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要出門的時候,老秀才叫住我,說:「九伢子,墓穴一定要選好,莫斷了主家的後!」說完,他歎了一聲氣。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我tm真想揍老秀才一頓,md,那種命的喪事一旦接下,主辦喪事的人,短三年陽壽不說,只要禮儀方面不周到,很容易被死者惦記,以後就會霉運加身,md,有這麼坑人的麼,那麼多八仙不坑,逮著我欺負!
臨出門時,我一肚子怒氣沒地方撒,將老秀才家的門頭又踹了一腳,破沒破我不知道,就知道身後傳來老秀才咆哮的罵人聲。
知道死者是那種命後,對於這場喪事沒一點信心,更加別提抬棺了,我很想推掉這場喪事,但是,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更何況依我們這邊的風俗,沒人肯接二喪的。(二喪:一個喪事換兩伙人。)
想到這裡,我心裡稍微好受一些,在家裡找了一些喪事的工具,急匆匆的向李村走去,既然已經接下這喪事,絕不能讓它出現意外,至於短三年陽壽,那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暫時不管它。
來到李村後,我沉著臉啥話也沒說,讓老王把先前的紅包跟煙全部給我,原因沒告訴他,老王雖有些詫異,但,還是把紅包跟煙給我,問我為什麼,我說,不會害他,有事我一個扛著。
隨後,我讓主家帶我去死者的房間,主家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無限悲涼與傷感,那是一種不可言喻的眼神,殘酷而現實,想必,主家對死者的感情應該很深。
我忐忑的跟在主家身後,倒是老王一點也不害怕,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假如我告訴他死者是那種命,不知他會不會跟一樣。
死者所在房子並不大,約摸十來個平方米,幾張凳子擺在右邊,一張木床擺在左邊,上面掛著一床黑色的蚊帳,床邊跪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燒什麼東西。
小女孩見我們進來後,抬頭看了一眼,繼續手頭上的工作,我走近一看,特麼不是黃紙,而是試卷,最坑爹的是小女孩一邊燒著,嘴裡還嘀咕著:「爺爺,您年紀大了,到了陰間要多動動腦子,書彥燒些試卷給您做,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把我班主任帶下去,讓她教你做。」

第10章抹屍
我沒忍住,『噗哧』笑了出來,這小女孩也是絕了,倘若讓她班主任知道,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主家尷尬的笑了笑,一把抱起小女孩說:「我女兒李書彥,兩位別見怪!」
我罷了罷手,說了一句這女娃很有前途,就示意主家將小女孩抱出去,抬眼向床上看去,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躺在床上,紅撲撲的臉蛋,眼睛微微睜開露出一條縫隙,一身卡其色的帆布衣,雙手緊握床沿。
正所謂活人有活相,死人有死相,一般人死後,臉色都會變成菜青色,也就是俗說的死相,而死者不但沒有死相,面色反倒比活人的臉色還要好看。
一見這情況,我還沒開口說話,老王先說話了,他說:「九伢子,這情況有點不對啊,會不會鬧事?」
我苦笑一聲,說:「應該沒事吧!」老王聽後也沒說話,就往我身邊靠了靠。
「你也有怕的時候?」我笑了老王一聲,讓他把主家的嫡系子孫叫來,準備燒導領紙,又讓他找幾個八仙順棺材弄到堂屋去。
所謂導領紙,其實是我們湖南這邊的叫法,通俗的叫法是燒黃紙,而這個燒黃紙與平常燒的黃紙有些不同,它需要按照一定重量來燒,一般是十八斤八兩,據說是買通勾魂二使,說難聽點這種黃紙就是買路錢。
我在房間來回轉了好幾次,主家才領著十來個人進來了,領頭的是主家跟兩個兄弟,第二排是主家的子侄,第三排是主家的媳婦跟他兄弟媳婦。
他們剛來,我就感覺屋內氣氛有些不對,具體什麼地方不對我說不來說,就是覺得房間內的氣氛很怪異,若是非讓我形容的話,我只能說,空氣沒有先前那般清新。
我皺著眉頭瞥了他們一眼,問他們洗澡了沒,他們點了點頭,說:「老頭落氣後,我們全家都洗過了!」
我沒有繼續說什麼,就讓他們按照子孫媳的順序跪在床頭,要求他們燒黃紙的時候,一定對折著燒,他們有些詫異,但是,看到我臉色不對,也沒說什麼,都照著我的話做了。
燒導領紙免不了一番哭喪,那哭聲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要多傷心有多傷心,就差點沒把房子哭倒,我連忙制止他們說:「還有七天,別把嗓子哭啞了。」
這房間本來就不大,燒完導領紙後,屋內煙霧繚繞的,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主家將窗戶打開後,屋內方才通了一些空氣。
待屋內空氣稍微好了一些,我讓主家將他的兒女以及媳婦叫出去,留下主家以及他的兩個兄弟,又讓主家準備半盆清水放在房屋中間,主家也不敢怠慢,趕緊按我的吩咐行動起來,一會兒功夫,主家就端來半盆清水擱在房屋中間。
接著,我又讓主家準備一塊屍巾,(屍巾,其實就是毛巾,不過這毛巾與平常所用的毛巾有些不同,我們這邊的習俗是,從死者生前喜愛的衣物之上扯下來一塊布料,有些地方是死者生前所用的洗臉帕。)
準備好這兩樣東西,我朝死者作了三個揖,讓主家三兄弟站在水盆的東、南、北三個方位,我站在西的位置上將屍巾放入清水中,先往左邊轉了七圈,後往右邊轉了八圈,待清水快溢出水盆的時候,我手一鬆,讓屍巾隨著水流轉動。
這番動作叫擇親,選死者最親近的人替死者抹屍,有些地方稱抹屍為抹裝、饋遺、而我們八仙稱為清龍。
抹屍有一定的風險,有些人還未死透後人急忙替死者抹屍,一旦死者忽然驚醒過來,那抹屍之人十之**會被嚇傻,膽小的,直接被嚇死也不是沒有可能,雖然這種幾率很低,但偶爾還會發生。
當然,風險往往會伴隨著一些好處,而這個好處卻是大大地超過風險,傳聞替死者抹屍之人會得到死者的庇佑,看似虛無縹緲的庇佑對於後人來說,卻是天大的好處。後人為了替死者抹屍,兄弟反目成仇不在少數。後來,辦喪事的人,便想出擇親這麼一個法子。
隨著屍巾的轉動,主家三兄弟眼睛都快突了出來,呼吸也急促幾分,但是,屍巾停的位置卻出了意外,特麼的,竟然停在西方,不偏不倚正對著我。
看到這一幕,我心中將老秀才的祖先從清朝罵到三皇五帝時代,特麼的,他推薦的這是什麼活,抹屍有好處沒錯,但,前提是死者的嫡親,我特麼一辦喪事的人,跟死者不沾半點親,一旦抹屍,得不到庇佑不說,還特麼要倒霉三年。
我瞥了主家三兄弟一眼,尷尬的笑了笑,說:「要不咱們再轉一次?」
「不行,這是老頭子的心願!」主家三兄弟齊聲道。
我也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壓根沒指望主家會同意,無奈之下,只好讓主家找一些鍋底灰塗在我臉上,然後又向主家討要一個紅包。
這倒不是我愛錢,而是習俗,外人替死者抹屍,一般要將臉弄髒,再問主家要個紅包,因為鍋底灰辟邪,紅包吉利。
主家也沒有小氣,給我包了二十四塊錢,招呼我一定要將死者身子擦拭乾淨!
我點了點頭,緩緩脫掉死者身上的衣物,從盆中撈起屍巾,擰成七分濕,輕輕地擦拭死者的腳板。
本以為抹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沒想到剛擦拭完腳板,我就完全適應這種行為,好似擺在我面前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這個比喻有些不恰當,但,當時我真的就是這種感覺,到後來,我才知道有一種人從生下來就注定要跟屍體打交道,而我正是這類人中的佼佼者,也就是俗稱的天才,只是這個天才,並不被外人所認可罷了,想來,也有些可悲。
很快,我將死者的屍體擦拭了四分之三,就剩下頭部,這下,我有些犯難了,死者死相太好看了,以至於我不知如何下手。
我深呼一口氣,不停的告誡自己,陳九,不要怕,你擦拭的不是屍體,而是做好事,以後會長命富貴。
還真別說,這法子果真有效,我壓下心頭的不安,擰了擰屍巾,顫著手向死者臉上擦去。
入手的感覺非常柔暖,我輕輕地擦拭著死者的臉頰,每個動作都非常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將死者驚醒。

第11章準備入殮
擦完死者面部,我掰開死者的嘴,將牙齒擦拭一番,然後用屍巾清理他鼻孔的污垢,這一切進行的非常順利,我心頭的不安漸漸放了下來,手頭上的動作也逐漸快了起來,很快就將死者面部清理乾淨。
我正準備扔下屍巾的時候,主家說話了,他說:「眼角還有顆眼屎!」
我扭過頭,定情一瞧,左眼的位置的確有顆眼屎,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我用屍巾包裹著手指,試圖抹掉那顆眼屎。
忽然,房內刮起一股涼風,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扭頭向後看去,發現房內其它東西並沒有動靜,唯獨我站的這個位置有風。
有點不對勁,這是我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我也顧不上那麼多,連忙伸手擦掉那顆眼屎。
就在我觸碰死者眼睛的時候,死者雙眼陡然睜開,直愣愣地盯著我,眼神很空洞,裡面泛著魚肚白。
說句心裡話,剛開始那一瞬間,我心裡害怕極了,差點扔下屍巾就跑了,但,看到死者並沒有動彈,那股害怕勁才消失。
反倒是主家三兄弟,看到死者睜開眼睛,嚇得連忙跪了下去,拚命磕頭,說:「爹啊,我們兄弟三人對您可是盡心盡意,您老千萬莫要嚇唬我們。」
我平復一下心情,將主家三兄弟扶起來,說:「莫怕,這是正常反應,並不是你們做得不好。」
主家三兄弟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問我是不是真的,我說是真的,他們才鬆出一口氣,讓我一定要辦好喪事,金錢方面願意再加五千。
白來的錢,我肯定不會拒絕,更何況剛才睜眼那一下,我也被嚇了一跳,我跟他們說會用盡全力辦好這場喪事,死者眨眼的事讓他們不要告訴八仙,我怕八仙們知道這事,會拒絕抬棺,到時候就難辦了。
都是農村人,他們也懂這種事不能外傳,當下就保證不會說出去,但是,一個難題出現在我們面前,怎樣讓死者閉眼。
我將死者的眼睛摁下去幾次,結果都睜開了,就在我們難辦的時候,老王來了,他一看死者睜著眼,先是愣了愣,後又問我咋回事。
老王跟我的關係,是亦師亦友,我對他也沒有隱瞞,就告訴他一些事,但是,死者是那種命沒告訴他,一是怕他害怕,二是我覺得他會讓我推掉這場喪事。
他聽後,說:「這有么子難辦,用膠水粘起來就行了。」說完,他遞了一瓶膠水給我。
看著他那熟練的樣子,居然讓我產生一種錯覺,這傢伙應該不會早就準備膠水了吧?
我接過膠水,滴了兩滴在死者眼中,再將他眼皮壓在膠水上,不一會兒功夫,死者兩隻眼睛緊緊的閉著,乍一看,死的很安詳。
弄好這個,我問老王:「棺材弄到堂屋沒有?」他說弄過去了,我又問他搬棺材有沒有什麼怪事,他說一切都很正常。
我一聽,總算遇到一件還算正常的事,就讓主家三兄弟將死者的嫡親叫到門口站著,等待入殮。
待主家三兄弟走後,我讓老王搭把手,將壽衣穿在死者身上,然後取一枚銅錢放在死者嘴裡,隨後又取一枚金元寶在死者左手,一枚銀元寶在死者右手。
這麼一番做法,也是有緣由的,中國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而這個禮又以喪事最為濃重。
我放在死者嘴裡的銅錢,被稱為含口』,又稱含口、飯含,指的就是給死者嘴裡含物的習俗,《禮記》的雜記下篇,有這麼一句話,『鑿巾以飯』,《後漢書》中的禮儀志也有提到,『登遐,飯含珠玉如禮』,其意思就是讓死者順利度過冥河。
古人認為,冥河上有船,也就有負責擺渡的舟子,死者渡河,就應該像人間一樣,付錢給舟子,否則有可能受到舟子的責難,甚至無法渡河,死者又回來找子孫的麻煩,死者嘴裡含的錢就是付給舟子的船費。
而金、銀元寶,其實就是陪葬品,民間講究讓死者左手持金,右手持銀,多數人都會讓死者左手拿著一兩重的金元寶,右手拿著一兩種的銀元寶,發展至今日,金、銀元寶大多數都是用假的代替,之所以還會採用這種習俗,就是老祖宗傳來的禮儀。
弄好這些東西,我跟老王都是出了一身冷汗,老王還好些,只是後背有些濕,我則大汗淋漓,畢竟這是第一次,說不害怕,那是吹牛的。
我們倆休息一會兒後,老王問我,接下來怎麼弄,我讓他替我把死者扛到堂屋去,我需要去棺材那邊佈置一番,這麼短的距離我相信老王應該可以應付,畢竟八仙除了抬棺材,像這種背屍的活也會接一些。
老王點了點頭,問:「背屍這個紅包給你,還是…」
我說:「老王,假如你相信我,這場喪事的紅包一個不要接,全部給我。假如不相信我,我只能告訴你,死者有點問題,拿了紅包可能會遭報應。」
老王聽後,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相信你!」
我沒有跟他再說什麼,怕忍不住把死者是那種命告訴他,這樣會害了他,我一個人提著一個麻袋、一疊黃紙向堂屋走去。
來到堂屋的時候,屋內除了一口大黑棺,就是一個神壇,上面擺放著一些祖先牌位以及一個香盅,棺材是掀開的,棺材蓋豎在一旁。
像這種棺材一般較為講究,棺材四周的木料都是用松柏木,忌諱用柳木,松柏象徵長壽,柳樹不結籽,會導致絕嗣,有的地方會摻一些杉木,據說完全用松柏木做會早天雷打,但是,在我們這邊沒有這些風俗,棺材底一般都是用七星板,有求壽之意在裡面。
我打開麻袋,將裡面的谷灰撒在棺材底上,然後又在谷灰上面撒一層黃紙,最後又來找一床棉褥子鋪在上面。(谷灰,稻穀的外殼點燃焚燒,剩下的殘渣。)
剛弄好棺材,老王背著死者就來了,後面跟著死者的一眾嫡親,又是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我示意老王站在堂屋外不要進來,並讓主家找來一塊瓦片放在棺材的前方。
然後,我朝棺材作了三個揖,順手撈起早已準備好的哭喪棒,圍著棺材轉了七圈,最後停在瓦片面前。
第12章破煞
我舉起哭喪棒猛地朝瓦片戳去,『叮』的一聲,好似戳的不是瓦片,而是一塊石鐵,震的手臂有些疼痛。
這下,我心裡有些緊張,入殮前的這塊瓦片必須弄碎,不然會出事,瓦片不碎就說明死者不想入殮。
老王不愧是吃死人飯的,見到這種情況,安慰主家幾句,偷偷朝我使了一個眼神,讓我再試一次。
當即,我舉起哭喪棒用盡全身的氣力戳向瓦片,結果,瓦片依舊完整無缺的躺在地面,一連試了三次,瓦片還是那樣。
「見鬼了!」我心裡暗罵一句,準備再試一次,主家的二弟李建國說話了,「你個瓜伢子,行不行?」
「建國,別打擾陳八仙!」主家拉住那人,責備一句。
「大哥,雖然咱們窮,可沒必要請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吧?連塊瓦片都弄不碎,要是打擾到爹,誰負責?」李建國語氣不善。
我沒有理會他們,繼續手頭上的工作,心中就想,為什麼死者不願入殮,是不是有啥東西沒放進棺材?想到這裡,我走向主家,問:「老爺子生前最愛什麼東西?」
主家想了一會兒,一掌拍在自己臉上,說:「我爹生前就愛打字牌,每天都會跟幾個老頭打上幾個小時,臨終前嘴裡還念叨著大貳。是不是這個原因?」(字牌類似撲克,大貳是字牌中很重要的一個牌,其作用跟撲克的大王差不多。)
聽著這話,我讓主家拿一張大貳放在死者手裡,隨後,再一次舉著哭喪棒戳向瓦片,果不其然,瓦片應聲而碎。
看到這一幕,我不知道是笑還是哭,一個人能賭到這種地步,也算個新聞了。
「瓦片一碎,百泰平安,榮華富貴,子孫昌盛!」我正了正神色喊道,讓主家的嫡親跪在堂屋中間不要抬頭,又將哭喪棒仍在一旁,從老王背上接過死者,緩緩放入棺材。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