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申志強心裡的火騰地著了起來,他恨恨地想:正月裡不理頭,這是人們都知道的事,你去店裡幹什麼?他想起年前那個來家裡找倩姨燙髮的年輕媳婦說過的話,心裡又添了一句:不知又去搞什麼名堂?
可申志強氣歸氣,臉上卻一點沒有表露出來,他不動聲色地說:「哦,那你趕緊去吧,別讓顧客老等你。」
倩姨前腳剛走,申志強後腳便穿上衣服,悄悄跟了出來。
申志強的猜測沒有錯,倩姨果然沒有去發屋,而是截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嗚地走了。
看你能上哪兒去?申志強氣哼哼地說著,伸手也攔了輛出租車跟了上去。
申志強不遠不近地跟著黃色出租車走著。黃色出租車出了小鎮後,又七拐八拐地穿過了一段山路、一趟樹林、一條古橋,然後「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地在一個看似小縣城的一個住宅小區裡停了下來。
倩姨剛下車,一個老年男人和一個中年男子便不知從哪裡冒出迎了上來。
申志強坐在出租車裡遠遠地看著,直到看到三個人寒暄著走進了一棟住宅樓,黃色的出租車也空著踏上了歸途,才斷定倩姨短時間內是不會回去的了,便鐵青著臉對出租司機說:「回鎮上!」
回到鎮上的申志強再沒心思吃喝,他不知道那一老一中兩個男人會是倩姨的什麼人,但不管是什麼人,他覺得倩姨都不該瞞著他,更不應該騙他。
申志強的心裡不由產生了空落落的感覺。本來,他以為自己已是倩姨生命中最最重要、最最可靠、最最依賴的唯一親人。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倘若自己只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還並不可怕,萬一還有別的……?
申志強不敢再想下去,這兩年來,為了倩姨,他經歷了太多命運的跌宕起伏,實在不想眼前的這份生活再發生什麼波動。
申志強就這樣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煎熬著,直到黃昏來臨,十五的花燈璀璨如星的時候倩姨回到了家。
倩姨進屋時,屋裡黑乎乎的沒有開燈。「這人哪裡去了?看燈去了?」她邊說著,邊卡地一聲摁響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啊——」隨著屋裡的豁然明亮,倩姨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
屋裡,桌前的椅子上,正一動不動地坐著臉色鐵青的申志強。
「你嚇死我了你!怎麼不開燈啊?我還以為你不在屋哪!」倩姨上前給了申志強一拳,然後撫摩著自己的心口問。
「我嚇死你了?還是被你自己心裡的鬼嚇著了?」申志強眼睛直視著倩姨,陰陽怪氣地說。
「你這是怎麼了,誰心裡有鬼?」倩姨邊說著,邊脫下散著寒氣的羽絨服,掛在衣櫃旁的衣架上,「你還沒吃飯那吧?我去給你做飯。」
「那兩個男人是誰?」申志強並不接倩姨後一句的話茬,他畢竟當過兵、做過領導,說話做事喜歡直入主題。
「哪兩個男人?」正推門向廚房走去的倩姨突然停下腳步,可她並沒有回頭,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心裡已經開始打鼓。
「別再演戲了,好嗎?」申志強緩緩地站起身來,站在倩姨的身後,看著倩姨燈光下潔白如玉的後脖頸,幽幽地說,「我都看見了,在一個小縣城,一老一中兩個男人……」
「你跟蹤我?」倩姨猛地回過頭,眼睛向上看著申志強氣憤得有些發紅的眼睛,嘶聲力竭地喊,「你,太過分了!」
「過分的是你!」此時的申志強已被怒火鼓漲成了一頭野獸,而倩姨的指責又恰恰像在野獸的尾巴上點燃了一掛爆竹,令申志強一下子暴跳如雷起來,他對著倩姨大喊,「年前你就騙我,說什麼店裡生意多,忙!年後你還騙我,還說忙,正月裡不理頭,老百姓的習慣你忘了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還不許我自己弄清真相嗎?你說,你這究竟是為什麼?你到底還有多少事在瞞著我?」
自從認識倩姨以來,申志強還是第一次對倩姨發這麼大的脾氣,這讓倩姨很委屈,但她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嚎啕大哭,而是兩眼含淚一字一頓地問申志強:「志強,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申志強也一字一頓地回答。
「既然喜歡我、愛我,為什麼不相信我,還要跟蹤我?」
「因為,我不許你背叛我!為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這就是理由!」
倩姨冷笑了一下,目光和淚光一齊射向了申志強:「那我問你,當年的你,為什麼不這樣為梅梅著想一下,她不也是為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嗎?」
「我不許你提梅梅,不許你提!」申志強瘋狂到了不可理喻。
「哼哼!」倩姨嘲諷地冷哼著,歎口氣說,「你們男人啊,為什麼該抓的時候不抓住,不該抓的時候又死不放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整個人走進廚房全然聽不見。
什麼意思?這梅梅與眼前之事又有什麼關係?看倩姨進了廚房,申志強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氣鼓鼓地在心思著那兩個男人和倩姨的關係以及剛才倩姨說過的話。
一刻鐘後,倩姨端著飯菜進了屋。她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對著仍板著臉的申志強,語氣平和了許多說:「志強,吃飯吧。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若真的想知道那兩個男人是誰,我就告訴你。」
申志強沒想到倩姨這麼快就轉變了態度,他抬頭看著倩姨,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真的。」倩姨說著,拉過一隻凳子挨著申志強坐下,然後向申志強說出了在這之前她從沒有對申志強說過的兩個人。
第一百零一章 眼睛和臂膀
倩姨對申志強說:「那是我的父親和哥哥。」
「你的父親和哥哥?」申志強驚訝地問,「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再說,既然是父親和哥哥,怎麼不介紹我認識,還要偷偷摸摸的去見?」
「你做好不要認識他們,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有你這麼個人存在。」
「為什麼?」倩姨的話讓申志強大吃一驚。
「因為,他們根本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和哥哥。但他們比親生父親和哥哥對我管教還要嚴,他們不允許我和任何男人交往。」倩姨一字一頓地說著,每個字都咬得特別清晰。
倩姨說這句話時面無表情,但申志強卻從這面無表情中感到了一絲冷意,他有些口吃地問,「這,究竟怎麼回事?」
看到申志強突然湧現的慌亂,倩姨的心裡掠過一陣刀割般的帶點疼痛的快意,但她姣好的面容依舊平靜如一盤瑩白的滿月。她淡淡地說:「其實這也沒什麼。歲數大的那位,精神有些問題。多年前,他們救過我的命,從此就把我誤認做了她的兒媳婦,也就是那個中年男人的妻子。」
「那他的兒媳婦呢?」
「死了。」倩姨的聲音一下變得沉重下來,像一首低沉的歌,在滿溢著十五月光的小屋中迴旋著——
「當年,他的兒媳婦出門辦事,因迷路被一個男人拐騙。男人把她糟蹋後,為了毀屍滅跡,把她扔進森林裡餵了狼。兒媳婦死了,肚裡的孩子被扯出體外,也許是狼也憐憫幼雛的緣故,並沒有吃掉胎兒,可胎兒仍然死掉了……」
倩姨的聲音突然停住了,把不斷在屋內游離的目光集中在了申志強的臉上。倩姨的目光幽幽的,這使她整個人在朦朧的月光和燈光下儼然一隻受傷的狐狸,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哀怨的氣息。
倩姨的講述在申志強的背後吹起了一陣冷風:又是狼群!又是女人!他倒吸口涼氣,突然覺得倩姨望向自己的眼睛好像洞穿到了他的心裡似的。為了掩飾幾乎要脫體而出的恐慌,他乾咳了一聲問:「那,後來呢?」
倩姨把目光從申志強身上緩緩移開,歎口氣說:「兩人趕到出事現場後,女人的老公公因心疼孫子,當場就暈了過去,醒來後就變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女人的丈夫還算好,但從此話也少了不少。」
倩姨頓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水杯呷了一口,繼續說:「從那以後,女人的老公公就經常去那個地方看孫子。出事以後,他給他可憐的孫子起了個小小的墳墓,每年都去看。說起來也巧了,那一年,兩人再去時,恰恰碰到了迷路在森林裡的我,當時的我已在樹林裡轉了好幾天,又餓又冷,時時有遇到野獸的危險。兩人就這樣救了我。從此,女人的老公公就認為我是他的兒媳婦回來了,不讓我離開他們,說怕再碰上壞人,尤其不讓我接觸男人,說男人沒有好東西,除了他的兒子……」
「那,你和他的兒子怎麼樣了?」聽到這,申志強打斷倩姨的話問。
倩姨明白申志強的意思,不由現出了一絲嗔怪:「瞧你,想到哪裡去了?能怎樣啊,女人的丈夫可是個好人、明白人,他和我約好,表面上應付一下老人,背地裡他還是他,我還是我。」
「那這些年,你既然已經走出來了,為什麼回來了還要跟他們聯繫?以後不再聯繫不行嗎?」申志強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祈求。
「不行。」倩姨見申志強的神色已恢復常態,心情也鬆弛了下來,她把凳子向申志強跟前靠了靠,拉住申志強的手說,「志強,你想啊,女人的公公那麼大歲數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如果我現在突然不理他們了,他馬上會覺得這個家又完了,這會要了他的命的。再說了,他們畢竟救過我的命,我關照關照他們,就當關照我的父親和哥哥了,也是應該的吧!」
申志強剛要說「也對」,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問:「那你不在的這幾年,他們不也好好的嗎?」
「那是因為我一直跟他們保持著聯繫,而且,沒認識你之前,我每年都回來看他們一次的。」
「那,你每次看他們時,那個男人沒對你做什麼吧?比如……這回回來?」申志強終於說出了心裡的擔憂。
「沒有哇,志強,你就放心吧!」倩姨伸手勾住申志強的脖子,把臉貼在申志強的胸前柔聲說,「我只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去幫他們準備點吃的,真的沒有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我真生氣了。告訴你,我生起氣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哦!」說道最後一句,倩姨抬起頭望著申志強,孩子一般撅起了嘴巴。
申志強被倩姨的嬌憨逗樂了,心裡的疑雲登時一掃而光。他緊緊摟住倩姨,悄悄在她耳邊說:「那,這輩子都不打算把我介紹給他們嗎?」
「是的,」倩姨也動情地說,「為了你的安全。若知道了你的存在,女人的公公瘋病上來會殺了你的。」
申志強想了想,終於說:「好吧,那我就聽你的。」說著,低頭親吻了一下懷中倩姨紅潤飽滿的雙唇,又滿懷歉意地補充道,「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申志強的舉動讓屋內的氣氛馬上曖昧起來。兩人就在這曖昧中很快從凳上移到了床上。
月亮,不知何時含羞著走了。屋裡陷入黑暗的時候,一雙眼睛卻變得精亮起來。眼睛看了看身邊已鼾聲如雷的男人,披上衣服,悄悄走到了門外。
門外,一個臂膀立刻擁抱了她。
「走。」眼睛輕聲說。
「沒事吧?」臂膀向屋裡望了一眼,問。
「沒事。我在飯菜裡下了安眠藥,一時半會兒他醒不了的。」眼睛說著,不等臂膀再說話,便拉著他的胳膊走了。
月亮不知何時又轉了出來,好似一個人在幕後偶然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待說話的人走後,悄悄出來打探似的。
第一百零二章 甦醒的跡象
福子被巴叔狠狠地嚇了一把後,不但更加沉默,整個人看上去還增添了幾分陰狠。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挺直著腰板,而是貓著腰,兩手耷拉在大腿兩側,看到人兩眼先是提溜直轉,然後定住,射出警惕而狠毒的光。整個人的架勢看去就像時刻準備要逃跑似的。
老根叔知道福子的心裡一定藏著秘密。這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老根叔決定接近福子。他想法設法尋找著接近福子的最佳時機。
過完了初一,送走了十五,月亮,就慢慢沉到了東海,很快,便托起了二月二的龍抬頭。
「二月二里剃龍頭」,這是民間老百姓的風俗,人們都喜歡在這一天理理髮,沾沾祥龍的運氣。
這一天,年輕人都跑去了場部理髮店,只有上了些歲數的在村裡互相之間理理了事。
老根叔是個熱心腸,平時也經常給人理個發什麼的,今天更是躲不過。所以,從早晨到下午,他手持推子剃刀除了吃飯還沒怎麼閒下來哪!
往年,來老根叔家請求幫忙理發的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可今年,卻多了一個不在這個年齡段的中年人。
那就是四十七歲的福子!
福子是他母親巴大娘領著來的。巴大娘一進門就不好意思地笑著對老根叔說:「他叔啊,你看真是不好意思,上午你給我們家老頭理的,這下午,還得勞煩你給福子再理理。」
「沒事。」老根叔讓福子坐在凳子上,邊給他往脖子上圍著布單,邊問,「這上午怎麼沒和巴叔一塊來呢?」
「唉呀,這不上回那死老頭子管孩子管過勁兒了嗎,把孩子嚇著了,死活不跟他來。唉!」巴大娘歎口氣,一臉的無奈。
巴大娘的話讓老根叔心裡一動,想:這不是接近福子的好機會嗎?他剛剛有些喜形於色,突然看到了巴大娘,心馬上又沉了下來:巴大娘在,自己怎麼好對福子開口呢?
有了心事,老根叔便不再說話,他邊在福子的頭上動著剃刀,邊琢磨著怎麼把這個巴大娘支出去!
老根叔正苦於沒有借口時,突然屋外風一般捲進一個人來。是巴叔的鄰居!巴叔的鄰居一進門就衝著巴大娘喊:「快,巴大娘,巴叔又犯病了,非要把房子點著,您快回去看看吧!」
巴大娘一下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她邊往外跑邊罵:「這個死老頭子,他這又抽得哪門子瘋哎!」完全顧不上了正在理發中的福子。
「真是天助我也!」老根叔心中竊喜,看看屋裡屋外確實沒有了別人,便清了一下嗓子,試著叫了一聲:「福子。」
福子沒有反應。老根叔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聽到回答。老根叔覺得奇怪,停下手,想從眼前的鏡子中看看福子正在做什麼,睡著了嗎?
可這一看,老根叔嚇了一跳——
鏡子中,福子正低頭翻眼地從鏡子中看著他,陰毒的目光向兩把刺向他的劍,加上不知為什麼泛紅的眼球,讓老根叔覺得自己突然遇到了鬼!
老根叔一驚,手裡的剃刀堂啷一聲掉落在地。
福子聽到了聲響,回頭看了老根叔一眼,再轉回頭去時,鏡子裡的眼神竟似柔和輕鬆了許多。
老根叔不知福子為何會有如此的變化,他彎腰拾起剃刀剛要在福子頭上繼續,抬眼間卻發現福子的眼神又恢復了狠毒和凶狠,兩眼似乎一直定格在映在鏡子中的那把閃閃發光的剃刀上。
老根叔的心中豁然明白:原來福子眼中射出的不僅僅是狠毒,更多的是一種警覺。他在提防,提防任何一個人對他可能產生的傷害,甚至殺害。
看樣子,這孩子真的被巴叔嚇壞了!
看樣子,這孩子心中真的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福子,咱用推子吧!」老根叔盡量很隨意地說著,然後把剃刀放進一個紙盒裡,又從紙盒裡拿出了一把推子。
果然,福子的神情放鬆了下來,眼神中的陰狠和警覺再次消失了。
老根叔知道福子一時半會兒的不會接受他的親近,所以他決定要用文火一點點的煨熟他。
老根叔就慢騰騰地邊幹著活邊說:「福子啊,這屋裡現在只有咱爺兒兩個,老根叔跟你嘮嘮嗑行不?這些年,你一直不說話,老根叔都想聽聽你的聲音了。」看到鏡子裡的福子臉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老根叔想,機會來了,福子也是人,也需要關懷和親近哪!
老根叔就說:「福子啊,那天在倉庫門口,老根叔不應該去抓疼了你,可當時你手背在身後,我還以為你真的做了什麼壞事哪!可後來想想,福子不是那樣的人,福子小時候就很聽話,只是不知遇到了什麼事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唉,真讓人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