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她昂首,骨子裡的孤傲:「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看著慢慢枯萎的她的神采,看著她眼底堅定的光芒,無奈頷首,他知道,她像他一樣,一旦決定一件事,勢不回頭,可他,絕對不會眼見著她去死,他寧願她恨他一輩子,也要禁錮住她殘破的生命。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他不能沒有她!
不朽拿出一壺清釀,為萬傾斟上一杯,淺笑,一飲而盡,他修長的指尖扶住瓷盞,一股溫動由指甲傳至心底,他們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了,安靜的對坐著,不理會世間的紛紛擾擾。
可這平靜的美好,即將宣告終結。
幾杯酒下肚,酒力一向很好的萬傾竟然有些昏沉,扶了扶額,迫使自己清醒,可不朽的臉還是越來越模糊,最終糊成白茫茫的一片,猶如四月飛雪。
隨即,只聽』咚』的一聲沉悶的聲響,萬傾的額頭撞在了白玉石板上,短暫的意識殘留,讓他忽然明白過來,不朽在酒裡下了藥!
他怒火攻心,『嘩』的掃掉面前的瓷盞,隨即,再也沒有知覺。
不朽望著昏睡過去的萬傾,兩行清淚躍然臉上,她的眼神,冷靜又沉默,決定以下,她心以死,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只有這樣,她才能還給孩子一個平靜的生活,而不是每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每天生活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中,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讓孩子知道,她有一個別有用心的父親。
她的之間,一寸寸的摸過萬傾的長髮,他的額,他的鼻,他的唇,直至她雙手顫抖的不能再移動,直至她整個人變得像泥塑一般僵硬。
再見了,哥哥……
她將她的親筆信放在了萬傾的胳膊下,將他給她采的野茉莉放在信紙的封皮上,風吹過,花瓣簌簌的飄落下來,如同琴弦,婉轉淒厲的撥弄著哀歌。
長兄如父,她再度飲下一杯酒,跪在地上對他磕了三個響頭,磕的額頭泛紅,隱隱作痛。
她拂掉額頭上的灰土,轉身,骨子裡的決絕。
有一種人,外表柔弱,卻內有一根傲骨,一旦決定一件事,誰也改變不了,因為她心上的疙瘩系的太緊,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解的開,太執拗,太不肯妥協,寧願毀滅自己,也不會低頭。
而不朽,恰好就是這種人。
她知道她虧欠萬傾太多,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捲進這場是非裡,她寧願他恨她,也要換他一個全身而退。
她開啟穴口,移動著萬傾身邊的擺設,這樣,就算他醒了過來,也一時難破她擺下的陣。
水袖輕輕一旋,便飛下山崖。
這些日子,她體內封鎖的力量被衝破,以至於她的武功突飛猛進,已經不再是那個哭到踉踉蹌蹌的女人,她的心,比鋼鐵還要堅韌。
是傷痛,將她修煉,是傷痛,讓她知道去變強大,是傷痛,讓她想盡一切辦法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此去一戰,成功固然好,若香消玉殞,她也早已想好了退路。
……
孫遇玄,再見時,你將如何面對我?
前世篇12
不朽面對著懸崖峭壁,纖弱得背影如同峭壁上盛開的一朵枯花,儘管堅韌如斯,卻難免被寒風吹的瑟瑟發抖。
她的臉,如佈滿冰霜般寒冷,沒有絲毫的表情,沉默的眼底,帶著縷源自內心深處的決絕。
是該要正視這一切,結束這一切了……
死亡,抑或新生,由誰判決?
天逐漸的陰暗下來,黑雲激烈的翻滾,如有怒龍出世,不朽攥緊了拳頭,撫著腹部處的凸起,修長的指尖微微顫動,猶如她逐漸波動的那顆心。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有愛人的女人,所以,即使到了這種時刻,她還會在心底愚蠢的期盼,期盼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境,期盼他能用寬闊的臂膀擁抱她,在她耳邊低語:
不朽,沒人能夠傷害你,連我也不行。
……
她乾澀的眼眶裡,再度擠滿了滾燙的淚水,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再疼也不能喊出來。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掀起陣陣陰風,吹的她薄薄的紗裙四處飛舞,冰肌冷骨。
終於--
來了--
「姑娘,久等了。」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正是那天密室裡所見的老者。
不朽沒有回頭,她不想再看到那個人,那個叫做孫遇玄的人!
她怕她會動搖,她更怕的是,他會毀掉所有他們經歷過的美好,連回憶都變得不堪入目。
她以為,不聞不問,不見不言,如此便可不想念。
紅唇微啟,帶著冷哼:「時間倒是算的准。」
「既然姑娘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那我們大可不必幹些勞力傷神的事,我們只要孩子,你只需要順利生產,然後把孩子交給老夫撫養,你不僅不會受到一點傷害,還能和阿玄重歸於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你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怎樣做才是對你最有利的。」
「有利?」不朽笑道,滿是嘲諷的意味「你要取我孩兒,竟然還有顏面在這與我談條件?怎樣才算對我有力,只有殺了你才算對我有利!」
長老聞言,竟稍稍有些頓住,他似乎低估了她,認為她不過是一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弱女人,可她的話,卻是銳利的,不僅僅是言語中的銳利,還帶著源自於信念的堅韌不拔。
但她終歸是個女人而已,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手的!
「既然你不聽勸,那老夫只有親自來取了!」
「慢著!」她突然出聲,他以為她改變注意了,便停下腳步靜候佳音,沒想到她說的卻是:「那個人呢,他怎麼說。」
長老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隨即,身邊便傳來孫遇玄的勸告聲:「不朽,把孩子給他吧,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總比命沒了要好,我們鬥不過長老的!」
這一刻,她彷彿聽到心碎成粉末的聲音。
「是嗎?」她笑著問,音色裡透著無盡的蒼涼:「你想的好周全,好周全!」
手臂上一根根細弱的血管像植物的根系一般隆起,挑不斷,吹又生。
「既然你們這麼想要這個孩子,我就把她得心挖給你!」
她拼盡全力深吸一口氣,鮮紅而滾燙的心臟驟然縮小,變的跟小孩心臟一般大小,這過程苦不堪言,她差點疼的把牙齒咬碎,彷彿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被抽乾,以至於她的臉色青紫,無法喘息,如若再拖延片刻,便會氣絕身亡!
長老一聽此話,頓時想要上前阻攔,可誰料,不朽竟在頃刻間週身充滿強大的氣場,使得他根本無法靠近。
他立即揮舞起手中的枴杖,想要將這鐵壁般的防守打出一個窟窿,然而一枴杖下去,煙硝四起,真氣所鑄成的壁壘卻絲毫沒有動搖。
怎麼會?她不過就是個黃毛丫頭啊!
他越發的著急,一著急就亂了陣腳,只知道橫衝直撞,就算震的虎口發麻,也絲毫沒有停歇下來。
不行,那孩子不能死,不能死!
不朽揚起手臂,風吹得她的袖口呼呼作響,五指猛然彎曲,手背上隆起根根白骨,指尖末端忽的伸出了白色的利甲,鋒利的似乎能把岩石都撕成兩半。
她閉起雙眼,留下血一般的紅淚。
迅速而又緩慢的,將手臂朝自己的心臟挖去,然而從背後看,她的手臂卻是切切實實的伸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只聽『噗』的一聲,指甲整根沒入,滾燙而又奔騰的血液,沿著蒼白的手,洶湧而出。
她鎖緊眉,恨與絕望凝聚,用盡畢生力氣,將那顆渺小而傷痕纍纍的心臟,深深拔出,扯斷它錯綜複雜的根系,斬斷她所有的掛念與可憐。
從此以後,她與這孤妄的世界,再無關聯!
前世篇13
「嘩--」一陣猛烈的呼嘯聲震動著耳膜,昏暗的天空開始扭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衝破巨大的漩渦,脫骨而生!
強勁的風迅速帶走不朽的體溫,吹的她睜不開眼睛,血液破碎在空氣裡。
她撐起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心臟朝後扔去,她說不出話,可哪怕撕破喉嚨她都要說,她狂妄而灑脫的大笑,手上滿是鮮血。
「孩子的心,拿去吧!」
她的身體前傾,像一張紙片般,從崖邊墜下。
與此同時,風雲巨變,黑紫色的空氣忽然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一個黑色的身影忽然衝了出來,如同離玄之箭般帶著瘋狂的速度,可他終究沒能接住那下降的身體,因為那一千零八根鐵鏈,根根穿骨,將他如困獸般鎖住。
撕心裂肺的疼,挫骨揚灰的傷。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能碰到她,不朽,我的不朽,不要離開我!
他眉頭凝結成刻骨的』川』字,拼盡全力延伸的指尖,卻只觸摸到了一片腥風,如同烙鐵一般,無情燙化他的手指。
「不朽!」
從內心深處爆發的吼聲,如同重重的鼓點,一下一下敲著心房,他失去了理智,近乎瘋狂的喊她的名字,願能喊到山崩地裂,一切都化為塵埃,將他們一起掩埋。
「不朽--」
他的力氣忽然被抽乾,軟軟的墜落下去,隨著墜落的慣性,再度痛徹全身。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無論多麼拼盡全力,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與她,永恆的擦肩。
不朽聽到了那個聲音,本不想睜眼,行動卻快了一步,明明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要那人一句話,她便會跨山跨海來看他。
因為她愛他啊,在多的恨,也淹沒不了的愛。
誰教,她曾想和他過一生。
她的視線如同被蒙上了蜘蛛網,模模糊糊的不清明,她依稀看見,他身上捆綁著無數條鐵鏈,他拚命的沖,寧可撕破自己的身體。
他用一己之力,拉動山脈,拉破長空,卻終究拉不回她的性命。
她被騙了,方才長老身旁的聲音,並不是真正的孫遇玄,真正的孫遇玄,早已被長老控制了起來。
感謝他,終將到,為她悲傷而又堅韌的一聲,畫上句號。
她睜著空洞的雙眼,用力將他的臉深深的映入腦海裡,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要記得他,記得這個讓她又痛又歡喜的男人。
她要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他,狠狠甩他一巴掌,再緊緊擁住他。
她要告訴他,什麼是痛,什麼是愛。
空間與時間被緩慢的拉扯,靈與肉都被粉碎,早就超越了疼的界限,只剩麻木,與死一般的平靜。
她安寧的瞌上雙目,剔透的淚水劃下最後一道弧線,她的雙手平放在胸前,小腹處綁的布團凌亂的散開,如同三尺白綾飄入空中,余留一道蒼白。
孫遇玄……
捨不得你,怎麼辦?
她微笑,靈魂在下一秒迅速瓦解,只剩下毫無生氣的軀體,墜入永恆的深淵。
「不朽!」
撕心裂肺的吼聲再度響徹山谷,可那個叫做不朽的傻女人,再也不會聽見。
一旦那個被你視為存在的意義的人徹底消失,你將再沒勇氣活下去,只想追隨,只想陪伴,即使是兩具永遠無法對話的屍體,也甘之如飴。
《陰夫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