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就在這時候,靈堂門口走進來一個人,我抬眼看去,是孫明,他今天穿的很精神,一件淡藍色的外套、腳下一雙有些破舊的運動鞋,頭髮好似特意整理過一番,三七分,整個人看上去,倒有幾分小帥。
入殮的工作,我一個正好忙不過來,沒想到他在這時候出現了。我朝他招了招手,說:「小明,過來一下。」
「好!」他應了一聲,走到我面前,說:「九哥,能不能不要喊我小明,我喜歡別人叫我結巴。」
我心頭一愣,就問他原因。他說:「只有別人叫我結巴,我才能感覺到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樣,這樣才會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精力去辦好一件事。」
說完,他淡淡地問我,「九哥,我需要做什麼?」
我被那這番話已經驚得說不出來話,有句俗話叫,『打人莫打臉,罵人莫揭短』,這孫明到底經歷過什麼,竟然用別人的諷刺去刺激自己努力。
愣了一會兒,既然他這麼說,我只能尊重他,伸手指了指放在地面的死者,說:「結巴,你去掀開被子看看死者,若是不害怕,以後就跟在我身邊。」
雖說我昨天答應收下他,但是,還是需要考驗下他,做我們這行,第一點就是膽大,倘若膽小如鼠,別說抬棺材,看見棺材都特麼怕了,還提其它事情,那不是扯淡麼?
結巴只說了一個好字,便走到死者面前,彎下腰,掀開金絲綿被,雙眼死死地盯著死者,大概盯了三分鐘,蓋上棉被,走到我面前,面不改色地說:「九哥,我合格嗎?」
我在他身上看了一眼,他雙手緊握拳頭,顯然是內心有些害怕只是被他壓制下去。
不過,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做成這樣已經實屬不易,我點了點頭,說:「以後跟在我身邊!有我一口飯吃,絕對不會讓你餓著。」
說完,我沒什麼心情再扯這些事情,就準備入殮。因為這棺材比平常的棺材要大,我沒木匠眼神,只能用工具,去確定棺材的中心位置,捨得等會放入棺材再移屍,力求一次性放好。(註:死者必須放在棺材最中間。)
我掏出一根紅線、一枚方口貼錢,四根三寸長的木釘,先在棺材的棺幫子上鉚入木釘,然後用紅線穿過方口銅錢,再將紅線的一頭綁在木釘上。
隨後又在棺材的另三方棺幫子上鉚入三根木釘,用紅線在上面繞一圈,這過程中方口銅錢必須留在木釘的後方,等會需要用這方口銅錢去確定棺材的中心位置。
弄好這些,我將紅線從棺材的頭部拉至尾部,讓方口銅錢順著紅線去滑動,它滑到哪個位置就是中心位置。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方法找到的位置,或許並不是正宗的中心位置。
但是,在喪事上,一般都是用這個方法去找中心位置,哪怕有更好的方法,也一直沒換過。
就這找位置的方法,我以前問過老王,他也說不出所以然,就說,老祖宗傳來的法子,不能亂改。
待方口銅錢停下來後,我用墨汁將那位置塗黑,然後將紅線綁在棺材尾部的木釘上。隨後,我往棺材內撒了一些谷灰、黃紙。
弄好這些東西,我特意朝父親說的那個位置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棺材頭部的內測有個小洞,大概有小拇指大,裡面塞了一個黃【色】的東西,應該是余老闆的生辰八字。
第167章陽棺(19)
我盯著那小洞內的東西看了一會兒,腦中有個想法,將那東西拿出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喪事不出現意外。
想到這裡,我抬眼朝余老闆看去,他正跟他大老婆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咋回事,兩人爭吵的很激烈,那婦人忽然就朝門口走去,余老闆伸手去拉。
一見這機會,我拿著黃紙走到那小洞的上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塞進褲袋。
我以為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哪裡曉得,這一番動作被結巴看見了,他走到我面前,疑惑地問:「九哥,你剛才是幹嗎呢?」
我對他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輕聲說:「等會再跟你解釋。」
說完,我裝作若無其事的圍著棺材轉了三四圈,然後讓結巴幫忙拉起紅線,將墊被放入棺材,鋪好,伸手摁了一下,入手的感覺很軟,死者應該睡的舒服,這麼舒服的實木棺材,也難怪死者不願火化。
值得一提的是,在鋪墊被的時候,我特意用被褥的一角將那個小洞擋住,如此以來,就能確保萬無一失,只要余老闆不去掀墊被,他便不會發現他的生辰八字不見了。
這不能說我拿著活人的錢,卻不幫活人辦事,我們這一行不是對活人負責,而是死者。哪怕活人給再多的錢,我們也不能昧著良心做對不起死者的事,這是職業道德。
當然,也有些八仙,只要給錢,別說往棺材放東西,就是讓他跟死者睡幾個晚上都沒問題。錢這東西讓很多人迷失自我,慶幸的是,我當初遇到的是老王,若是遇到劉凱那伙八仙,我想,我也會變成他們那樣。
將棺材內的一切東西弄好後,余老闆拉著他大老婆走了過來,說:「年輕人,這入殮讓我跟我太太來吧!你在一旁搭把手怎樣?」
「為什麼?」我疑惑的問。
「我怕錯過這次機會,這輩子再也抱不了母親大人。」余老闆說。
他這話說的很真誠,甚至有些感人,若不是父親告訴我棺材的問題,我特麼還像傻幣一樣認為他是大孝子,瑪德,想起這個就火大。
但是,跟他簽了合約,又不能中途退出去,只好強顏歡笑說:「行!你說了算。」
說完,我讓結巴找來一塊瓦片放在棺材的頭部,然後舉著哭喪棒戳在碎瓦上,一戳就碎,這入殮煞,破的非常順利。
破了這入殮煞後,我朝著余老闆等人說了一句,「瓦片一碎,百泰平安,榮華富貴,子孫昌盛。」
隨後,我示意余老闆可以背死者入殮,他彎腰掀開金絲棉被,抱起死者。也不知道咋回事,他好像很激動,手臂微微有些顫抖,嘴角無意間流露出一抹很興奮的微笑。
而他大老婆卻是滿臉悲切之意,扶住死者的手臂,嘴裡一直輕聲說著,「婆婆,您老安心上路吧!逢年過節我一定給您燒很多蠟燭元寶!」
待他們將老人家的屍體抱過來的時候,我將棺材上的紅線收了起來,示意他把死者放入棺材。
我事先知道棺材有詭,在余老闆放死者入殮的時候,我雙眼一直盯著他。果不其然,他的眼睛有意無意的總朝棺材頭部的小洞瞥去。
看到這裡,我基本已經確定下來,這余老闆就是個十足十的偽君子,藉著他母親的喪事,想給自己聚財。想到這裡,我對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這場喪事也是興趣乏乏。
將死者放入棺材後,我瞥了一下,位置剛剛好,沒問題,我找了一塊白紙準備蓋在死者臉上,余老闆說:「別用白紙,用黃紙吧!」
做我們這行,在多數情況下,必須聽從主家的話,拿人錢財受人所管,這句話用在我們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只是把白紙換黃紙,我也沒有想那麼多,就聽了他的話,找來一張黃紙蓋在死者臉上,正準備去放鞭炮。
一道非常輕微的『沙、沙』聲傳來來。我心頭一愣,朝棺材內看去,就見到蓋在死者臉上的黃紙滑落在側面,露出死者的面容。
我一陣疑惑,靈堂內連微風都沒有,那黃紙怎麼無緣無故滑到一旁,想著,便伸手去拿黃紙,準備重新蓋在死者臉上。
剛把手伸進棺材,死者雙眼猛地睜開,死死地盯著我,時不時眨動一下眼皮。
只是一瞬間,我就覺得背後冷汗直冒,一股涼氣從我腳底板升了上來,直衝腦門,嚇得我忘了呼喊,四肢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余老闆的大老婆見我有些不對勁,就朝棺材裡面瞥去,尖叫一聲,「婆婆活了!」
喊完這話,她伸手去扯棺材內的死者,余老闆一把拉住她手臂,怒道:「怎麼可能活過來,除非是詐屍……」
說這話的時候,余老闆額頭上冒了不少冷汗,聲音有些顫抖。
一聽是詐屍,死者那些乾兒干女嚇得尖叫連連,撒開腿就往靈堂外跑去,那速度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形容,也不足為過。
「難道真的活了?」我壓下心頭的害怕,朝棺材那邊探了探,就見到躺在棺材內的死者,正大口大口地喘氣,雙眼無神地盯著靈堂上方。
臥槽,真活了,剛才居然被活人給嚇了。
我暗罵一句,壓下心頭的害怕,就讓結巴過來幫忙,他顫顫巍巍走到我面前,問我,咋整。
我伸手指了指棺材內,說:「我將她抱出來,你注意一下老人家的手腳,她上了年齡骨頭脆,受不了那磕磕碰碰,很容易斷手腳。」
結巴聽完我的話,點了點頭,走到棺材的尾部。我雙手伸進棺材,抱住老人家的身子,將她抱起,結巴在棺材尾部扶著老人家雙腳。
這過程非常順利,不過,我心裡卻彆扭的要死,一直都是往棺材內放人,現在竟然從棺材內抱人出來,這感覺,真特麼怪的要死。
那老人家被我抱在懷裡,朝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扭過頭,靜靜地看著那余老闆,也不說話,就是那樣扭著頭,靜靜地看著他。
第168章陽棺(20)
那余老闆被老人家這麼一看,嚇得四肢發軟,一把跪在地面,說:「母親大人,我錯了。」
我心頭一愣,正納悶這一切是怎麼回事,老人家開口了,她的聲音很陰沉,讓人聽著遍體生寒,她喊了一聲「餘慶生。」音調拉的很長。
說完這話,老人家抬手指著余老闆,沒再說話,大概等了七八秒鐘,老人家的手依舊那樣指著余老闆。
這下,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了,一個人的手怎麼可能長時間不落下,就準備去拉她的手。剛碰著她手臂,入手的感覺很僵硬,就連衣袖上都特別冰冷。
頓時,我頭皮發麻,這是死人才有的特徵,當即就讓結巴過來幫忙將死者放入棺材。
結巴愣在那,不敢上前,四肢瑟瑟發抖,顫音說:「她…她…她…她的臉色好恐怖。」
我一愣,探出頭,朝老人家臉上瞧去,渾身被嚇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臉給我第一感覺就是菜葉青、第二感覺是青色,整張臉不知是憤怒還是怎麼回事,五官扭曲到一起,雙眼瞪得如牛眼,死死地盯著余老闆,再配上那特有的青色,看的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腳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
也不曉得哪個缺德鬼在我身後放了一刀黃紙,我腳下一個沒注意,拌了上去,整個身子往後仰了下去,腦袋重重地砸在地面。(一刀黃紙:十五斤八兩)
由於我正抱著老人家,她整個身子隨著我倒地那一瞬間,跟著倒了下來,壓在我身上。不偏不倚,她的臉正好壓在我臉上,四眼相對。
這一幕差點沒把我嚇瘋,倘若我不是經常接觸死人,我估計這會得進精神病醫院了。
強行壓下心頭的害怕,出於職業道德,也不敢將她推開,會得罪死者,就朝結巴喊,「拿金絲棉被包裹她,快點!」說這話的時候,我能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
「好…好。」結巴應了一聲,拿一床金絲綿被蓋在死者身上。
這金絲綿被剛蓋下來,我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心臟都快跳到嗓門了,正準備喊結巴用金絲綿被包起死者抱走,一股強烈腐臭味襲來,奇臭無比。
這股臭味讓我胃裡一陣翻騰,好幾次想吐,都被我強行嚥了下去。就在這時,好像有東西落在臉上,滴答、滴答,越掉越快。
我騰出一隻手在臉上摸了一把,濕濕的、有點黏糊糊的,哪來的水?我正納悶著,那水滴順著臉頰朝嘴邊流了過來,一絲絲水滴流進我嘴裡。
那水滴好像毒藥一般蔓延,只是一瞬間,舌尖傳來一陣酥麻感,味道很是苦澀,伴隨著一股強烈的腐臭味,差點沒把我給熏暈過去。
我心下一狠,在舌尖上猛地咬了一口,急道:「結巴,快將死者抱走,快點。」
等了大概兩三秒鐘,我眼前一亮,就見到結巴抱著死者站在我面前。
顧不上嘴裡的苦澀,我從地面爬了起來,讓結巴將死者放在地面。不敢有任何猶豫,拉著結巴就跪了下去,順手撈過那一刀黃紙,坼開,在死者面前燒了起來,一邊燒著,一邊磕頭,念叨:「剛才不是故意摔倒您老人家,希望您切莫見怪,陳九一定會把您老的喪事辦好!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計較。」
大概磕了十幾個頭,我也沒有細數,站起身就準備將老人家的遺體放入棺材,剛站起身子,腦袋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感覺這靈堂圍著我在轉。
「九哥,你咋了?」結巴一把扶住我,疑惑的問。
我搖了搖頭,說:「沒事,先扶我到一旁休息會。」說著,我伸手指了指靈堂左側的木凳。
他點了點頭,將我扶了過去,問:「現在咋辦?她活了又死了,我聽老人說這是大不吉利,搞不好會出人命案的。」
我在自己腦袋猛地敲了幾下,勉強鎮定下來,說:「管不了那麼多,你先把死者放進去,剩下的事情,等會再講,我先休息會」
結巴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麼,走到死者身前,連同金絲綿被一起放入棺材,然後回到我面前,在我旁邊坐了下去。
我們坐在凳子上誰也沒有說話,靈堂另一側的余老闆跟他大老婆一直跪在地面磕頭,整個靈堂變得異常冷清,誰也不敢說話。
大概沉默七八分鐘時間,腦袋那陣眩暈感消失,我站起身,走到棺材面前,深呼幾口氣,將金絲綿被掀開,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散來,在堂屋內瀰漫開。緊接著,就見到死者靜靜地躺在棺材內。
她右手指著靈堂上方,臉蛋以四十五度扭向左邊,眼睛瞪得很大,眼角時不時有屍水滴落下來,這死相簡直是罕我平生所見。
看到這屍水,我立馬想到先前被死者壓著時掉的水滴,渾身一陣寒顫,瑪德,剛才是屍水漫進我嘴裡。
我再也壓制不住胃裡的翻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也不曉得咋回事,剛吐完,嘴裡那股酥麻感竟然消失了,就連腦袋也變得格外清晰。
一發現現這情況,我舒出一口氣,想必死者已經原諒我剛才摔她的過錯了。
我朝死者作了一個揖表示感謝,然後伸手掰了掰她右手,想把她手臂壓下去。可,無論如何使力,手臂就一直豎在那,絲毫不動。
這時,結巴走到我面前,輕聲問:「九哥,這可咋辦,她手臂舉起已經超過棺材的高度,棺材蓋恐怕合不上去,要想合上棺材蓋只有把她手臂鋸了。」
「放屁,不怕死者找你事,你就去鋸。」我罵了結巴一句。不過,他的話卻挺準,手臂的高度已經超過棺材,根本壓不下去,若是任她這樣,棺材蓋肯定蓋不上。
可,不蓋棺材的話,喪事根本沒法繼續進行下去,我急的焦頭爛額,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是一大清早,並沒有什麼人來看熱鬧,不然的話,剛才那一幕被外人看到,一傳十,十傳百,這場喪事誰還敢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