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申敏原本人如其身,寬大豁達,通情達理,不好與人爭鬥,此時想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一反常態,咄咄逼人,把個滿倉嚇得步步後退,想解釋又插不進話去。
旁邊的謝三娘不幹了,在她看來,滿倉現在已經是她的女婿了,即使現在不是,將來也肯定是。所以她拿出母雞護小雞的架勢擋在滿倉前面,氣勢洶洶地向申敏嚷道:「是你閨女命短,這怨不得別人。再說了,如果沒有你家秀秀,滿倉和巧珍當初怎麼能分開?」
「什麼,你說是我家秀秀拆散了滿倉和巧珍?你、你、你可不要血口噴人!」申敏沒想到當年做套的謝三娘如今競倒打一鈀,不由氣得語無倫次,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頂對。
謝三娘眼裡滑過一絲得意的冷笑,看著被她一句話擊中「要害」而變得結結巴巴的申敏,她用一種「推倒在地再踏上一腳」的惡毒口氣繼續說:
「當然!說白了,你家秀秀就是個第三者!」
「第三者」這個詞在當年是有一定殺傷力的,不像如今,小三遍地,司空見慣。那時誰家若出了個「第三者「的閨女,全家都會覺得是天大的恥辱,走哪都得挨吐沫星子唾棄。所以申敏聽到這兒,氣得全身發顫,她厚厚的雙唇劇烈地翕動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好突然扭身像院外衝去,腳下登登登地像踩了一陣風。
滿倉以為申敏會想不開,衝出去想要勸阻,卻見申敏坐上等在外面的出租車,氣呼呼地一溜煙跑了。
申敏當然一百個想不開,可想不開就去死,這實在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之所以在關鍵時刻瘋狂地離去,不是懦弱地敗下陣來,而是要把滿倉和秀秀當年的媒人趙牌娘找來,她要讓趙牌娘當著謝三娘,不,最好是全村人的面,把當年如何為滿倉和秀秀保媒的事一字一句地說清楚,她要為死去的秀秀討個公道,不能讓秀秀白白地搭上性命後,還要在地下毫無來由地受這謝三娘的侮辱和冤屈。
於是,她絲毫沒有理會追出來的滿倉,坐上車,用幾近命令的口氣對被眼前情景弄得莫名其妙的司機說:「回場部,開快點!」
出租車唔地一聲飛越起來,剩下滿倉一人站在門口,愣愣地,好似一時競忘了自己到底是誰的女婿。
第三十七章 三娘們論理
蘿尾村和窪子溝合併後,趙牌娘便搬進了農場場部。原想著場部人多,說媒的生意能更好些,可不曾想這些年刮起了自由戀愛風,「媒婆」行業開始從「熱門」變為了「冷業」,媒婆的身份也開始逐漸淪落為人們多多少少嘲諷的對象。
趙牌娘覺得自己的好時候已是車窗外掠過的風景了,只好放下身價,在市場擺起了菜攤兒。
申敏找到趙牌娘時,趙牌娘正在為兩毛錢與顧客打嘴仗。正打得歡實時,被突然趕到的申敏老鷹抓小雞般一把揪住了衣領,扯著就往外走,任憑趙牌娘怎樣喊怎樣罵也不鬆手。
到了市場外面,申敏把趙牌娘塞進出租車便奔牛村而去。
農場場部距離牛村不過20多里路,來回半個多點足夠了。申敏薅著趙牌娘回到巧珍家時,謝三娘氣還沒消,正指著蜷在牆角癡癡傻傻的巧珍罵:「你說你除了癡和傻還會個啥?養你這麼大,什麼都沒指望上,臨老臨老還得接著為你操心......」罵到激憤處,她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要扯開架勢哭號,一轉眼看到申敏扯著趙牌娘進了院子,忙一拍屁股又轱轆站了起來,哭天抹淚的樣子馬上換成了雄赳赳的鬥雞勁頭。
申敏扯著趙牌娘徑直走到謝三娘跟前,以命令的口氣對趙牌娘說:「今天你就當著謝三娘和巧珍的面,說說當年我家秀秀是怎麼嫁給滿倉的?是秀秀當了第三者,還是你一張巧嘴吧吧地硬給我們往一塊兒撮合的?」
趙牌娘被申敏火氣撩地一路扯來,本來莫名其妙一頭霧水,此時聽了申敏的話,心裡全明白了。原來就為這事啊!她鬆了一口氣,對謝三娘說:「巧珍她娘,這話是咋說的,什麼第三者不第三者的,當年咱不是說好的嘛,」說到這兒,看謝三娘一雙眼睛精光閃爍暗示般地直盯著她,嚇得馬上把已湧到嘴邊的下一句話硬噎了回去。她呆呆地直立在申敏和謝三娘之間,眉眼和嘴巴流露著難言的神色,囁嚅半天,終於看著謝三娘含糊其辭地說出:「我,不說你也明白的。」
謝三娘沒想到申敏真的能把趙牌娘找來,自知再揪著以前的事不放只能令自己理虧,就一轉話題,說:「我不管以前是怎麼回事,我只管以後怎麼樣?」
「以後怎麼樣我不管,我只管現在,現在滿倉還是我姑爺,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申敏一想起剛才謝三娘護在滿倉面前的那個樣兒,心裡就像不小心吞吃了蒼蠅般噁心。
「哎,這你可怨不到我,是你姑爺願意幫巧珍的,我可沒求著他!」說道滿倉,謝三娘彷彿又上了發條,來了勁兒。
「這是你說的?那我現在就去叫滿倉來,聽聽他怎麼說?」申敏說著就要往外走去找滿倉。
「不用找了,我來了。」申敏還沒走到院門口,滿倉就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早晨,看申敏乘出租車一溜煙地跑了之後,滿倉也隨後尷尬地走了。為了證明並沒有發生了不得的大事,他故意在村裡養牛戶中轉了一圈,故意壓下心中的煩惱,與養牛戶們談笑風聲著。可他心裡終究放不下早晨的事,放不下巧珍和寬寬。這些日子,他每天抽空去巧珍家幫忙,似乎都成了習慣,這冷丁地一放下來,心裡競空落落的。
滿倉帶著這樣的感覺,不知不覺又轉回到了巧珍家門前,發現巧珍家院前圍了不少人,才知申敏去而復回,兩個女人的戰鬥還在進行。擠上去一聽,正聽到申敏說要出來找他,便推門走了進去。
看到滿倉,申敏像見到了救星,她實在不相信在女婿的心中,女兒還比不上一個瘋女人。所以她瞪著一雙讓期望充灌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睛,說:「滿倉你來得正好,你現在就當著大夥兒的面說清楚,是謝三娘纏著你,還是你自己願意來幫巧珍的?還有,當初秀秀是怎麼嫁給你的,是趙牌娘正兒八經兒說的媒,還是秀秀上趕著破壞了你和巧珍的好事?」
申敏一陣連珠炮似的逼問,令滿倉滿臉無奈和悲憤,他兩手插兜,顯然在努力克制著心中蠢蠢欲動的情緒,使自己能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對申敏說:「媽,秀秀已經不在了,你幹嘛還這麼不讓她安生?」沒等申敏接話,轉身又對謝三娘說,「還有你,當初你對我和巧珍橫攔豎擋的,現在也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幫助巧珍,是因為我是畜牧站的站長,哪一個養牛戶有困難,我都會這樣做,不光是對巧珍!」說完,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蔫頭耷腦站在一旁的趙牌娘後,氣哼哼轉身走了。
滿倉推開院門時,一群人轟然而散,幾隻路上覓食的母雞也嚇得撲楞著翅膀跳開去了……
千錘打鑼一錘定音。滿倉一頓軟硬和中的訓斥,讓三個女人都消停了下來。
謝三娘覺得在眾人面前沒了面子,衝出院門衝散去的人們喊道:「有什麼好看,是不是閒著你們了?」
趙牌娘剛才被滿倉那一眼狠盯嚇得哆嗦了一下,這會子返過了神兒,想起了自己還擺在市場上的一攤子菜,忙不迭地衝著也氣沖沖往外走的申敏喊道:「大妹子,等等我啊!我的菜還在集市上哪!」見申敏上了車,關上車門,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便威脅地加上一句:「我的菜若丟了,你得賠呀!」
申敏本身就一肚子的氣,覺得女婿今天對謝三娘的態度實在是有些不夠堅硬,此時見趙牌娘又來對她大呼小叫,心裡說,沒收拾你你還不覺悶,覺得沒自己的事嗎?想到這兒,申敏搖下車窗,狠狠地瞪了趙牌娘一眼,說:「你的菜抵得了秀秀的命嗎?」那眼神,惡狠狠的,像兩團盯上就能招惹上身的火。
趙牌娘不僅又是一個哆嗦,老鼠見貓般低下頭再不敢吱聲。
第三十八章 申敏的追憶
一肚子傷心與悲憤的申敏,出了院門便坐上出租車一溜煙兒跑了。
自從知道了趙牌娘和謝三娘當年做套把秀秀介紹給滿倉的事情真相後,她就恨極了這兩個唯利是圖的女人,一心把她們認作了殺害秀秀的兇手。
申敏覺得胸口很悶,突然不想這麼早回到那個因為秀秀的離去氣氛已變得異常沉重的家,便告訴身邊的司機開慢些,她想這樣散散心。
出租車就變得不緊不慢地跑著,兩旁的風景也從狂奔變成了慢跑,放電影般一幕幕向後退去。
深秋了,路兩旁豐收過後的田野就像一隻彩雞,在褪盡了最後一絲斑斕色彩後,呈現出一種喧鬧過後的沉靜,看去簡潔而素雅、開闊而深遠、寂寥而蒼涼。秋陽映照在曲曲彎彎穿田而過的黑龍江上,也落在白皚連天的蘆葦蕩中。江風過處,那「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淒美景色直漫至蒼茫一色的蘆葦蕩中,蘆葦便金黃黃的像千萬隻手臂,在水天一色的天地間齊刷刷地揮舞著,並隨著出租車的前行而逐漸遠去,那千萬隻揮舞的手臂,便好像在向誰告別似的……
這更加深了申敏的黯然神傷,她坐在車上,想著秀秀的冤死、謝三娘的猖獗以及女婿的背叛,粗獷外表下的一顆女人脆弱的心,令她一反剛才的潑辣與衝動,淚水悄然湧上眼眶。朦朧的淚光中,第一次見到秀秀的情形悄然浮現眼前——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可在申敏的心中,卻恍惚還是昨天的事情。
那時,生活在河南老家的申敏,結婚六、七年了還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偏方用了上百付、湯藥喝了快一缸,肚子就是不肯爭氣地鼓起來。正當盼子心切的兩口子正琢磨著去哪兒抱養一個孩子時,遠在東北的哥哥申志強回來探家了,並出人意料地抱回了一個女嬰。
記得那是一個北風徐徐吹來的季節,孩子五個月大的樣子,雖在襁褓之中,卻已現出掩不住的眉清目秀和乖巧可人,第一眼便讓申敏夫婦愛不釋手。
可當時,申志強還沒有成家,哪裡來的孩子?
迎著妹妹、妹夫疑惑的目光,申志強說,這孩子是他在東北一個村莊的野外撿到的,本應送到孤兒院,可想到妹妹這麼多年沒有孩子,便千里迢迢抱了回來送給妹妹夫婦撫養。
這個孩子便是秀秀。秀秀長到兩歲時,申敏夫婦發現孩子有些跛腳,送去醫院檢查,說是嬰孩時就已形成了,無望醫治。兩口子心裡不免有些遺憾,但轉念又想:唉,既然到了咱家,就說明跟咱有天定的緣分,何況,若沒有殘疾,這孩子可能還落不到咱手裡哪!
秀秀越長越大了,也越來越乖巧、漂亮,不光申敏夫婦視為掌上明珠,就連申志強都口口聲聲說有些後悔把這麼好的孩子送給了妹妹。
秀秀五歲的時候,申志強把妹妹一家帶到了東北,並把妹妹送到農墾衛校學習了兩年,回來後安排在基層做了衛生員。妹夫在老家教過幾天書,便也理所當然地當了一名小學教員。
申敏總覺得是女兒秀秀改變了她在老家山溝溝務農的命運,因為她看得出,哥哥對秀秀的喜愛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之所以把他們一家辦到身邊,多半是因為離不開了秀秀。
記得有一年,農場鬧洪災,地裡的莊稼幾近絕產,大米白面成了稀罕物。那年,秀秀八歲,哥哥的一對龍鳳胎兒女也已五歲。元旦時,哥哥單位分了三十斤白面,哥哥家也沒回,直接背白面去了妹妹家,任憑妹妹妹夫如何退讓,哥哥仍是堅持著倒出了多半袋子,並反覆囑咐申敏,秀秀愛吃棗糕,這些白面是專門給秀秀蒸棗糕用的,千萬別做了別的用處。說完背著剩下的小半袋回了家,臨走還對申敏說:「千萬別讓你嫂子知道啊!」
這件事一直讓申敏百思不得其解。再喜歡還能抵得過自己的親生兒女?何況還是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孩子!「也許,是秀秀實在太招人喜愛了吧!」最後,她只能這樣定論。
想到這兒,申敏的兩眼淚花便化作了滿面淚水:這麼多年了,除了哥哥,沒有人知道秀秀是撿來的孩子,甚至連她自己,有時都懷疑秀秀不是自己親生的,因為,秀秀已經是她的命了……
可如今,秀秀沒了。那麼多波浪般調皮的話語,那麼多銀鈴般動聽的笑聲,都隨著秀秀的離去,隨著那些真實而美好的日子的遠去化作了難以磨滅的記憶,愈來愈明晰地篆刻在了她的心裡,讓她無數次懷著柔軟的心腸和悲痛的心情在無人的角落或午夜夢迴中悄悄地揣摩著、摩挲著,使那一個個曾經真實的片段,就像一面古老的銅鏡,在她的念念不忘中越擦越亮,而映出的,卻是她越來越憔悴的容顏和越來越顯現的老態。
申敏知道,沒有了秀秀,她的下半輩子,只能抱著這些回憶過日子了,好在,她守住了一個秘密,那就是秀秀的身世。守住這個秘密,人們就會知道,她曾經生養了一個多麼漂亮、多麼乖巧的女兒。這會成為她永遠的驕傲。這份驕傲,將成為她下半輩子生活的唯一支撐。
可想到這兒,申敏的心又有些不安起來,真的會守住這個秘密嗎?
她不由又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讓她每次見到都有些心慌的人。
這個人叫倩姨,和申敏的家族沒有任何瓜葛。可不知為什麼,申敏每次見到她,都能在她身上看到秀秀的影子。那動作、那神態、那好聽的慢聲細語,都好像是從秀秀身上複製過來的一樣。
難道,秀秀和她有什麼關聯?她經常這樣一遍遍地問自己,直到問得自己頭疼欲裂。
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懷疑。因為她聽說,這個女人年輕時就沒了丈夫,也沒有再婚,所以根本就沒有生過孩子。
這個聽說,就像一隻熨斗,一次次熨平了她動輒就不安靜的心。這個要強又可憐的女人,秀秀的離去,令她就像一個失去珍寶的收藏者,捧著「曾經擁有」的記憶,深陷其中,不想自拔,也不想與任何人分享,哪怕是一丁點兒。
可申敏想不到的是,那個女人,終是她們家族中一個難以繞過的「坎」。當然,這是後話,我們暫且不表。
第三十九章 趙牌娘復出
因為沒有坐上申敏帶來的出租車,又錯過了公交車的時辰,趙牌娘惦記著還擺在市場上的菜攤,情急之下只好動用自己的兩條腿往回趕。
二十多里的路程,趙牌娘屁顛屁顛地足足走了一個下午,趕回場部時,已是傍晚五點來鐘,市場上的所有攤位都已撤個精光。自己攤位上的筐筐捆捆也全然不見了,只剩下一些爛葉枯皮七零八散地躺在攤位架上或地下。
那可是幾千元進的菜呀!儘管早有心理準備,趙牌娘的頭還是轟了一下。她四處一看,見還有兩個清潔員在打掃被造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便走上前指著自己的攤位打聽貨物的去向。
兩個保潔員搖了搖頭,一臉茫然的樣子。
趙牌娘腿一軟,顧不上了兩個保潔員還在面前,癱在地上就拍拍打打地哭起來。
趙牌娘正哭到**之處,一雙穿著綠色膠鞋的腳出現在她眼前。她仰頭一看,一個男人正低頭鄙夷地看著她。
男人看上去不到五十歲,肩上搭著一個黃色的舊書包。
「你是誰,想幹什麼?」趙牌娘邊警覺地問,邊一骨碌爬起來。
「趙牌娘,想您當年也是一響噹噹的人物,怎麼也會像那些沒出息的老娘們似的這麼哭啊?腦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瘌,到底什麼事啊,至於這樣?」男人長的斯文,說出的話卻像黑社會。
趙牌娘的眼淚這時已變戲法樣猛地收了回去,她扯了挽在肘上的寬大袖子揩了揩頰上東一橫西一撇的淚漬,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笑了,說:「在這方圓幾百里,若說不認識您趙牌娘,豈不叫人笑話?趙牌娘,我是誰不要緊,關鍵的是我這人特好事,也愛管個閒事兒什麼的。怎麼樣,願不願意把你的事說給我聽聽,興許我能為你出出主意、想想辦法哪!」
趙牌娘一想也是,反正自己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去說,不如就說給眼前這人聽聽,有沒有用的發洩發洩也行,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男人聽後不以為然地笑了,說:「就這事啊!這事好辦,一不做、二不休,您乾脆就拿出您當年的看家本事,再為那個滿倉和巧珍點上一回鴛鴦譜,第一算是向他們賠了當年的罪,第二又報復了申敏,真正讓她少了閨女又沒了姑爺,在謝三娘面前丟盡了面子,豈不是更好?」
「好是好,可申敏畢竟是場長的妹妹,我老婆子怕惹不起呀!」趙牌娘心有所動,卻又有所顧忌,一副極其為難的樣子。
男子哈哈一笑,勝券在握地說:「他官再大,你一個小百姓又能用得著他什麼呢?他一個大場長又能把你這一個老婆子怎麼樣呢?別怕,你若相信我,就先照我說的辦,有什麼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會經常出現在這裡的。不過,」男子話鋒一轉,臉色陡然嚴肅了起來,「這件事,你必須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則,你我都會有麻煩的。」
看趙牌娘雞啄米般地拚命點了頭,男子似乎才放心地頭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趙牌娘做夢一樣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直到秋涼襲身才開始邊尋思邊向家走去。待進了家門,主意也拿定了。想著自己今天走得生疼的雙腳和一攤子白白丟失的青菜,她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
「申敏,當年我能把滿倉說成你們家人,現在也一樣能把他說成巧珍家人。你欺人太甚,就別怪我不講往日情分了!」
這一夜,趙牌娘輾轉難眠。她在思考著她即將要實施的這個計劃的難度。思考著如何才能把一個瘋女人說給一個正常男人,尤其是說給一個不僅正常,而且還有著一官半職的男人。她在黑夜中大睜著眼睛,尋找著整個計劃實施中的關鍵切入點,策劃著需要進行的每一個環節步驟,以確保自己的馬到成功。
趙牌娘就這樣想落了星光、想來了黎明,直到雞叫二遍時,她終於確定了計劃的關鍵步驟,這才帶著滿意的笑容在正在逐漸明亮起的小屋中沉沉睡去。
許是心裡揣著事兒的緣故,太陽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趙牌娘就一個楞兒起了床,梳妝打扮起來,手裡一面鏡子左照右照的。
幾年沒有說媒了,趙牌娘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遠離了山林的無精打采的飛禽,早已是滿身暮氣,滿腹牢騷,日子也過得白開水一般寡然無味了。可此時這樣近距離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仍然風韻不減當年,不由心中又充滿了滿滿的自信,感覺自己彷彿要東山再起了。
趙牌娘不禁感激起昨天遇到的那個男人來,覺得是那個男人的一番話,把已死氣沉沉了多年的自己又點燃了起來。
趙牌娘收拾停當,挎上自己已經買了兩年卻一直不捨得背的一隻銀灰色包包邁出了家門檻。今天,她要實施自己計劃中的第一個步驟,要去拜訪一個人。
趙牌娘鎖上屋裡門,又關好院門,剛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十幾步,又想起什麼似地轉回來。原來,也許是多年沒再說媒的緣故,此次復出竟讓她神經高度緊張,臨上陣了突然覺得有些內急。
趙牌娘摘下肩上的包包掛在院門的木杖上,然後貓著腰一溜兒小跑地奔向了不遠處一個茅廁。跑到茅廁跟前,她又停了下來,想了想後又折回院門口,伸手在包裡掏出一個本子,胡亂撕下兩頁後,把本子向包裡草草一塞,又連跑加顛地折回了茅廁。
可趙牌娘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本子並沒有被塞回到包裡,而是由於她的匆忙被搭在了包沿上,並與幾秒鐘後終於架不住身子的歪斜而悄然墜地。
就在趙牌娘在茅廁盡情放鬆的時候,一隻手,不知從何處伸來,拾起並拿走了那個本子,只餘下斜上方的一枚太陽,訕笑著,彷彿在嘲笑著趙牌娘的匆忙與疏忽……
第四十章 成功第一步
趙牌娘要拜訪的不是別人,正是滿倉的父親,鐵生。
趙牌娘知道,鐵生三個兒子,只有小濤一個孫子。可自從秀秀死後,申敏出於對滿倉一家的怨恨,便把小濤領回家養著,滿倉和鐵生夫婦想看一眼都費勁。這完全成了鐵生夫婦的一塊心病,老兩口天天念叨著孫子,夢想著有一天一開門,小濤便會像條可愛的小狗般搖頭晃腦地跑進來,可每天,老兩口打開門,空蕩蕩的門口都像一把光溜溜的勺子,在一次次地挖著他們的心。
所以,趙牌娘想,要想說成滿倉和巧珍,還得從孫子身上入手,否則,一點門兒都沒有。
自從當年和謝三娘一起蒙騙滿倉的事情敗露之後,趙牌娘就沒有再踏進過鐵生家。一是自覺羞愧,再者怕鐵生夫婦一時激憤做出什麼讓自己下不了台階的事情來。可這次,為了自己能出心中的那口怨氣,同時也算是彌補當年的過錯,這個門檻就是再難邁,自己今天也豁出這張老臉了!這樣想著,趙牌娘的底氣就有些鼓了起來。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嘛!她這樣安慰自己。
果然,趙牌娘一推開鐵生家的門,鐵生夫婦就寡了臉。
「你來做什麼?我們家可不歡迎你!」鐵生坐在炕沿上,敦敦實實得像一塊黑鐵疙瘩。
「呵呵…..」趙牌娘訕笑著,磕磕巴巴地說,「是,是,是有人托我來說點事。」說著,自己故作自然地坐在了牆邊的一張椅子上。
「說事?那就說吧!」鐵生的臉仍是陰呼呼的。老伴鐵嫂有些看不過去,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趙牌娘面前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