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唐劍亭聽他說話時如此平靜,自己卻已經被這話裡隱含的深意深深駭住,他根本一點也平靜不下來,「怎麼會突然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昨天還在一步步計劃查找那個和公主一樣的女子,就好像他昨天才以為自己發現了黑洞的一角,假以時日,一定能完全洞悉時,這個黑洞突然就要消失了。
根本就不給他再一點點去探求的時間。
白夜又笑了笑:「我早已說過,從青龍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隨時抱著準備了。」
唐劍亭會用慢條斯理的步驟調查,是因為他完全不瞭解白夜所處的境地氛圍,那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地方,而白夜時常會做的最壞打算,就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感覺。
「好了,我進去了。」白夜拍了拍雙手,對唐劍亭微笑道。
唐劍亭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他只能幹張著嘴,巴巴道:「這門,鎖了……」
白夜笑起來:「不用擔心,青龍一定只是在這扇門上加了某種障,你們尋常也推不開,但既然他讓我來,這門,就是我可以推開的。」
說著,他就已經向前邁步,伸手便要推門。
「白夜!」
白夜輕輕頓住,卻沒有再回頭,唐劍亭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道:「你有小藍的照片嗎?」
白夜似乎也愣在了門前,片刻他眸中劃過一絲難言的光彩:「小藍是魂體,無法在相機上成相。她的樣子,是留不住的。」
在唐劍亭愣神間,白夜已經推開了門,邁步垮了進去。等那扇門再次合上,唐劍亭立刻上前再去推時,便是怎麼用力,兩扇門都紋絲不動。
白夜一踏進去,就彷彿到了另一方天地,絕對不是他前兩次來的美容院的樣子。他知道這是神獸最拿手的障目之術。
此刻他目之所見,四週一片雪白,隨著他每走一步,這雪白頓化為耀目的光芒直刺他的眼。
白夜用力閉上眼睛,一手狠狠按在剛才的傷口之上,還未癒合的傷口,頓時被他壓得再次滲血,他抬起了手,將掌心的血液蒙在眼睛。
拿下來以後,光芒雖然不再刺目,四周圍卻轉變為灰濛濛的,像是化不開的濃霧,讓他根本無法瞧見是什麼在眼前晃動。
他不由心中一驚,青龍的力量果然強大,他的血竟然也都化不開這虛障之術。
這時,青嵐的聲音冷冷響起來:「看你如今,只是依賴自己血液裡剩下的那點力量,我不知道,該不該可憐你。」
白夜立刻往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奈何還是只能看到一團灰色霧氣,他大叫道:「小藍呢?」
青嵐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看來你還不如我,你活到現在,已經寄情於一抹遊魂了嗎?」
白夜穩穩地站在原地,一邊探查著周圍的氣息流動,他深吸口氣:「你不要忘了,你口口聲聲的遊魂,也是公主的一部分。」
青龍的聲音帶了悲愴感:「千年一劫以後,公主的魂靈曾四散在這三界,難道每一個荒靈,我都要把它當做公主嗎?」
白夜一直期望能說服他,他沉沉開口:「你應該知道,小藍也只剩下短短的壽命了,就不能讓她在幾月之後,自己好好離開?」
青龍冷笑:「你也說了她是公主的一部分,與其讓她自己等到灰飛煙滅,不如我吸納了她,這樣,至少我與公主,還算有些牽連。」
白夜的目光終於泛出冷光,但他卻忍著沒有發作,青龍這話等於是在說,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小藍。
難得白夜還忍得住,他閉了閉眼,又緩慢睜開,卻已經找到了青龍真正的方向:「你之前說讓我來陪你玩一場遊戲,現在我來了,你的遊戲呢?」
青龍冷冷一笑:「我當然不會讓你失望,你還沒有感覺到,你腳下的是什麼嗎?」
白夜當然一直覺得自己腳下軟軟的,只是他一直以為那也是虛障之術的一部分,所以始終不曾懷疑其他。如今聽到這個話,他立刻全神貫注注意起腳下。
同時,半空中終於浮現了青龍的身影,他慢慢顯像之後,嘴角那一抹冷笑,就顯得更冰冷幾分。
「我看你很依賴你的鮮血,我特意給你準備了,這是血煞,獸中以血為生的崑崙獄卒,我想,他也會很喜歡你身上的血腥氣。」
青龍極為緩慢地說完,嘴角帶了一抹譏削。
白夜聽完以後面色大變,他萬萬沒有想到是血煞!他喝道:「這是崑崙封印了上萬年的凶獸,你怎麼會把它放出來?!」
青龍冷然道:「既然我連自己的封印都能破除,難道還破不了別的嗎?」
白夜一生中經歷過許許多多的凶險,他的心志已經是常人少見的堅硬,可以說,即便面對生死,他也能坦然處之。
但是此刻,他聽到血煞的名字之後,臉上所流露出的神情,卻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可怖。人的一生經歷的凶險越多,越知道哪些東西,更是不能去觸碰,對於白夜此一生來講,血煞,便是不可觸碰的東西。
說血煞的獸,其實根本只是一種叫法。血煞的根本,是三界六生的異物,就連之前白夜畜養的小山獸,也只是說不入五行之中,但它終歸還是歸列在獸譜裡的,這世界的生靈,本就沒有一種東西,是真正超脫形體之外的,那就除非,它不是生靈。
血煞,就是這種無法描述的可怕東西。如果硬要找出和它相似的一種生物,那便是,殭屍。
一樣是穢物,游離在眾生之外的異類。
對青龍最後一絲念想,終於徹底斷絕。白夜此刻的心中,只剩下洶湧的憤怒和失望,他從齒縫中蹦出話來:「青龍,你是萬山瑞獸,竟墮落至此!」
對比他的青筋暴怒,青龍的反應如此平靜,他望著白夜,青色如琉璃盞的眼眸彷彿能映出倒影,他也換換吐了八個字:「沒有公主,吾寧成魔。」
白夜心中再也沒有言語可形容,他淒然地一笑:「幸好公主再也不在,否則她眼睜睜地看你入魔,這一輩子想也不會心安了。」
青龍在半空的身影瞬間消失,留下冷然的聲音:「你好好享用血煞吧。」
腳下那些綿軟的地面,忽然抖動起來,裡面有什麼東西拱了起來,就像即將從地面裡出來。白夜駭然地看著這一切,這時,他轉頭看向自己滲著血的傷口,一剎那,整個空氣中似乎都散滿這種濃郁的血腥味。
他在腦中緊急盤算對策,血煞是異物,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克它,就算有,他如今不過是兩手空空過來,又能做什麼。
平生第一次,白夜的額頭,也滲出了汗珠。
他緩緩盤腿坐下,在不斷起伏的地面中,他用極強的毅力穩住了身形。雙手在胸前緩緩結了個印,口中喃喃念起了咒文。
血煞是一種古老的東西,因為它太古老,所以即便它在三界五行之外,也依然可以生存。但它和殭屍不同,殭屍好歹是一種族類,所以它們一代一代,智慧會越來越高。
但是血煞沒有,它只是一種混沌,也永遠不會進化成有智慧的生物。但是就是這種來自遠古的蠻力,勾起人心裡最可怕的想像。
一種沒有智慧的恐怖凶獸,要從它手下逃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夜開始唸咒,念得越來越快,他念得也是一種同樣古老的符文,是當年殭屍即將孕育之時,天人族脈為了壓制穢氣,創造出的一種符文,此符文專克邪祟之物,代表的是天地正氣。
血煞屬相不明,但無疑是極凶之物,所以白夜,寄望於這古老的正氣符文。
被埋於底下的血煞很快有了反應,它想要頂破地面的力量似乎弱了些許,地底深處,反而傳來一聲沉悶的尖嘯聲。
白夜強迫自己進入忘我境界,他的修為已經不多了,甚至血都起不了作用。如今要想對抗血煞,唯一可能的,就是存在於他腦海裡的千萬本經卷。
咒文的力量來源於咒文本身,所以不需要高深的修為,只要運用得當,普通人也能發揮效用。現在的境地除了賭一賭,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青龍的話語在此刻又響起:「梵天咒雖然強大,但它當初到底只是為了壓制殭屍而創的,你想用來對付血煞,結果恐怕會讓你失望。」
這個時候,白夜已經感覺到吃力了,他明顯覺得,他口中的咒語對於地面的壓制力已經越來越弱,他胸間血氣翻湧,電光火石間,他火速地又念了另一種咒文。
這也是克制西方邪靈的咒法,曾用在對靈體的超度之上。白夜雙手又結了好幾次印,才算將鼓起的地面又壓了回去。
青龍的聲音彷彿帶著一種看好戲的熱鬧:「你曾是除靈者,血煞應該是你們這種人最夢寐以求的一種魔物吧,如果能降服血煞,天下間再沒有什麼魔物,能為難你們除靈者了。」
可是血煞之凶,自古也沒有任何一個除靈者,做到把它降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荒蕪之心
白夜現在根本無法分心聽青龍的話,他已經拿出了全部的精神,注意著地面的動靜。現在看著好像還是平靜的,但他已經聞見,空氣裡的血腥氣越來越重,似乎源頭是他自己的傷口散發出來的,但是白夜清楚,他的傷口遠遠不可能散發出這麼重的血腥味。
血煞以血為媒介,自己剛才弄出的傷口,此刻倒是正好給了這魔物的可乘之機。
青龍緩緩道:「我也很想知道,一個失去了法力的除靈者,最後會是什麼下場。」
一道極為鋒利的鱗片從青龍的手中飛出來,白夜臉色大變,幾乎瞬間,這半塊龍鱗,就割開了包裹著他傷口的布料。
一時間血腥味充滿鼻端,一切就在這時起了變故,原本看起來似乎安靜了的地面,驟然裂開了無數道的口子,並且向外開始滲血,很快整個地面,就變成了紅色。
「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不用謝。」青龍淡淡道。
血煞的尖嘯聲瞬間變得高亢刺耳,白夜雖然還在念著咒文,但是他的嗓音已經被這高亢的叫聲撕裂的十分不穩,咒文也被扭曲成斷斷續續的一段段。
白夜法力不在,反應力卻還在,他心裡已經意識到不好,幾乎想也沒想立刻就起了身,他極快地藉著一衝之力,整個身子一打滾,就滾向了角落!與此同時,他剛才坐立的地方,驟然伸出了一個奇長的血色爪子!那爪子還在往外滲著血,若是剛才動作稍稍一慢,現在白夜就是個被利爪抓穿的下場。
那爪子沒有抓到白夜,兀自在空氣中揮舞著,那爪子的模樣,簡直不像一隻爪子,像是浸滿了鮮血的鐵鉤,上面掛著零星的綠光,讓人看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白夜的血,在很長一段時間,是驅魔聖物,曾經在他靈力最弱的時候,曾幾次救過他的性命。但是今天,他再也不能依靠這個。
血煞,不害怕他的血。
血煞在一擊沒有得手以後,就暫時歇了動作。白夜趁這個機會調息了半刻,血煞是盲眼,因此無法看見他所在,他必須趕快想出對策,他吸了口氣,血煞的無智力的生物,無法溝通,但是青龍卻不一樣。
白夜張開眼,盯著剛才血煞伸出的地方,一邊對著青龍說話:「你可知道如果這種東西放出去,便是為禍蒼生?」
「為禍蒼生?」青龍冷冷道,「蒼生於我有什麼相干,即便它今日從這裡出去,那也是你沒能阻止。」
白夜嚥了一口喉中的腥甜:「青龍,當年公主棄你,你可曾想過,她是不想連累你。想不到,如今你卻自甘墮落。」
煙華蕭婉公主因為自身被拉入殭屍道,不想讓自己的神獸跟著自己墮魔,所以才召喚了凶獸檮杌。這根本就是他所知的事實。
青龍的身影,再次在空中閃了一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多廢話。」
他手中抓了一把青灰色的光影,青色眼眸中是冷冷的寒意:「需不需要我再幫你一把,看來你還不夠緊張,面對血煞,都還如此分心。」
白夜看見他手裡的東西,眼眸一收,立即就要閃避。可他的速度怎麼快得過青龍,幾乎還未來得及動作,只聽幾聲撕裂的聲音,他的渾身上下,就被龍鱗割開無數道血口,血瞬間湧出。
白夜發出了不可遏止的悶哼,他本就白皙的臉色呈現出近乎透明的蒼白。
白夜的痛苦,青龍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他只是懸停在半空,看著地上白夜被血煞不停伸出的利爪逼得到處躲藏的樣子。
白夜捂著傷口,終於冷冷地抬起眼:「你殺了我以後,想怎麼樣?」
青龍的聲音冷冷傳來:「你當然不用擔心,以前的債要慢慢算,若不是你給過公主無謂的希望,千年前她也不會淪落到後來的痛苦。所以,你得死。當然還有那隻老怪物,看來我真高估你了,我以為過了那麼多年,你至少能把它殺了,想不到我重出封印,這世上竟然還存著它那身腐臭的氣息。不過今天過後,這些都與你無關了,等你死了,接下來那老怪物就下去陪你。」
白夜忍不住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老怪物,等於君皇羽。
就在他心念一動間,肩上的傷口扯動的更加厲害,地上那些沉寂的血腥氣再次翻湧起來,就像下了一場血雨。
雖然一直在與青龍對話,但他的視線,卻一直在關注著地面。血煞已經被血腥之氣徹底引動,再一聲尖嘯之後,地面上拱起一個形似土包的形狀,並且以極快速度向白夜移動。白夜直起身,整個人像是獵豹一樣朝前鋪了過去,死死壓在那個鼓起的地面上。
同時,他雙手高高舉起,他手上握著一柄銀質的小刀,小刀以千鈞的重力狠狠刺向了他腳下的地面!雖然只有不到半尺長短,但是卻劃破了質硬的土石,重重紮在地面之上,並且沒入其中。
極為慘厲的尖叫響在白夜的雙耳,這叫聲,就像是有幾萬個惡鬼在啼哭,比那還要恐怖上萬倍的冰寒。
可是白夜的手沒有松,他臉色白的像是四周圍的牆面,眼睛上留下來的液體,都不知道是汗珠還是血水。
這血煞應該還只是無形之身,它剛出封印,現在應該也是被青龍暫時安放此地,力量肯定比正常的血煞小很多。他只求重傷這個畜生,這樣他才能有時間去對付青龍。
白夜全部的精力,都在自己的這柄小刀上,因為地下的軀體掙扎的越來越厲害,他為了握緊刀柄,掌心的皮肉,都要陷入了刀柄中。
連他都不曾預料到的是,就在自己全神貫注注意此刻的腳下時,在他的背後,地面上,緩緩裂開了另一道口子,一隻尖細的血爪,就在從縫隙裡悄無聲息伸出來,在白夜還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狠狠上前,像是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白夜的肩膀!
白夜手上的銀刀幾乎立時脫手,他咬緊牙關悶哼了聲,再次抓緊刀柄,卻是猛力將它從地面拔起來,毫不猶豫地反手斬向了肩膀上的血手!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的停滯,所以也只是頃刻之間的反應。那血煞自然沒有這般靈活的反應力,銀刀貌不驚人,卻似乎有吹毛斷髮之力,刀刃削在了血爪上,瞬間深深入肉,竟然砍下了一半來!
此時地面上再次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血爪以比來時更驚人的速度,一下子收回了地面。但與此同時,因為剛才這只爪子幾乎是扣緊了白夜的骨骼,所以此時一收,白夜的皮肉,已經被抓下了一把。
白夜幾乎要被痛暈過去,而地底下的尖嘯之聲,竟然也久久沒有停息,似乎血煞也被傷及了筋骨。
白夜被抓下的血肉就落在方才裂開的地面上,觸目驚心的。
青龍居高臨下對那不停發出慘叫的地面說道:「這可是天人,你抓下了他的血肉,以後也要得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