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月餅拍著我肩膀:「南瓜,消停消停吧,那不是你的菜。你看那個黑羽,哪點不比你強,還有透著憂鬱范兒,小丫頭們最吃這一套。不過你要是氣不過,小爺我倒是願意出馬,來個橫刀奪愛。」
想起黑羽那傲慢得不可一世的樣子以及電影明星般精緻的臉,我心裡又是一陣醋意:「月公公,您說要是沒黑羽,那我有沒有機會?」
「第一,黑羽是客觀存在的;第二,就算沒有黑羽,月野喜歡上你的概率也不超過百分之零。」月餅扳著指頭認真數著,「第三,你別忘記還有小爺我在。不是吹牛,我要出手,月野必須是如來佛手掌心裡的孫猴子,想跑都跑不了。」
我差點一口氣背過去:「月公公,您老《葵花寶典》都練到第九層了,這份男女之事的春心還是下輩子再萌動吧。」
「南瓜,月野長什麼樣子你看清楚了嗎?」月餅忽然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心說我又不瞎,這時候還有心情和我討論這玩意兒。
「那你想想她的面相。」月餅拿出根桃木釘把玩著,「那兩本書上寫的東西都白背了?果然戀愛時智商等於零,暗戀時智商等於白癡。」
「額圓而眉淡,眼大眼角外延,鼻多肉龍准挺直,耳闊且耳垂豐厚,上嘴唇薄,和下嘴唇不成比例,頜骨略寬下巴尖。」說到這裡,我明白月餅的意思了。
這是「火中取粟」的而相。有此面向的女人性格好強,遇事能逢凶化吉,事業極順,一生多友。然而天格欠缺,命中八字不全,主生來無父母,易招女人緣,婚姻應在三十以後。
「想到了?」月餅抬頭迎著海風,碎碎長髮凌亂在直直的鼻樑上,「看她年紀和咱們差不多,你能等上十多年嗎?」
我剛想回答「能等」卻又猶豫了。
是啊,十多年,說起來就三個字,可是要經歷三千多個日夜。在這慢慢消失時間的路途上,繽紛的生命裡會經歷多少人多少事?是否會有我更喜歡的或者她所迷戀的?
時間,是一把無情的刻刀。既可以在生命中刻上沉重的烙印,也可以輕易地把那條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痕跡抹去。
我沉默了……
不是因為我現在不喜歡她,而是因為我對時間的敬畏。
「也許吧。」我囁嚅著。
門餅忽然爽朗地笑了:「兄弟!我支持你!當我們決定了一件事情,要獨自前行的時候,一切困難、一切挫折都可以拋在身後!可以倔強地微笑,難過地哭泣。可是腳步依然會鏗鏘有力!鷹,永遠翱翔天際;龍,終會傲視寰宇。你如果真的喜歡,就讓什麼命格、面相、時間、黑羽全都滾蛋!大膽去追!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心裡陣陣感動:這就是我的兄弟!
雖然我們天天鬥嘴,恨不得一句話能把對方噎死,可是到了真正需要鼓勵、需要幫助的時候,都會義無反顧地為對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激動地全身戰慄,對著大海高聲喊道:「我不會放棄努力的!」
少年的愛情總是來得突然,盲目而衝動,但卻是最真摯的熾熱!
「南瓜,我還有一句話。」月餅也高聲喊道,「世間不如意十有八九啊!估計你還是沒戲!」
「滾蛋!」我終於忍不住,怒捶了月餅一拳。

「這樣在背後對一個女生評頭論足,就是你們生活的內容嗎?」月野在我們背後冷冰冰地說道。
我嚇得一哆嗦,要不是月餅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我就直接一腦袋扎進海裡了。
我們倆跳下護欄,老老實實站著,像兩隻鬥敗的公雞。
「回船艙,立刻!」月野清衣面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踩著高跟鞋「登登登」地走了。

我們倆灰溜溜地跟著月野回到船艙,還沒推門,就聽到黑羽和那個日本人在爭吵。
「不要拿前輩的身份命令我,尼泊爾這件事,我一定要去!」
「這件事情太詭異,而且當下要抓住傑克,他們三個需要你的幫助。」
「我憑什麼幫助他們兩個中國人?」
「黑羽,你說話注意措辭。」
月野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又慢慢放下,顯然裡面的氣氛不適合我們進去。
沉默片刻,我轉念一想,尼泊爾發生了什麼,大川雄二必須要去?黑羽那句話讓我從心底裡煩得歷害,又湊著耳朵仔細聽。
「總之,不為那兩個人,你也要考慮月野!」大川雄二的口氣毋庸置疑。
「你們三個進來吧。」大川雄二在屋裡喊了一聲。
月野推開門,只見兩個人盤腿坐在茶几兩邊,兀自氣鼓鼓地互相瞪著。尤其是大川,圓滾滾的胖臉又漲成了醬紫色,像是被人劈頭蓋臉澆了一盆雞血。
月餅冷笑著瞧著黑羽:「我們也沒說一定需要你的幫助。」
「就憑你?」黑羽站起來,「如果不是你和他交過手,掌握了一些資料,我根本不需要你們。我一個人足夠了!」
「我操你大爺!」黑羽這句話讓我終於忍不住了,再加上因為月野而對他產生的莫名敵意,張嘴罵了起來,「會折個紙鶴拽什麼拽!小爺我高中時候半個月疊了999只千紙鶴還沒像你這麼得瑟!」
「據我們搜集的資料顯示,你高中的時候好像沒有女朋友。」黑羽冷笑著。
「我練手疊著玩你管得著嗎?」我心裡一窘,嘴上不甘示弱。
月餅不鹹不淡地說道:「總比眼皮子上面掛個紙飛鏢裝大尾巴狼要好啊。」
「都別吵了!」大川爆喝道,「尼泊爾的一座寺廟出現了奇怪的聲音,每天晚上牆上還會浮現出鬼臉。那邊的朋友讓我去一趟,雖然不放心你們,但是我相信這也正是對你們四個的歷練。」
「歷練你的鬼!」我心裡暗罵,「有這麼臨陣脫逃的嗎?」
不過當時我萬萬沒想到,在尼泊爾發生的「寺院鬼臉」事件,竟然和我們這次日本之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們四人兩兩相站,目送大川上了直升機,披掛著耀眼的太陽光芒,向西方飛去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化作天際盡頭的一粒黑點,終於消失不見。
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失落。雖然對他談不上熟悉,不過幾天的接觸,除了強烈的近乎變態的民族自尊心(受到江戶時代武士道精神、「二戰」時的軍國主義思想影響,這個自認為太陽子民的民族,90%的人都具有這樣的性格特點),倒真是個好人。
月餅遞給我一根煙:「放心吧。」
我接過煙,點著,深吸,吐出。略帶腥鹹的海風吹過,白色的煙霧瞬間無影無蹤,消失在被空氣中。
就如同人生,那些欲說還休的悲歡離合,終究會隨風而逝嗎?

我偷偷看著月野,她的長髮在海風中自由自在地飛舞,臉龐上鍍了一抹金色的陽光,和黑羽並肩站著……
那畫面,很美!
那一刻,我懂了一個道理:如果得不到,不如放在心底,默默地欣賞,任由愛戀滋長,獨自品味其中的苦和甜,也是一段精彩的人生軌跡。
一段熟悉的旋律響起,居然是鄧麗君的歌曲,一開始我還有些意外,後來想起鄧麗君生前曾經在日本紅極一時,倒也釋然。月野拿出手機聽了片刻,臉色越來越凝重,猛地抬起頭:「收資料,可能是傑克。」
在船艙裡,月野已經從傳真機裡取出幾份資料,遞到我們手裡。
是一摞照片,均是黑夜拍攝。拍照的相機看來非常先進(起碼是佳能無敵三),連路邊的細碎沙石都拍得纖毫畢現。
看完第一張,我吸了口氣,完全不能理解照片上的東西是什麼!
快速瀏覽完所有照片的時候,強烈的視覺刺激讓我由心底產生了莫名的恐怖!
夜幕懸掛著鉛塊一樣陰沉的雲彩,邊緣映照著昏黃的月色。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有路燈還在孤獨地守望,把自己的影子縮成小小的黑團。十字路口,紅綠燈的紅燈亮著,數字停留在「7」,燈桿的底端被一張白色布帛緊緊包裹著。
再一張照片是紅綠燈的近景——那不是一張白布,而是……
我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如果要具體的描述,就像是把一個人剝了皮,沖洗乾淨殘留的血肉,暴曬成薄薄的人皮,圍成一圈貼在燈桿上。
因為從這張照片的角度看,頂端正是人頭位置,上面長著短密的黑髮,五官位置是幾個黑黑的窟窿,露出了燈桿的底色。手腳部分的人皮,繞過燈桿打了個死結耷拉著。
第三張是人臉的特寫拍攝,五官留下的窟窿更加刺眼,緊緊糊住燈桿,我甚至能從崩裂的眼角、撕開的嘴邊感受到剝皮時的痛苦。
我閉著眼睛,不自覺想像著一個金髮的帥氣男人,拿著鋒利的匕首,對被捆縛住的人微笑著。
被捆之人全身赤裸,已經明白自己所面臨的下場,眼角因為恐懼而掙裂,迸出幾滴血珠,濺到金髮男人的手背上。金髮男人把手舉到面前,歪著頭認真地端詳著,眼中閃爍著剛懂事的孩子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玩具般好奇的光芒。然後伸出舌頭,輕輕舔舐那幾滴血珠,滿足地仰起頭,深吸一口氣,繞到那個人身後,拿著匕首,從脖頸的位置刺入,「啵」的一聲,紅得近乎發黑的濃血湧出,匕首越刺越深,沿著脊椎向下滑到尾椎骨,發出切肉時鋒利而又沉悶的「嗤嗤」聲。
被切割的皮肉向兩側豁開,露出裡面一節節脊椎骨,直到匕首劃到腰部的神經叢,那層包裹神經叢的薄膜被切開,裡面無數條神經蘸著血肉,如同塗滿番茄醬的意大利面,「嘩」地流了出來!
被切割的人由於劇痛,拚命地踢蹬著取腿,腳後跟已經磨爛,在地上留下兩道夾雜著脂肪粒的血跡,用內褲塞住的嘴裡發出野獸瀕臨死亡前的淒號,終於一動不動,只有腳趾還偶爾抽搐幾下。
金髮男人用匕首挑著那團神經叢,摘下塞住嘴的內褲,依舊天真地微笑著,撬開他的嘴,把神經從一點一點塞了進去。
本來即將死亡的那個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一條條纖細的肉條正在往自己嘴裡塞,失去神經的他根本無法閉上嘴,也無法將這些東西吐出來,任由金髮男人完成了這一變態的儀式,終於意識到嘴裡是什麼!
極度的恐懼使血液高速流動,身後的傷口如同被劃開的高壓水管,狂暴地噴灑著,直到最後一滴血流盡,身體向扎破的氣球,迅速乾癟,皮膚泛著死魚肚般的白色。
「只有死亡和恐懼,才可以製造出這樣完美的作品。」傑克一邊微笑著自語,一邊把人皮小心地切剝著。
我甚至感受到後背一道刺痛,手一哆嗦,照片飄落在地上。
「為什麼確定是傑克?」月餅翻回第一張我根本無法理解的照片看著。
月野扶了扶眼鏡:「因為在傑克到日本之前,眾多詭異事件裡,完全沒有類似的模板。除了他又有誰會這麼變態,把人皮剝了洗乾淨繫在紅綠燈下?這種小孩惡作劇似的手法,難道你們還不熟悉嗎?況且事發的時候,所有監控攝像頭完全失靈,和『伊東屋ITOYA』傑克催眠女漫畫家時一樣。」
這個解釋雖然缺乏邏輯,又帶著很強的主觀性,但是好像又說得過去。
「我不這麼認為!」月餅把第一張照片往桌子上一放,「請問這張照片怎麼解釋?」
第一張照片完全不像後三張那麼清晰,從角度來看,應該是道路攝像頭錄製的畫面截圖。
背景和後三張完全一樣,唯獨不同的是,紅綠燈桿上還沒有那張人皮,而在路口對面的陰暗街角里,大概在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懸浮著一團圓柱形的白色亮光。更奇怪的是光芒卻不擴散,完全沒有照亮周圍。路燈投射的影子裡,一條被拉長的人影映在地上,從身材和四肢看,是一個小孩。
他的腦袋卻略有些橢圓長條形!

這根本不是人的腦袋!
「南瓜。」月餅問道,「想像一下,把影子按照比例縮回原來大小,結合那個圓柱形白色亮光,像什麼?中國的一樣傳統東西!」
我靜下心,認真地想著,許許多多大小物件在眼前飛速掠過,最終停留在一樣讓我從小就感覺恐怖的東西上!
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視劇《聊齋》嗎?
片頭是雜草叢生的荒嶺,「嗚嗚」的風聲如同鬼泣,樹葉摩擦時「窸窸窣窣」的聲音撩撥著心中最恐懼的底限,一團亮光突然出現在畫面中,飄浮在荒草樹林中,若隱若現……
那是一盞燈籠!
這個小孩,頭上長的是一個燈籠!
「也有可能是一面鏡子!反射的燈光……」月餅摸了摸鼻子,「會不會是鏡鬼?」
「絕不是鏡鬼!」月野和黑羽異口同聲!
月餅冷笑著:「為什麼你們會這麼肯定?」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得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直到月餅問道:「事情發生在什麼地方?」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