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嘩啦一聲,小孩兒從水底冒了出來,拉住我的衣袖,帶著我潛入水中。河水涼的刺骨,泡進水裡就感覺渾身上下每一絲溫度都被水給帶走了,不過水質相當清澈,普通的手電都可以一下子照到河底。
隱隱約約中,我看到延伸進河裡的那幾道鑿痕還在延續,斜著橫穿過這條河,不知道終點在什麼地方。在我一口氣將要用盡的時候,小孩兒帶我浮出水面。我抖抖頭上的水,嘴唇被凍的有點發青,但是心裡卻覺得很值得。
毫無疑問,這個小孩兒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多。
我繼續追問他,那些河底的鑿痕延伸到了什麼地方,小孩兒又帶著我們橫穿河面,在臨近對岸的地方停下來,鑿痕繼續蔓延,絕對的黑暗中,深水下方逐漸不可視物,我暫時不知道鑿痕的終點,但是在河岸貼水的地方,有一個很狹窄的洞,洞口的直徑一米多一點,有一半都被水淹沒。小孩兒嗖的就鑽進洞裡,我的警惕性還在,不過緊跟著也鑽了進去,小孩兒如果想耍詐,憑他的水性,剛才在水底就會動手。
狹窄的小洞只有六七米長,穿過這個洞,我看到了一間彷彿從河岸底掏空的密室。密室的面積很大,我估計應該有七米甚至更高,只不過密室的下半部分浸泡在水裡。密室裡沒有別的東西,小孩兒鑽到這裡的時候,神情還有身體同時就放鬆了,懶洋洋的仰浮在水面,就如同躺在一張寬大又舒適的床上。
密室的四周密密麻麻刻著很多畫,那種畫和真正意義上的壁畫不同。真正的壁畫由畫匠和雕工配合,顏料也經過特殊的加工,才能保存的更長久。而密室四壁上的那些畫,雖然雕琢的相當精細,卻沒有任何顏料,流露出古老和質樸的氣息。我有一種感覺,小孩兒在這個密室中逗留的時間不會短,黑暗又陰冷的河底,每一秒鐘都是寂寞而且孤獨的,當那種寂寞滲入到骨髓中時,他會用各種各樣自己想得出來的方式打發時間。我懷疑這些沒有經過加工完善的壁畫,就是小孩兒一點點刻在石壁上的。
壁畫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一幅接著一幅,在我注視這些壁畫的時候,小孩輕輕劃著水游到我身後。我轉頭望向他,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可以讀懂他那雙泛白的眼睛中,所蘊含的情緒。
那是一種無奈,落寞,又隱隱渴望的眼神。他把我帶到這裡,並非沒有原因,他想讓我看到這些壁畫。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小孩是什麼人,他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密密麻麻的壁畫連成一片,佈滿了密室的四周,一時間我分辨不出哪裡才是壁畫的起始。小孩兒帶著我來到密室的東北角,經過他的指點,我才明白,那可能是所有壁畫的開始。
壁畫上是一個女人,高大粗壯的女人。
第八十三章 湮滅的歷史(二)
第八十三章
湮滅的歷史(二)
如果沒有小孩兒那些簡單的音節作為解釋,我可能很難完全明白壁畫上的內容。這些數量極多的壁畫,可以說記錄著一個民族的興起,昌盛,衰亡。那是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元突,本來就是一個空白,沒有這些壁畫,我想,許多過去的事情將永遠被淹沒在這片山地之下的水流中。
任何一個民族都有沉淪,復興,但是它們擋不住時間的侵蝕。我相信,經歷的久了,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而腐敗。一個民族最偉大的地方,並非它們曾經多麼強大,多麼輝煌,文化,才是恆久不滅的。
就如同南美的瑪雅人,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中,我們不可能溯本還原的瞭解他們如何繁衍生息,但是就因為他們遺留下來的民族文化的一角,讓世人永遠記住了瑪雅民族。文化,就是一團永恆的光,只要時間還在流淌,這團光就不會熄滅。
據說,元突是崑崙西王母座下的一個屬國,從壁畫的內容上看,確實如此。元突的王是一個女性,我不知道壁畫是否被刻意的誇大,那個女性相當魁梧。第一個元突的女王從西王母治下分離,首建了元突。
元突人並不擅長農業生產,很多必需的糧食還有生活物資都要依靠西王母方面的支援。但是他們的冶金技術出類拔萃,從當時的時代來講,應該遙遙領先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以及部落。壁畫前面一部分記錄的完全是元突人日常的生活情景,在母系社會中,女性佔據生產生活的主導地位,元突擁有超級發達的冶金技術,但他們從來不生產任何武器,國內也沒有常備軍隊,所有的人都是冶煉場的匠人。如果元突遭到侵襲,從崑崙山的更深處,會有強大的盟友趕來支援。
古老的部落國家擁有自己的圖騰以及信仰,和許多同時代的古國一樣,元突人在生產之餘,極重祭祀。祭祀也是生活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一副壁畫中,清晰的記錄著祭祀的過程。祭祀分為兩種,一種就是在元突國內進行的常規性祭祀,還有一種較為隆重,元突的女王會帶領部分臣民,長途跋涉,去參拜自己信奉的神靈。
這時候,小孩兒指著一副壁畫,他無聲無息的指著,但是我好像一下子就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壁畫中,元突的女王跪拜在一個巨大的,好像祭壇一樣的王座前,她的神情恭謙,充滿對神靈的敬意和畏懼。不用過多解釋,這座祭壇般的王座中,就是元突人乃至整個西王母部落所供奉的神靈。
看到這幅壁畫,或者說看到祭壇上的神靈時,我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很怪異的感覺。
王座上沒有神靈的塑像,只有一個圓柱形的罐子。平面的壁畫很難把這種立體的東西刻畫的完美,我只能看出,那是一個圓柱形的罐子,但罐子裡面是否有別的東西,就不知道了。
一個長存在崑崙山中失落的古國,他們信仰一個罐子?
但是小孩沒有其它解釋,接著就指示我朝下面看。他發出了一些簡單的音節,作為輔助性的解說。壁畫的內容瞬間又回到了元突人生存的地方,場景很模糊,不過能看得出,那是規模巨大的冶煉場,所有的冶煉匠人齊心合力,一起鑄造大鐵球。那種大鐵球在我看來,只不過是一個靜止的物體,但是對當時的冶煉匠人來說,每鑄造出一顆鐵球,就需要花費很長時間還有精力。
這不得不讓我懷疑,懷疑元突這個國家存在的意義。他們本來是西王母部落的一支,崑崙域內,只有西王母這一個實際意義上的統治者,分封制其實在這裡並不實用。夏商周實施分封制,是因為主國的國力有限,而疆域廣博,四周皆有外敵,只有分封制才能更好的鞏固中央統治。
元突沒有軍隊,這說明,西王母讓元突部落遠遷到這裡,並不是為了抵禦外敵。從我目前的認知來看,元突人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鑄造那些鐵球。這個古國存在的意義,絕不可能僅僅是鑄造鐵球那麼簡單。
再之後,沉寂了許多許多年的崑崙山,還有西王母部落,以及元突古國,接受了一些異域之客的來訪。遠在中原的周穆王,強大的古匈奴,都涉足過這片土地。這些異域來客各有目的,可能正是他們的出現,打亂了崑崙山內持續了千萬年的秩序。
壁畫中的時間是模糊的,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大規模的戰爭爆發了,長期的和平讓崑崙山內的西王母部落喪失了大部分戰鬥力,面對強大的外敵,他們力不從心,很多部落聚集地被夷為平地。
再之後,關於西王母部落,關於元突的所有事情,突然就變成了一片空白。這和瑪雅人消失的過程極其相似,一個繁盛的民族,如同從這個世界上驟然蒸發了一樣。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他作為崑崙山內唯一的存在著,繼續留存在這片傳說中的神山間。
氣候惡劣又乾旱的崑崙山內,過去的古老民族視河流湖泊為生命的源頭,極其珍貴。他們相信世間的一切皆有靈,水也是如此。天生和水親和的人,被認為是水之靈的化身。
在西王母部落乃至元突消失的時候,只有這個被認為是水之靈的族人留了下來。很多事情,小孩兒沒能說明白,但是我猜的出來,既然有人被留下來,肯定就有相關的意義。
他可能是一個守護者,在守護什麼東西。
這個被留下來的人永遠都停留在崑崙山地下的暗河中,他可以像魚一樣長時間蟄伏在水底,不吃不喝。為了守護,他可以超脫自然,在剛剛被留下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垂暮的老人,當他的生命將要終結時,會到一個特殊的地方陷入長久的沉睡,等到甦醒時,他的生命好像煥發出新的生機,人也年輕了一大截。
這是一種反常的現象,他會在反覆的沉睡和甦醒中越來越年輕。
此刻,小孩兒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種悲涼和蕭索。我的心頭一驚,因為這種表情,我從無念老和尚那裡,似曾見過。
越來越年輕,那並不是一件好事,任何事情都會冥冥中受到法則的禁錮,無論從小到大,還是從大到小,其實走的都是同一條路。生,是一個起點,同樣也可以視為一個終點,死,也是這樣。
這個唯一留在故土的元突人,已經蛻變到了極致,這一世,是他最後一世,他是一個將死的人。
我想,這個小孩兒,就是壁畫中那個被留在故土的元突人。此刻看著他,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無念老和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為了某一個目標,而被迫活著,只要不到生命最終的那一刻,他們的任務就沒有止境。
從小孩兒滄桑的表情中,我讀懂了他。他是一個守護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家,自己的族人,已經全部不在了。他守護的,其實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秘密。如果他在地底耗盡了生命,最終死去,那麼元突的一切,包括他守護的一切,都將徹底斷絕。
我知道,他不想告訴我們太多,卻又不願讓這些失傳於這個世界。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快要把所有的壁畫看完了,僅僅剩下最後一幅。這幅壁畫是所有壁畫的終章,壁畫中,很多很多人齊心協力,把一顆顆巨大的鐵球推向遠處。但是壁畫裡面沒有記錄鐵球最終的目的地,只能看到,他們推著鐵球,越走越遠。
當我看完壁畫的時候,小孩兒的神情恢復了平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一直都生活在這條暗河中,不管他的真實年紀有多大,但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孩子。生活在河裡的孩子,河童。
我很想知道哪些鐵球最終被運到了什麼地方,但是河童不肯再帶我們走了。他的存在,就為了守護元突人留下的某些東西。我望向他,詢問我們是否還可以再繼續找下去。
河童抬手指了指我的胸口,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讓自己部落的歷史斷絕,但也不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些。
我和范團蘇小蒙浮著水,開始朝密室外慢慢的游。我的情緒不由自主的低落,因為一想到河童,就會想到無念,我不知道那個慈祥的白鬍子老和尚,在那邊的世界中是否一切安好,是否達到了自己的心願,是否可以無憂無慮的長眠下去。
在我們將要游出密室小洞的時候,河童突然快速的追了過來,一下子攔在我面前。元突人和中原內地的交流,可能僅僅是周穆王那個時期,所以他們對漢文化瞭解的不是太多。河童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我可以聽懂的話,但是他一直在比劃,在解說。
這種溝通有點困難,因為需要超強的理解能力,才可能明白他想表達的具體意思。我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是否正確,但是我覺得,他在告訴我們一句話。
如果在前進的路上,遇見任何感覺危險的地方,不要涉足,否則,我們會後悔。
第八十四章 遇險
聽到小孩兒類似於警告一般的提示,我心裡就有點不舒服,我帶著范團和蘇小蒙兩個沒有多少經驗的人,最怕遇見一些無法預料的危險情況。但已經走到了這裡,古老的元突人留下的秘密,具有巨大的誘惑力,我又忍不住開始暗暗思考,卻始終不能說服自己放棄。
我們三個人游出了密室的小洞,在河底鑿痕繼續延伸的地方浮出水面。我問他們兩個,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了,老安說過的話對我來說都是放屁,但有一句很有道理,既然結伴,我就要為我的同伴負責。
「我聽你們的。」范團沒有什麼主見,他這麼一說,蘇小蒙也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權又落到我身上。
人考慮的太多,就會舉棋不定。我不想再浪費那麼多時間,乾脆就拋掉心裡所有的念頭,在漆黑的河面上環視了一眼,一狠心,道:「那就走吧。」
河童給過一點提示,河底的鑿痕會經過下方連通到另一條水道中,期間全部是水,沒有可以換氣的機會,必須一口氣游過去。我跟他們兩個說清楚,然後把手裡的手電調到最亮,深深吸了口氣,一頭扎進水裡。
冰冷的水下並不是絕對的孤寂,可以看到一條條不知名的魚從光線中游來游去。河底的鑿痕一直很清晰,許久許久之前,元突人就是利用這些鑿痕,讓巨大的鐵球繞過複雜的地勢,運到空間更深的地方。我鑽進水裡之後,范團和蘇小蒙都跟上了,我們沒有潛水裝備,三個人一個拉著一個。漸漸的,肺裡的氧氣將要消耗光了,瀕臨窒息的感覺讓人心慌,我又加快了速度,隨即,一頭就從水面上浮了出來。
河童的提示無誤,這是一條跟暗河相連的水道,很窄,鑿痕從水道底部順著地勢伸到岸邊,然後繼續向前。這裡的地勢要比之前更複雜,崎嶇的路面上高低起伏,像一片微縮了無數倍的山地。
鑿痕就是在崎嶇中彎彎曲曲的不斷延伸著,我們一直順著鑿痕在走,前後算算,鑿痕的長度已經非常可觀了,元突人的毅力還有堅忍讓我非常佩服。但是這無疑中也說明,他們要做的,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為此不惜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心裡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跟范團他們討論,他們也說不出更獨到的見解。
「鑿痕到底有多長啊。」范團走著就感覺到累,我懷疑,那些鑿痕將會一直延伸到這個地下空間的最盡頭,那裡,才是秘密將要揭開的地點。
抱著這個念頭,我一直在堅持。不久之後,面前出現了一道很陡峭的大斜坡,鑿痕也隨之順著石坡的底部延伸。我們調整了一下方向,繼續跟著鑿痕走。這樣等於是在橫穿石坡,這道石坡不僅陡峭,而且很長,大概走了三四百米,只走到了石坡的中段。范團一個人背著兩個人的物資,很吃力,我不想一下子把他累垮,就原地休息一下。范團胖,蘇小蒙瘦,但兩個人都是吃貨,只要一閒下來,就會從包裡翻出一點吃的磨牙。
轟隆......
我們坐下來不到五分鐘時間,我感覺腳下的地面有一丁點非常非常微弱的震動感,而且伴隨著震動感出現的,是隱隱約約好像打雷一般的聲響。這陣突如其來的聲響不由自主讓我想起了途中遇到的那個雷電河谷,身上頓時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什麼情況?」范團和蘇小蒙也感覺到了,扭頭來回亂看。幾秒鐘時間裡,那種隆隆的類似雷聲般的響動密集到了一定程度,緊接著,我察覺到了那陣響動的來源。
我飛快的舉起手電朝石坡上方照過去,光照的範圍有限,但是還是能看到,一大片礌石般的石頭,從斜坡的最頂端不停的滾落。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我們倒霉到了極點,看見石頭下滾的趨勢,我就暗道糟糕,滾落的石頭一線排開,幾乎把漫長的石坡都覆蓋住了。就好像雪峰之間驟然爆發的雪崩,一旦雪崩開始,人就無處可逃。
我們的處境頓時被動也危險到了極點,三個人正巧走到石坡的中段,不管是向前還是退後,都不可能逃離這條生死線。蘇小蒙發愣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借助下滾的慣性,越來越快,越來越猛,隆隆聲不絕於耳,好像頭頂炸起密密麻麻的響雷。
「跑啊!」范團大喊,連背包都不要了,招呼我們快跑。我不願坐著等死,儘管知道逃不掉了,卻還是匆忙的分析了一下,決定朝前面跑。蘇小蒙估計是被嚇呆了,我跑出去兩步,她還在原地發愣,我轉身一把拽住她,使勁的朝前狂奔。
我的速度已經達到了自己的體能極限,但是根本就跑不過快速滾落下來的石頭。最多跑出去十米遠,第一塊石頭終於落到了石坡的底部,臉盆那麼大的石塊從高處滾落下來,能量驚人,就算范團那種體型,肯定也會被砸的稀爛。
隨著第一塊石頭的滑落,我們完全被籠罩住了。我在狂奔中驟然停住身形,抱著蘇小蒙猛的轉了個身,幾塊大石頭堪堪的從我們身邊滑了過去,石屑灰塵四下翻飛,蘇小蒙忍不住驚叫起來,被嚇的臉色發白。
「要是能跑!你就自己先跑!」蘇小蒙可能完全被嚇傻了,也不看看眼前的形勢,大義凜然的讓我先走。
我連回話的機會都沒有了,而且寸步難行,只能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盡全力躲避一塊塊不停滾落下來的石塊。石頭像潮水一樣,沒有人能在這種鋪天蓋地的打擊下堅持太久,我勉強躲了兩分鐘,身後的范團猛的發出一聲慘叫。但是那聲慘叫並沒有持續結束,好像喊到一半就硬生生的被截斷了。
我心頭一緊,倉促間回頭看過去,正好看到范團被幾塊石頭一下子蓋在下面。我能看到飛濺的鮮血頓時就把石頭染的血紅一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砸死了,但瞬間就無聲無息,我大喊了兩聲,他沒有回應。
現在的處境,比被蝙蝠群襲擊的時候更艱難,之前我們好歹還有一點點暫緩危機的辦法,但是現在,能做的好像只有等死。
蘇小蒙再也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最後一句話的心情了,隨著我的躲閃一聲連著一聲的尖聲驚叫。我完全顧不上別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沒有誰再能救我們,就算那只巨大的不死鳥飛來,就算老安他們立即趕到身邊,我們也死定了。
我有一點後悔,之前武勝利在臨死的時候,曾經給過我一隻青銅小爐,裡面有一些古代方士利用不死鳥的鳥糞煉製的結痂物,那種結痂物的功效,我不懷疑,只不過可能是出於對武勝利的一點成見,我不完全信任他,那些結痂物沒有隨身攜帶。
沒有救兵,沒有退路,沒有不死鳥的結痂物,這一切的一切都毫無疑問的說明,我們死定了。
我堅持不下去了,因為石頭滾落的速度以及密集程度根本不是人可以應對的。在我手忙腳亂疲於抵擋的時候,身邊的蘇小蒙一下子被一塊石頭攔腰砸了一下,那塊石頭不算大,但她的身軀是那麼嬌小柔弱,石頭無疑是致命的,她和范團一樣,叫喊聲嘎然而止。昏暗的光線中,我恍惚看到她無力的轉動著眼睛,望著我,嘴裡,鼻子裡,一起朝外湧動著血沫。
我的汗水不停的朝下流,偶爾會有指甲蓋大小的碎石頭飛濺出來,擊打在手上臉上,生疼生疼的,這說明,我遇到的,不是一個夢境。我不想丟下范團和蘇小蒙,但是現在,我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障。
在我眼前晃動的,全部都是蘇小蒙倒下時的情景。對我來說,死亡並不是最痛苦的事,人人都懼怕死亡,只不過它真要到來的時候,說不定人來不及多想什麼,一下子就過去了。但是當你看到身邊的人倒在眼前的血泊中,而自己卻沒有能力去救他們,那種悲哀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啃噬自己的心臟,痛的要死。
我救不了她,同樣也不知道她的死活。石頭仍然在周圍不停的滾落著,我不相信她會死,所以我拼盡全力,就像她還好端端的活著一樣,想把她從石塊間抱出來。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兩米,然而這兩米距離在此刻卻變成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我一步跨了過去,伸出的手剛剛碰到蘇小蒙的衣角,就感覺後腦被石頭砸到了,力量很大,頓時把我砸到一旁,我的身體前撲著倒地,腦袋如同有一萬斤重,昏沉的抬不起來。
沒有多少思考的餘地,我的意識瞬間就恍惚了,腦海中,眼前,所想的,所看的,很快都變的模糊一片。
我分辨不出自己是否閉上了眼睛,但是很短時間裡,我突然覺得黑暗的地下變的通亮一片,好像每一個角落都被一種白茫茫的光籠罩著。那種白光連接了天地,讓整個世界都陷入這種奇異的通明中。
隱約中,我殘存的那麼一點點意識,感覺到這片茫茫的白光中有一團團慢慢漂浮的雲朵,但那些雲朵,又好像一朵朵飛舞著的蒲公英。
很多很多蒲公英。
第八十五章 涅槃
連綿不斷的蒲公英佔據了我的視線,事實上,我自己也分辨不清楚那片白光和蒲公英是我感覺到的,還是真正看到的。意識處於一種怪異而且混亂的狀態,我好像還看到了別的什麼東西,只不過無暇再去分辨。腦海中殘存的意識很快就消失了,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這種昏迷就好像人陷入了一種極深極深的睡眠中,沒有任何意識,沒有任何感覺,甚至連情節最簡單的夢都不會做,閉上眼睛就可以睡到天亮。
我說不清楚這種狀態維持了多久,等消失的意識重新回到腦海中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頭疼欲裂,這比整夜的宿醉更難受。我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摸了摸頭,我的後腦處肯定被石頭砸的不輕,輕輕一碰感覺劇痛,流出的血已經乾硬結痂,把頭髮粘成了一片。
意識重新恢復,各種感官也隨之開始正常。我聽不到石塊滾落的隆隆聲,周圍一片死寂。我用力睜開眼睛,感覺自己躺在一片雜亂的石塊當中,睜開眼睛的同時,那把手電還在亮著。
我不敢相信這是不是真的,自己還活著。這讓我覺得說不出的興奮,在那種亂石如雨的狀況下,誰都會認為必死無疑,但竟然活了下來,一種劫後餘生的幸運感油然而生。
但是我只興奮了一秒鐘,心情隨之就低落到了極點,我不顧劇痛,翻身爬起來,但是腦袋可能受了太重的創傷,無比的沉重,翻身的同時差一點又一頭栽倒。我勉強用手支撐住身體,撿起手電,在旁邊照了照。
我一眼看到了蘇小蒙,她還和我被砸昏之前一樣,蜷縮著身體躺在亂石中間。我飛快的撲過去,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她好像在沉睡著,臉龐的表情出奇的安靜。白皙的臉頰上沾滿了乾透的血跡,我的手在發抖,因為無形中,蘇小蒙已經在我心裡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在這種處境下,我絕對不願意看到她死去。
我用發抖的手在她鼻尖試探了一下,心裡就猛然一興奮。她還有呼吸,儘管呼吸不比正常人那麼有規律,但至少說明,她還是活著的。
我趕緊把她抱到一旁,撿了遺失的背包,她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看起來狀態還算不錯,我安頓好她,又去找范團。我們相距不遠,范團被幾塊滾落之後又架空的石頭壓在下面,我看到了兩條粗壯的腿。我想把他拖出來,但是石塊之間的間隙太小,幾乎把范團給卡住了,我吃力的搬掉最上面的兩塊石頭,范團的身軀就縮在石塊之間,那張胖臉看上去栩栩如生。
我把他拖出來,拍了拍他的臉。胖子總是占一些優勢的,內臟骨頭都被厚厚的皮下脂肪保護著,我察覺到了范團的呼吸,這貨肯定被砸的很慘,但憑借身軀的優勢,一直熬到現在。
緊接著,我把他們兩個並排放在一起,然後做一些必要的補救性搶救。過了大約有半個小時,范團首先甦醒過來,狀態很正常,知道疼,一睜眼就齜牙咧嘴的差點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