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經歷了這件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去了:「月公公,要不咱們回去小睡片刻,等天亮之後,陽氣大盛,再和月野、黑羽等人從長計議,再做計劃我看也不遲。免得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長使英雄淚滿襟啊!」
「南瓜!你還不明白嗎?」月餅指著月野的窗戶,「宮島明明是陰氣極重的凶煞之地,他們卻不告訴我們。而且我想他們可能比咱們出來得還要早。」
那扇窗戶上面,月野和黑羽的影子依然映在窗上,居然和剛才一模一樣!
我恍然大悟:以他們倆的折紙水平,這兩個假人放屋裡糊弄事那是三根手指捏陀螺——根本不費勁!
也就是說他們瞞著我們先行出發了。
「所以一定要去!」月餅活動著肩膀,「他們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瞞著咱們。」
「抽他丫的!」我想明白這一層,心裡頓時怒火中燒,當然想抽的人是黑羽不是月野。

三條街的距離並不遠,一路上再沒什麼怪事,我們倆很快就到了事發現場。紅綠燈依然在不停地亮著,看起來完全沒有停止運行的意思。
不過並沒有看到月野和黑羽,現場也看不到什麼痕跡,無法確定那兩個人到底有沒有來過這裡。
月餅開始進行現場模擬,把上衣脫下來假想成人皮,認真地繫在燈桿上,支著下巴繞了幾圈苦思著。
忽然,他又掏出匕首,對著衣服進行了模擬切割。
我就像個局外人傻站著,看月餅這麼專注,又不好意思說話,只好點了根煙抽著。想起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不免心有餘悸。宮島的風水如此險惡倒也是始料不及的,難道那四條奇怪的風俗就是和這個有關?
至於月野和黑羽,既然不把我們當自己人,那也沒必要在乎他們。要是丫真有什麼暗招,大不了跟他們玩命!估計那些用紙折的妖魔鬼怪一把火就能燒掉,看來身上還要用竹筒子備點磷,那玩意兒容易燃燒,關鍵時刻撒出去也算是出奇制勝。
月餅模擬完犯罪現場,皺著眉點著額頭:「南瓜,有些奇怪。」

我心說自打到了泰國至今,哪件事情不奇怪了?遇見正常的事情那才叫奇怪!
「從死者被捆綁的角度來看,兇手不是傑克,」月餅望向街角,「也不是那個腦袋或者是鏡子或者是燈籠的小孩,身高完全不符合。」
「而且我總感覺沒有兇手。」月餅摸著燈桿,抬頭看著不停變換數字的紅綠燈,「倒像是死者遇到鬼霧,被抽乾了精血。」
「那他的手皮腳皮綁在一起又怎麼解釋?就算精血沒了,骨頭呢?」我琢磨著估計沒有哪隻鬼有這麼閒情雅致,把人精血吸乾了還綁在燈桿上玩行為藝術。
月餅敲了敲燈桿,把耳朵趴在上面聽著:「還有一種可能,兇手是這個燈桿!」
我差點沒樂出聲:「您看這燈桿是霸天虎還是汽車人?」
「剛才覺得紅綠燈不對勁的時候,我就模糊有個印象,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月餅看來也有些不好意思,「每個城市的地下,因為歷史戰亂、天災人禍、自然死亡,都會掩埋著纍纍白骨。而生前怨氣太重的人,死後會化成厲鬼作祟。尤其是風水險惡的城市,或者城市裡面陰氣極重的位置,比如西北角,更是經常會出現鬧鬼的事情。
「直到紅綠燈的出現,這種情況才加以改善。第一盞真正意義上的紅綠燈源自於著名的『霧都』倫敦。英國議會大廈廣場因為經常出現馬車撞人的事故,而且馬匹一到這裡就會焦躁不安,引起了市民的恐慌,謠傳廣場因為作為給犯人執行死刑的地方而受到了詛咒。紅綠燈的設計師是德?哈特,他還有個中文名字叫黃冰,也有說叫黃炳,據說有中國血統,精通五行八卦、陰陽術數。五行中金火克陰,水木附陰,土埋陰,紅綠燈的原理就是根據這個製成。燈桿中空直插土中,綠燈代表著水木,冤魂厲鬼受到水木的吸引,自然而然地從燈桿裡飄到綠燈裡,再通過早布下的咒語,將鬼魂送至紅燈裡焚燒消滅。
「第一個紅綠燈高七米,只掛著紅、綠兩色的提燈,而且是煤氣的。有警察拿著長桿牽動皮帶轉換提燈顏色。但是在第二十三天,煤氣燈突然爆炸,值勤警察也當場死亡,原因是地下的鬼魂太過凶煞,根本壓制不住,紅綠燈這個鎮鬼消鬼的方法自然也就取締了。其實是因為紅綠燈有一個缺陷,那就是沒有黃燈。
「一直到1918年,紐約市五號街的高塔上,出現了有紅黃綠三色的信號燈。設計者也是個中國人,名字叫胡汝鼎。當他把黃燈加入紅綠燈時,紅黃綠三色正好也代表了金火、土、水木的五行。由綠燈即水木引鬼,送至黃燈即土中安魂,再送至紅燈即火金中滅鬼。所以你看每條街上的紅綠燈時間長短不一,說是為了便利交通,根據車流量精確計算規定的時間,其實是根據被引入紅綠燈的鬼魂凶煞強度,風水凶險程度設定的。
「不過也有過於兇猛的厲鬼,能夠擺脫紅綠燈的效用,影響過往的司機、行人。所以很多地方的十字路口,即使有紅綠燈,也經常會出現惡性車禍。」
我聽得目瞪口呆,每個城市都有不同的風水格局,有凶地自然也有吉地,但是沒想到紅綠燈的實際作用竟然是為了滅鬼。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極凶之地,即使在深夜,紅綠燈也不停止運行了。綠燈裡的小人走向黃燈,最後像屍體一樣躺在紅燈裡,如果把紅綠燈放倒平看,倒真像是一個鬼魂由生到死的過程。
「那為什麼咱們感覺不到陰氣?」我雖然已經相信,但是還是不好接受從小到大天天看見的紅綠燈裡面竟然全是鬼魂!
「燈桿是金屬的,金隔陰氣。」月餅又拍了拍燈桿,「你再想想,一個城市的建築群,像不像舊時墓葬群裡面各式各樣的墳墓?紅綠燈像不像墓地旁豎著的紅黃綠三色的招魂幡?」
月餅半蹲著指著燈桿:「你過來看看。」
我走過去一看,只見燈桿上面貼著張大約一寸長短的白色紙人,糊住了燈桿可能是因為腐蝕出現的孔洞。
「月野來過了?」我伸手想碰碰那個紙人,這分明是她或者黑羽的傑作。這個紙人是為了擋住向外洩露的陰氣?
月餅一把拉住我:「別亂動!」
我嚇得手一哆嗦,「啵」的一聲,那個紙人反倒是被我戳破了,露出裡面銹跡斑斑的小洞。
月餅拉著我就向後退,一個立足不穩,兩人都坐到地上,緊張地看著小洞,不知道會從裡向出來什麼東西!
或者陰氣吸陽,把我們吸到桿子上耗盡陽氣精血,變成那張人皮?

事情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出乎意料,我心裡還在為剛才的冒失懊悔不已,做足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卻什麼也沒發生!
這種感覺就像是沿著一條街跑了很久,跑到盡頭才發現,原來這條街是圓形的,忙活半天就是個折返跑,心裡面沒著沒落的……
我稍微寬了寬心,歉意地對月餅笑了笑。月餅歎了口氣:「南瓜,咱能不能做事前先動腦子後動手?」
我自知理虧不好坯口,正想找個什麼事情岔開話題,街對面亮起了幽幽的燈光。
抬頭看去,只見街角完全見不到光的角落裡,一盞潔白色的燈籠飄浮在空中,隱隱能看到裡面跳動著一團小小的火焰,微弱得似乎隨時都能熄滅。每當火焰縮成棗子大小的火團時,又會撲稜稜掙扎著燃燒起來。
那盞燈籠向我們慢慢飄近,地上也跟著出現了長長的影子。一直到它走出街角的陰影,月光漸漸灑在它的身上,我才看清楚了它的模樣。
破破爛爛的褲腳上面沾滿了濕泥,赤著一雙小腳,指甲裡全是黑黑的泥垢。紅色的上衣已經成了一縷一縷破布條,手臂上滿是被燙爛重新長好的傷疤。瘦弱的肩膀上,突出的鎖骨像是兩根生生插進去的木柴。脖子不但細,而且有些畸形的扭曲,倒像是剛從油鍋裡撈出來的油條。

而在它的脖子上面,是一盞巨大的燈籠!
這種突如其來的視覺刺激讓我忍不住牙齒打戰,月餅比我要冷靜許多,從兜裡摸出了幾枚桃木釗,插上了苦艾葉,不慌不忙地夾在手指縫裡。
「嘿嘿……」小孩忽然笑了起來,慢慢地轉過燈籠腦袋。
我聽到它的脖子傳出缺少潤滑油的機器咬合時才會有的「咯吱咯吱」聲,一張孩子的臉轉了過來。
原來燈籠是他的後腦,他的臉居然和燈籠長在一起!
鮮紅色的臉上,刀疤縱橫堂錯,甚至連鼻子都被削去了一半,露出兩個黑黑的圓孔。它歪著頭,一雙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們,深藍色的嘴唇輕輕張開,指著紅綠燈,說了幾句我們聽不懂的話。
我忽然覺得這個形貌醜陋甚至畸形的孩子完全沒有惡意,看著他乾淨得如同嬰兒般的眼神,我心裡很平靜。
月餅猶豫著把桃木釘放回兜裡,三個人就這麼隔著街站著,用眼神和靈魂交流著。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的心越來越安寧,甚至覺得小孩腦後的燈籠,散發的光芒都那麼祥和。
「嘿嘿……」小孩對著我們咧嘴笑著,殘缺的牙齒上全是黑色的牙垢。
月餅也微笑著向小孩走去,看來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這孩子沒有惡意。小孩見月餅走近,面色變得驚恐,慌張地搖著頭,向陰影裡退去。
月餅愣了愣,伸出手:「不要害怕,我們是朋友,我可以幫你。」
小孩反而更加慌了,腦後的燈籠發出了詭異的藍光,眼看就要完全消失在陰影裡。
我心裡一疼:是什麼樣的傷害,讓這個孩子變成了這樣?對人如此不信任?
月餅邁步追了過去,孩子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轉身就跑。後腦的燈籠變成了耀眼的火紅色!
眼看著月餅的背影越來越遠,拐過一個彎,消失不見。我才反應過來,現在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姜南……」
身後,有人喊我,女人的聲音!
我的心瞬間又繃緊,隨即鬆了口氣。
月野的聲音。
短短的時間裡,經歷了太多事情,我的神經已經到了極限。聽到月野的聲音,甚至忘記了她有事情瞞著我們帶來的不信任,應了一聲回過身。

月野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穿著一襲黑色的風衣,長長的劉海遮蓋到眉毛,垂發遮臉,隨著海風吹過,露出了嘴上一樣奇怪的東西。
紅色口罩!
我心說這是你們陰陽師的打扮還是忍者的打扮,執行任務還要戴上口罩?不過想到之前的事情,心裡面又有些怒氣。
「姜南……」月野向我走過來。
「有事就說。」我沒好氣地答道。
月夜下我看不清楚她的模樣,直到她越走越近,來到我身前一米的距離,我才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女人比月野略矮一兩厘米,由於口罩擋著臉,看不清長什麼樣,不過眉宇間又和月野驚人地相似。
我立刻警惕起來,向後退了兩步。這個陌生女人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同時心裡又暗暗叫苦,月餅追燈籠小孩去了,小爺孤家寡人一個,萬一這個女人是個妖怪,跑都不趕趟兒!

今天晚上怎麼這麼倒霉,壞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估計我的命格和宮島的氣相剋。
「你看我美嗎?」女人抬起頭,眼睛中透著迷茫無助的神色。
我頭皮麻了,在這個詭異的氣氛裡,女人說什麼做什麼或許我都不會吃驚,而她偏偏問我「美不美」。
我看著那張戴著口罩的臉,很精緻。可是,不知道口罩下面會是什麼?難道她被毀容了,精神受到刺激變成了瘋子?
不對!瘋子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已經不想多停留,又退了幾步,準備「三十六計跑為上策」!
「你看我美嗎?」女人的聲音開始變得急促,透著些許煩躁。
我打定了主意,正準備扭頭就跑。女人的眼睛忽然起了變化,瞳孔從中間裂開,變成了兩個半圓形,又像遇熱的蠟塊慢慢融化,最終變成了兩個瞳孔,並排長在眼睛裡……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一條無形的線把我牢牢捆綁住了。
「你看我美嗎?」女人眼中的瞳孔向眼角滾去,又滾了回來,聲音淒厲地喊道。
我使勁掙著身體,可是還是不能動彈,只得一咬牙:「美!」聲音乾澀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哈哈!」女人仰著頭笑著,「我本來就很美。」
我對著月餅遠去的方向吼道:「月餅!風緊!」
「這樣也美嗎?」女人收住笑,冷冷地摘下了口罩,手裡面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把剪刀。
她的嘴,從兩邊嘴角完全撕裂至耳根,碎棉絮狀的肌肉纖維還上下相連,沾著也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體液的東西,兩排青色的牙齒清晰可見,暗紅色的舌頭隨著笑聲上下彈動著。
如果不是身體不能動,我已經當場嚇暈過去了。這是一個妖怪!我急得想大聲喊,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了!
女人舉起泛著寒光的剪刀,分開刀刃,很認真地撬開我的嘴,探至嘴角:「昨天一個,今天又一個。」
冰冷的寒意從我的嘴裡傳到心臟,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幾乎要瞪出的眼睛把眼眶掙得撕裂般疼痛,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握著剪刀的手微微用力,嘴角就會立刻被她剪開,直到耳根!再趁著我還沒有死的時候,從脊椎劃下,把我的皮剝下來。
我知道那張人皮是怎麼回事了。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