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知不覺,我也睡著了,睡的很沉,第二天一醒來,一束從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讓我睜不開眼睛。青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就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兩隻手托著腮,一動不動的面對著我。
「你一定很餓了。」她的感官確實敏銳無比,在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能察覺到我醒了。
破舊又擦的乾乾淨淨的小桌上,整齊的放著碗筷,做好的飯菜都用盤子扣起來,方便保溫。很簡單的飯菜,很素,幾乎不見油星,但清香誘人。我吃了飯,青青開始收拾,她對小屋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不用看,就能做好一切。
趁著這個機會,我打開關機一夜的電話,這一夜間,收到很多來電提示,我看到有候晉恆的號碼,心臟不由自主的就顫動了一下。我穩穩心神,先給老神棍撥打了過去。
「你在搞什麼!」老神棍第一句話就帶著很不滿的情緒,他說我放他鴿子,讓他在接頭地點等了整整一夜。
「很麻煩,出了點事。」我想了想,陳老在臨死之前說過老神棍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我不懷疑陳老的話,所以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他。
「我只能說,你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老神棍嘟囔了幾句,問我在什麼地方。
「這個地方很偏僻,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路線。」
我把大概的路線說了一下,老神棍讓我原地等候。掛了電話,我猶豫許久,還是沒有給任何人回電話。候晉恆為什麼打電話,我心知肚明,只不過這樣一來,我連佩新都無法聯繫,那個小女孩口無遮攔,被人一套就能套出話。
老神棍真的是個人才,那麼複雜的路線,竟然沒多久就摸了過來,我帶他進屋,青青不知道他是誰,不過很懂事的就躲到臥室去了。
「我真服了你了。」老神棍看看臥室裡的青青,臉上的不滿一下子就溢了出來:「我在外面喝涼風等了一夜,你在這裡跟女娃子很開心的對不對?」
「別瞎說了。」我沒法跟老神棍解釋那麼多,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要考慮怎麼擺脫困境,果然跟我之前預想的一樣,危險不是從一處而來的,我要承受的壓力可能會很大。
「讓我想想辦法吧,這一次估計太麻煩,你免不了得出點血的。」老神棍又對我做了個兩根手指點錢的動作,道:「這是救命錢,不能省的。」
我們倆商量了一會兒,我不算笨,但從來沒有跟警察打過什麼交道,遇事就無措了。老神棍琢磨了片刻,道:「你在這裡老老實實的呆幾天,我去想辦法,順便探探風聲,這個事情你辦的真是蠢到家了,另外,這幾天保存好體力,不要毫無節制......」
「你趕緊走吧。」
「來時的打車錢先給我報了。」
我不知道老神棍能想出什麼辦法,牽扯到命案,估計誰都幫不上忙。如果人真是我殺的,那也就算了,最關鍵的是我很冤枉。
接下來兩天時間裡,我關掉了手機,只是定時的跟老神棍聯絡一下。我呆在這個小屋裡,可能有些憋屈,漸漸的還有點神經過敏,這周圍一直很安靜,但我老是臆想著警笛聲下一秒鐘是不是就會突然響起。
到了第三天,老神棍傳回來一點消息。出事那天晚上,我開的車子,還有武勝利的屍體,明顯被警方帶走了,我也必然被查了出來,牽扯到人命的都是大案。但是老神棍說,這個事情有點奇怪,因為一出事之後,相關的信息就被警方給捂了起來,不要說普通老百姓,就連他們內部的人,有的還不清楚發生了這件事。
「十有八九,是得跑路了。」老神棍表示沒有別的辦法,也不能始終在本市呆著,他會想法子安排我離開。
和老神棍談完之後,我一下子就呆坐到了凳子上,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情緒低落。我在回想,我的生活本來一直是好好的,就因為武勝利,或者說那尊西周鳥喙鼎的出現,才開始發生了變化。我可以選擇逃離,但我能逃多久?就那麼東躲西藏的跑一輩子?我的人生等於全部被毀掉了。
我的情緒很差,不想動,也不想說話。青青本來就是個安靜的人,她不善言辭,但她能知道我很低落。她一直在旁邊默默的陪著我,只有看到她那張幾乎沒有瑕疵的臉龐時,我才會好過一點,也安心一點。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青青在我對面低下了頭,好像很愧疚:「我不會說話,幫不了你。」
「青青,就這樣,就這樣陪著我,已經很好了。」我勉強笑了笑,幾天了,她總是這樣,讓人心疼。
「你很難過的,是嗎?會和我一樣難過的,是嗎?」
「不,我不難過。」我不由自主的看著青青,又看看這個簡陋孤獨的小房子,可能很多年了,她一直都住在這兒,當她難過時,會比我更孤獨。
「我來變個戲法。」青青抬起頭,澀澀的對我笑了笑:「估計會很難看,只是,我想讓你笑一笑,讓你開心一些。」
「好。」我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的確,她單純的像個孩子。
青青的樣子有點害羞,不過最後還是在我對面安安穩穩的坐好。她靜靜的一動不動,讓我仔細的看著她。
大概過了半分鐘時間,她的臉龐扭曲了一下,很突然的扭曲,好像面部肌肉受到了什麼刺激而蠕動起來,那種蠕動並不是偶然的,因為一直在持續,而且幅度在不斷加大。如果這時候看過去,青青的五官正在不斷的挪位。這導致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幾乎認不出來了。
那樣子,確實有點滑稽,但我幾乎驚訝的一躍而起,心在砰砰的狂跳。她在做什麼?這是什麼戲法?
變臉!她在變臉!
第十九章 荒山
看著青青所謂的「戲法」,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陳老在臨死前和我的那次長談。我腦子裡產生了很強烈的畫面感,我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前,在大雁坡發生過的一幕一幕。神秘的石鼎,驟然出現的變臉人。
陳老從來沒有說過,變臉人是不是一個群體,他只單純的認為,世界上只有一個變臉人。我的神經不斷經受著巨大的衝擊,青青,她會是變臉人嗎?
我不敢確定,雖然很驚訝,不過我還是聯想到了很多。從陳老的講述上來看,變臉人明顯是一個男人,他在大雁坡出現的時候,五官相貌分辨不出,但體型還是可以看清楚的。青青很瘦,跟陳老說的變臉人,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這是怎麼回事?我對青青的疑惑更加濃重了,誠然,從見到她的第一刻起,我就覺得她身上充斥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神秘,但是出於禮貌還有尊重,這幾天相處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有打聽過關於她的事情,可是現在呢?我還能沉默下去嗎?
無疑,變臉人在當年大雁坡的事件中是非常重要的。陳老交給我的那些東西,都要我原封不動的轉交給變臉人。我必須要弄清楚,弄清楚青青是誰。
「北方......」青青的五官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她像是一個可以讀心的精靈,她什麼也看不到,然而似乎可以感受到我情緒上的波動,哪怕是最細微的波動,也瞞不過她:「你怎麼了?」
「青青,有件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非常的重要。」我定定神,道:「想問你點事,可以嗎?」
「如果你開心的話。」青青想了想,很鄭重的回道:「可以。」
我思考的範圍很廣,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測了一遍。如果說變臉人不是一個群體的話,那麼青青就算不是變臉人,至少也跟變臉人有很密切的關係。這樣的話,我就要把她前前後後的生活經歷問一問,從中查找線索。
「青青,這個戲法是跟誰學的?」
「沒有人教我。」青青道:「是我自己學會的。」
她的回答讓我更加驚訝,如果有人教她,那麼事情還可以慢慢的查,但教她的人根本就不存在,線索立即中斷了。
「這個戲法是怎麼學會的?是什麼時候學會的?」我跟著就問道:「還有別人知道你會這種戲法嗎?」
因為要刨根問底的去查,所以不可避免的就要詢問一些關於她個人的情況。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某些問話不太合適,青青仍然坐著沒有動,但是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就和她眼睛中的灰霧一樣,讓我的心猛然一疼。
「青青,要是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請你原諒。」我試探著道:「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不不。」青青馬上就抬起頭,對我道:「不是那樣的,只不過,我自己有些難過罷了。這些,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這種戲法,是我在一座山裡學會的。」
提起這個問題,就要說的很遠。青青的臉龐上有一種悲慼,儘管只是淡淡的悲慼,但我相信她的心裡肯定不會和臉龐上那麼淡然。同時,她的神色中有一些迷茫,就好像迷失了很久很久。
那座山,對青青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她是在那座山裡長大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人,從我懂事開始,我身邊就沒有一個人。」青青盡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有些事情,就好像埋在心裡的一根刺,只要動一動,就會鑽心的疼。她勉強笑著,卻慢慢低下了頭:「或許是我從出生開始,就犯了什麼過錯。」
我接不了話了,因為讓青青回憶過去,講述過去,其實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痛楚。隨著她的講述,我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同樣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可能在我還在襁褓中時,就已經被他們因為各種原因而遺棄了。我很要強,在我長大之後,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可以看開一切的人,什麼都放得下。
但那只是自己在欺騙自己,我的孤獨,沒有人能懂。
我看著低下頭的青青,她的肩膀在輕輕的聳動,我感覺有些後悔,讓她回想那些不願意面對的過去。我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撫摸她柔順的長髮,我想讓她鎮定一些。
「你沒有錯,剛剛出生的人,誰會犯錯?」我努力讓自己笑著,想感染青青,讓她也放下心裡那些其實永遠都丟不掉的往事:「你沒有錯,我沒有錯,我們,都是一樣的。」
青青重新抬起頭,我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是不是可以讓她好過一點。但她在滿臉的悲容中,的確露出了一點點笑意,她輕輕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掌貼在她的臉龐上。我的手掌並不寬厚,然而卻讓青青感覺很溫暖,她的臉就貼著我的手,閉上眼睛。
就在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青青所說過的那句話。我們之間的熟悉,並不是可能曾經相見過的熟悉,那種熟悉裡,有無法形容的親近。我輕輕摸著她的臉,忍不住想哭。
我和她,彷彿都被一種特殊的情緒影響著,我說不清楚那種情緒到底是悲傷,是快樂,是安寧,還是其它。總之,我很奇怪的產生了一種想法。
我不想離開她,同樣,也不想她離開我。但這樣的想法,沒有任何不純的動機,我只是覺得,如果她離開了我,會受委屈,會過的不好。
過了很久,我們才稍稍平靜了一些。我就問青青,是否還記得那座山。
「記得。」青青微微歎了口氣,道:「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的意識中頓時就產生了一個想法,在青青的講述中,那座山是她曾經長大的地方,我感覺,那會是一個特殊又重要的所在。
「如果你想去,我會帶你去。」
逃脫計劃一下子就完善了起來,我暗自琢磨,只要能從這個城市安然的離開,先跟著青青到那座山去,至少可以讓我們安全一段時間。其實我沒有能力保證在這段時間裡可以化解所有的危機,但多餘的事情,我不願去想了,那只會讓自己更煩惱,壓力更大。
「無論有什麼事,我都願你可以很好。」青青站起身,她的額頭,正好對著我的眼睛:「不要去想明天,我從來都不會想,自己明天會怎麼樣,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的對嗎?」
「是的,我們都不知道。」
「那就過好今天。」青青笑了,道:「今天,我們都要快樂一點。」
我找機會跟老神棍通了電話,然後說了自己的想法。老神棍遲疑了一下,問我能不能保證安全。我回答的很肯定,因為那座山是青青呆過的,她很熟悉,她能在那邊生活下來,就說明環境比較安全,沒有什麼能威脅到她。
計劃就這麼制定了下來,我不能拋頭露面,老神棍負責所有的準備工作。和青青的談話,好像讓我更加清晰的認識了她,不得不說,她是個樂觀的人,儘管她並不活潑,大多數時間都很安靜,而且她身上似乎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鬱,可和她在一起,我很快樂,甚至,有一種淡淡的幸福。
一天之後,老神棍來了,帶來一些東西,我們換上他給準備的衣服,然後老神棍告訴我,現在就動身。
「我們怎麼走,你準備了車子?還是坐客車或者火車?」我算了算,青青說的那座山,距離這裡不是特別遠,大概一百多公里的路,如果有車子的話,我們可以走的很快。
「想的太美了,這是跑路。」老神棍道:「沒有車子,我們地奔。」
「地奔?」我一下子就暈了,詫異的看著老神棍。
「年輕人,你沒有經驗的。」老神棍瞇著眼睛,得意的笑了笑,然後小聲跟我解釋道:「你知道吧,你的事情一出,明面上沒有什麼風吹草動,但肯定有大規模的搜捕。不管你自己開車還是坐車,出市的各個交通要道,都有毫無規律的突然盤查,到時候你被堵在車子裡,跑都沒地方跑,所以,我們步行離開,是最安全的。」
我想了想,老神棍說的的確有點道理。
我們上路了,我不瞭解老神棍,雖然他外表邋裡邋遢,但我覺得他是個反偵察能力很強的人,就帶著我們靠兩條腿走出了這個城市,期間甚至連最小的危險都沒有遇到。
儘管非常累,但能安然的離開,我已經很知足了。之後,我們慢慢的接近了青青所說的那座山。
那座山沒有名字,荒涼的一塌糊塗。在我們這邊,有的山裡是會住著人,但他們所住的山,必定離城鎮不遠,一旦遠離了人煙的山裡,就會非常荒僻。我和老神棍都不知道進山的路線,完全是青青在指引我們。我越來越覺得她的不凡之處,一個失明的人,卻在複雜的山地裡進退自如。
「青青。」我忍不住悄悄問她:「你真的什麼都看不見嗎?」
「很多東西,並不是非要靠眼睛才能看到。」青青指指我的心臟部位,道:「有的時候,它比眼睛看的更清楚。」
青青帶我們走進了一條勉強可以稱之為山路的小道,那根本不是一條路,只不過是崇山峻嶺間能讓人比較輕鬆走過去的通道。
走著走著,我的眉頭就皺起來了,腳步也隨之放慢。我心裡充滿了疑惑和不解,我使勁的想,努力的回憶,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這座山我從未來過,但走在這條山路上,我一直覺得,我不是第一次走過這裡。
第二十章 孤墳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從未見過的人,從未去過的地方,卻帶給自己模糊的熟悉。我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我斷定自己不會記錯過去,但此時此刻的心情,讓我茫然。這樣的茫然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我不清楚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答案。
不由自主中,我看了看在旁邊帶路的青青,她的腳步一直都沒有變過,穩健又顯得輕快。她沒有撒謊,對於這片已經在深山中的山區,她非常熟悉。
「我說,還要走多久?」老神棍可能接連幾天奔波,被累的夠嗆,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尤其走在崎嶇的山路間,體力消耗很大,有些吃不消了。
「還有一段路。」青青停下腳步,回頭對我們道:「走的快的話,大概要走三天。」
「還要走三天?」老神棍嘀嘀咕咕的看看青青,又看看我。
我沒有說話,不過心裡那種詫異卻未消失。據青青所說,她的眼睛從出生開始就看不到光明,而且她的父母遺棄了她,在那種環境下,她如何生存?這或許是青青不願回憶起來的往事,我不想讓她難過,但這些問題不搞清楚,總覺得心裡堵得慌。
我想著事,一下走了神,老神棍冷不防在後面拉了我一下,對我做了個手勢。我放慢腳步,他就趴在我耳朵邊上,很小聲的道:「你是老夥計的學生,我不懷疑你,但你告訴我,這個女娃子,是誰?」
「怎麼?」我望向老神棍,很可能他對青青產生了一些懷疑。這很正常,因為他不可能像我一樣,和青青之間有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可以透過一切,看到青青的心,但老神棍不能,對這樣一個奇異的盲女,他的懷疑自然而然就產生了。
「不怎麼,只不過心裡不踏實而已。」老神棍揉揉鼻子,他的相貌很猥瑣,但在不經意中,我看到他眼睛裡流露出的一絲犀利的光,那道光如同一把刀子,鋒銳無比。
「她很可靠。」我皺皺眉頭,我不想讓青青聽到這些話,那也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我就想和你說,我是過來人,有些時候,你未必能真正看懂一個人。」老神棍瞇著眼睛,繼續道:「有的錯誤,不能犯,就算你殺了人,還有跑路的機會,但你看錯一個人,那就萬劫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