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孟老太死後的頭七那天,王家村異常清冷,那天我大班開學,母親早上起得很早,她做了我最喜歡吃的蔥油餅和煎蛋,吃過飯後,她讓我自己上大梁車的車樑上,我嘟著嘴看了母親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以前我上大梁車的時候,都是母親扶我上去的。
母親說:「兒子,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從今天起,你要自己嘗試做很多事情。」
我有些生氣,撇了撇嘴,我那時候還沒有大梁車的橫樑高,想爬上去很不容易,加上我又從來沒自己上過大梁車,因此左腳蹬在車鏈上的時候,一腳踩了個空。
我摔在地上,腳腕生疼,哇哇大哭起來,然而母親卻站在原地沒有扶我,我的眼角還是從地上的影子裡看到母親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我止住哭聲爬起來,然後兩三下跳到了車後座。
路上,我看到母親的手不停地在臉前抹著淚,我知道母親心疼我,我把臉貼在母親的後背,小手環住她的腰,一路上我沒有說話,她也沒說話。
傍晚放學的時候,母親來接我,路上她對我說:「陽陽,你爸給你買了小床,以後你就住在小床上。」
我立馬反對,並且大聲叫起來。
母親停下車,把我提下來放在路邊,她說:「那你自己走吧。」
我想到前面不遠處就是老井,就有些委屈地說:「媽,我怕。」
母親的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然而很快又堅定起來,她說:「從今天起,你就是男人了。」
母親說完,毅然轉身離去。
我跑在母親後面,書包裡的文具盒發出叮鈴噹啷的聲響,我跑得太急一不小心撲倒在地上,我故意大聲哭喊,可是母親依舊沒有回頭。
回到家後,母親見到一身髒兮兮的我,還有被擦破皮流血的手背,心疼地問我怎麼了,我撇著嘴不理母親,父親則拉著母親讓她去盛飯。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離開母親的懷抱,我住在母親和父親隔壁的小房間,我在想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在我熟睡的時候從院子裡的櫻桃樹上躥下來將我抱走,就像是孟老太要吃虎子那樣將我吃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房門忽然開了。
我屏住呼吸,心裡怕極了,一個聲音輕輕地叫了我兩聲,我聽出是母親,就裝作睡著,母親開了燈,把我的手從被窩拿出來,用酒精給我小心翼翼地清理擦破皮的地方。
當母親看到我腳腕上的淤血時,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小聲地啜泣,將我冰涼的小腳放在她的懷裡捂了好久才又放回被窩。
母親走後,我攥了攥我的小拳頭,想起母親的話。
從今天起,我就是男人了。
孟老太死後,王家村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出奇的平靜,村頭的那口老井沒有再鬧出什麼動靜,村外的那些行蹤神秘的陌生人也沒有什麼動靜,我也沒有再在大傻家的新井裡面看到那條紅鯉魚。
直到有一天,村子裡傳來了一股若隱若現的惡臭。
惡臭傳來的前兩天,大家都沒有在意,以為是附近誰家的家禽鑽到哪塊旮旯裡死了,可是幾天後那股惡臭卻更加嚴重了,尤其是到了早上,都能被刺鼻的臭味臭醒。
王家村的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他們知道整個王家村都被惡臭籠罩的時候,終於恐慌起來。
村長組織王家村的村民們開始尋找惡臭的來源,可是找遍了村子裡的旮旯角也沒有找出什麼來,有人懷疑是不是老井裡又淹死了人,可大伙到了老井邊上反而是聞不到太大的臭味,井裡也沒看見有屍體飄在上面。
「不會是孟老太的屍體發出這麼臭的味道吧?」有人開始懷疑這臭味來自於村後頭的孟老太,當初她吊死在自家的門樑上之後,許多村民就離開了那裡,如果幾個月來她的屍體還掛在門樑上的話,那肯定已經招蛆發臭了。
「別瞎說,死的當天就被劉全帶人拖走了。」村長說道。
「那是啥情況,咋個就那麼臭咧?」王老漢正說著就把中午吃的飯嘔了出來。
村長也犯了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想去找我爺爺商量著對策,可是這幾個月來我爺爺開始變得行蹤詭秘起來,王家村很少有人能見到他,有時候母親讓我送菜去爺爺家的時候他都不在家。
到了晚上的時候,惡臭更加濃郁,母親在我的房間點起檀香,又撒了一些花露水才回房睡覺,不知過了多久,我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奇怪的動靜,像是呼吸聲,但是卻有些沉悶,我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過了一會,一陣嘈雜的聲響傳來,然後就是驚恐而巨大的喘息聲。
就像是什麼東西從土裡鑽出來,開始大口喘著粗氣,我能隱約地感覺到籠罩在王家村的惡臭更加嚴重了。
接著一陣腳步聲敲擊我的耳膜,剛開始的時候腳步聲很沉重,像是很久沒有活動後筋骨僵硬了一般,沒過多久那腳步聲就變得輕盈起來,像是在跑,他的嘴裡發出奇怪的咕嚕聲,像是嗓子被堵住一般,我不知道聽到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卻很害怕。
忽然我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飛了起來,飛出房門,落在我家院子裡的櫻桃樹上,我踩在櫻桃樹的葉子上,看到自己身上發出白光。
忽然,我看到一個在月光下疾馳的身影朝我這邊奔來,我連忙跳到走廊上,躲在屋簷下面,那個身影似乎並沒有看到我,他身上穿著極其破舊的衣服,那衣服我很眼熟,就跟藥房裡的醫生穿的白大褂一模一樣。
我趴在屋頂小心翼翼地看過去,竟發現他此時正站在爺爺家的門口,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從他身上聞到刺鼻的臭。
爺爺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我以為爺爺是聽到動靜要出來,我剛要開口提醒他小心,但是爺爺房門裡空無一人。
那個站在爺爺家門口的身影向後踉蹌了一步,然後轉身向另一方向跑去,他的動作依舊有些僵硬,速度卻很快,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在他側臉向我這邊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已經慘白且腐爛的臉,這張臉我見過,在孟老太家堂屋供鬼的靈台上,那三張遺像之一。
是王大夫。
我嚇得差點叫出了聲,捂著住嘴踉蹌後退,等他跑得很遠我才敢站在房頂眺望他的身影,他去的那個方向,像是村長家。
可是就在這時候,一股陰風吹過我的背脊和脖頸,像是有人在我背後向我吹了口氣,我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轉頭看去。
正看見爺爺家的門口又站了一個人,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我認不出他是誰,因為他的臉已經面目全非,眼眶也是空的,幾條蛆蟲從他的眼眶裡爬下來,又鑽進它的鼻口。
是個高度腐爛的死孩子。
第024章滅門
我被嚇得倏然醒來,嘴裡直喊媽媽,我聽到母親邊喊邊跑過來的聲音,她拉開我房間的燈,問我怎麼了。
我想到剛剛的夢,如果我說出我夢裡看到的東西,母親肯定又會抱著我一陣痛哭,她不想讓我看到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每次我看到不乾淨的東西就會生一場大病。
我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母親走過來幫我掩了掩被子,在床邊坐了一會,她知道我肯定是做了噩夢,幫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一直陪我到再次睡著才離開。
第二天早上,王家村炸開了鍋,因為村長被人發現死在自家大門口的門樑上。
他直愣愣地掛在大門口,像是一塊被風乾的黑狗,只剩下皮包骨頭,盯著每一個從他家門口經過的王家村村民。
最先發現村長屍體的是王富貴,他本想趁清早太陽還沒出來去玉米地裡拔草,騎車經過村長家門口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見村長站在門口,就向他打了聲招呼。
但是村長並沒有回應他,於是他就轉頭又看了一眼,這一看可把他唬得要死,連人帶車就翻進了村長家門口的溝裡,他嚇得語無倫次的大叫,很多人被他的鬼哭狼嚎驚醒,自然免不了對他一陣臭罵,可是當他們都看見直挺挺地掛在門頭上的村長時,兩腿都嚇軟了。
村長的腳離地只有兩寸,他的頭歪向一邊,兩顆眼珠子黯淡無光,在他的脖頸上有兩排深深的牙齦,脖子和衣領上還有血跡,大風刮過的時候,村長的屍體就會稍稍搖晃一下,門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爺爺趕到村長家門口,看到村長慘死的樣子,眉頭緊皺,很顯然爺爺也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書記,村長時怎麼死的?您看看他的血都被吸乾了,難道是吸血鬼?」王老漢和村長家是鄰居,都是住在老井不遠處,村長被什麼東西吸乾了血,他自然是覺得大難臨頭了。
「哪來的吸血鬼,沒文化,少說話!」王屠夫呵斥王老漢。
「嘿!你一個人殺豬的能有多少文化,三年級沒上完就因為揪人家鞭子給開除了,你文化能多高,那外國電影裡都是這樣放的,怎麼就不能有吸血鬼了?!」王老漢見爺爺在場,就挺著脖子跟王屠夫爭辯。
「好了,別吵了。」爺爺開口喝止他們,然後問道:「怎麼不見文忠和文義?」
文忠和文義是村長的兩個兒子,現如今都已經年近三十歲的人了還是光棍,倆兩兄弟平常好吃懶惰,游手好閒,閒著沒事老是調戲外村的大姑娘,所以沒少挨村長的鞋底兒,咱們村的媒婆給他們介紹過幾次對象都黃了,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懶名,第二就是因為他們是王家村的人。所以現在兩兄弟還是和村長住在同一個大院子裡。
「不會還在睡覺吧?」有人說道。
「都他娘的什麼時候了還睡覺,那麼大動靜都吵不醒他們,難不成還真成豬了?!」爺爺說話間就進了村長家的大門,他朝堂屋喊了幾聲,見沒人答應,就推門進去,誰知門推開後,見到四條腿在空中懸著,正是村長的兩個兒子文忠和文義,可憐原本兩個胖叔叔已經被吸乾了血,瘦得差點看不出來人樣了。
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王家村村民發出驚恐的叫聲,身上止不住地顫抖,爺爺回頭看了大夥一眼,讓王大海和三子哥把這兩具屍體搬下來,和村長的屍體放在一起,接著爺爺走到門口從一棵旱柳樹上折斷幾條柳枝,將柳枝編成手環套在村長這爺仨的手腕上。
以前爺爺幫村裡的老壽星主持過一次白事,那老壽星斷氣的時候也是他折得柳枝,那時我問爺爺這是什麼意思,爺爺並沒有告訴我,後來師傅告訴我,人死之後的三天內,手上帶陽柳就是驅邪,帶陰柳就是招鬼,陽柳就是平常村裡見到的柳樹,而陰柳是長在墳頭上的哭喪棒發芽長成的。
但有一點注意的是,男戴左,女戴右,就算帶錯一般也沒事,但絕不能兩隻胳膊都戴,這是自古以來就流傳下來的規矩,也是農村喪事的禁忌,沒人知道是為什麼。
那時候我跑到村長家的門口,剛好看見爺爺將柳條編成環套在村長爺仨的手腕上,他套的剛好是六個。
劉全接到報警電話很快就趕到了村長家門口,他的身後是今年剛入編的幾個小警察,帶出來歷練一番,可是當他們掀開白布看到下面的三具屍體的時候都嚇得雙腿發軟起來。
「他是怎麼死的?」有個小警察怯懦地問道。
「表面上是上吊,實際上是吸乾了血,咱們把他抬下來算不算破壞現場?」爺爺問道。
「算。」那警察下意識的回道,可是他看了劉全一眼,馬上又搖了搖頭說:「不算,不算。」
爺爺示意劉全將屍體抬走,可王家村的人就不樂意了,他們苦著臉說:「王書記,警察同志,您倒是說說這咋回事啊,村長一家咋就一夜間全死了呢,而且您看看那屍體,哪還是人啊,怕是三個加在一起也不到80斤,萬一要是真有個專門殺人吸血的鬼怪啥的,咱們王家村的人該怎麼辦?」
劉全見爺爺沒有開口,就說道:「這不還在調查嗎,要是知道是什麼東西殺的人,那也不用調查了!」
一群人跟著嚷嚷起來,村長一家三口絕了戶,死法又這麼離奇,王老漢叫嚷著說:「孟老太臨死前對村長說了句奇怪的話,一定是她殺了村長。」
「王老漢,咱們書記都沒開口,你瞎起哄什麼?」王屠夫看不慣王老漢一副乍乍驚驚的樣子,對他向來嗤之以鼻。
「我哪裡起哄了?孟老太一家五口都被吊死,她臨死前又對村長說了些奇怪的話,現在村長一家也是被吊死,誰說一點關係都沒有?」王老漢解釋說。
爺爺抽了口旱煙說:「王老漢說得也不無道理,村長一家被什麼東西吸乾了血,但是這樣的情況我的確沒見過,一時半會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今晚大伙都小心點,燈都打亮了不要睡覺,我夜裡出來查查是怎麼回事,要真是鬼,明天就去請後山請吳真人。」
爺爺說完就走出人群,他順手從人群中把我拎起來放在他的背上,我掙扎了一下說:「爺爺,我自己走。」
爺爺似乎是愣了一下,看著我認真地模樣,然後將我放在了地上。
大伙聽到爺爺這樣說了,心裡也稍稍安心了一些,若是什麼歹人殺了村長一家,以爺爺的本事還有留下來的劉全等人定能抓住行兇的惡徒,若是孟老太的鬼魂所為,那就只能去後山的太陰觀請吳真人。
可是我知道,害死村長一家的不是什麼歹人,也不是孟老太的鬼魂,而是孟老太的丈夫,已經死了二十年的王大夫。
我不知道爺爺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情,我說:「爺爺,我昨晚看到王大夫站在你家門口,還有一個小孩。」
爺爺聽到我的話,停下了腳步,我仰著頭,竟然從側面看到爺爺的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我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笑,他問我:「現在沒有再發燒了吧?」
以前我每次看見不乾淨的東西第二天一早准就發燒,今天竟然什麼事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到爺爺的目光裡,在那一瞬間閃耀著一絲炙熱,就像是他得到了某種渴望很久的東西一般。
我的心裡忽然想起虎子那天晚上托夢給我的話。
「陽子,小心你爺爺。」
第025章屍變
村子裡最近不太平,母親就沒讓我去上課,她在家親自教我讀書認字,母親原本是書香世家裡的大家閨秀,因為愛上窮困潦倒的父親,遭到家裡的極力反對,可那時候母親已經懷上了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姥爺無可奈何之下見了我父親一面,看他的人還算忠厚,也就準備答應這樁婚事,可是當他知道我父親是王家村的人後,他大發雷霆,讓人將我父親打了一頓,然後拖出家門。
姥爺對母親說:「你跟他在一起會害死我們一家的,王家村是個什麼地兒你不知道麼,當年知青下鄉我就是去了那裡,你要是還想和他在一起,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於是母親毅然決然地離開她備受疼愛的家,嫁到了王家村,和父親日昇而作,日落而息,生了個女兒不到三歲就夭折,生了個兒子還病怏怏的。
晚上的時候母親沒讓我去我的房間睡,而是讓我在她的床上睡覺,她和父親則看在一旁,爺爺說了,今晚王家村的人都別睡覺,他和劉全他們會在暗中觀察。
凌晨1點的時候,母親稍稍打了個盹,父親讓母親也上床睡覺,他自己在旁邊看著就行,那時候我早已睡著很久,母親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側臉看了她一眼,可是母親卻沒有任何反應。
母親就躺在我旁邊的枕頭上,我在母親疲憊和美麗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很快就睡著了。然後我爬起來,看到父親坐在床邊,他似乎也沒有瞧見我,我繞過父親推開堂屋的門,看到月光下我的身上散發溫和的白光。
我又聞到了那股刺鼻的惡臭,也清晰地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知道是王大夫來了。
孟老太臨死前對我的詛咒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我不知道他她為何會如此恨我這麼一個小孩子,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昨天晚上王大夫站在爺爺家門口應該是想找爺爺報仇的,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被嚇成那樣,倉皇而逃。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殺了村長一家後,還要把他們的血吸乾。
現在,那種如黃泉嗚咽的喘息聲已經到了我家門口,我推開門,看到三個臉色慘白的人站在我家門口,他們的臉我都見過,在孟老太家的靈台上。一個是王大夫,一個是王大夫的兒子,還有一個是他的小孫子。
王大夫的身上依舊穿著破舊的白大褂,身上佈滿屍斑,他的臉似乎比昨天晚上我看到他的時候多了一絲血色,但這些仍不足以消弭他身上腐肉的惡臭。
王大夫的兒子倒是爛的沒那麼嚴重,可他的腹部幾根腸子滴拉拉地掛在外面,黑色的血和不知名的粘稠物從腸子裡流出來,他卻絲毫也不在乎。
王大夫的孫子不知道為何比我昨天晚上看到他的時候腐爛得更加嚴重了,他的半邊頭都已經爛的不成樣子頭骨上開了洞,一些蛆蟲在他的腦殼裡爬來爬去,看起來十分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