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隔世戀人
第一章
深秋的安順城,細雨濛濛,泥濘的地面讓行人咒罵連天。稀稀疏疏的幾個行人,行色匆匆,只想著早點回家,不要在這路上受罪了。
水天相接的地方,緩緩走來一個人,沒有拿傘,任憑雨水將他的衣襟浸得濕透。
他神色恍惚,眉宇間有說不盡的哀愁。嘿,朋友,你見過失戀的人嗎?你可以想像他的樣子。
不可否認,他的線條是剛毅的,劍眉,唇紅赤白。但他身上的衣著,再普通不過,只是身上卻隱隱有些出眾的氣質。
他一直走,鑽進一條小巷子,這樣的小路在安順滿城都是,這一條,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這條路,越來越泥濘,越來越曲折。他的褲子在泥水裡染得都是深黃的顏色,他的頭髮,已經開始滴水,他面龐上的,究竟是水珠,還是眼淚?
他神情恍惚,夢遊一樣的朝前走著。
前面出現一個古舊的建築,這樣的建築,在安順也很多,這一個,也沒有什麼特別。
只是,門旁邊,立了一個古舊的牌子,上面用古舊的文字刻了幾個字。
他走近,無視這個牌子,事實上,他一路走來,根本就無視任何人,任何物。
門虛掩著,他走過去,門自己開了,他沒有注意到,他其實沒有推那扇門,可是,門後面,也沒有人。
他恍恍惚惚的朝裡走,有一個人,一直在他耳邊指引他。等那個聲音消失,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一個很不一樣的房間裡了。
說不一樣,是因為這個房間裡靠牆放了四個架子,每個架子上面都放了許多罈罈罐罐,給人一種錯覺,這是個醬菜加工廠,你知道,安順人很喜歡吃醃酸菜。
一個老頭,從架子中間鑽出來,手裡還抱著一個罐子。見到他,卻並不驚訝,招呼說:「來了啊?坐。」
男子疑惑的看著老頭,問:「你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老頭好脾氣的笑,鬍子被吹得翹起來:「我是馬醫生,你是自己走來的。」
男子喃喃的重複:「醫生?」哪裡的醫生會穿著鄉下老頭的衣服,雙手不拿手術刀而是破罈子?
馬醫生拉過一個凳子,給男子坐下,又倒了杯茶。笑嘻嘻的看著男子。
男子無意識的接過杯子暖著手,苦惱的說:「可是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了,好像做夢一樣,有個人一直在我耳邊說話。」
馬醫生點頭,邊燃起一柱香,聞著檀香的味道,男子的心情漸漸寧靜下來。
老頭看出來他並不相信自己是醫生,也不說破:「既然來了,就坐會兒,喝杯茶再走,外面下雨,冷得很。」
男子的雙手漸漸已經被那杯茶暖和過來,面色也比剛才好了些,既來之,則安之。總比回家對著冷冰冰的牆壁好。
「馬醫生,你會治什麼病?」男子好奇的問。馬醫生神秘的笑:「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男子歎氣:「你要真是醫生就好了,我這病,找了多少醫生,吃了多少藥都沒有好啊。」男子的神情,跟外面的秋雨一樣蕭索。
馬醫生隨意的說:「那你不妨說來我聽聽,興許我能治阿。」
男子心想,你就是騙錢的,還能治病?不過他還是說了:「是夢,你知道嗎,夢。」
男子有些激動起來:「他們都說是我神經太衰弱,要我吃藥。可是我吃了多少藥都沒有用,那個夢還是會做,還是每天都做。」
馬醫生耐心的問:「那到底是個什麼夢呢?」男子的神情又開始游離,那真的是個夢嗎?
男子用迷濛的聲音講述著他的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夢見一個人,一個女人,我看不見她長得什麼樣子,只知道她很美,很美。」
「她每天都在夢裡跟我說話,逗我開心,你知道嗎?我愛上她了。」男子緊鎖的眉頭竟然剎那間閃出一縷幸福的味道。
「我們在夢裡戀愛。我們聊天,親吻,甚至做愛,夢境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讓我害怕。」
「我開始抗拒這個夢,我試著去醫院看病,可是醫生全都束手無策。我試著去喜歡別的女孩,可是我對她們,全都沒有感覺;我甚至試圖去找小姐,可是...我不行。」男子的眼中有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拒絕那個夢,每天晚上,還是會做,我真的愛上那個女人。醫生,你說,我該怎麼辦?」男子將臉埋進雙手,嗓音裡瀰漫著濃濃的悲哀。
馬醫生淡淡的說:「凡事都是有因果的,你的這個夢只是你前世情緣未了。」
「前世?」男子疑惑的問。他並不相信前世今生這種說法,也一向痛恨打著這樣的幌子招搖裝騙的人。
男子反應過來面前這位醫生到底是做什麼的了,根本就是一個神棍。想到這裡,他實在坐不住,站起來便要離開。
馬醫生也不挽留,任憑他離去,只是在他背後,輕輕的說:「你今天能到這裡來,便是緣。世間的事遠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一旦你走出這個門,以後還能不能再進來,我還能不能再幫你,就不一定了。」
男子頓了一下,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馬醫生搖頭:「冤孽。」
轉身進屋,陰暗的角落出現一個人影,幽幽的歎氣。馬醫生同情的說:「要放棄了嗎?讓他來找我。」
那人影漸漸清晰,是個人淡如菊的女子,面容中帶著水墨山水般濃重的哀愁。緩緩跪下:「大師,我願意放手了。求大師幫我。」
馬醫生搖頭:「你們這對冤孽。」女子哽咽著:「大師,我錯了,請大師成全。」
馬醫生問:「那他怎麼辦?」女子沉默,半晌才抬起頭:「大師您說得對,是我太執著,既然已經再世為人,就應該放下以前的種種,是我太執著,太自私了。」
馬醫生無奈的說:「你可以選擇放下,可是他呢,你也看到了,他現在的樣子,你覺得他能承受嗎?」那女子眼裡閃著淚,哀聲說:「大師,我昨夜在夢裡已經跟他說我要走了,我再也不會見他,求您,幫幫他吧。」
馬醫生看到她這個樣子,已經不忍心苛責,拿出一個罈子,揭開,說:「回去吧。我答應你,會幫他的。」女子盈盈的拜了下去,化身成一縷輕魂,鑽進罈子裡去了。
馬醫生拿筆在壇口畫了一道符,將罈子收將起來,取了一本厚厚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頁,在白昊菊的名字後面畫了一個勾。
「爺爺,爺爺,我回來了。」從外面蹦蹦跳跳進來一個小胖子女孩。馬醫生輕輕的捏了下女孩的臉蛋:「野到哪裡去了?」女孩眉飛色舞的說:「去姑婆家了,爺爺你看,這個。」女孩得意的揚了揚手裡的繩子,使勁一拉,有一個傢伙不情願的從門外進來了,還不情願的哼哼。
馬醫生一看,氣不打一處來,這小魔王,竟然從她姑婆家牽回來一隻寵物豬。
眼見這隻豬開始在屋內亂串,馬醫生緊張得搶過繩子,緊緊的抓住了它。一面斥責女孩:「真是亂七八糟的孩子,這東西怎麼可以往家帶?」
女孩甜甜的笑著撒嬌:「姑婆說是金豬報喜,爺爺一定喜歡的。」馬醫生氣得嘴都歪掉,馬嬌嬌的這個莫名其妙的姑婆,真是比孩子還不懂事。
說歸說,終究不忍心責備嬌嬌。馬嬌嬌看到醫生手裡的本子,問:「今天爺爺有病人嗎?」馬醫生把那隻豬抓在手裡,說:「昊菊姐姐回來了。」
嬌嬌只是說了聲哦,似乎早就知道一樣。這個小鬼,都這麼多年了,不肯去輪迴,賴在爺爺身邊不肯走,馬醫生也捨不得她,一人一鬼,爺孫兩個相依為命,竟自得其樂。
昊菊是嬌嬌領來的。
嬌嬌出去玩,正好碰到昊菊在那男子家周圍徘徊,以為是她不懷好意,便略施小計,將昊菊抓了回來。
結果昊菊並不肯去輪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馬醫生暫且放過她,讓她了卻這一段情緣。
馬醫生原本想強行超度,可是昊菊這番深情卻感動了嬌嬌,她也是捨不得爺爺,不肯走的呀,一時深有同感,便幫昊菊一起求情。
馬醫生心一軟,便讓昊菊去了,只說:「如果你後悔了,便指引他來找我。」
算起來,不過半年光景,比馬醫生預計的時間還提前了半年,不過,他們二人倒是真的前緣未盡,是需要一個了斷的。
且說那男子,從馬醫生家出來後,再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夢,開始很高興,終於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可是,沒兩天,竟然發瘋的思念起那個夢,以及夢裡的那個女人來。
昊菊,她說她叫昊菊,最後一晚她說她要走了,再也不來了。男子還有些高興,終於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
然而,就像是相戀多年的戀人突然消失,男子感覺如此的無助和絕望,這個絕望,遠遠比從前更甚。
男子整日恍惚,心神不寧,那失戀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只是,他不知道上哪裡去找回他始終了的戀人。是不是睡著了就可以見到她了?
男子買回來一瓶安眠藥,吃了一粒,不想睡,又吃了一粒,還是不想睡,等他將大半瓶都吃了下去,已經由不得他了。
男子沉沉的睡了過去,可是她卻不在,她卻不來!
男子被家人發現,急忙送到醫院搶救,好不容易將他搶救回來,男子卻沒有了生活的勇氣和慾望。
馬醫生家裡,嬌嬌在自責:「爺爺,我錯了,當時我不應該幫昊菊向爺爺求情。」昊菊也在一邊哭泣,她聽馬醫生說男子的事,已經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出現在男子的身邊。
馬醫生卻不同意:「你看到你當時任性的後果了?還任意妄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昊菊無奈,只好乖乖的回到她的罈子裡面去了。
馬醫生責備嬌嬌:「禍事你也有份,去把他帶回來。」嬌嬌聽話的去了。
男子躺在病床上,拒絕醒來,拒絕吃任何東西,醫生無奈,只好每天給他掛葡萄糖續命。嬌嬌出現在男子的夢中,他正在哭泣。
「你還在找她?」嬌嬌問。
男子卻奇怪為什麼會夢到一個孩子而不是她。
「我知道她在哪裡。」嬌嬌繼續說。
男子一聽,激動得抓住嬌嬌:「你知道?告訴我,告訴我她在哪裡。」
嬌嬌奇怪的問:「你不是找了許多方法,看了許多醫生,就為了不做這個夢嗎?為什麼又要找她了?」
男子苦惱的抓著自己的頭髮:「我不知道,原來我真的愛上她了,夢裡便夢裡,我認了,只要每天能見到她,我就足夠了。你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嬌嬌同情的看著他:「你還記得你曾經去過的馬醫生診所嗎?你去找馬醫生吧,他知道她在哪裡。」
男子的眼皮開始跳動,家人高興得通知醫生。
男子剛醒來就要下地離開醫院,被家人死死按住。男子聽話的躺了下來:「媽,我沒事了,你們守了我這麼久,回去休息吧。」
男子的媽媽確定他沒有事,放心的離開,留下男子的弟弟陪著他。
「哥,好些了嗎?」弟弟關心的問。男子溫柔的笑笑:「好很多了,弟弟,我好餓,可以幫我出去買些吃的嗎?」
弟弟一離開,男子便跟著離開了醫院。
只是,他根本不記得馬醫生家的路怎麼走,那一天,他也是像是著了魔,醒過來已經在那裡了。
正著急,卻像那天一樣,耳邊出現一個聲音,指引著他方向。
馬醫生依然點上一炷香,淡淡輕輕的檀香香味慰藉著男子的心靈。
「醫生,她在哪裡?我要見她。」男子見到醫生便說。
馬醫生不緊不慢的說:「上一次我告訴過你了,你們是前世的情緣未了。」男子點頭:「我不管是不是什麼前世今生,醫生,你知道她在哪裡是不是?告訴我,讓我見見她,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
馬醫生冷靜的:「見她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們終究人鬼疏途,今天你們就做個了斷吧。」說著,將昊菊的罈子拿出來,揭開蓋子,昊菊緩緩地飄了出來。
男子見到昊菊,竟然忘記了害怕,更多的,是激動,是失而復得。「你真狠心,真的就這麼走了,我怎麼辦?」男子想抱住昊菊,可是雙手卻從昊菊的身體中穿過。
馬醫生的聲音響起:「我說過的,你們人鬼疏途。」昊菊抬起頭,看著男子的眼睛:「旋哥哥,對不起。」男子糾正:「我不是什麼旋哥哥,我是子建,陸子建。」
昊菊淡淡的笑:「你就是旋哥哥,你再轉多少世,依舊是我的旋哥哥。」昊菊的目光穿過子建穿過時光,落在笑得溫暖如春的旋哥哥身上。
那時候天多藍,藍得像旋哥哥唱歌的聲音;水多綠,綠得像旋哥哥溫暖的笑容;山花爛漫,百鳥爭鳴。
旋哥哥你待我的好,菊兒永生永世都會銘刻在心的。
只是,旋哥哥跟菊兒,怎麼努力也在不了一起。
旋哥哥你的那個新娘,真的很漂亮,可是,菊兒才是你要的,對嗎?旋哥哥,你忘記了嗎?我們在山間的野花中拜過天地的,我們有過誓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