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唐劍亭貪婪地聞著撲鼻的酒香,道:「這是二鍋頭?」
「不是,」白夜抬頭一笑,「是一壺女兒紅。」
唐劍亭嘴巴張著沒合上:「女兒紅?」不是古裝電視劇裡,那些去客棧的人肯定要喊一句「老闆,來罈女兒紅」的經年不變的台詞?
他盯著桌上小小的一個酒壺,這種醇烈的香氣是做不了假的,問白夜:「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因為這也算是古董。」白夜答道。
小藍握著酒壺的把手,為兩人面前各自斟了一杯酒,然後她就放下酒壺,端著托盤離開桌旁,慢慢走回了店裡。
唐劍亭看著她的背影又是失神片刻,已經深秋,她還穿著一件深色蓋腳的長裙,轉身時裙角就微微飄起來。
白夜狀似不經意地問:「看什麼呢?」
唐劍亭轉臉看著他:「白夜,她是你什麼人?」
白夜像是頓了頓,淡淡道:「不是說了,她一直幫我照看著店。」
唐劍亭顯然有點疑惑:「那就是店員?不會吧……她叫你先生,看著不像啊。」
白夜一下就知道唐劍亭誤會了,忍住笑道:「『先生』這個稱呼用在哪裡都可以,她叫你先生也可以啊。」
唐劍亭撇了撇嘴,他倒是想呢,可是人家不叫啊。
抬手端起杯盞,喝了一口酒,頓時,唐劍亭瞪起眼,臉上出現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良久才微微張開嘴,聽見他深深吐了一口氣。
「這酒……」
「是否極美妙?」白夜笑著替他接了一句。
唐劍亭喟歎:「美妙,的確美妙。你這酒是怎麼釀出來的?配方是什麼?」
白夜道:「不是說了這是古董,不是我釀的。」
「你就扯吧,反正吹牛也不用花錢。」唐劍亭明顯還是不信,倒也不能怪他,他還真的從來沒聽過酒也能當古董賣的。
白夜也沒有再解釋,握著酒杯慢慢喝著酒。
三杯酒下肚,唐劍亭竟然覺得眼前有點迷糊了,他一摸酒壺,也已經空了。他隱約明白這酒後勁大,還是不由笑道:「不是說女兒紅算是比較溫和的酒嗎,怎麼這麼容易醉人?」
白夜笑了:「古人的酒,再溫和也是烈酒。你挨不住是正常的。」
唐劍亭仔細看了看白夜,他仍是目光清明,臉上也一片正常。「那你怎麼就不醉?」
白夜的眼眸微閃,或許在醉意中看著就有點斑駁:「當然是因為我喝習慣了。」
唐劍亭不懷好意地打個酒嗝:「人家都說,古董上都是埋藏著一段故事的,你非說這酒是古董,那它有沒有什麼故事?」
白夜微微一笑:「當然有了。」
「什麼故事?說來聽聽。」
白夜道:「這個故事可就長了,如果你要聽,非得有個五天五夜才能講完。」
唐劍亭比出手指頭,嘿嘿笑道:「這你不用擔心,劉、劉隊,剛剛給我放了個大假,一星期!」
白夜聽出不對勁:「你怎麼了,無緣無故為何放你這麼長時間假?」
唐劍亭歎了口氣:「別提了,劉隊說我狀態沒回來,給我一周時間好好調整一下心態。讓我別再心不在焉的。」
白夜笑了笑:「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工作中心不在焉,可是要被炒魷魚的哦。」
「烏鴉嘴,」唐劍亭瞪了他一眼,「我肯定會調整好的,調整心態一向是我的強項。」
「話說在前頭,我這裡可沒有你住的地方,你要聽故事也明天來吧。」看了一下天色,白夜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回去的時候,天確實已經剛剛黑下來,唐劍亭從公交車上下來,就自己往街裡面走。遠遠看見街頭,柳桐軒的書攤還在擺著,他心裡奇怪,便慢慢走過去。
微微的夜色中,柳桐軒坐在躺椅上,手裡正捧著一本書,躺椅微微搖晃,隱隱中,竟像是那遙遠時光裡,穿著長袖青衫,手握詩經朗朗,名士風流的少年公子。
「小柳還沒回去?」唐劍亭出聲,打破了四周寂靜。
柳桐軒微微睜開眼,看見他,笑了笑:「小唐,是你。你從古董朋友那裡回來了?」
聽到「古董朋友」,唐劍亭嘴邊抽了抽,片刻還是微笑道:「是啊,你還不收攤啊?」
「快了。」
……
「那我不打擾你了,忙著啊。」唐劍亭離開書攤,抬腳往前走。
「小唐……」身後,柳桐軒突然叫住他。
唐劍亭回過頭:「什麼?」
柳桐軒遞過來一本書:「這個給你。」
唐劍亭低頭一看,哇,《牡丹亭》。
「這個……呵呵,我不怎麼看這類書。」
「那正好拿去看看吧,」柳桐軒輕輕笑了一下,「這書放我這裡,常常放在書堆裡不小心就弄壞了,正好送給你。」
「啊,那多不好意思。」唐劍亭伸手在口袋裡一摸,暈,只有坐車剩下的兩塊錢了。
柳桐軒的笑容很溫和,像玉的光澤般清潤:「不用給錢,快去吧,馬上看大門的沈伯要不讓你進門了。」
唐劍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走了,你趕緊收攤吧,晚上也比較冷。」
柳桐軒點了點頭。
唐劍亭回到家,盯著手裡的書看了半晌,片刻,還是將它放到書架上,反正今晚是不會看了。不然他一個大老爺們抱著本牡丹亭,鑽在被窩裡看得津津有味,那畫面想想唐劍亭都覺得老臉發紅。
於是洗漱了一番,唐劍亭香甜睡了一覺。以後的幾天裡,他還真就天天跑去古董店,聽白夜說故事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故事開場
要說女兒紅,最遠近聞名的,要數洛陽女兒紅。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那杏花煙雨,美酒名花的洛陽城內。在那繁榮盛世的年代,騷人墨客最喜歡寫的也是洛陽,洛陽牡丹,花中絕色。
明德年間,許多趕考的才子都在洛陽落腳,鉛華紅樓之上,數不盡的舉子文人,江左風流,將洛陽城渲染的一片浮華。
其中有一位最最出名的洛陽書生,姓柳,人們都喊他柳生。這柳生俊朗俏眉,低頭一笑那點溫柔,回首的瀟灑,能把當時女子的魂兒都勾了去。
據說當時洛陽城外有一大片梅林,各色各樣的梅花開遍沿途三里的河道上,文人才子們,平時最喜歡到這裡遊玩,劃上一隻小舟,對著河岸美景,一不留神就吟出辭藻華章。
那日,柳生也租了一隻小船,讓船夫划槳,舉凡有才氣的人都有些怪癖,柳生也不例外,他平日最不愛和一群人廝混在一起,沒事總喜歡獨自做點什麼。這次到城外來,他也是一個人租船出遊。
小船行駛到一個河道,這裡的岸上,全是那種艷麗的紅梅,開遍了幾乎整條岸邊。枝搖曳擺,紅色的花朵如同嬌羞的絕代佳人,陣陣微香撲鼻。柳生滿眼看到的都是火一樣的顏色,不禁有些癡了,「船家,前面靠一下岸。」
船行了一會,船夫舉著漿撐住岸邊一塊,船緩緩停住。
柳生轉身給了一兩的碎銀子,便上了岸,慢慢走進了梅林裡。
梅林深處清幽,一條小路通向裡面,路上散落著梅花的花瓣,柳生順著道路一直走向前,忽然他就怔住了。
說起來,柳生這次執意進來梅林,還因為他與同窗的夥伴打了個堵,許多前來此處梅林的人,都說這裡有一個仙子,梅中仙。據說梅中仙是個極漂亮的女人,柳黛芙蓉,眼底含情。沖人望一眼都是極盡的嫵媚妖嬈。
也有人說梅中仙是個妖精,所有看見她的男人都無法再走出那片梅林,因為被她永遠留在了那裡。
柳生便與同窗的幾個夥伴打賭,到來此地一探究竟。
然後,柳生呆住了。他竟然看見在前面的桃花樹下,坐著一個貌比西施的女子。那個女子好像腳受了傷,羅襪上泛著點點的血跡。她的烏髮從胸間垂下,安然垂在腰間,像是最美的青絲瀑布。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梅中仙?
女子朝柳生轉過臉,一雙美目就帶著流轉的光華盯在柳生的身上,的的確確是國色天香、勾人斷魂!
柳生被看得心裡開始癡了,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間,就看見女子笑了一下,巧笑倩兮,就像那滿樹的梅花都捲著最溫柔的醉香撞進了他的心田。
船夫在外面,左等右等不見柳生出來,正奇怪呢,忽然就看見柳生的身影從梅花樹間出來,一臉失魂落魄地直接登上了小舟。
可是柳生回去就病了,躺在床上整日精神恍惚,別說進京趕考了。這柳生與其他的貧寒讀書人還不同,他出生的家裡是有家底的,祖祖輩輩也算有些餘蔭,家境不說大富,也是殷實。柳生從小在家裡長大,也算公子少爺了。
眼見公子病了,一干隨行的小廝也乾著急。不知有誰,就把音信報告給了當家老爺。
柳老爺年輕時做過一方太守,聽說這一根獨苗生了病,馬上著急上火,親自趕來一看,更是憂心不已。過了幾天,見兒子看了幾個大夫不曾好轉,立刻就命令小廝在城內城外的牆上張了榜,掛出懸賞。
說,只要有人治得了他家柳生的病,便賞金千兩。
一時洛陽熱鬧,身懷醫術的人均躍躍欲試。可是原先去的幾個郎中大夫,因為濫竽充數,都被盛怒之下的柳老爺轟了出去,第三個去的人更是直接被打出了門。
這一下,沒有真本事的人還真不敢去了。
可真本事的人又哪裡那麼好找,洛陽的掛牌的名醫接連都被請去,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讓柳生恢復生氣的。柳老爺急火攻心,不得已將賞金價碼一加再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三天,門口的小廝就回報柳老爺,說,有郎中上門,肯為少爺瞧病了。
柳老爺一聽大喜,一疊聲叫:「快請,請進來!」
小廝答應一聲,一溜小跑著向門房那裡,通傳消息去了。不一會兒,門外那裡人影閃動,有人過來了。
柳老爺這廂心裡大石頭放下,安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盞。可一見到郎中的樣子,他就犯難了。
只見小廝領進來的人,並不是什麼背著藥箱的大夫,而是一個年輕公子,再仔細一看,這年輕公子還特別俊,一張臉不說瘋魔萬千少女,也是美的不像話。
頭髮用絲帶束了一把,有大半散在背後,穿著一身如雪白衣,看著沒有一丁點像個看病治人的郎中,猛一看倒像哪個千古風流人物。
柳老爺一看就有點發怔了,半晌還是問:「公子可以治好我兒……柳生的病嗎?」
白衣公子答應的倒是異乎尋常的爽快,瞇眼一笑,說:「可以。」
柳老爺一聽,只要真有本事,先不管人長得怎麼樣,趕緊就讓小廝領著去看看柳生。小廝歡天喜地,領著人去的路上,問起旁邊的公子姓甚名誰。
那公子手裡捏著一支桃花流水的扇子,輕輕抵著下巴微笑:「我姓白,你們叫我白公子就行了。」
小廝連連點頭,伸手道:「白公子,請!」
白公子倒是不客氣,踏進了柳生的房門。房間裡到處用芙蓉帳遮著,投下淺淺的一地暗影。他看了一圈屋裡的人,便輕輕地對小廝說:「我看病忌打擾,必須讓屋中的其他人都退出去。一個都不能留。」
小廝一聽誰也不能留在這裡,馬上猶豫了起來,如果沒有人看見屋裡的情形,出了任何事,那他們全部人加起來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白公子緩緩伸出扇子,看著小廝的眼睛,說道:「倘若我診不出你家少爺所犯何病,而原因恰恰是由於你們壞了規矩,你說,到時候又當如何?」
小廝一時被嚇住了,白公子那張漂亮帶笑的臉就在眼前,他馬上扯著嗓門叫出來:「老爺說了,一切聽從白公子吩咐,現在都退出去,讓白公子為少爺看病!」
狐假虎威,手握金牌令箭的人永遠氣勢壓人,小廝一吼之後,房間裡伺候的丫鬟僕人都互相看了看,然後慢慢挪動腳,緩緩地向門外走了過去。
小廝自己也不敢多留,看了眼白公子後,便慢慢退出門外,將兩扇門都關了。
白公子轉過身,看向前面,那紅羅紗帳遮蔽住的床榻之上,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躺在上面。他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慢慢地走過去。
來到床邊,看見床頭有一張春凳,他便坐上去,緩緩挑開了帳簾。
一個文弱書生的臉孔出現在面前,白公子秀致的眉像是挑了一下,挑著帳簾的手沒有放下,眸中漸漸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