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那是法力高強的人煉製的魂使,接不到新娘,它們是不會走的。」
黛仙子放在桌面上的雙手緊了緊,突然她一咬牙,抬步就要向門外走。白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要做什麼?!」
黛仙子的目光閃出不顧一切的決絕,她狠狠道:「他不是要娶新娘嗎?!我去!我倒要看看他是個什麼東西?!」
申明浩吸了口氣,誰也不要去惹一個暴怒的母親,因為她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
白夜皺著眉:「現在不是說傻話的時候,還是先坐下來好好想一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你不是也說了它們接不到新娘是不會走的嗎?!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好辦法?!」一直以來黛仙子都是進退有度,舉止得宜,像今天這樣失態可見內心是十分痛苦了。
白夜盯著她,半晌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你走了阿蠻怎麼辦?」
這句話立刻讓黛仙子安靜了下來,她有些頹然地坐了回去。接下來是可怕的沉默。只有喪鐘一下一下地敲著,用令人恐懼的節奏。沉默中的時光總是綿長而短暫,白夜紋絲不動地站立在窗口,目光穿過兩扇窗戶的縫隙,不知望向何處,如同以往無數次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然而,在又一下鐘聲敲起的時刻,黛仙子站起身。她的臉上不是先前的決絕堅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然、急切。
「不能再等了!天亮之前新娘不上轎,我們都逃不了鬼王的懲罰!」她不會忘記那些最終不肯嫁給鬼王的姑娘的下場,那樣詭異而慘烈的全家滅門……
白夜從窗邊轉過身,他的眼睛被鏡片擋著,在燈光下看不清楚裡面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在這種氣氛的感染下,申明浩也開始坐立不安。
「我去。」一個輕輕淡淡的女聲驟然響起,所有人都在瞬間看向聲音來源處。
藍曉輕聲道:「我去,如果真的可以見到那位傳說中的蠱王,正好可以跟他說總監的事。也算是兩全其美。」
「不行!」三個人難得的異口同聲。白夜厲聲道:「藍曉,不要胡說!」
藍曉看著他:「我沒有胡說,我們本來就是來找蠱王的,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又可以幫助阿蠻,為什麼不把握?」
白夜臉色微微僵住,一時間他找不出話來反駁。
黛仙子神情複雜:「藍曉,你不用……」她再怎麼不願意女兒去跳火坑,也不可能讓藍曉代替承受。
藍曉出人意料地堅持:「黛仙子,這是目前來說,對我們大家最好的辦法,你不用覺得有什麼不安。」
這下黛仙子也靜默了,她將臉轉向一邊,身體輕輕顫動。
申明浩激動地嚷道:「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總監……」
「哪怕我就此殘廢也不能讓你去跳火坑!這樣你讓我情何以堪!」申明浩近乎咆哮。
藍曉咬起了嘴唇,她突然意識到這種做法其實是極大地傷害了申明浩,於是本來堅持的她也不得不暫時選擇了沉默。彷彿又回到了談話之前,屋子裡除了沉默還是沉默,無言的悲哀。喪鐘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急切地催引亡靈上路。
「那就藍曉去吧。」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白夜沉沉地說道。
這句話換來屋內所有人的驚訝視線。
「你說什麼?!」申明浩暴怒地衝上前,舉起拳頭就要揮下,「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居然說出這種話?!」
「住手!」黛仙子和藍曉同時出聲,並且上前一左一右拉開了申明浩。就在這時原本有節奏的鐘聲突然變得尖銳,漸漸連成一片,一聲緊似一聲,聽起來非常刺耳。
黛仙子臉色一變,知道大事不好,白夜顧不得整理皺巴巴的衣服,冷冷地開口:「藍曉,上轎!」
第六十章又見長生
藍曉看了一眼白夜,猛咬了一下唇,放開申明浩走到桌邊。拿起那塊紅艷艷的蓋頭,手一揚蓋在了自己的頭上,邁步走出了門。
果然沒有多久,鐘聲戛然而止。黛仙子知道,藍曉已經坐到了轎子裡。一時間,她的心裡百味陳雜。
而白夜在申明浩再度撲過來的一瞬間,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胛,單手將申明浩壓在了牆壁上。申明浩奮力動著身體,卻赫然發現在白夜的壓制下他竟然絲毫反抗不得。
「聽著,申兄,」白夜看著申明浩充滿血絲的雙眼,靜靜地開口,「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地記住。」
申明浩怒視著他:「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這個卑鄙小人!」
黛仙子暗暗搖頭,申明浩被怒氣沖昏頭腦,簡直已經口不擇言了。
白夜淡淡一笑:「申兄,你知道為什麼當初一園大師一眼就看出你有血光之災嗎?」說到這裡,白夜沒有回頭,對黛仙子道:「仙子,麻煩你拿一面鏡子過來。」
黛仙子雖然不知白夜要鏡子幹什麼,但看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她還是快速地掏出了隨身的一面小圓鏡。
白夜摘下自己的眼鏡,不顧申明浩的阻撓套在了他的耳朵上,然後將那面鏡子舉到申明浩面前。申明浩左躲右閃,視線還是不可避免地接觸到了鏡子。這一看他就發現,鏡子裡的自己額頭上竟有一圈圈黑色的東西,盤繞在印堂處,似一條小小的蛇。而這些東西,平時他照鏡子的時候卻從沒有看見過。
「一園大師有陰陽眼,所以他輕易地就看出你中了邪祟。」
「那又怎麼樣?!」申明浩又掙了幾下,懊惱地發現依然沒有效果。他在心裡暗罵,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個娘娘腔力氣這麼大!
白夜的聲音還是那麼不緊不慢:「詛咒無形無質,無論施放還是解除,有時只在一念之間。你留在這裡,如果你發現自己額上的黑氣消失了,那就證明你的詛咒已解,而到那時如果我和藍曉還沒有回來,你就立刻離開這裡,回去吧!」
申明浩終於聽出了些許不對,他停止掙扎:「你說什麼?」
白夜沒有理會他的疑問,嘴裡吐出了最後一句話:「回去之後,你就能見到藍曉了。」說完這句話,不等申明浩有所反應,他迅速地放開手,轉過身大踏步地走出了門。
申明浩立刻追出門去,門外夜風沉沉,哪裡還有白夜的影子。
「他已經走了……」黛仙子幽幽地說。
坐在轎中的藍曉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轎子並沒有動,是靜止的,至少她感覺不到「動」的跡象。從裡面看,轎子是極普通的,看不出任何不尋常之處,與普通的轎子並無二致。剛開始還因為心中的害怕而正襟危坐,慢慢地身體便也鬆懈下來了。
藍曉伸出手指在紅彤彤的轎簾上戳了戳,卻沒料到這一戳讓她整個人呆住了。本應軟綿的轎簾,在觸手時卻是無比堅硬,猶如銅牆鐵壁般紋絲不動。藍曉緩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又碰了一下,立即觸電般地縮了回來。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這轎簾竟然真的不會動?!
藍曉心底頓時冰涼一片,這麼一來,她不是等於被困住了?!她有些愕然,卻並沒有感到驚惶。這樣過了片刻,藍曉閉上眼,讓自己的心在一片寂靜中完全沉靜下來。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真的已經沒什麼在乎的了吧。也就在這看似毫無懸念的過程中,藍曉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轎子確實是在運動,只是這種運動十分的平緩,如果不是她已經完全處於心境的狀態根本不會有所發覺。藍曉乍然吸了口氣,這種感覺,竟有幾分像是坐在奔跑中的現代汽車裡!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轎子如何能像汽車一樣奔跑?
接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地,轎子突然劇烈地晃動了起來,然後藍曉突然感受到一股衝力,轎子似乎在筆直地向下,原本以為紋絲不動的轎簾波浪一樣翻湧起來,凜冽的風從細縫間穿過來,打在藍曉身上,又冷又利,刀割一樣難忍。身體似乎也不受控制地滑下去,然而在轎簾的翻湧間她似乎又被一股力量輕輕地托著,使得她不至於輕易地掉下去。然而越來越猛烈的下墜趨勢依然使得藍曉驚恐不已,她四下裡張望,卻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攀附的東西。藍曉越來越害怕,她的雙手徒勞地抓著轎子的兩側,身體一下下地滑出簾外。她甚至看見了下面的萬丈深淵。這頂轎子,竟然是在不知明的情況下向懸崖底落去!
就在藍曉的身體即將突破轎簾的阻擋的時候,她感到一雙手臂橫亙在了轎門上,恰如其分地托住了她的身體。與此同時,被強勁的山風刮得獵獵作響的轎簾也剎那間靜止了下來。
一個清雅柔淡的聲音從看不見的轎外傳來:「藍曉,還好嗎?」
藍曉的心尖在那一瞬間顫抖起來,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白……白夜……」
「嗯。」
簡短的一個字,是那樣熟悉的語調。一瞬間,藍曉覺得所有的驚恐和不安都不見了。她按住胸口,平穩自己急促凌亂的呼吸,輕聲道:「白夜,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我們在……」白夜忽然「咦」了一聲,他的聲音中帶了一絲訝異,「長生崖?!」
長生崖?藍曉也驚訝起來。她很快就想到,長生崖雖然很高,但也頂多只有幾十米,而她在轎子裡,從感覺下墜到現在,最起碼也有三分鐘,三分鐘的時間,幾百米都應該超過了,何以現在還未落到底?!
似乎洞穿了藍曉的疑問,白夜解釋道:「這裡是一個用法術做成的通道,通往另外一個空間。我們平日所看見的懸崖的高度,只是一個小小的障眼法。」
「通道?」
「沒錯,想不到在長生崖底,居然還隱藏著這麼一個精密的空間,倒也真別有洞天。」白夜看著下方的一片混沌,不禁有些明白了那些失蹤新娘的下場,「這頂轎子上施加了一些法力,可以使坐在裡面的人不會輕易墜落。不過這個法術並不完善,根本無法保證那些新娘的安全。」
藍曉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裡湧出來,在轎子上施加使人不會下墜的法術,卻又不用足夠的法術強度,可見那些新娘子是經歷過怎樣的一番生死掙扎,最終卻依然沒能逃脫掉下萬丈深淵摔死的厄運。那個蠱王,究竟是什麼樣古怪的人?!
白夜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凝重:「所以他才要一年一年地娶新娘,因為那些新娘子從來不曾到達過他的地方!」
藍曉心中駭然,她想起,自己今番若是沒有白夜的護送,只怕也是和那些新娘子同樣的下場……
可是,為什麼是長生崖,長生崖,是黛仙子所說的故事中,那位王朝公主飛昇的地方。而她無意中在黛仙子的房子裡,找到的那個羊皮古卷上面,好像也隱約記載著什麼公主、王朝的故事。藍曉很混亂,就像腦子裡有一團麻,卻無法從中理出頭緒。
沉默瀰散在四周,讓人有種隱隱的不安,藍曉想到一個問題:「白夜,你……你在飛嗎?」
「飛?」白夜似乎很是詫異。
「可是……」藍曉很是好奇,「我們現在不是在半空中嗎?」
白夜終於明白藍曉的想法,忍不住笑起來,「那,你就當我是在飛吧。」
也許是因為此時此刻,兩人再次共同面對著生死未卜的境地,那種彼此依靠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就讓之前的隔閡消失了。
藍曉居然像以前一樣,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什麼叫當做你在飛?那你到底在沒在飛啊?」
白夜被追問的沒法,轎子外響起他無奈的笑聲:「由於職能的特殊,地藏代理在上任時期,會被地藏王賦予穿越三界六道的能力,只要是連接不同空間的通道,我都可以自由穿行。」
藍曉眨眨眼,興致更濃了,她問道:「那你都去過哪裡?那些地方都是什麼樣子的?」
白夜頓了頓,良久,似乎輕輕吐了一口氣:「不是什麼漂亮的地方。」
藍曉等了等,見他沒了下文,知他不願多說,於是便也閉口不再問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藍曉攥著手,手心慢慢冒出汗,聽見白夜猛然大喝一聲:「到了!」
隨著一聲轟響,轎子倏然裂了開來,時間極短,在一瞬間都不到的時刻裡,轎子四分五裂,木板飛濺了出去。藍曉失去支撐,整個人摔落而下。一雙手臂纏繞在她腰上,熟悉的氣息頓時包裹了她。藍曉靠在白夜溫暖的懷裡,隨著他的步調緩慢地運動著。有種沉沒在水中的感覺,浮浮沉沉,慢悠悠地,身體在一片柔和的圍繞下緩緩下沉。
白夜溫熱的呼吸在耳際縈繞,幸虧是在黑暗裡,藍曉心想,否則他一定會看到自己紅透的耳根。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腳底終於踏上了實地,在落地的瞬間,一個粗啞渾厚的聲音響起:「歡迎來到,我的領地!」
第六十一章獨眼蠱王
周圍突然亮起了許多,仔細一看,原來是星星點點的火把。白夜掃了一圈四周,發現火光呈現一個圓形,剛好將他們圍在了中間。執著火把的是許多黑色影子,白森森的一片從黑色裡伸出擎著火把,與身後的濃黑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好像火把是浮在半空中的一樣。
說是遲那時快,正當兩人凝神注意這個陌生的地方時,忽然一道騰空出現的銀鏈飛射出來,狠狠砸向了白夜的面門!白夜右手一晃,衣袖裡飄出一抹墨跡,他微微側過身體,將藍曉擋在了身後。長長的棍子被他握在手裡,揮動著隔開了來勢洶洶的鎖鏈。
「匡啷」!隨著銀聯的落地聲,那原先圍成圓形的火把打開了一條縫,在漫天火光的輝映下,像是一條莫測的通道,一條身影出現在白夜兩人面前。
這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大漢,身量高大,虎背熊腰,垂在兩側的手掌出奇的大,十分健碩魁梧。只是他的半邊臉被密發蓋著,餘下的半邊鬍鬚滿面,在火光的照映下顯得發青,平添了些許詭異。
白夜瞇起眼,臉色肅然。他試探地道:「蠱王?」
中年大漢發出了一聲笑,笑聲如野獸的嘶吼,聲如洪鐘,震得人耳鼓發麻。藍曉站在白夜身後,順著他的肩頭看過去,心裡只覺得這個大漢是個瘋子。她原先或可還覺得這只是個普通人,經過這一笑這一想法算是被徹底湮沒了。
大漢忽然止了笑,和笑起時一般的突兀。他的視線向白夜飄過來,藍曉趕緊又縮了回去。白夜的身材頎長,正好可以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大漢看著白夜,那只未被頭髮遮住的獨眼裡的亮光越來越盛:「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得罪過地藏王。」
白夜轉動著手裡的棍子,尋找調換合適的角度,沒有說話。
大漢走下堅硬的石階,兩隻長長的手臂在身側晃著,喉間發出似哭非苦的嗚咽聲,話語似是擠出來的:「在下何其有幸,竟能讓地藏代理親自護送我的新娘!」
藍曉捂著嘴,不是驚訝於這個男人就是蠱王,而是這個人不僅沒有想像中那般兇惡,竟然還文縐縐地咬文嚼字,聽在耳裡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白夜將手中的棍子停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微微一笑道:「蠱王果然目光如炬,不知何以就猜到我的身份?」
「能毫髮無傷地闖入我的領地的凡人,普天之下,除了身負奇能的地藏代理再不可能有第二人。」蠱王抬手撥開遮蓋在臉上的亂髮,白夜驚然發現他竟然沒有另外一隻眼!原本應該是眼球的地方黑乎乎的,就那樣張開著,乍然一見,彷彿感覺還有什麼在裡面盯著自己,那種感覺令人渾身都不舒坦。
蠱王的臉上散發出一點光彩,好似癡狂,又像是還有一絲隱隱的……期待?!他向白夜走近,一邊笑著:「來吧,讓我看一看,我等了十年的新娘……」
白夜不動聲色地帶著藍曉退了一步:「外界傳聞蠱王神乎其技,自身修為頗深,達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如若是再行修煉,甚至可能成仙得道,而且蠱王一心沉煉蠱術,為何會在此時想到娶親呢?!」
看到白夜的動作,又聽了他方纔的一席話,蠱王獨眼的瞳孔收縮起來,嘴角掀起詭秘的弧度:「地藏代理這是何意,莫非也喜歡我的新娘子?」
白夜的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夜只是好奇,禁不住便問出了口。」
蠱王的聲音像是被撕裂開一樣,生硬,使聽的人感到莫名的痛苦:「不急,讓我看看我的新娘子,稍後慢慢告訴你。」他說著踏前一步。
白夜立刻後退一步。
蠱王定定地看著白夜,嘴角牽動,喉嚨間突然迸發出一陣笑聲,這笑聲像鋸齒割著人的心,殘忍可怖。蠱王的手毫無預警地抬起,他的笑聲還在繼續,掌心卻已對準了白夜,一瞬間,有大片的血霧噴向白夜,蠱王的眼睛似也變成了蒼藍色,他的聲音在血霧噴出的時候傳來:「這不是我的新娘,她的氣息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