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的道士像樣多了。
快天亮的時候,嬌嬌回來了,很憂鬱的模樣,馬醫生奇怪的問:「怎麼了?」要知道,嬌嬌基本上沒有流淚
的紀錄,也很少有不開心的時候。
「真是不像話,把人家生出來又不要人家,作一家人是上輩子的緣分,怎麼可以這樣?」嬌嬌噘著嘴,不肯
說話。
原來是這樣,馬醫生稍稍安心了,跟料想的也沒有差很遠,明天去看過那棵樹,應該就清楚了。
清晨的陽光,格外的清涼,馬醫生在二寶媽的帶領下,來到村口通往山邊的老樹旁邊。
儘管柔柔的陽光撫摸著金雞堡,但在老樹四周,竟然寒冷得如同嚴冬,陣陣的寒意和悲哀讓二寶媽不自覺地流下淚來。見馬醫生看著自己,二寶媽方才覺得失態,伸手胡亂的抹了把臉,指著那顆依舊歪著脖子冷冷的看著人世的樹:「醫生,就是這棵樹,我可憐的二寶啊,我苦命的二寶......」二寶媽說著說著,想到自己早早就去了的兒子,不覺又悲從心來,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馬醫生安慰的拍了拍二寶媽的肩,緩緩的走近了老樹。
在清晨的陽光下,老樹靜靜的,冷冷的,看著馬醫生。一時間,竟然讓馬醫生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微風像滑膩的泥鰍,從樹葉間穿過,颯颯的,像嬰孩的啼哭,嗚嗚的,讓人膽寒。
「這棵樹,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麼?」馬醫生用手撫摸著樹幹,問遠遠站著的二寶媽。
二寶媽苦苦思索,她自從十八歲嫁到金雞堡,還沒有離開過這個村子,哪家丟了隻雞,哪家媳婦偷了漢子,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於這棵樹,發生過什麼事情,她仔細想來,倒還真的沒有什麼很特別的事,除了十年前......
「這棵樹,以前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約摸十年前,曾經死過一次。葉子都黃完了,樹幹也枯死了。二寶爹和村裡的幹部商量著要砍掉這棵樹,結果第二天拿著傢伙去,發現它又活了。打那會兒起,大家就說這是顆神樹,是上天派來保佑金雞堡的。」二寶媽一口氣講完,將眼光投向這死而復生的樹,卻忽然發現,自打那時候起,這樹就變得奇怪了,大伙都很害怕從這樹下面走,都遠遠的繞開,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也都怪自己,好好的,幹嘛要給二寶說當年他爹要砍這棵樹的事,激起二寶的氣性,非要把這樹給砍了,才招來這殺生之禍。
馬醫生從樹上摘了一片樹葉,走到陽光下,剛才還綠綠的葉子,在陽光的照射下瞬間變成了灰燼。二寶媽呆呆的看著,說不出來話,這幾天見到的奇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已經讓她不知所措,甚至忘記了見叫。
「那段時間左右,村子裡還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麼?比如,有沒有人不見了之類的?」馬醫生心裡的猜測漸漸的輪廓清晰起來。
「人不見了?」二寶媽皺著眉頭,實在想不起來那段時間有什麼人不見了,或者死去。
「或許,跟你們家,或者秀兒家有關係的。」馬醫生建議。
「我們家?」二寶媽肯定地說:「沒有。至於秀兒家......」二寶媽忽然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仔細想想,還是說了:「秀兒媽那時候好像有些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以我們來看,好像是有了,不過,你知道,那時候抓計劃生育很嚴的,罰款都要罰死,我還開玩笑的問過秀兒媽是不是有了,她說要真有了,就給你們家二寶當媳婦。」
「不過後來漸漸就忘記了,秀兒媽好像後來就好了,誰也沒再提。」二寶媽疑惑的看著馬醫生:「這有什麼關係呢?」
馬醫生安慰她:「沒事,就是問問,看看有沒有關係。」
兩人各想心事,默默的朝金雞堡走回去,半路上,二寶媽突然說:「秀兒媽好像回娘家住了半個月。對,在那樹突然又活過來的時候。」
對了,是這樣,就是這樣,馬醫生說:「走吧,我們去秀兒家,看看秀兒他們。」
秀兒家門口,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有一個人在大聲地吵鬧,又有很多人在拉扯。
二寶媽急急忙忙走近看,正是秀兒的弟弟,從城裡唸書回來。二寶媽從人群中擠過去,拉過小華:「小華,來,到嬸子家住兩天,你爹媽染了病,不能見你。」
小華一聽,更是著急,掙脫人群,便要往家裡去。幾個青壯的急忙拉住了他,小華又是掙扎,又是撕咬。
正鬧著,秀兒家門開了,出來一個人,眾人一看,秀兒正俏生生的站在門口,看著小華,笑瞇瞇的:「小華,你可回來了,來,跟姐回家。」小華掙脫了,直奔秀兒而去。
馬醫生遠遠的站在人群邊上,看得清清楚楚,那娃娃,端端正正的騎在秀兒脖子上,粘滿血的手牢牢的抓著秀兒的臉,硬硬的擠出來笑容。人們一見秀兒出來,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了幾步,圈子霎時大了幾圈。
秀兒的目光輕蔑的掃過圍觀的人群,當落到馬醫生身上時,秀兒突然感到一種恐懼,連忙拉著小華進門,牢牢地從裡面將門抵死了。
二寶媽走到馬醫生身邊:「瞧見沒,多可憐的孩子,被折磨成這樣,也不知道秀兒爹媽現在怎麼樣了。」
馬醫生悄悄避開人群,繞到秀兒家圍牆邊上,細細的聽秀兒家的動靜。
沒有什麼,除了嬰孩的啼哭,二寶媽湊了過來:「你也聽見了?秀兒沒騙人,真的有個娃娃。」馬醫生點頭。
晚上,深藍的天空稀稀疏疏的灑了幾顆星,半彎的月亮上罩了一層濛濛的月暈,格外的寒冷。
秀兒家四周,也暈暈的籠了一層薄霧。
死亡的薄霧。
沒有生氣。
馬醫生輕輕的走進了,伸手輕輕的推了下,像是有道看不見的牆,有個看不見的門。
馬醫生從那門裡走進去,完全的融進了那層薄霧。
外面,風平浪靜,連馬醫生的背影都不見了蹤影。
這是很典型的農家院落,不高不矮的牆圍著秀兒家房屋。
馬醫生身手仍舊矯健,蜻蜓點水的在牆上借力,縱身躍進了秀兒家院子。
死氣沉沉,馬醫生甫一落地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陰冷。沒有人聲,院子的上空盤旋著響亮的嬰孩啼哭。大門的左邊有一小廂地,種了些木薑花、魚香草、蔥蔥蒜蒜,已經枯萎,牆邊上是一株有了年歲的葡萄籐,掙扎的活著,院子的另一邊,有一對大大的石磨。
馬醫生定了定心神,叫出嬌嬌,讓她在四周巡視,看看有沒有其它的東西。扣了張符咒在手裡,馬醫生朝秀兒家屋子走去。
門一推就開了,屋子裡很黑,沒有點燈。
四周都是嬰孩嚶嚶嗚嗚的哭聲,馬醫生擰亮隨身的電筒,廳的大樑上,密密麻麻的垂下來玉米串和辣椒串,地面上很乾淨,馬醫生仔細辯聽了一會,沒有其他的活物,甚至是老鼠、甚至是農家打不死的偷油婆(蟑螂)。
當馬醫生陷入黑暗的時候,秀兒家正在上演慘絕人寰的悲劇。
小華跟著秀兒進了家門,才漸漸發覺秀兒的不對。
「姐?」小華不確定的叫。
咯咯咯,秀兒開始笑,聲音尖銳,可怕的童音。
「姐?」小華害怕了,轉身向外逃。
秀兒一把抓住小華:「弟弟呀,我的好弟弟,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你知道我多想你麼?」
秀兒的笑容淒厲而惡毒,不過年僅八歲的小華嚇得哇一下哭了出來。
聽到小華的哭聲,秀兒更加高興了,她伸出手,摸著小華的臉:「好弟弟,你看看你,細皮嫩肉的,娘待你還真不錯啊。還送你去城裡上學,給你買新衣服,給你家裡所有好的東西。」又指著自己:「我呢,你看看我,我呢?什麼都沒有,連命都得送給你。」
小華嚇壞了,連聲叫:「爹,娘……」秀兒:」噓,爹娘睡著了,別吵醒他們哦。「
說著,隨手剪下一段葡萄籐,將小華牢牢地綁在院子裡的磨上。一邊綁,一邊呢喃:「弟弟乖,不哭哦,聽話哈,姐姐疼你的。」
小華尖叫出來。
秀兒媽突然從屋裡衝了出來,已經幾天粒米未進的她聽到兒子的哭聲,母愛的本能讓她暫時的有了力氣,踉蹌的跑到院子裡,跪下,拉著秀兒的衣襟:「秀兒,你放了他吧,他什麼都不知道阿,秀兒,他可是你的弟弟啊。」
秀兒斯調慢理的:「他是我弟弟?他是你兒子,那我是你女兒嗎?」秀兒媽愣,:「秀兒,你在說什麼,你當然是我的女兒啊。」秀兒拿著修剪葡萄籐的剪刀,緩緩的從秀兒媽臉上劃下:「娘,你知道的,我不是秀兒。」
秀兒媽忘記了臉上的疼痛,心裡勾起的回憶讓恐懼無限的放大了,秀兒媽瞪大了眼睛。
「娘,你知道嗎?那樹下,好黑,好黑,好冷好冷。」
秀兒媽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秀兒咯咯一笑,說不出來的淒厲和怨毒,剪刀的尖輕輕的扎進秀兒媽的臉,鮮血緩緩的滲了出來。
秀兒撲上去,狠狠的吮吸,像是餓急了的孩子,見到母親飽滿著乳汁的乳房。小華年紀尚幼看到這一幕早就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無聲的在一旁抽搐。
「弟弟,我的好弟弟,你知道麼,原本該我叫小華的。」秀兒高舉著剪刀,慢慢走向小華。小華脖子上跳動的動脈狠狠的刺激了秀兒的眼球,讓她興奮成了瘋狂。
秀兒蹲下,輕輕摸著小華的臉、脖子:「你知道嗎?你的一切,其實應該都是我的。」小華無聲息的喊:「姐姐,秀兒姐姐……」秀兒看著他的口形,突然生氣起來:「秀兒姐姐,你只知道秀兒姐姐,我也是你姐姐,知道麼?」說完狠狠的拿起剪刀要紮下去。
在秀兒自言自語的時候,秀兒爹從屋裡悄悄的出來,走到石磨旁邊,抄起一根粗粗的木棒,走到秀兒的身後,狠狠的砸了下去。
秀兒應聲倒地,秀兒爹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看綁起來差點沒命的小華,看看自己親手打死的女兒秀兒,心裡絞痛絞痛的,畢竟女兒跟自己生活了十五年,再是個石頭人,也有感情了的。
秀兒爹抱起秀兒的屍體號啕大哭起來,甚至忘記了去幫小華解開綁著他的葡萄籐,也忘記了去看看暈倒在一邊的妻子。
四周靜靜的,有冷冷的風吹過,秀兒爹站起來,看著家破人亡,野獸般嚎叫起來。
伴隨著他嚎叫的聲音,是清脆的嬰兒啼哭,一聲響亮過一聲。秀兒爹回頭,看見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剛剛生產完的秀兒媽床前,興高采烈的抱起新生兒,迫不及待的解開包裹著它的床單。「媽的,賠錢貨!」怒不可遏的將嬰兒狠狠的摔在地上,可憐的孩子,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還沒有來得及在這個世界上發出一次完整的啼哭,還沒來得及擁有一個名字,就停止了呼吸。
秀兒媽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活活摔死,身上還浴滿從自己身體裡帶出來的鮮血,心裡一痛,經嘔出血來。「背實的、殺千刀的」秀兒媽天天罵,罵了兩年,罵到小華出世,才漸漸忘了傷痛,全心的撫養兩個孩子。
秀兒爹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拿塑料袋裹了嬰兒小小的屍體,趁夜偷偷的埋在村口的槐樹下。
秀兒爹看到十年前,槐樹快要枯死的根,狠狠的從鼻子、眼睛、嘴巴鑽進嬰兒小小的身體;看到嬰兒小小的身體一點一點被老槐樹消化到連骨頭都沒有剩下。
秀兒爹開始嘔吐,從乾嘔到連胃液都嘔吐出來,嘔吐得淚流滿面。
淚眼朦朧中,秀兒爹看到那小小的身體,正躺在石磨上,咿咿哇哇哭得正歡。秀兒爹腿一軟,嚇得跌倒在地。
石磨上的嬰兒慢慢朝秀兒爹爬過來,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血跡。
石磨很高,至少對嬰兒來說。
嬰兒爬著爬著,眼看來到石磨的邊緣,眼看就要掉下來。秀兒爹眼睜睜的看著,兩條腿卻不聽使喚。當年殘忍的摔死自己骨肉的人,如今卻嚇得屎尿迸流,可笑!
「啪!」多年前那一聲慘無人道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嬰兒高昂著破裂的頭顱緩緩爬來,白白的腦漿和著鮮血,在身後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印記。
一顆眼球爆出眼眶,一根細細的肉絲連接著,在面頰上晃來晃去,嬰兒叫:「爹。」
秀兒爹驚恐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嬰兒,閉上眼睛等死。
馬醫生仔細在屋子裡搜查,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現,一絲人氣都沒有。這太不正常了,陰暗的像地獄,馬醫生試著感應嬌嬌,一樣,沒有絲毫的蹤跡。
「糟糕,中計。」馬醫生心裡連叫不好,這一定是那個小鬼造出來的幻覺,要阻止自己。秀兒一家有危險!
馬醫生念起口訣,手裡扣著的符咒開始發熱,霎時便燃燒起來,明黃的火焰周圍空間開始扭曲,馬醫生透過這短暫的瞬間,在扭曲中看見石磨,看見石磨旁不成人形的嬰兒,看見嬰兒旁邊暈倒的秀兒媽和癱軟在地的秀兒爹。
「孽畜,還不住手?」馬醫生呵了一聲,借助符咒的力量,從扭曲的空間衝了出來。
念動咒語,一柄兩寸來長的匕首豁然出現在馬醫生的手中,通體透明,隱隱泛著藍色的光芒。嬰兒轉過頭來,咧著沒有牙的小嘴對馬醫生笑,鼻樑斷裂,鼻子歪到一邊。馬醫生心裡一驚,手裡的劍竟然刺不下去。
嬰兒趁這個時候,加快步驟,朝秀兒爹爬去。秀兒爹早就嚇得沒有還手之力,馬醫生眼看著嬰兒爬到秀兒爹面前,怕它又做出什麼事,咬咬牙,一狠心,手裡的劍朝嬰兒刺去。
就在馬醫生的匕首刺下去的瞬間,一直昏迷的秀兒媽突然醒了過來,奮不顧身的撲到嬰兒的身上,把嬰兒那小小的殘缺的身軀保護起來,像一隻發怒的母雞,張開翅膀保護她的孩子。馬醫生沒來的及收住,情急之下,改變了匕首的去向,但還是從秀兒媽的手臂上劃了下去。
秀兒媽的血剎那間便湧了出來,流過身下小小的嬰兒。母親的鮮血所過之處,嬰兒的傷口在迅速癒合。
母親漸漸虛弱,嬰兒卻復員如初,馬醫生默不作聲,靜靜的看著,身旁有人輕輕的拉著他的衣襟,馬醫生低頭一看,是嬌嬌。
「爺爺對不起,我來晚了,剛才,看到我的爸爸媽媽。」
馬醫生輕輕撫摸著嬌嬌的頭,連自己都差點中了這小鬼的計,更何況嬌嬌。生前的冤越深,死後的怨氣也越大,則擁有的能力也越強,自然也越難對付。
秀兒媽憐愛的將嬰兒抱起,一如十年前的疼愛。
秀兒媽含著笑,眼淚卻滴在嬰兒的臉上:「寶寶,媽媽終於又可以抱你了。」秀兒媽溫柔的將臉貼在嬰兒光滑的額頭上,努力用自己僅存的熱量溫暖那冰冷的小小軀體。嬰兒咯咯的笑,小手胡亂的揉著媽媽的頭髮。
「給她個名字吧。」馬醫生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