓挖不了?只要策劃得當,不愁破不了瓶山,就算死傷千八百號當兵的也無所謂,反正這年頭就是人命不值錢。只要有銀圓有煙土,咱們豎起招兵旗,就他娘的自有吃糧人,當兵吃糧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夠還能拉壯丁。只要把瓶山古墓盜了,發上一筆天大的橫財,咱們想要多少人槍,就他娘的能有多少人槍。
陳瞎子本就是個自視極高的人,可以前遇著凶險之時,曾被搬山首領鷓鴣哨救過兩次性命,心中不免對此有些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始終比搬山道人遜色一籌。此時聽羅老歪這麼一吹風,稍一捉摸,也覺得言之有理,如果憑卸嶺盜眾單干,雖然會折損不少人手,但若真成就了這件大事,將來正好可以讓鷓鴣哨那伙道士知道知道,陳某統率的卸嶺群盜究竟是何等手段,當年在山上潛心苦學了多少寒暑,這種揚名立萬的大好良機可不能失之交臂。
想到此處,陳瞎子已打定了主意,環顧眾人說道:「諸位兄弟,卸嶺群盜皆屬赤眉義軍之後,聚眾結黨,嘯聚綠林,秉承祖師爺遺訓,替天行道,伐取不義。余嘗聞:饑民果腹易子食,貴胄肉囊寢珠玉,真乃是蒼天無眼,蒼生倒懸。今有瓶山古墓,內藏金珠無算,系以百姓血汗凝成,卸嶺之輩正可圖之,遍取墓中寶貨,成就大業,以濟亂世。」
歷代卸嶺盜魁,都沒有陳瞎子這般口才,把個盜墓的勾當說得堂堂正正、慷慨激烈,聽得羅老歪等人目瞪口呆,好生佩服,當即紛紛獻策,籌謀盜墓行動的種種安排。
陳瞎子先讓羅老歪寫了封調令,按上花押印跡,交給啞巴崑崙摩勒帶出山去,讓他火速將部隊調來。在苗疆古邊牆附近隱蔽埋伏的部隊,一共分為三批,其中一夥將近百人的,都是湘陰的響馬賊,屬於陳瞎子直接統領的卸嶺群盜;其餘的就是羅老歪手下的兩支部隊,最大的一股幾百號人,是所謂的「工兵營」。其實在這種雜牌軍閥的隊伍中,各種編制極不正規,大多數不會設立專業工兵單位,而羅老歪組建的這支部隊,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實際上就是專門用以挖墳掘墓的倒斗部隊,都是挑選出來的那種膽大不信邪要錢不要命的,受過相關的訓練,配備有卸嶺的各種器械,還分配有不少騾馬,用來負載炸藥土炮石,或是運輸盜挖出來的珍寶。
另外還有一支手槍連,成員都是羅老歪的親信,相當於督戰隊。盜墓的過程中,要是有人想私吞寶貨明器,或是開小差當逃兵的,一律就地正法,而且手槍連的士兵裝備精良,一水的德國造,每人兩支二十響,戰鬥力和火力都很強。
二十響和大肚匣子,都是德國毛瑟槍的俗稱,最大的彈匣可以裝填二十發子彈,是以得名。當時的中國由於辛亥革命之後軍閥混戰不斷,國際社會對中國採取了武器禁運,限制中國軍隊採購衝鋒鎗和重機槍,不過軍閥們為了加強自己部隊的火力,自有他們的辦法,鑽了個武器禁運的空子。德國產的毛瑟槍屬於自衛用手槍,不在禁運之列,可是這種槍口徑大,射程遠,殺傷力同樣不小。槍上有快慢機,撥到快機上二十發子彈一掃出去就是一片,可以當做衝鋒鎗使,而且加上槍托增加射擊精度,又可以作為卡賓槍來用,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是種非常實用可靠的單兵武器。
羅老歪靠盜墓發了財,所以他就裝備了這麼一支手槍連別動隊,花大價錢請德國教官訓練,由自己直接指揮統轄。這次來湘西猛洞河老熊嶺盜墓,正好是在幾路軍閥地盤之間的真空地帶行動,搞不好就會引發武裝衝突,另外也要防止那些扛著漢陽造的工兵部隊見財起意,突然反水,所以就把手槍連也特意調了過來。
陳瞎子的意思是從墓門和地宮兩地同時動手,除了炸藥之外,還讓工兵掘子營帶了大盆石灰和辰州砂,準備用這些東西來對付藏在巖縫裡的毒蟲巨蟒。啞巴崑崙摩勒領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長胳膊長腿,全身筋肉虯結,兩隻腳底板全是厚厚的肉繭,活脫是只沒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從老熊嶺到苗疆邊牆這點路程對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但工兵營攜帶的輜重較多,啞巴當夜出發,大概到轉天傍晚時分,才能將部隊帶回來。
群盜部署完畢,當夜無話,轉天天一亮,又命那嚮導帶著眾人到瓶山腳下走了一遭。此次二探瓶山,則是繞山而行。只見這座瓶山四周,除了古樹參天,山縫中還有幾道或清或濁的瀑布湧出,苗子嚮導說山裡本無水脈,想是雨水大了,積在山腹裡衝出泥石,瀉出了這青冥之巔。
陳瞎子見瓶山中有積水。不禁暗暗皺眉,擔心地宮浸水太多,雨水對古物侵蝕損害非常之大。若真如此,冥殿裡的明器可早就毀了,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不過聽地尋龍時,聞得山中有數處城郭般大的地穴,中有甬道相通,即便有一兩處浸了雨水,只消墓道中門戶重疊封閉,必有相當一部分墓室是完好的,倒也無須憂慮。
一行人在瓶山四周摸排勘察,不斷能見到一些石樑石坊,大抵都是宋元以前的建築遺跡,在元代都被拆除損毀了。元墓沒有地面建築和石人石碑,但有些夯土封石的細微跡象,還是逃不過卸嶺盜魁的眼睛。這些所在應該都是殉葬坑,裡面不會有什麼值錢的行貨。陳瞎子邊看邊命手下的紅姑娘將瓶山地形繪在紙上備用。有道是千尺看勢,百尺查形,在山下觀望時,由於人的視野有限,只可觀形,難以辨勢,所以繪成圖紙,看起來更為詳明。
整座奇形怪狀的巖山雖然剝斷險惡,但仍是佔據陰陽之理,顯得氣勢不凡。陳瞎子繞山轉了一圈,時已紅日欲墜,他不敢在密林中逗留太久,正要帶人回去義莊的臨時指揮所,可走著一半,忽然在林中見到一片被挖開的空墳坑,裡面地蠶、地鼠見人來了就被驚得紛紛亂竄。墓穴中都已長出雜草,竟是一片狼藉,見此情形,陳瞎子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來,一把抓住那嚮導的領口,低聲喝問:「昨日你說瓶山裡埋著屍王,卻是什麼道理?」
嚮導被陳瞎子問起此事,臉上神色突然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彷彿大難臨頭一般:「好教首領知道,山腹中萬萬去不得,那是任誰也不敢去的,咱們洞家都曉得瓶山是片移屍地囉。」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二章 移屍地
人死後裝殮到棺槨裡,下土入葬,倘若有機會再掘土啟棺,不論死的時日遠近,只要埋到瓶山附近,棺中的屍體就會不翼而飛。棺槨封士完好無損,絕沒外人動過,可棺材裡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瓷瓶竹筷,死屍穿的凶服也原樣擺著,扣子都沒解開過,但硬是見不到一星半點的屍骸。
當地人有種傳說,在元兵打過來之前,瓶山是給皇帝煉丹的禁地,除了這裡地形奇特,是處天然的洞天福地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湘西辰州盛產硃砂,從中提煉出的水銀是煉丹必不可少的原料,從延壽長生到房中術的秘藥無所不煉,所以山中一年四季藥氣十足。
時間久了,瓶山岩石泥土裡就得了能化屍消骨的藥氣,山裡埋的屍體都只剩一股氤氳屍氣,隨著地脈之氣流轉移動,蹤跡不定,故名移屍地。只有山腹中那元代將軍的古屍是由於中了洞人邪術而死,殭屍難以腐爛,又得了墓中仙丹的藥力,形煉成精。
據說自從古墓裂開縫隙之後,以往每隔幾十年,就有人見到頂盔貫甲的殭屍在山中出沒,都說是親眼所見,並非虛談。湘西趕屍風俗盛行,對殭屍為祟之說尤為相信,於是風傳瓶山中埋有屍王,那些進山盜墓採藥的都被殭屍和陰兵所害,所以人人談之色變,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進山腹中的古墓地宮?
陳瞎子聞言冷笑起來,他見多識廣,又怎會被這些土人的言語唬住。移屍地的名頭倒是聽過,但那只是春秋戰國時的巫楚傳說,世上豈能真有移屍地?元墓向來深埋大藏,裡面多有西域的方技防盜,陪葬品並不如中土的王孫貴族奢華,一直以來都不是大伙盜墓賊的首選目標。
可這瓶山所埋的元軍統帥是殞命陣前,他剿滅七十二洞的苗人之時,掠獲之物必重,再加歷代皇家在瓶山裡供奉的珍異寶貨,那地宮冥殿中所藏之豐,怕是不比帝陵差上多少。可這古墓形勢獨特,人少了卻是動不得,而且地處偏遠,消息隔絕,是以近代知道的人反而少了,否則早就應該率眾前來倒鬥,又怎等得到今時今日。如今機緣已到,看來正是卸嶺群盜成就大事的機會。
陳瞎子盤算著自己這夥人是外來的,不太熟悉當地風物,沒個嚮導難以成事,不能殺人滅口,但必須先讓這嚮導安心,否則他說漏了嘴,煽動得軍心渙散,可是非同小可,就對那熟苗說:「不是陳某誇口,湘陰的人士,都知道我陳掌櫃最擅捉鬼趕屍的方術,又兼秉性豪爽,專肯扶持好人,如今就打算率領一眾手下為民除害,去除了瓶山中的殭屍,你若肯相助,少不得有你的好處。」說著塞給那嚮導十塊大洋。
苗人嚮導見這位陳大掌櫃出手豪爽,而那羅大帥瞪眼就能宰人,若有不從當場便會橫屍就地,這兩位祖宗一個紅臉一個黑臉,誰也得罪不起,在這軟硬兼施的局面之下,想逃又逃不脫,為求自保身家性命,只好言聽計從,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跟著,再不敢說個不字,當下穿過這片被山賊挖空了的陪葬坑,引著群盜回歸老熊嶺義莊。
反覆幾次踩過盤子、摸過局,陳瞎子已是心裡有數,只等啞巴崑崙摩勒帶著工兵營到來,即可著手行事。羅老歪等得好生焦躁,不斷問陳瞎子地宮裡的寶貨是否可以車載斗量;那元代古墓中埋的元兵元將,是不是都是蒙古兵。
陳瞎子說這些天沒白探訪,得知了許多情由。這古墓雖然自前清年間就裂開了,但一來地形險惡,二來裡面機關毒蟲甚多,小股的盜墓賊難以得手,地宮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珍寶堆積如山,所憂慮者,只是擔心風雨侵蝕嚴重。
另外元朝兵將也並非全是蒙古人,當年元軍掃平北國西域,南下之師和庚子年打進北京的八國聯軍差不多,皆是西域番邦的聯軍,其中也不乏投降倒戈的漢人部隊,所以葬俗末必全然相同。他們將瓶山這塊洞天福地造為墓穴,也是妄圖鎮住南朝的龍氣。瓶山自古就是皇家禁地,本就有許多防止盜藥的機關埋伏,封成墓室大藏之後,這些機括多半被保留了下來,稍後進山盜墓,對於此節卻是不可不防。
說話間天已黃昏,薄暮時啞巴帶了三股人馬混編的隊伍趕來,陳瞎子手下的百餘盜眾,雖是臨時拼湊而成,但大多都是相熟的響馬,雖雜不亂,習練有素。可羅老歪手下的部隊,基本上是群烏合之眾,這些被選入工兵掘子營的軍卒,不是抽大煙的,就是嫖堂子的,再不然就是耍篩子的,幾乎個個都是要錢不要命的傢伙,也只有他們才敢盜墓掘塚,毫無忌諱。
羅老歪是附近幾股軍閥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這次離開老窩深入湘西腹地盜墓,根本就沒敢聲張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動。他主要是擔心別的軍閥前來偷襲,另外盜墓之事畢竟名聲不好,一旦傳揚出去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所以也不敢帶大部隊。每次盜墓都是一個工兵營外帶一支手槍連,而且在湘西老熊嶺盜墓,務求迅速隱秘,完事了趕緊就撤,夜長夢多,整個過程最好別超過三五天,這不像是在自家地盤,可以打著演習的名義把山封了,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陳瞎子見人馬齊備,這人一多動靜就大了,不可耽擱,必須盡快行動,當下命眾人先以硃砂浸過的紅綾繫了左臂,以便三隊人馬相互識別,隨後在義莊周圍紮營,休息到子夜時分開拔。將近千人的隊伍,在嚮導的引領下,牽騾拽馬,帶上許多的輜重,藉著月色,浩浩蕩蕩地開赴瓶山。為了封鎖消息,凡是沿途遇上的人,不問夷漢,盡數捉了,充做腳夫隨軍而行。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工兵掘子營就到了瓶山山口處的地門。
群盜並沒有在山口處挖掘墓門,還是想來點省事的,直接從山巔的斷崖上切入古墓地宮。山道曲折陡峭,馬匹到了半山腰處就巳經上不去了,只好將需要的物資都由腳夫挑了,長長的隊伍沿著青石古道婉蜒上山,從頭裡回首望去,猶如一條黃龍攀著古瓶向上蠕動。
當天上午瓶山雲霧極濃,抬頭看高處,恰似在雲霧裡,等到了高處,雲霧又在腳下了。掘子營的工兵也都知道這是上山盜墓,要是打仗難免人人退縮,可做倒斗的事,等於是去土堆裡刨狗頭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幾個月沒發餉了,此時見終於有座古墓可挖,個個都摩拳擦掌,抖擻精神,爭先恐後地跟著長官上山,山路雖然艱險,卻也毫無怨言。
其實工兵營這幾百號人,在倒斗之事上,主要充當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還都是陳瞎子那批手下。這百十名盜眾,每人都背了一個大竹簍,裡面裝著卸嶺群盜的獨門秘器——蜈蚣掛山梯。這東西是一種按節組合的竹梯,卸嶺群盜倒斗之時,凡是上山下澗,遇著艱難險阻,都離不得這件器械。
蜈蚣掛山梯拆開來,便是一節節小臂粗細的竹筒,材料都是最有韌性的毛竹,在油鍋裡泡過數十遍,曲成滿弓之形也不會折斷。每節竹筒兩端,都有正反兩面的套扣,筒身又有兩個竹身粗細的圓孔,使用之時當中一根縱向連接,便是一條長長的竹竿,兩側再打橫插入供人蹬踩的竹筒,頂上裝有掛山百子爪,遠遠一看,活像一條竹節蜈蚣。
逢著絕壁危崖無法攀登,一人輪番使用兩架蜈蚣掛山梯,鉤在松石縫隙裡,就可以迅速爬上絕險的峭壁。而且名為「掛山」,也井非只能用以攀山,「山」和「斗」都是古墓的代稱,山就是指山陵,由於盜洞或是被炸藥破壞的盜洞狹窄,盜墓者很難攜帶大型器械進入,可以分拆組裝的蜈蚣掛山梯,分由眾人攜帶在身上,就可以進出自如,不為地形所限。有些古墓是鐵繩懸棺,為了防止地宮滲水,棺槨都被鐵環在墓室中高高吊起,有竹梯為輔,就在倒鬥的過程中省卻了許多力氣。這種蜈蚣掛山梯的原型,是從漢代赤眉軍攻城使用的工具中演化而成,經數十代人千錘百煉反覆修改完善,始成今日這般式樣。
陳瞎子率眾來至山巔,望到那裂谷裡仍有彩霧升騰,只是近午時已自弱了許多。山裡的毒蟒毒蟲,皆是生性喜陰,此時必是蟄伏不出,正可行事,就將手一招,命腳夫將一袋袋石灰傾入深澗。石灰包摔進谷底就破裂開來,裡面裝的石灰四濺沸騰,管它有什麼兇惡的毒物、都吃不住這陣暴嗆,即便僥倖不死,也必定遠遠逃開了。
但工兵營匆忙之間,只準備了兩百多袋石灰,拋下去時又被山風吹散,餘下的想要鋪滿谷底,實在是有些杯水車薪,顯得遠遠不夠。
眾人在山巔看到石灰不夠,都急得連連跺腳,不過也該著他們此番功成,這陣石灰撒下去,還是起到了極大的效力,深處那陣毒蜃漸漸消失,只剩空空茫茫的白色雲霧。陳瞎子打算先派三兩個身手利索的下去探探,便問眾人:「哪個願往?」
群盜中立刻走出兩個精壯漢子,一個是賽活猴,一個是地裡蹦,都是爬山鑽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個機會在盜魁面前一顯身手,此刻便表示願意下去一探究竟。陳瞎子讚了聲夠膽,就命他二人下崖。
這兩人俯身領命,口中含了一塊五毒藥餅,拿著試毒的鴿籠子,腰間別了盒子炮與腰刀,黑紗蒙上口鼻,拖著兩架蜈蚣掛山梯。只見他們穿雲撥霧,頃刻間就消失了身影。其餘的人都在山巔的斷崖邊向下探望,替他們捏了把汗,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這二人的造化了。
陳瞎子表面鎮靜,但現下吉凶難料,心中暗自忐忑不安,羅老歪更是不耐煩地掏出懷表來看時間。但一直等了許久許久,眾人脖子都疼了。在上面連著高聲招呼他們,可裂谷裡卻始終靜悄悄的,不見任何動靜,只有不祥的雲霧越聚越濃。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三章 溶化
眾人等得正焦躁間,忽地裡一支響箭破雲而出,裹挾著尖銳的鳴動,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兩個人發出了訊號——山巔下的深谷裡已無毒蜃。
群盜歡呼一聲,各個擼胳膊挽袖子,要請纓下去盜墓。陳瞎子做了幾年卸嶺盜魁,深知如今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陣子了,若想服眾,光憑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義疏財,還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盜墓的時候必須親力親為,不惜以身涉險,只有在手下面前顯出真正的過人之處,這頭把金交椅才坐得穩固。當即選了二三十個手腳利索的好手,由自己親自率領,抬了蜈蚣掛山梯下去。
深谷裡的毒物也許只是畏懼日光,或是暫時被石灰驅退,藏入了墓中的什麼地方,現在全體入地宮搬運寶貨還為時尚早,只有先帶些精銳敢死之士,下去徹底掃清深谷裡的隱患。
這幾十人軟繩鉤和蜈蚣掛山梯並用,攀著絕壁,透雲撥霧而下,松石縫隙裡的碎石碎土,被竹梯刮得往下不斷墜落。兩邊峭壁間距狹窄攏音,一個小石子落下去也能發出好大動靜,耳中全是陣陣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濕滑的苔蘚,籐蘿縱橫,只要有一個不慎,失足滑落墜下,或是竹梯掛得不牢,就會跌入深谷摔死。這是一種心理和體力的雙重考驗,不過群盜都是亡命之徒,跟著魁首銜枚屏息,一聲不響地往谷底攀去。
穿過幾層雲霧之後,光線愈發昏暗,壁上滲著水珠,寒氣逼人,盜眾們估計離地宮越近,陰氣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為之一振。當時在山裡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燒竹片和松燭火把,使用洋油的馬燈不是誰都用得起的。不過盜墓賊除了備著馬燈、汽燈之外,更有從東洋礦主手裡購買的礦燈,反正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裝備。此時各自打開綁在身上的礦燈、馬燈,一時間在潮濕昏暗的山壁上,彷彿亮起了數十隻螢火蟲,光亮星星點點,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動著。
只有陳瞎子是雙夜眼,並不需要燈燭探路,他當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盡處。瓶山山體上的這道裂隙,越到下邊越窄,最狹窄的地方兩人並肩就不能轉身,雖然說是到了底了,可裂縫切過山腹,還在繼續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縫中的,是處大溶洞,洞內極深極廣,只聞惡風盈鼓,雖看不到遠處,卻可以覺察到裡面陰晦之氣格外深重。一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縫之下,這大殿高大森嚴,鋪著魚鱗般的琉璃瓦,在山縫下已塌了一個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來,上面濺著許多剛剛拋下來的石灰。洞頂掛著一層汞霜,看樣子地宮裡以前儲有許多水銀,因為山體開裂,早都揮發淨了,只留下許多烏黑的水銀斑。陳瞎子在木椽上輕輕落足,捉了腳步走到穩固之處,隨即打個呼哨,想要聯絡先下來的賽活猴與地裡蹦二人。
可地宮的大殿頂上雲霧迷漫,哪有那兩個人的影子。此時花螞拐帶著其餘的人陸續跟了下來,花螞拐看看左右情形,問道:「大掌櫃,怎樣?」
陳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來探的兩個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須放仔細些,先搜殿頂。」花螞拐知道地宮裡危機四伏,急忙打個手勢,群盜紛紛亮出器械,提了馬燈,俯身貼在琉璃瓦上摸索著尋找失蹤的兩名同夥。
群盜散開來排摸過去,從崩塌的殿頂一側,直搜到另一邊,更不見一個人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可不久前他們還從谷底射出響箭為號,倘若是在群盜下來的這段時間裡出了意外,以陳瞎子的耳音之敏銳,在這攏音的裂谷間絕不可能聽不到動靜,不禁心中暗罵撞鬼,這瓶山是座藥山,不能等閒視之,古墓裡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這些,更覺地宮裡陰森森的教人汗毛髮炸。
到殿頂邊緣,可見殿後洞穴都被石條砌死,四周布著些井欄迴廊,還有湖石擺成的假山,猶如一座花園,凹處都積著許多惡臭的污水,並且堆積著許多朽木。洞頂上搭建了許多石槽,卻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群盜見這偏殿的門戶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頂崩塌之處。花螞拐扔了個寸磷下去,將漆黑的殿內燒得雪亮,只見殿堂內朱漆抱柱,金碧輝煌,比之皇宮也不逞多讓,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間,未及細看,就自熄了。
陳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兩名盜伙拖過一架竹梯,順著瓦下的木椽窟窿掛了下去,有幾個膽大的拎著德國造二十響,把那機頭大張著,順著竹梯下到殿內。
雖然明知空氣流通,可為了防範毒蜃,群盜還是帶了鴿籠,裡面裝著白鴿。他們一下到殿內,那籠中的鴿子就好像受了什麼驚嚇,撲騰個不休,眾人面面相覷,都把心懸到了嗓子眼,提著馬燈在殿內一照,當即發現情況有異,忙請首領下來查看。
陳瞎子倒握了小神鋒,帶人從竹梯下來,只見先下來的幾個盜伙,個個面無人色。原來這座偏殿裡並無棺槨,紫石方磚鋪就的地面上,擺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類的兵器,還有數十套馬鞍,真如倉庫一般,想來都是陣亡元兵元將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連陳瞎子都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
只見賽活猴與地裡蹦二人的衣服鞋襪,都平平地攤在地上,衣扣也未解開,他們帶的鴿籠扔在一旁,籠門緊閉,不見任何破損,裡面的鴿子卻沒了。陳瞎子和花螞拐等人見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屍地的傳說,屍體入此山,即會化為一股陰氣,難不成真有這等邪事?
陳瞎子心念一動,急忙命手下挑燈照明,用腳撥了撥那堆衣物,忽見小神鋒刀光閃爍,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麼古怪,急忙環視四周,支起耳朵細聽了一聽,雖未覺有異,但肌膚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慄子,卻似在無聲地催促著:「快逃!快逃!」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裡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說有得七八成准,哪裡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伙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
陳瞎子雖不是驚弓之鳥,但事出突然,又萬沒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嚇了一個寒戰出來,回頭看時,更是驚駭無比。原來跟在他身後的花媽拐,不知怎的臉上全是膿水,好似全身淌滿了蠟燭油。
花螞拐又是驚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膿水,話也說不出了,只好抓住陳瞎子肩頭,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伸出來的手臂血肉全部潰爛,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舉著手放在眼前觀看,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眼睜睜地看著手臂就像蠟體遇熱般一寸寸化為膿水。
群盜那驚駭欲死,不知所措,一怔之間,花螞拐的腦袋就已經爛沒了,沒頭的屍身不及栽倒,就緊接著消解溶化掉了,一襲空蕩蕩的衣服落在當地,其中僅剩一大攤膿水,這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瞬息之間「溶化」掉了?誰也沒看清他是遇到了什麼。
花螞拐是卸嶺群盜魁的親信,在群盜中地位頗高,想不到遭此橫死,直看得陳瞎子心中生寒:「這拐子莫不是撞著移屍地的陰氣?竟如此邪性……」饒是他臨機多變,遇此前所未聞的劇變,也難以應對,只能先撤出去再做進理。
正這時,陰森的殿內忽然刷刷刷一陣輕響,動靜極是詭異,百餘條花紋斑斕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長,顎口中流著透明的涎液,窸窸窣窣地爬到花螞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膿水。緊跟著殿梁殿柱的縫隙裡,也鑽出許多蜈蚣、蜘蛛、守宮之物,毒蟲身上全足紅紋鮮艷,奇毒無匹。
原來瓶山的藥爐荒廢之後,遺下許多藥草金石,時日一久,藥氣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這些毒蟲在古墓裂開後,將著陰宅當做了巢穴,平日裡互相吞噬傳毒,又借藥石之效,都是奇毒無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膚即會使人瞬間爛為膿血,只要是血肉之軀,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鑽入墓中咬噬死人,將屍體化為污水吸淨,土人無知,都將移屍地來解釋此種罕見的奇怪現象。
毒蟲適才被石灰驅散,躲在殿堂和山壁的縫隙深處潛伏不動,此刻暴起發難,令人猝不及防。群盜一陣大亂,接二連三地有人中毒,毒液猛烈異常,只要濺上些許,身體就會頃刻變做膿水,溶化得七零八落,撕心裂肺的哀嚎慘叫之聲,在混亂的大殿中不絕於耳。有人慌亂中扣動了扳機,殿內子彈橫飛,頓時又有數人成了同夥槍下的怨魂,轉眼間,跟盜魁一下來的盜眾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陳瞎子身邊的啞巴崑崙摩勒,雖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絡,見機得好快,眼看這地宮裡儘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著主人陳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軀雖然高大,卻是趨退如電,這時要是徑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後趕來的毒蟲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掛山梯。
那竹梯堅韌牢固,竟被他扯斷了一截,並將殿上朽爛的木椽子拽斷了許多,上面的磚瓦石灰一齊落下,濺得地上白煙四起。蜈蚣之類的毒蟲懼怕石灰,嗆得狠了就會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飛濺起來便都四散避開,露比一片空當。
陳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過這陣飛騰的石灰,瞥見竹梯毀了,想要奪路而逃只有從殿門出去,不料木椽脫落得多了,承受不住天頂上的一根橫樑。這梁是「九橫八縱一金梁」中的橫椽之一,雖非主梁,也有數抱粗細,由於年久失修,常受風雨侵蝕,此時竟然「轟隆」一聲,帶著許多瓦片木塊,從主樑上傾斜滑落而下,直照著群盜砸來。
這根橫樑若是砸將下來,實有雷霆之力,縱然避過了,也會被逼入沒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蟲圍攻,使進殿之人個個死無全屍。啞巴崑崙摩勒早年貧苦流浪,受過陳瞎子的恩惠,暗中發誓要死心塌地地追隨報效,此時救人心切,一把推開眾人,扯開站樁的馬步,使了個托塔天王的架勢,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樑,整個身子被慣性所沖,猛地向下一頓,縱是啞巴天生的崑崙神力,也覺得眼前一黑,嗓子眼發甜,險些吐出血來,胸前掛的馬燈都被這股勁風帶得差點熄滅了,拼著粉身碎骨,給首領陳瞎子留出了一條生路。
陳瞎子捨不得讓忠心耿耿追隨自己多年的啞巴就這麼死在地宮裡,想要回去接應他出來,但其餘幾個盜伙都知道啞巴死了是小事,首領性命才最為要緊,盜魁要是死在這墓中,卸嶺群盜就是群龍無首的一盤散沙,此刻事急從權,也顧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說,捨命拽住陳瞎子,撞開殿門,將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陳瞎子心如火焚,喉嚨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空張著嘴,想喊也喊不出來,他眼睜睜看著啞巴已支撐不住橫樑重壓,隨時都會吐血身亡,可數條花紋斑駁的蜈蚣,卻早已先趁著石灰塵埃落定之機,遊走著躥上了他的雙腿,恐怕不等他被橫樑壓死,就已先讓劇毒的蜈蚣咬作一攤膿血了。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四章 騰雲駕霧
陳瞎子見崑崙摩勒捨命相救,他卸嶺群盜都是做聚伙的勾當,最重要「義氣」二字,身為首領怎能只顧自己脫身?喉嚨中低吼一聲,摔開拖著他逃跑的兩名盜伙,腳下一點地,直衝回大殿,抬腳處踢起一片白灰,將爬上啞巴大腿的幾條蜈蚣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