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它挪動著爪子,爬到我的身邊,我癱在地上,喉嚨因為過度恐懼,不受控制地發出「咯咯」聲。兩根長長的觸鬚在我臉上劃來劃去,冰涼黏滑的觸覺讓我幾乎發瘋!
兩隻和放大了幾十倍的火柴一樣的眼睛從盔殼裡探出,直勾勾地伸到我的面前,來回轉動仔細打量著我。
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它要做什麼。忽然,巨大的龍蝦探起身體,用扇狀尾巴撐著地面,兩隻大螯高高舉起。我心裡一涼,索性把眼睛一閉:這次完了!
「謝謝你。」童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乾淨單純得像清晨第一縷陽光。
「謝謝你。」聲音再次響起,但是距離我似乎遠了一些。
我納悶地睜開眼睛,卻看見那只巨大的龍蝦已經爬到了湖邊,身上還背著一具枯骨。
這是怎麼回事?

龍蝦似乎發現我在看它,轉過身又豎起身體,盔甲下的孩子臉對我微笑著,我清晰地聽到它說:「謝謝你,我和媽媽終於自由了。」
它揮著大螯向我擺了擺,倒退著潛入湖水裡。水面劃起長長的波紋,蕩漾到岸邊,復又折回,幾道波紋來回激盪著,錯綜成蜘蛛網狀的水痕。
終於,湖面恢復了平靜,倒映著金黃色的陽光,波光粼粼,鳥兒叫,青草香,蟲豸鳴,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
我自己都無法判斷,剛才的一幕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因為吸入了大量的屍氣,導致腦部產生了幻覺?
我把目光移到土坑裡,碩大的龍蝦腿還在,翻湧的泥土中,半掩著一張照片。
我跳進坑裡,拿起那張照片,擦乾淨上面的泥水,是一張全家福。空白處寫著——「鳥山村 鳥山杏子 鳥山一郎 幸福快樂」。

換了身衣服,驅車回靜岡縣的路上,我還在為剛才的奇遇苦苦思索。
那只巨大的龍蝦為什麼會長著一張人臉?它背的枯骨是誰?如果按照它所說那是它的媽媽,那麼按照照片上的線索,應該是鳥山杏子,難道那只龍蝦是鳥山一郎?
可是我看到的變成活屍的一郎是誰?
這些問題讓我頭疼欲裂,完全找不到答案!
我想到了一個人,狠踩油門,駛向靜岡縣!
麵館老頭!
他的那幾句話,分明是知道些什麼,如果找到他,應該可以問出真相。
按照記憶,我轉到剛才買衛生巾的超市旁邊的麵館前,卻愣住了。
這裡根本沒有麵館,只有一座祭祀用的小廟!
下了車,我環顧著四周,超市周圍沒有一家麵館,我更加確定,這座小廟就是剛才的麵館!
我頭皮麻了,難道撞見鬼了?
走進那座小廟,擺滿黃瓜和香燭的祭台後面,供奉的卻不是雕像,而是一副奇怪的畫像。
湖泊岸邊,站著一隻體格大小與小孩子相仿的怪物。身體為紅綠色,頭上頂著個盤子,裡面盛滿了河水。尖尖的嘴巴,背部是堅硬的甲殼,軀幹上對稱著長著幾對肢爪,怪物的手沒有五指,反倒像是蝦螯,長著一對肉鉗。
畫的右邊寫著兩個字:河童。
我越看,發現這河童長得越像剛才我所看到的巨大龍蝦。
我心裡有些失落,又有些堵得慌,回到車裡,聽到車後座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回頭一看,剛才從麵館帶出來的便當盒在不停地動。打開便當盒,裡面哪裡有什麼麵條,滿是爛泥、水草、蚯蚓,還有好幾隻小龍蝦……
日本有兩大「謎之生物」,即野槌蛇和河童。顧名思義,河童生活在河流和沼澤中,喜歡吃黃瓜和人。一種說法是河童性格凶殘,經常潛伏在湖底,看到落單漁民就會拖入水中,挖取肝臟吃掉。男一種說法更是離奇,河童本來是村中的普通小孩,父親出軌被母親發現,父親惱羞成怒殺死了母親並埋屍湖邊。孩子因為長年吃不飽,就到湖邊摳螺(小龍蝦)吃,可他偏偏吃到了吃了母親屍體的螺,因此受到了詛咒,變成半人半蝦的怪物河童。他殺死了父親之後,專門在湖邊尋找負心人,將其拖入水中殺死。所以,如果戀愛中男女到了日本,千萬不要在湖邊吵架,否則……
在現代日本,偶爾會有目擊者稱自己見到過真河童,卻沒有人能拿出照片或者影像證據,因此這種說法也就不攻自破。不過日本漁民卻堅信河童的存在,每年都會在河祭時,扔進黃瓜和人形麵食祭祀河童,期待一年的好收成和祈禱下水捕魚平安。
第十章 面膜人偶

被稱為「靜岡十大傳說」之一的靜岡大劇院,其奇特的外觀,像極了日本陰陽師常用的「紙鬼符」。2008年,靜岡大劇院夜間突然發生火災。消防隊將大火撲滅後,發現舞台上的殘骸裡有三具已經燒焦無法辨認的男屍,其中兩具經過DNA識別,確定為歌舞伎演員,另一具屍體卻身份不明。
靜岡大劇院重新修建後,再次對外開放。可是,幾乎所有參與演出的歌舞伎演員都拒絕第二次登台表演。究其原因,無人知曉。後來有一名歌舞伎透露,在表演時,眼前總會出現一個金髮少年的鬼魂,好奇地看著大家表演。
有一個奇怪的說法,千萬不要在午夜敷面膜,也不要戴著面膜入睡。再累再困,也一定記得把它摘下。
原因,無人知曉。
如果你的朋友或者戀人敷著面膜背對你睡著了,絕不能喊醒她摘下面膜。
否則,當她轉過身時,你會看到……

我拎著肯德基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屍螺河童」這件事情整整耗去了一下午時間,我始終世得眼睜睜看著父子倆死去而無能為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所以在醫院外換衣服時,我就打定主意,這件事情不會跟任何人說。
進了病房,月餅枕著胳膊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黑羽包裹得像個木乃伊,莫名的喜感讓我心裡多少輕鬆些,又覺得很溫暖。
「你丫找應召小姐開房去了?」月餅打了個響指,似笑非笑,「買個午飯買到晚飯時間才回來,還換了身衣服。南瓜,要潔身自好啊!可不能被資本主義的腐朽思想污染了你那坨本來就不乾淨的大腦啊!」
我把袋子往月餅身上一砸:「嗯。胸大腰細屁股翹,3000日元沒白花。」
「全日本最便宜的應召小姐也要5000日元一個鐘頭,南君一下午才花了3000日元,不知道是哪個社的應召這麼有覺悟。」黑羽冷不丁冒出一句話。這幾天黑羽也不像以前那麼冷冰冰的,時不時也和我們聊幾句,經常還冒出幾句頗為雷人的冷幽默,一時間氣氛很好。
如果不是有傑克這個始終看不到卻又能隨時感覺到的敵人,這段時間算是來日本後最輕鬆的幾天。
我忍不住笑了,陰霾的心情也跟著活躍起來——有朋友的地方,永遠都不會寒冷。
「你幹嗎去了?」月餅看出了我心情不佳。
我擺了擺手不知道該怎麼說,找了個借口給月野送乾糧,逃了出來。
「南瓜,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說。」月餅扭傷了腳踝,腫得和饅頭一樣,下不了地,在病房裡喊著。
除了我,月野受傷倒是最輕的,幾處皮外傷影響不大,就是元氣損耗過巨,靜養一段時間自然就恢復了。
推開病房門,床頭櫃上插著一束紅玫瑰,給白色的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氣。
月野對著窗側躺著,看來是睡著了。我有點尷尬,正想退出掩上門,她軟軟地問著:「你回來了?」
從未聽到月野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對我說話,我的心臟猛地跳了幾下,有點酸酸的甜蜜,臉漲得通紅,意識微徽有些暈眩。
可是當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那束紅玫瑰上時,我忽然意識到,月野的這句話、這種溫柔,並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那個送玫瑰的人!
在床頭櫃上,還有一盒吃乾淨的便當。
月野斜撐著身體,長髮如瀑布般散落,閃著夕陽的餘暉,映出好看的光暈,優雅地轉過身。
我酸楚地傻站在門口,著迷地看著她。
當我看到她的臉時,胸口彷彿被打了一錘。
那張臉,不是月野清衣的!

「南君,怎麼會是你?」明明是月野的聲音,可是她的臉實在是太嚇人了。除了鮮紅的嘴唇,整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眉毛顏色淡得像是沒有從皮膚中生長出來,五官的輪廓極為模糊,像是被一層薄薄的肉膜覆蓋住了。

見我驚恐的樣子,月野忽然明白了什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臉上揭下一層面膜:「剛才敷了個面膜,忘記摘了,抱歉嚇到你了。」
我啞然失笑,最近神經繃得太緊,有點風吹草動就胡思亂想,剛才心情又複雜,倉促間竟然沒有發現那是一張面膜。
「南君,我需要的東西帶來了嗎?你怎麼這麼晚才來?發生什麼事了?」月野用濕巾擦著臉,接連問了幾個問題。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買的衛生巾還在車裡,心裡賠罵「該死」,嘴裡說著「忘車裡了,這就去拿」,便急匆匆就往樓下跑。
拎著一大包衛生巾跑回醫院,這個場面倒也頗為壯觀,過往之人紛紛對我行注目禮,我也顧不得許多,氣喘吁吁地跑到月野的病房門口。
正要推門時,隔著玻璃,我看到病床前坐著一個男人,月野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正拿著一台數碼相機,認真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照片。
男人輕輕握著月野的手,耳邊低語,月野的臉上暈起兩團緋紅,放下數碼相機,捂著嘴輕聲笑著。他不知道又說了幾句什麼,月野的眼神變得濕漉漉的,流露著茫然矇矓的色彩,微微仰起頭,抬起柔嫩的嘴唇。男人捏著月野的下巴,輕輕吻了一下,摸著她的臉,把手插進烏黑的長髮裡,攬進寬厚的胸膛。
他有意無意地向我看過來,我手一鬆,衛生巾和肯德基碎落滿地。我心裡,好像也有一樣東西,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鬼畜之影」,吳佐島一志。
月野仍依偎在吳佐島一志懷裡,微閉雙目,嘴角掛著甜蜜的笑容。吳佐島一志對我眨了眨眼睛,食指放在嘴唇上擺了個「噓」的口型。
床頭櫃上,是一束魅惑的「藍色妖姬」,還有冒著熱氣精緻的壽司便當。
我不知道怎麼回到了月餅和黑羽的病房,心裡空蕩蕩的,意識完全停止了運行,眼睛分明能看到東西,續卻又像是什麼都看不見。
為什麼女人喜歡的男人永遠不是喜歡她的男人呢?為什麼崇拜帶來的迷戀遠比一起打打鬧鬧的感情更容易讓女人嚮往呢?為什麼一包能夠解決真正生理問題的衛生巾永遠比不上滿足心理虛榮的玫瑰花呢?為什麼能填飽肚子的肯德基永遠比不上只是看著好看的壽司便當呢?
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像個死人,慢慢感覺著靈魂離體的絕望。
「叫你不要過去你偏不聽。」月餅瘸著腿勉強下了病床,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遞給我一根已經點著的煙。
我機械地接過煙,狠狠地抽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著。
肺不疼,心卻疼……
「南君,就算沒有吳佐島先生,月野也不會對你有感覺的。」黑羽費力地撐起身子,「月野清衣是個孤兒,可能是因為缺乏長輩的關愛,所以她喜歡成熟穩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有歲月沉澱、比她年齡大的中年男子,她對吳佐島先生仰慕已經很久了。你,肯定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我聲音酸澀得近乎嘶啞,煙燃燒了大半,燙到了手指,卻有種劇痛的快感。
「吳佐島一志中午來探望月野,」月餅摸了摸鼻子,「一個來小時,月野就挽著他的胳膊過來看我們,給你打電話才發現你手機落病房了。」
我玩命地抽著煙,煙頭已經燒到過濾嘴,嗓子裡全是海綿的焦煳味兒,刺啦啦地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月餅拍著我的肩膀,「再說我本來也沒看好你丫能找個日本老婆。」
「滾!」我把煙頭狠狠扔到地上,彷彿那就是天殺的吳佐島一志的化身,惡狠狠蹍了半天,才一臉殺氣地向門外走去。
「你丫幹嗎去?」月餅扯了我一把沒扯住。
「操!送衛生巾去!」我整了整衣服,「趁著月野大姨媽拜訪,生米沒做成熟飯,有機會堅決不能放過!」
「你丫要是快遞員,我堅決給你好評!」月餅打了個哈欠。
「好評?為什麼要給好評?你們中國的傳統嗎?」黑羽納悶地問道。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