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瑪德,真tm操蛋,掐死姑媽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姑媽對你的疼愛。」阿大一把將余老闆摔在地頭,抬腿一腳踹了下去,罵道:「你個畜生,若不是封棺需要你,老子非得活生生掐死你給姑媽報仇。」
「都tm別鬧了,這是靈堂,一切以死者為重。」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肚子,朝他們吼了一嗓子。
他們被我這麼一吼,靜了下來,都沒說話,不過,阿大看向余老闆的眼神,殺氣特別重。
我也沒他們倆的恩怨情仇,給結巴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把錘子交給余老闆。
結巴走了過去,將余老闆從地面拉了起來,把錘子跟壽釘遞給他,說:「一手扶壽釘,一手執錘子,心要誠。」
那余老闆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接過錘子、壽釘,走到棺材前面,把壽釘放在主釘的位置上,雙眼含淚地舉著錘子砸了下去。
我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壽釘,生怕錘子砸歪,好在結果讓我們放下心頭大石,那錘子正砸在壽釘上,因為用力過猛,砸進去兩三厘米的樣子。
看到這一切,我們沒有歡呼。有人說,母親伴隨著兒子成長,小時候,母親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無論受到什麼委屈,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跟兒子說:「別怕,有啥委屈跟我說,我給你去出氣。」
上學了,遇到不會做的數學題目,想把試卷撕了,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拍著兒子肩膀說:「別氣妥,我給你砍樹枝,你數一數答案就出來。」
畢業了,工作了,戀愛了,娶媳婦了,總有那麼一個人在默默地祝福兒子,替兒子勞心勞力。而作為兒子,眼裡只有工作,媳婦,卻把那麼一個人忘在角落,甚至有些人,將那麼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敬老院,美名曰,怕那麼一個人孤單,然,誰知道那麼一個人要的不是人多,而是子孫陪在身邊。
都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而殘酷的現實卻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扯得有些遠了,言歸正傳,那余老闆拿著錘子砸下去後,無力地坐在地頭,一手拍打著棺材,一手不停地捶打自己胸口,抽泣地說:「都怪我財迷心竅。」
我沒有理他,拿過錘子開始封棺,這次鉚入壽釘非常順利,很快就將七顆壽釘鉚入棺材邦。
隨後,我們所有人集體朝棺材作了一個揖,又把棺材下面的長生燈吹滅,將靈堂的東西收拾一番,一個新的難題出現在我們面前。
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死者的影子需要在封棺後燒掉,而現在死者的影子全灑落在法場,再加上被雨水侵泡了很久,想要燒掉是不可能。
假如,不燒掉影子,死者就會責怪後人,搞不好又會死人,我們幾個人站在靈堂門口,看著法場內的稻草,陷入為難當中。
「九哥,要不多找些木柴架在下面,應該能將濕漉漉的稻草燒了。」結巴站在一旁提議道。
「唉!」我歎出一口氣,說:「這個主意我想過,問題是這是鎮上,雖說有木柴,但是,哪有鄉下那麼多,隨處可見。咱們沒那麼多時間去找木柴。」
「額,那怎麼辦?」結巴愣了一下,問。
我搖了搖頭,在靈堂內打量一眼,忽然發現,這靈堂是由樹木搭建的,外面鋪了一層防水膠,裡面的樹木很乾燥。我將主意打到這些樹木身上,反正這靈堂要坼,倒不如現在先抽出一部分樹木,隨同死者的影子燒掉,等明天早上坼靈堂也容易些。
想到這裡,我讓八仙們跟道士開始坼靈堂,先將靈堂上面的白花、柏樹枝坼下來,再將靈堂一部分的樹木,按照隔三抽一的方法,抽了出來一些樹木,在靈堂門口搭建一個架子,把地上的稻草放在上面,點燃火。
燒完影子後,我們一眾人待在靈堂聊天,有些八仙睡意重,坐在一旁打磕頭,這其中以郭胖子為主,如雷聲般的打鼾聲,差點沒把靈堂震到。
在漫長的等待中,總算熬到凌晨四點鐘,本來我是打算五點起棺抬出去,但是,考慮到正月有人打通宵牌,怕那些人腦抽的一大清早回家,故此把時間提前一個小時。
死者下葬的墓穴在八里鋪,離鎮上很遠,光靠人力抬過去,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先天我在鎮上聯繫到一家喪車,讓那人在鎮子出口處等。
肯定有人會問,為什麼不讓車子停在靈堂門口,這樣方便拉棺。
這其中也是有講究的,農村有句古話叫,出門三步有橋抬,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誇人有錢,待遇好,雙腳不沾泥土,二是指喪事,三步在古時候代表九丈,也就是說,死者需要離靈堂九丈才能抬橋,而這個橋指的是運輸工具。(註:古時候有馬車拉棺的習俗。)
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將那些昏昏欲睡的八仙們搖醒,又給他們一人派了一支煙提神,那余老闆一臉懊惱的坐在小男孩屍體旁邊,聲音有些啞了,看這情況是哭的。
想想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原本的一大家子人,演變到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人還算健康,其他人不是死,就在醫院躺著,所以說,人生不能走錯一步,一旦錯了,就是一輩子。
我歎出一口氣,走到余老闆面前,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說:「馬上就要出殯了,你是送你母親,還是跟著那位八仙送你兒子下葬,隨你自己選擇。」
說著,我伸手指了指劉為民旁邊的一位八仙。

第218章陽棺(70)
余老闆微微抬頭看了我一眼,他雙眼通紅,面色憔悴不少,好似一夜之間蒼老不少,問:「母親跟建豪不是葬在同一塊地頭?」
我搖了搖頭,說:「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不能葬在一起,會破壞規矩。」
「我想將母親跟建豪葬在一起,不能改下這個規矩?」他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說。
「不能,既然來到我們衡陽辦喪事,就要尊重我們這邊的習俗。」我給他解釋一句。
他想了一會兒,嘴裡輕輕地吐出幾個字,「送母親。」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他的選擇,我有些同情他,在母親跟兒子之間選一個,多麼諷刺的選擇,原本兩者沒有任何衝突,而現在…,只是因為走錯一步,才會造成這種局面。
我沒再跟他說什麼,開始忙碌抬棺材的事宜,我先用龍繩將喪架綁在棺材上,再用硃砂將龍繩塗紅。
一副喪架有四根龍脊,只能八個人抬。但是,棺材太重,用十六個人來抬,根本沒那麼多位置。所以,我才會用到八抬八托。(龍脊:喪架上橫著的圓木,也稱落木,說白點就是喪架的吊木。)
所謂八抬八托,就是字面意思,八個人抬棺材,八個人用手拖著喪架,減輕棺材的重量。
哪八個人抬,哪八個人托,我心裡也沒底,我們這伙八仙,在力氣方面,還比較瞭解。
但是,劉為民那伙八仙,除去一人給小男孩下葬,剩下七個人,力氣跟人品如何,壓根不清楚。
若是讓他們全部托棺材,我有些不放心,這倒不是力氣的問題,主要是怕他們陰奉陽違,故意不用力,讓棺材的重量悉數壓在我們身上,這樣的話,我們就算不被棺材壓死,也會弄個半身不遂。
若是讓我們的人全部托棺材,劉為民他們肯定也不會放心。
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也不好安排哪些八仙抬棺材,哪些八仙托棺材。
劉為民好似看出我的為難,走了過來,說:「陳八仙,咱們兩伙八仙以前有不少矛盾,這是咱們第一次合夥,在人事安排上,我也不說啥話了,你跟我抬棺材前頭,一人左邊,一人右邊,剩下六個人,咱們兩邊一人出三個人,其他人托棺材,你覺得如何?」
我想了一下,這辦法行得通,兩伙八仙都有人在抬棺材,先前的擔心陰奉陽違的問題沒了。可,新的問題又出來了,托棺材那些八仙會不會怕棺材重,偷懶,一旦有一人偷懶,怕使力,那個部位的八仙就會吃大虧,畢竟這棺材太重,事關生死,不得不慎重。
我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劉為民瞥了我一眼,說:「你放心吧,我帶來的八仙,個個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絕無那偷懶怕死之人。」
說著,他扭頭看向他帶來的那些八仙,喊了一句:「兄弟們,你們說對不對?」
「對,我們八仙絕非那偷懶怕死之人。」那些八仙吆喝一聲。
一見這情況,來幫忙的八仙都這麼拚命了,咱們這伙八仙哪能落人後,當即就紛紛表態,這中間以郭胖子的聲音最為嘹亮,他說:「誰敢偷懶,老子一屁股坐死他。」
他這話一出,惹的滿堂皆笑。還真別說,在鼓舞士氣這方面,劉為民的確有幾把刷子,只是幾句話,讓兩伙八仙無形中開始比拚起來,就連我也有心比比,到底哪伙八仙有力氣。
隨後,就是人員安排,我、劉為民、結巴以及劉為民帶來的一名八仙,我們四個人抬前頭,瘦猴跟他帶來的一名八仙抬棺材後面的左邊,右邊是劉為民帶來的兩名八仙,郭胖子被我安排拖棺材,而且是在劉為民那個部位托,剩下的八仙跟郭胖子一樣托棺材。
安排好這一些後,劉為民的一句話,傷到郭胖子的自尊了,他說:「小胖子,托棺材可要用全力,別讓棺材把我這副老骨頭壓斷了。」
「操,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子力氣大了去,單手能托起一百斤重的東西。」郭胖子憤怒的說。
「行,小胖子,記住你的話。」劉為民奸笑一聲。
郭胖子還想說什麼,我一把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行啦,他這是激你,你等會多使力就好了。」
聽我這麼一說,郭胖子鄙視的看了一眼劉為民,豎起大拇指向下指了指,也沒說話,就站到劉為民旁邊,臉上卻是忿忿不平,看樣子,等會托棺材他會爆發,劉為民會輕鬆不少。
抬棺材的八仙全部安排妥當後,我讓郎高手持一個罐子,等會喊起棺的時候,他率先摔破罐子。這一做法,是為了震懾靈堂周圍的孤魂野鬼,讓那些孤魂野鬼知道,咱們這伙八仙不好惹。
郎高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在靈堂一角尋來一個罐子拿在手中。
隨後,我來到那七名道士面前,讓其中六個道士跟我們一起去八里鋪,他們在前頭領路,敲鑼打鼓,吹嗩吶,撒黃紙。剩下一名道士留在靈堂,待天亮後,將靈堂內的花圈找輛車跟一些人,送到八里鋪,然後將靈堂推倒,放一把火燒了。
那道士愣了愣說:「坼靈堂,我能理解,為什麼天亮後,才能將花圈送到八里鋪?」
我苦笑一聲,說:「正常的喪事,花圈是隨同棺材一起上山,但是,現在是正月,咱們人手不足是一個原因,主要是花圈過於惹眼,一旦隨著棺材前行,二者相結合,恐怕會與鎮上房門的春聯相沖,從而影響到宅子主人的氣運。」
那人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明白了,又問我,「鎮上那些房屋上掛了一些白麻,什麼時候能取下來?」
被他這麼一提,我才想起全鎮都掛著白,按道理說,棺材出門,白麻就要取下來,可現在是半夜五點不到,都在熟睡,哪有空取白麻。
我想了一下,最後把這任務交給郎高,他是派出所所長,手底下有些公安,這事讓他去幹最合適。
郎高聽後,直接答應下來,就說他手下一眾兄弟黑的很,大正月摻合喪事,需要一定金錢才能打動他們。
我笑了笑,說:「錢不是問題,只要辦好事就行。」
所有事情弄好後,我們準備開始抬棺,郎高站在靈堂門口,一手持罐子,余老闆跟阿大站在棺材左右兩側,六名道士站在棺材前頭,另一名道士,拿著一卷大地紅站在郎高身邊,萬事俱備,就差一聲吆喝了。

第219章陽棺(71)
我在八仙們臉上一一掃過,他們微微彎腰,兩兩搭肩,相互扣住對方的肩頭,彼此做樁,旁邊八名托棺材的八仙,雙手抓緊龍架,蓄勢以待。
見他們全都準備好了,我朝郎高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可以砸罐子。
他點了點頭,二話沒說,舉著罐子猛地砸在地面,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一旁的道士立馬吹響嗩吶,緊接著鞭炮聲、銅鑼聲、禮花聲同時響起,那場面當真是熱鬧非凡。
我深呼一口氣,喊:「一、二、三、起。」
話音一落地,我們一起用力,將棺材緩緩抬起,棺材有些沉重,壓在肩頭痛的要命,腳下好似承受不了這重量,微微打顫,好幾次差點摔倒。
我朝結巴瞥了一眼,他跟我的情況差不多,再看向其他八仙,好幾個人面色被棺材壓成了豬肝色,反倒是那些托棺材的八仙,頗為輕鬆。
這也沒辦法,抬棺材比托棺材要費力,我收回目光,咬緊牙關,只想早點將棺材抬到鎮子出口處。
這棺材一旦被抬起,沒到目的地,絕對不能停下來歇腳,我們十幾個八仙怕洩了嘴中那口氣,一路上也不敢吭聲,只能咬緊牙關,朝目的地走去。
好在那個位置不是很遠,我們花了三十多分鐘的時間,將棺材抬到鎮子出口處。
那裡停了一輛貨車,司機靠在車後頭抽悶煙,一見我們來了,他將貨箱的車門打開,又在車門前放了兩條木凳。
我們費了一番手腳將棺材放在木凳上,準備把棺材抬上車,再送到八里鋪。
就在這時,不少八仙開始吵鬧起來,「瑪德,這棺材太重了,走馬路都這麼吃力,等會到了八里鋪儘是山路怎麼抬啊,這棺材沒法抬了。」
「吵什麼吵,棺材重就不想抬了?假如你爹死了,沒人幫忙抬棺,你是不是一個人能將你爹抬上山。」劉為民朝著那人怒道。
「好了,一點小事沒必要吵吵鬧鬧,大家先歇息一會兒,萬事好商量!」我掏出煙給他們一人派了一支,說:「棺材是有點重,這樣吧,我給大家的工資翻十倍,每人一千塊錢、一條白沙煙、二百塊錢鞋錢,只要慢慢走慢點,棺材肯定能抬上山。」
「陳八仙,不是我們刁難你,而是這棺材實在太重了,估計有1500斤到2000斤,咱們八仙力氣是比正常人大一些,可這重量已經超出平常棺材太多了,要知道普通棺材,頂多就是500斤,現在都翻了好幾倍,我們哪裡吃的消啊。」說話這人是劉為民身旁的一名八仙,身形較為魁梧,右眼下角有顆痦子。
「大家見諒一下,主家買棺材的時候可能沒考慮到這個因素,這才把棺材弄的有些大、有些重。咱們做八仙的,哪能遇到棺材重就撒手不抬的道理?這不是砸了咱們八仙的招牌麼?」我朝那人彎了彎腰,又給他們每人塞了一個紅包,只想八仙們齊心將棺材抬上去。
他們罷了罷手,不肯收紅包,就說要走,即便劉為民在一旁威脅,那些人並不埋單。好在我們這伙八仙並沒有人說離開,只是愁眉苦臉的坐在地頭抽悶煙。
一見這情況,我有些為難了,那些鬧著走的八仙大概有六個,一旦他們走了,這棺材真心沒法抬了,我向劉為民拋去求救的眼光,主要是那些人不是跟我混飯吃,有些話不好說,必須讓他說。
他點了點頭,會意過來,朝那五六名八仙瞥了一眼,說:「這些年跟著劉老大在外面坑蒙拐騙的,說句實在話,錢賺了不少,可這心裡不踏實。每天晚上睡覺,夢到那些死者回來找我,問我為什麼要半途離開,我不好回答他們的問題,心裡有愧啊。很多年前,老祖宗傳下規矩,棺材一旦落肩,誰若半途離開,肯定會遭來橫禍,也不曉得咋咯回事,這話沒靈驗。」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會兒,語氣變得有些嚴厲,說:「正因為如此,咱們這些抬棺材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經常將棺材抬到一半就走,今天我劉為民在這裡也不想多說什麼話,大家都年過半百了,假如把這陋習傳下去了,等咱們死後躺在棺材裡,就是別人將咱們的棺材抬到一半,跑了。」
最後一句話,他是吼出來的。
那些八仙愣了一下,也沒說話,好似在考慮劉為民的話。整個場面大概靜了一兩分鐘,劉為民又說話了,他沉著臉說:「願意留下來繼續抬棺材的就留下來,不願意的早點滾,省得到了八里鋪丟人現眼。」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馬走了過去,給那六個八仙塞紅包,意思很明顯,假如他們願意留下抬棺材,肯定會收下紅包,不願意留下來的,這紅包他們肯定不會收,這是我們的行規。
一連發了五個紅包,那些八仙都收了過去,第六個紅包的時候,那人一把打掉我的手,說:「生命跟所謂的行規相比,我更喜歡生命,至於我死後,那是幾十年後的事情,現在沒那功夫考慮。」
我抬眼瞥了這人一眼,國字臉,額頭有些大,臉上坑坑窪窪的,淡淡地問了一句話:「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