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墜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地卡在洞穴當中,巨岩早被衝撞得殘破了,裡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巔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鷓鴣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沒於荒墳野基不下十餘載,盜過的古墓丘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墓道墓室顛倒反轉的,卻還屬平生初遇。
而且墓室從高空跌落,內部建築早已面目全非,原本的墓門墓道都已被亂石堵死,反倒是厚重的墓牆上卻破出幾個大洞,一切皆不能用以往的經驗判斷了,不由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挑亮了馬燈,當先跳下墓道。
鷓鴣哨覺得落足處磚石鬆動,四壁都在微微發顫,心知這巨岩懸在地洞當中,下邊沒著沒落,周圍的樹木岩石若撐不住重量,它還會繼續砸落下去,此時穿過墓室進入夷人祖洞,便如同頭頂上懸了千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斬落下來。
但鷓鴣哨也是藝高人膽大,不將這些艱險放在心上,抬手將緊隨其後的紅姑娘接了下來,低聲囑咐她:「瓶山巨岩懸在半空,風吹可動,在墓室中舉手投足之際,務必謹慎則個。」
紅姑娘點頭答應,二人躡足屏息,小心翼翼地攀在殘破倒塌的墓道牆壁上,如涉冰淵險壑。一步步向下挪動的過程當中,絕不敢有半分用力之處,饒是如此,仍是碰得那些碎石殘磚嘩嘩掉落。
此時墓中的銷器兒機括多半都已撞毀了,一具也發作不得,二人轉過幾條斜倒的石樑,從碎磚縫隙中下去,腳下就是墓室的殿門了。
瓶山山腹中依次有城門、甕城、甬道、丹宮、後殿,以階梯形修建,丹官無量殿下是煉丹藏藥的秘洞,搬山卸嶺的群盜最初見這丹宮全貌,氣象恢弘壯麗,不異古之皇宮內苑,滿以為元將墓室定是藏在層層殿閣中,卻忽略了山巔裡還藏了一座相對獨立的殿堂。
鷓鴣哨這時將那山巔裡的殿門一踏在足底,覺得此情此景極是怪異,參照物全是歪斜傾倒的,原本的地面和房頂,都變為在身前身後了,彷彿天地乾坤顛倒了一般,自身的重心也被這種錯覺帶得不穩。
他急忙抱住殿門前橫倒的大石碑,收攝心神,逐漸適應了這種怪異的環境。觸手所及,碑上滿是凹凸的文字,鷓鴣哨和紅姑娘在馬燈下看了一眼,見碑文詞句古奧,似乎都是古時皇帝禱告天地求仙藥的內容,估計山巔裡這座被當成墓室的大殿,曾經應該是用來收藏術士煉成金丹的密殿,不過料來丹宮裡始終都未煉得金丹大成,因為從沒見歷朝歷代,有哪個皇帝老兒通過服食丹藥活過百歲的。
再看那搬門早已飛脫了,裡面的樑柱房椽倒得一塌糊塗,封住了門戶,但殿頂揭開了半面,裡面黑咕隆咚的似是極深,隱聽到下面有蒼猿哀呼慘叫之聲,看來那老猿被困在下而脫身不得,想要招呼同類前來相救,卻不想山中的猴群都被鷓鴣哨嚇破了苦膽,遠遠遁入密林深處再也不敢出來了。
鷓鴣哨心想既然那老猴子沒死,祖洞墓穴裡必無瘴癘毒氣,下去無妨,他和紅姑娘救人心切,不顧那殿閣隨時有可能坍塌活埋的危險,當即便在殿頂破了的大窟窿處攀梁抱柱而下。
墓室分做前後兩進,前殿偏小,後殿卻極是寬闊,殿後牆壁都已碎裂,那具紫金槨就是從那裡甩落而出。殿內陪葬的明器大多都成了碎片,玉瓦瓷石混在一處,只有兩側山牆還算比較完整,牆上古彩斑斕,儘是壁畫,在馬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之下,但見得畫中人物栩栩如生,多是戎裝結束頂盔貫甲的行軍之事。
鷓鴣哨和紅姑娘對這此墓中壁畫並不在意,管那將軍生前何等耀武揚威,到頭來還是不免一死,「爾曹身與命俱滅,也不廢江河萬古流」,盜墓倒斗之人,誰又會理會那古屍的生前事跡,可鷓鴣哨在燈光一掃之下,猛然見到壁畫中有一珠酷似人眼,竟看得鷓鴣哨氣血翻湧。
搬山道人發掘古墓,實是為了尋找一枚珠子,那珠子來歷不凡,不知是上古生靈內丹凝結,還是天地造化而生,其形狀色澤與人眼無異,據說藏在世上某處墓中的古屍口裡,喚做雮塵珠,別名鳳凰膽。
千年易過,古咒難消。搬山道人世世代代盜墓,也不知為此斷送上了多少性命,始終連那珠影都沒見著分毫,反倒是人丁凋零,可能不出百年就會斷絕香火。鷓鴣哨發過大願,拼上粉身碎骨也要將此物尋到手中,想不到竟在這顛倒反轉的古墓中見著,讓他如何能不心驚神搖。
鷓鴣哨為了看得更加真切,就將雙腿掛在一根盤龍抱柱之上定住身形。他身輕如燕,橫掛殿柱提了馬燈觀看,原來殿中古老的壁畫,正是記載著紫金槨中古屍的事跡,其姓名難以從壁畫中考證,只能推測出此人出身西域,多有戰功,蒙古滅西夏之後,獲悉西夏王宮中藏有異寶,此人便受命盜發西夏王陵,要在其中尋找雮塵珠,掘了若干陵寢,卻始終無獲。
後來終於得知鳳凰膽藏於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之中,但黑水城古跡早被黃沙掩埋,沙草茫茫沒有標記,難以尋找離城不遠的寺院蹤跡,又值大軍南征,要平定洞夷之亂,此事才不了了之。
其後的山牆壁畫脫落破碎,都已不可辨認了。鷓鴣哨二目幾欲噴出血來,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即飛到西夏黑水城,去挖出那座埋在沙漠裡的古剎。想來信奉唯一全知全能真神的扎格拉瑪祖先顯靈了,這千年之中斷斷續續的線索,終是在自己眼前有了眉目。
又歎惜自己的師弟師妹臨死都不知道這個消息,自己在瓶山隨同卸嶺盜魁陳瞎子盜墓,出生入死幾個來回,數不清在鬼門關裡進進出出多少遭了,做的都是刀尖上的勾當,險些連身家性命都搭在此地,但在古墓中能得到這條線索,也真不枉了經受這些艱險危難。
鷓鴣哨心中思潮翻滾,一時慶幸、一時狂喜、一時傷感、一時失落,全然忘記了身在何方,更擔心那西夏黑水城之事是真是假。
紅姑娘正要穿過墓室下到洞底,卻見鷓鴣哨如失心了一般、身體懸在半空,盯著山牆一動不動,不免吃了一驚,急忙搖他手臂。
鷓鴣哨被她輕輕一推,這才回過神來,他雖是心緒如潮,久久難以平息,卻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在瓶山盜墓之事,必先做個了斷,成全了同卸嶺群盜盟約一場的義氣,隨後便要單槍匹馬去沙漠裡走上一趟,不挖出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就絕不甘休。
紅姑娘奇道:「你剛才咬牙切齒的滿臉殺氣,為何要對著壁畫發狠?」
鷓鴣哨知道紅姑娘要她知道真相,必定不顧安危要隨自己同去黑水城。他習慣獨來獨往,當今世上有幾人的身手膽識能與鷓鴣哨相提並論?雖然是旁人好心相助,卻淨是憑空增添累贅,只好瞞著紅姑娘不提此事,只是說:「先前在丹井裡死中求活。不乾不淨地吞了六翅蜈蚣的內丹,剛剛覺得頭疼恍惚,想是丹中藥力未散,現下已不打緊了,那苗子生死未卜,你我快去尋他才是。」
紅姑娘道:「正該如此,我看那嚮導苗子雖然膽小,卻也是精乖伶俐之輩,不像是橫死暴亡的命蹙之人,此刻或許還能有救。」說話聲中,她已搶先穿過墓室後壁的破牆,輕捷地攀向洞底。
鷓鴣哨見她性子好急,唯恐她在前邊有個閃失,急忙隨後跟上。最底層的墓牆下方,是縱橫交錯的樹根古木,堆積著許多原始森林中都已罕見的粗大木料,木料有橫有豎,每一方都有許多人然的樹窟,直徑有菜籃子大小,深可數尺,剛好可容納一具屍體。
鷓鴣哨這種盜墓行家看來,這古夷祖洞,是名副其實的「匣子墳」,一墓多屍,沒有棺槨只有墓洞,每具屍體相對隔絕,墓洞密密層層,像是中藥鋪裡藥匣排列的櫃子。
古時夷人居於洞中,所以又稱洞民,其中雖也尊卑有序,上有洞主,下有洞奴,但生活條件原始簡陋,共墓葬形式多用「匣子墳」集中安葬。屍體會佩戴一此生前常用的飾物,不設金玉之器,向來沒有厚葬之俗,長江流域的崖洞之墓,實際上也是與之類似。
直到後來有朝廷官府設立的土司,才逐漸有了棺槨厚葬之風,所以盜墓行裡有這麼句話「豎葬坑,匣子墳,搬山卸嶺繞著走」。因為匣子墳皆是洞夷成骨之所,沒有搬山卸嶺要找的東西,即便見了也不會動手發掘。
鷓鴣哨同紅姑娘到得洞內,提燈舉槍四下裡一張,滿眼皆是蟲窟般的墓洞,裡面的屍骸枯骨尚存,蛛網地菇遍佈其中,陰鬱的惡臭令人欲嘔。落進來的樹木土石堆積如山,看不到紫金槨和苗子落在了哪裡,那哀嗥不絕的蒼猿也沒了動靜。
正要張口喊他名字,突然聽到洞穴角落裡有人低聲呻吟,呼喊聲極是微弱。鷓鴣哨舉燈照向那個角落,隱隱見似有個人影,但從體形和聲音來看,又不是嚮導苗子。
紅姑娘當此不禁有些楚頭,手中扣了三柄飛刀,壯著膽子問了一句:「誰在那邊?」然而那邊的人影佝僂著身子依在牆邊,全身瑟瑟發抖,卻始終不肯作答。
鷓鴣哨膽色過人,偏不信邪,拎槍走上幾步,舉燈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見一個乾瘦的老頭蹲在一排墓洞前邊,滿臉訝異地看著走過來的鷓鴣哨和紅姑娘。那老者滿頭白髮,兩腮都癟了,賊眼轉動,直如蒼猿老猴一般,看那神態,又哪裡是人。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四章 吸魂
鷓鴣哨和紅姑娘一見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頭立刻掠過一抹不樣的陰雲。此前有只深山老林裡的蒼猿,被遭天誅般地砸在紫金槨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後,那蒼猿便同棺槨殭屍一併墜入地穴。
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場,裡面哪裡會有什麼老者,看他嘬著兩腮擠眉弄眼,滿頭白髮蒼蒼,實已到了風燭殘年,與那蒼猿何其相似。
紅姑娘驚呼一聲:「不好,此人必是妖猿變化!」她也是常勝山裡殺人如麻的響馬子,手底下極是利索,出手如風,更是毫不容情,要圖個先下手為強,說話聲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已扣在掌中的飛刀送出,金刃嗚嗚破風,直射向那個詭異古怪的老者。
鷓鴣哨見機更快,正自納罕之時,見紅姑娘已忽施殺手,急忙抬腳踢開射到半空的飛刀,低聲喝道:「且慢動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紅姑娘聽得此言,忙走近幾步,提燈細看,真是好生訝異,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奇道:「這老頭是那苗子?」
原來那蹲在角落裡的老者,雖然形容枯槁,皮膚乾癟皺褶,鬚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來足有上百歲之壽,便用大氣吹他一口,恐怕就會油盡燈枯死在當場,但容顏身體雖然衰老,可那人腰繫花帶,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裝束半苗半漢,顯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著,看他這套衣衫,卻正是那位當地煙客——自打群盜進入老熊嶺,便一路同行而來的嚮導苗子。
苗子的這身衣服,鷓鴣哨與紅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廝最多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雖然大煙抽多了人就會提前衰老,但也絕不可能一瞬間就老了七八十歲。
那苗子全身顫抖,掙扎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由於身體衰老朽邁,口裡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癟著兩腮好不容易張開,只見牙床上的牙齒全都掉落了,張開嘴還沒等說出話,反倒先吐出幾顆老化的牙齒來。
鷓鴣哨與紅姑娘二人心中又驚又疑,也吃不準這墓場地穴裡到底有什麼玄機,當下不敢大意,又緩緩走近半步,離得苗子兩三尺遠,一邊問:「苗子?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一邊環顧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虛弱的嚮導苗子見有人來扶,還以為自己有救了,激動之餘,老化的心臟氣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負,拉風箱般地喘成一團。隨著幾聲沙啞的咳嗽聲,他頭上白髮紛紛脫落,臉上皺紋越來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認,似是又老了幾十歲,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紅姑娘憐憫此人橫遭劫難,當即就伸手過去攙扶於他,可旁邊的鷓鴣哨為人十分機警,此時用夜鷹般的敏銳目光,向四週一掃,只見那紫金槨空空如也地斜倒在旁,裡面的殭屍和蒼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苗子斜倚洞壁的姿勢好生怪異,身後似乎藏著什麼東西,但墓穴中地形複雜,苗子身後便是馬燈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麼古怪,忙對紅姑娘叫道:「別動他!」
但這聲示警卻已晚了,就見苗子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對閃爍如燭的目光,腋下探出一隻手爪,快如閃電般地扣向紅姑娘手腕。
紅姑娘花容失色,驚呼一聲「湘西屍王」,急忙鬆開苗子的胳膊縮手閃避。她畢竟是做了幾年殺人越貨的響馬賊,雖是臨危生俱,心神卻是不亂,躲得也算及時,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過了那只怪手。
不料手腕雖未被藏在苗子身後的殭屍扣住,那古屍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著苗子朝她直撲而來,奇快如風,再也無可躲避。
這時鷓鴣哨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元代將軍的屍體緊貼在苗子背後,就似吸了活人生氣一樣,殭屍臉上竟然變得紅潤光澤了幾分,絕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臉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間衰老,正是因為被殭屍吸乾了陽髓之故。
眼看殭屍就要撲住紅姑娘,鷓鴣哨有心要開槍擊射,卻擔心地穴中狹窄,跳彈傷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關,扔掉手中槍械,空手上前相救鷓鴣哨腿功超群,最擅長搬山道人對付殭屍的絕招魁星踢鬥,以前也沒少拆卸過古屍脊椎,可那元將古屍似乎並非尋常古僵,其屍變跡象十分異常。尋常殭屍詐屍起來撲擊生人,一般撲著一個人或木板就會停止,雖遭亂刃相加,烈火焚燒,也絕不放鬆,而且他從沒聽說過,會有殭屍吸了活人陽髓,那人卻還活著不死,只是身體迅速老化。
這時鷓鴣哨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元代將軍的屍體緊貼在苗子背後,就似吸了活人生氣一樣,殭屍臉上竟然變得紅潤光澤了幾分,絕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臉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間衰老,正是因為被殭屍吸乾了陽髓之故。
眼看殭屍就要撲住紅姑娘,鷓鴣哨有心要開槍擊射,卻擔心地穴中狹窄,跳彈傷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關,扔掉手中槍械,空手上前相救。
鷓鴣哨腿功超群,最擅長搬山道人對付殭屍的絕招魁星踢鬥,以前也沒少拆卸過古屍脊椎,可那元將古屍似乎並非尋常古僵,其屍變跡象十分異常。尋常殭屍詐屍起來撲擊生人,一般撲著一個人或木板就會停止,雖遭亂刃相加,烈火焚燒,也絕不放鬆,而且他從沒聽說過,會有殭屍吸了活人陽髓,那人卻還活著不死,只是身體迅速老化。
不過此時為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細思量,鷓鴣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縷黑煙飄在洞中,不等那殭屍接近紅姑娘,就已趕到近前,藉著一衝之力,從側面合身將它撲倒,連同衰老不堪的苗子一同滾在地上。
鷓鴣哨週身的真本事,曾學過當年梁山好漢燕青流傳在世上的相撲之技,若論近戰格殺,當今綠林道中無人是他對手,他這一撲之勢,如猛虎撲羊,凌厲之極,著地一滾,已鎖住了元代殭屍手臂,解脫了被古屍纏住不放的苗子。
那熟苗一溜煙似的滾到遠處,老邁不堪的軀體呼哧哧上氣不接下氣,終究是搶了條命回來。
鷓鴣哨見苗子和紅姑娘都已脫身,心中更無牽掛,一手揪住古屍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帶,低喝一聲,雙膀使出全力,就想當場將屍身倒提起來,使魁星踢斗攪斷它的大椎。
誰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將屍體,卻倒在地上紋絲不動,鷓鴣哨額頭見汗,也如蜻蜓撼柱般動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綢殮袍,內套鎖子連環甲,忽地全身一震,嘩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開被鷓鴣哨鎖住的胳膊,轉頭張口,朝著鷓鴣哨吐出一陣黑慘慘的陰風。
鷓鴣哨暗道不好,這具元代殭屍果然非比尋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見屍體沖吐出一縷陰氣,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開。誰知那殭屍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頭,屍身指甲都如鐵鉤,虧得鷓鴣哨夜行衣中,也暗藏著分山掘子甲,若沒這層軟甲相護,古屍滿是屍毒的指甲就會陷入肌肉,再也掙脫不開。
鷓鴣哨被殭屍抓住肩頭,眼看古屍口中陰氣逼至面門,急忙使個「霸王卸甲」,抖開被其纏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個旋子從地上擰身躍起。
鷓鴣哨滿以為就此脫身,只要轉到殭屍身後,管它是屍王還是屍魔,也必攪碎其椎骨,不料他剛剛翻身躍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屍,竟也如影隨形般跟著一同屍起,好似附骨之軀,緊纏在鷓鴣哨身後,又將鷓鴣哨重重拖在當地。
鷓鴣哨被住屍從身後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就感覺到殭屍體內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陰寒無底,心中立時醒悟,古僵並不是屍變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煉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後,那顆內丹仍藏在丹田之內。先前見到死屍口鼻中都是金粉,應該都是用來封堵九竅的鎮屍藥粉。
古時丹道大行,不僅燒煉外丹,也有煉氣之士,專修內丹,但人之壽命有限,若不是吃過什麼萬年成形的首烏、靈芝,絕沒有人能輕易煉成真丹。因服食靈藥之區別,內丹也有陰陽之別,陽者為「烏金丹」,陰者為「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後,其內丹在特定環境下仍然如生。
瓶山崩裂之後,紫金槨裡爬進去一尾尋找陰晦之地生產的母蠍子,結果又被山中野猴驚出,那蠍子一進一出,使得古屍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殭屍丹田中的內丹,與活人之間好比是磁石兩極,陰丹藉著屍口,見了生氣就吸。
這殭屍的內丹就像能吸去活人魂魄,一個正值壯年的苗子,片刻間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氣,變為禿髮掉牙的蒼老之人。鷓鴣哨身為搬山道人,雖不畫符捉鬼,卻也多讀道藏,曉得世上旁門左道裡有此吸魂陰丹。
此刻鷓鴣哨發覺背後殭屍口中陰氣寒如堅冰,離得尚有半尺之遠,就已覺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層冰霜,苦於身體已被拖住,不能脫身,只好抬肘頂住古屍下頜,耳中只聽得身後殭屍全身骨骼咯咯作響,力量越來越大,鷓鴣哨眼前發黑,胸前氣血翻騰,手臂更是酸麻疼痛,實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而旁邊的紅姑娘險些被殭屍撲中,多虧被鷓鴣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剛一抬腳就踩到軟軟的一團事物,還以為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屍體,急忙挪開腳步,卻聽黑暗中一聲怪叫,露出毛茸茸一張臉來,衝著她呲牙咧嘴,神情極是惱怒凶狠。
原來被紫金槨壓住的那頭蒼猿,隨著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斷了,又折了幾根肋骨,狂呼慘叫著招呼猴群前來相救,但猴子們都已逃遠了,只有三個盜墓者從上面鑽入墓場,那蒼猿極是奸猾,唯恐來人於己不利,趕緊縮在暗中屏氣不動,不料卻被紅姑娘在慌亂中一腳踏中斷腿。
蒼猿劇痛之下狂性大發,再也隱忍不住,對著紅姑娘張牙舞爪地作勢恫嚇,又抓了石塊,劈頭蓋臉地就砸。
紅姑娘心中正有些驚慌,又被突然冒出來的老猿嚇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豎,閃頭避過飛來的石塊,抖手就是一支飛刀,她還算是手下留情,飛刀「嗖」的一聲貼著蒼猿頭頂掠過,直插在它身後的木樁子裡,沒入兩寸有餘,刀柄兀自嗡嗡顫動不休。
月亮門中的古彩戲法也囊括雜耍雜技,多有以飛刀射活靶子的驚險表演,紅姑娘自幼練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飛刀也不會失了準頭,見那老猿凶悍霸道,便隨手擲出一刀挫挫它的銳氣,想要將其嚇退,免得它再糾纏不休。
誰成想那蒼猿不依不饒,竟然齜牙瞪眼探出猿臂抓住了紅姑娘的腳踝,一抓一扯,就在紅姑娘雪白的腳踝小腿上抓出幾道鮮血淋淋的口子。紅姑娘哪曾吃過這種暴虧,殺心頓起,罵道:「潑猴找死!」又是一柄飛刀脫手而出,刀光閃動,正中蒼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雖然中了致命刀傷,卻也當真頑強,怪嘯聲中不顧遍體鱗傷,人立起來揮著雙臂撓向紅姑娘面門。
紅姑娘沒想到這蒼猿死纏爛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頂梁門,只想盡快結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飛刀都已用淨了,但她精通銷器兒機關,週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見血封喉的劇毒暗劍,腳底一擰就已彈出寸許長的劍頭,當即下了死手,對準那撲來的白猿硬嗓咽喉處飛足踢出。
紅姑娘動了殺機,只顧一擊要了那蒼猿的性命,卻沒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亂石縱橫,她抬腳處剛好橫倒著一根石樑,迎面骨踢個正著,「卡嚓」一聲腿骨斷裂,頓時疼得暈厥過去。
與此同時,搬山道人鷓鴣哨正被殭屍糾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剛好瞥見紅姑娘身上掛的馬燈燈光閃爍,她飛刀傷猿,又一腿踢到石樑,斷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讓鷓鴣哨在旁看個正著,只見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長,正自歇斯底里地發起狂來,拖著流出肚腹的腸子,瞪著血紅的雙眼抱起斗大一塊碎巖,高高舉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紅姑娘。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五章 魁星踢斗
老熊嶺山區洞多林深,盤踞其中的猴群肆意橫行,為禍不小,遠近過往的單身行商,多受其害。那為首的蒼猿更是奸猾陰狠,它腿骨被紫金槨砸個稀碎,落下地穴時連滾帶撞,肋骨也斷了數根,又被飛刀開了膛,它拔出刀子,頓時肚腸橫流,眼見是活不成了,卻兀是忍疼拖著斷腿肚腸,要舉起石頭砸死紅姑娘,便是死了也要拉上她這個墊背的。
鷓鴣哨眼觀六路,雖然被殭屍纏住不能脫身,但對周圍的動靜一清二楚,眼看紅姑娘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間,要在平時早就一槍崩了那蒼猿,不會費吹灰之力,可身後的元代殭屍體內陰丹極是厲害,一旦被那古僵張口咬到,立刻就會散盡生氣。
他使出全身力氣用手肘頂住殭屍下頦,但不消片刻,已覺難以支撐。那殭屍生前畢竟是久經戰場的悍將,在那個冷兵器時代能做統兵大將的,多是憑戰功出身,馬上馬下抱錘使槊1的力氣,使得全身筋骨發達,而且此人本身就體格魁梧,高出鷓鴣哨一頭還多,死後屍體並未枯朽,加上屍起乃是古屍體內陰丹未化,陰陽兩氣相吸相引,並非是殭屍撲人,而是僵人體內真丹鼓蕩,帶動屍身。
鷓鴣哨額頭上滿是冷汗,正沒奈何處,見那全身是血的蒼猿猛下殺手,轉眼間就要舉著石頭砸下,再不動手阻攔,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紅姑娘腦漿橫飛,只好冒死行險,做個死中求活的搏浪一擊。
閃念之間,鷓鴣哨心中已有了計較,當下裡將胳膊肘撤開,身後殭屍黑洞洞的大口立即張開,直朝他後頸咬來。
鷓鴣哨趁著那殭屍從後上撲之力,翻身而起,背著那甩不脫的屍身著地一滾,就已到了紅姑娘身邊。
這時鷓鴣哨仰面向天,殭屍就在他背後張著陰氣森森的大嘴,就在即將一口咬下的時候,鷓鴣哨猛一偏頭,那舉石砸落的蒼猿,正好舉著岩石砸將下來,斗大的岩石貼著鷓鴣哨的臉頰落下,惡狠狠砸在元代殭屍頭上。
猛聽一聲悶響,如中敗革,由於鷓鴣哨與身後殭屍離得太近,那山巖砸下來的同時,也將他的臉上刮了幾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疼。
這一滾一躲,實是鷓鴣哨畢生絕學之精髓,早一步、遲一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蒼猿砸下來的這塊石頭,所砸中的就不是殭屍,而是他和紅姑娘這兩顆活人的腦袋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釐之間,鷓鴣哨顧不得臉上疼痛,暗道一聲真神保佑。
這時就見那蒼猿全身血淋淋的猶如惡鬼,它也沒想到冷不丁從旁邊滾過來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想砸死那女人的石頭,竟然砸到了殭屍頭上,心中更是憤怒,肚腸越流越長,烏青烏青的一團拖在身前,它流血太多,眼神都已散亂了。
可那蒼猿年老通靈,知道自己即將喪命,全都是由紅姑娘下的毒手,若不親手弄死這個仇人,死了也閉不上眼,雙目突然現出一抹凶光,也不理會肚破腸流的苦楚,又抱起一塊岩石,再次對準暈倒在地的紅姑娘砸了下來。
鷓鴣哨見那蒼猿垂死之際,仍要行兇,不禁怒髮衝冠,厲聲喝道:「大膽!」雙肘一撐身下的殭屍,就要起身結果了那蒼猿的性命,誰知被他壓在身下的殭屍腦袋雖然被岩石砸中,腦骨碎裂,臉部都凹了下去,可體內陰丹完好無損,岩石滾落在旁,殭屍口中隨即又有一股陰氣席捲而來。
鷓鴣哨心中一寒,真教陰魂纏身,難不成今日就都折在此地不成?搬山一脈的福禍存亡全部系與他一身,如何肯輕易就死?也是人急生智,看那蒼猿毛茸茸血淋淋地恰好站在身旁,正在舉起岩塊,鷓鴣哨起身不得,便抬腿朝它下盤著地掃去。
那蒼猿垂死之軀,此時全身鮮血都快從肚腹的傷口處流盡了,哪架得住鷓鴣哨鉤掃連環,當即被捲到在地。
鷓鴣哨出手如風,一把揪住老猿脖頸將其扯到身前,倘若是換作平時,那蒼猿必能掙扎一番,鷓鴣哨也未必能一舉將它擒住,可重傷之餘已是油盡燈枯,竟是絲毫反抗不得,恰被鷓鴣哨摜在地上,不偏不斜地恰好送到殭屍口邊。
老猿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上一聲,就被元代古屍體內的陰丹吸住,週身上下殘存的生氣,不斷被吸人殭屍口中,只聽得「呵呵」幾聲哀鳴,一隻蒼髯白猿,全身長毛盡落,猶如一瞬間光陰飛逝,生命彈指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