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道長,你說她是不是可以真的看見鬼神?」我輕聲地青玄子。
他張開眼,朝那婦人身上瞥了一眼,說:「還是剛才那句話,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們這些外人,不能明白她內心的想法。」
他這麼一說,我也沒再說什麼,就一直關注著那婦人,一直到晚上10點半的時候,哭喪才結束。
停下哭喪後,我點燃一封鞭炮,給這哭喪畫上一個句號。隨後,那王誠才走到我面前,給我遞了一張紙,說:「陳八仙,這是母親生前托人寫好的祭文,你看看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所謂祭文,就是祭祀或祭奠時表示哀悼或禱祝的文章,體載分兩種,一為韻文,二為散文,主要內容是哀悼、禱祝死者生前主要經歷,弘揚他的品的業績,寄托哀思,激勵生者。同時,祭文也是為祭奠死者而寫的哀悼文章,是喪事最後的一道儀式,類似哭喪。
我接過祭文大致上瞥了一眼,這祭文是屬於韻文,以五字為一句,最後一詞較為押韻,上面記載著死者生前的一些事宜。
本來我想認真地看看這祭文,看死者一生到底經過什麼事,但,想起等會這祭文是我由我來念,也沒再認真查看,就安排王誠才找來幾床涼席。
不一會兒工夫,王誠才找來幾床涼席,我數了一下在場的人數,連同王希在內,一共十個人。
可,涼席只有幾床,明顯不夠用,我就將涼席剪了一些,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小塊,鋪在八仙桌前面,再讓他們跪在涼席上,聽我念祭文。
這跪涼席,是老祖宗傳來下來的規矩,據說,跪在涼席上,能讓死者在陰間過的好,當然,這是傳說,是真是假,無從得知。
安排他們跪好後,我讓青玄子站在堂屋的門檻上,左手持一柄菜刀,右手持一封鞭炮。
我則站在棺材的尾部,與王誠才他們隔了一口棺材以及一張八仙桌的距離,這段距離,在喪事上,被稱為『天地別』,意思是念祭文的人在天上,聽祭文的人在地面,再說直白點,這念祭文就如古時候宣讀聖旨一般。
這念祭文是個辛苦活,不能以正常聲去念,必須用哭腔去念,要把死者當成自己母親,再將自己的感情代入到死者身上。
一些稱職的念祭文人,往往會哭的稀里糊塗,眼淚鼻涕雙流,宛如死的是他親生母親一般。也不知道咋回事,在念祭文這一塊,我一直學不會他們的情感代入,只能說,我念的祭文,平淡無奇,頂多就是掉幾顆眼淚,或許,我天生就不會演戲吧。
一場祭文念下來,那念祭文的人,嗓子會疼好幾天,當然,付出與收穫,是成正比,一場祭文念下來,大概是一個小時左右,可工資卻高達,300塊錢。
準備好一切後,我示意青玄子燃放鞭炮,我則朝棺材作了三個揖,在王誠才他們身上一一掃過,他們跪在地面,雙手插在地面,額頭緊貼地面。
我深呼幾口氣,語氣一變,用略帶哭腔的念:兒子王誠才,祭慈母何秀華,於,公元二零零六年,正月,十九日,謹以香錢酒醴(li,第三聲)庶饈(xiu,第三聲)饌(zhuan,第四聲)文之儀祭於慈母之龍柩前。
念完這個,我朝青玄子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可以放鞭炮了,那青玄子會意過來,立馬拿著菜刀在門檻上敲了三下,緊接著,便點燃一封鞭炮,『辟里啪啦』聲傳來。
待鞭炮聲停止後,青玄子仰天長歎三聲,說:「風吹梨花風含悲,月落霜田萬禾蕭,今日和淚相別離,夢中再將親人接,一生養育恩長憶,報答恩情永不歇,一紙祭文頌天曉,子孫孝心表堂前,文,起。」

第264章空棺(29)
那青玄子念完這話,將手中的菜刀朝著天空丟了過去,此舉為破天煞,意思是用菜刀破開烏雲,讓老天爺跟死者在天上能清楚的看到堂屋內的情況。
待那菜刀落地後,也不曉得咋回事,堂屋內的氣氛沒有任何變化。值得一提的是,那婦人微微抬頭,在堂屋內打量一眼,好似有些失望,又將頭貼緊地面。
我將這一切收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就開始用哭腔朗誦祭文:蒼天垂簾,大地抽泣,兒女心碎,親朋灑淚。(註:此四句為,祭文的開篇。)
念完這四句,我在他們身上瞥了一眼,繼續念:「二零零六年,時近初春天,別家忙下種,唯我最淒涼,慈母辭人世,正寢七有八,書文祭慈母,哭煞兒孫心。」
一祭我慈母,身世災難多,三歲與娘別,八歲沒了爹,寄予伯父家,十四嫁人夫,誕下數閨女,奈何香火斷,與夫吵不歇,請神到竹園,四三誕下兒,道天無情淚,四四與夫離,陰陽兩相隔,孤身撫兒女。
二祭我慈母,身世坎坷多,七歲下農田,九歲會秧禾,十歲把牛牽,十一針線活,十二心暗傷,十三閨房待,十五誕後人,十六到四十,孕身幹農活,得道插花後,又逢自然災,為充腹中饑,四處遊走地,誕下兒身後,奈無照顧時,寄兒數姐帶。慈母身似男,扛起家中梁,不顧病痛多,只想把家持,待兒成人時,慈母無歇時,整日忙不完,風餐和露宿,苦苦不堪言。
一九八六年,兒逢娶妻喜,為兒面有光,慈母常忍餓,替兒辦大喜,稠飯給兒吃,稀燙母自餐,一日三頓飯,慈母常掛心,比起同齡人,唯我生活甜。
三祭我慈母,為人多淑賢,人前不誇己,背後沒閒言,家門和鄰居,相處真和善,活了一輩子,不與人紅臉,自身節儉省,於人卻豐盛,兒孫當表率,鄰里誇模範。
四祭我慈母,病痛實在多,一九五九年,誕下孩兒身,從此病不斷,三日一小病,九日一大病,好在母福厚,命從閻王搶,健康到七五,病痛又纏身,三年臥床痛,慈母性子變,不是兒不孝,囊中實羞澀,有錢無錢時,心中把娘牽。
可哀兒務農,賺錢三指余,無錢替母醫,慈母壽漸高,兒媳孝床前,屎尿手中端,只為母身舒,皇天不佑人,慈母身歸仙,千聲呼不還,萬哭哭不在,宵夜舉家祭,慈母靈有知,知兒孝心在,盼母陰間好,來世富貴家。
念完這祭文,跪在地面的那些人哭成一片,特別是王希跟王初瑤倆人,已經泣不成聲,或許,二人是第一次聽聞死者的身世。
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嗓子沙啞的很,一連灌了三杯水,嗓子還是有些癢,好在青玄子,給我弄了一道符菉,說是能緩解嗓子問題。
到現在,我還能清晰記得那符菉的樣子,只有二指大,渾身泛黃,上面用硃砂筆畫了一些符號,那符號奇怪的很,就像現在的英文,我依稀能認出最後一個字是,欽。
他將那符菉在我嗓門的位置貼了一下,又念了幾句咒語,那種癢癢的感覺便消失了,嗓子也恢復的差不多。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中國道術的神奇,在後來的生涯中,我發現道術並不像民間傳的行騙,有些大能道士,的確有超自然的能力,但,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誇大。
我問青玄子是什麼符菉,這麼厲害。他說,念祭文的時候,會讓流連在四周的鬼魂,散出一種氣場,影響到人的嗓門,那符菉的作用就是將那種氣場驅散。當然,因為念祭文是以哭腔的語氣去念,多多少少會傷到聲帶,這東西用符菉是無法根治,最終還是需要用藥物去治療。
待嗓子恢復的差不多時,跪在地面那些人已經停止抽泣,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兩行淚跡,好幾個人已經哭紅了眼,這其中包括王誠才、王希,王初瑤,還有一名婦人,好像是死者最小的女兒。
我在他們身上打量一眼,讓他們站起身,點燃三炷香交給他們,又讓他們朝棺材說幾句吉祥話,最後將清香插在棺材前頭。
做好這個,那王希父子,一人給了我一個紅包,一包煙,紅包很薄,估計是一百塊錢,煙是五塊錢那種白沙。
「九哥,辛苦你了,一點心意,還希望你不要嫌棄。」那王希將煙跟紅包遞過給我。
我沒有客氣,伸手接過紅包跟煙,就說:「死者一生也夠苦,你們作為子孫應該多盡孝,等會找一個托盤,裝上三牲以及三樣水果,放在棺材右側,希望死者在天之靈能感受你們的孝心。」
他點了點頭,就準備去找這些東西,我一把拉住他,問:「墓井挖的怎樣?我希望凌晨四點之前,將棺材抬上山下葬,只有這樣,才有時間替你們處理另外一些事情,不然會招來一些災禍。」
他愣了愣,就問我要處理什麼事情。我想了一會兒,也沒告訴他具體是什麼事情,就說:「先把棺材下葬,剩下的事,天亮以後再說,對了,抬棺材的人找著沒?」
他朝堂屋外瞥了一眼,說:「找著了,都是我們村子的村民,他們現在在挖墓井,我回來的時候,墓井已經挖了30公分的樣子。」
聽他這麼一說,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就問他:「墓井在哪?是誰找的?」
他在我身上看了一眼,語氣有些沉重地說:「奶奶生前自己找過墓井,所以,我一直沒讓你去墓井,這可不是我們家小氣那紅包,而是奶奶遺願如此,我們做子孫的,只有尊重老人家的心願。」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場喪事是三天時間,嚴格來說,是兩天,有些急,再加上死者疑惑的事太多,我一直忘了墓井沒找,好在死者生前就準備好了,不然,這喪事真心沒法弄。
有時候,不得不說一句,喪事,看似簡單,只有參與到其中,才會知道裡面複雜的門道。
隨後,那王希走了出去,應該是去準備托盤,我也閒了下來,就跟青玄子坐在堂屋一側。死者那些嫡親,一個個忙碌著手頭的事,都在準備接下來的出殯。
就在這時,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我們面前,不是別人,正是王希的母親,也就是死者的兒媳,她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

第265章空棺(30)
那婦人先朝我們微微彎腰,表示禮儀,說:「陳八仙,不知婆婆的喪事,你是否有啥看法?」
我一聽這話,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幾天前尋找屍體的時候,她的態度跟農村婦人沒啥差別,而現在,無論是態度,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
但,我還是朝她拱了拱,表示還禮,試探性地說:「沒啥看法,就感覺這衣冠塚有些不對勁,不知您是不是有啥意見要提?」
我對她的語氣特別恭敬,一則,禮尚往來嘛,二則,我感覺她好似有重要的事說。
那婦人見我給他行禮,微微一愣,罷了罷手,走到我身旁,坐了下去,就說:「哭喪期間,我見你一直盯著我看,想必你已經開始猜測我的身份,婆婆馬上就要出殯了,我也不瞞你,的確如你猜的那般,我跟婆婆一樣是一名仙侶婆。」
她說完這話,掏出一盒煙,紅豆,兩塊五一包那種,給我派了一根,自己也點燃一根,吧唧的抽了一口,她抽煙的姿勢真心不咋雅觀,看上去讓人有種想笑的感覺,總覺得彆扭。
我接過煙,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正想說點什麼,青玄子拉了我一下,罷了罷手,意思是,別說話,聽她說。
我點了點頭,也沒說話,就朝堂屋內瞥了一眼,那些人看到這婦人抽煙,沒一點詫異之色,好似習以為常,這令我非常疑惑。
按道理來說,農村較為保守,別說抽煙,恐怕露個ru溝,那些閒言雜語都能將人給淹了。
那青玄子好似也發現這一現象,一直沉默在旁。大概過了兩分鐘時間,那婦人丟下手中的煙蒂,在我們身上打量一眼,說:「兩位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男人的姐姐們,對婆婆的喪事會這副態度吧?」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她說:「事情說起來有點長,我就長話短說吧!四年前,我那些姐姐們在我家翻出一本存折,上面有二十萬,是婆婆的名字。從那後一直吵鬧著要婆婆把那二十萬取出來,給大家分了,婆婆不肯,說是留著養老,為了這事,大家足足吵了一年。婆婆病了後,那些姐姐們因為這二十萬,也就沒咋來我們家,說到底,還是那二十萬惹得禍。」
二十萬?我心頭一愣,在城裡人看來,二十萬或許不多,但,在農村,二十萬就是一筆巨款,甚至可以說,這二十萬能改變人的一生,也難怪,那些人會吵的這麼凶。
「那二十萬現在在哪?」我瞥了她一眼,問。
「不知道,存折應該被婆婆藏在某個地方,密碼只有婆婆知道,不瞞你們,婆婆掉入河裡後,我讓瑤瑤在婆婆房裡翻了一會兒,那妮子死活不肯定去找,最後,我說拿那二十萬給婆婆料理後事,她才同意。」她煙癮很大,說完這話又掏出煙,點燃。
聽她這麼一說,我想起,當初查看死者的房間,我們走後,王初瑤的確在那房間待了很久,想必是在找那二十萬,替死者辦喪事。
「那你當仙侶婆多久了?」想了一會兒,我問心中最大的疑惑。
「三年,婆婆病了後,我接了她的班子,這三年時間,我怕插花給希希和瑤瑤帶來厄運,一直待在家,這抽煙的嗜好也是三年前忽然有了。」她深吸一口煙,解釋道。
她說的這嗜好,我以前見過,一般仙侶婆都有抽煙的習慣,想必堂屋那些人應該知道她是仙侶婆,這才沒有奇怪她抽煙。
聽完這話,我那婦人身上盯了一會兒,觀察她的表情跟動作,想從中找出謊言的跡象,畢竟,我們先前懷疑過她。
令我失望的是,她表情一直是那副雲淡風輕,看這情況,她說的十之**是真話。至於,先前沒有告訴我們她是仙侶婆,應該有她的難言之隱,我也沒有問原因,那是人家的**。
隨後,我跟她聊了一會兒,問了一些關於『弗肖外婆』的問題。
她告訴我,她一早就知道『弗肖外婆』是假的,我問她原因,她說,婆婆生前做了缺德事,弄個假『弗肖外婆』掩人耳目,具體是什麼缺德事,她也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王希說過的一句話,死者一直沒誕下男孩為王家傳宗接代,這才請了『弗肖外婆』。
可,『弗肖外婆』既然是假的,那王誠才又是怎麼出生的?
我將疑惑問了出來,她說她也不知道,只有死者才知道怎麼回事。
後來,我們聊到深夜三點半的樣子,我知道了很多事,就如死者生前臥病三年,據她說,那三年病災,死者費了很多心力算了出來,之所以沒擋災,說是怕這病災移到後人身上。
在弄清楚這些疑惑後,我又問她竹園雞死竹枯是什麼情況,她說,她回去『上橋』也算了一番,結果是瘟疫,油紙扇顯示,這場瘟疫與死者有關,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找我們聊聊,商量解決瘟疫的辦法。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三人的意見不一樣,我的意思是,先將衣冠塚弄好,再查原因,這樣既能尊重死者,又能在這過程中發現一些異常的事。
青玄子的意思是,先到河裡去找死者的屍體。
而那婦人的意思很簡單,瘟疫從竹園開始,就應該在竹園找原因。
三個不同的意見,我們商量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按照我的方式來辦,畢竟,這是喪事,萬事以死者為重。
剛商量好這事,王希領著八名中年大漢走了進去,說:「九哥,這八位負責抬棺材,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我微微一愣,抬眼朝那八位村民瞥了一眼,他們年紀差不多大,都是四十到五十的樣子,身上的衣服較為樸素,額頭上有些細微的汗水,應該是剛挖好墓井回來。
他們八個人看到我,衝我笑了笑,其中一名年齡較大的漢子走了過來,給我遞了一根煙,說:「在墳地的時候,聽王希說,你是衡陽的八仙,在那邊名頭很大,今日有緣共事,還望多多指教。」

第266章空棺(31)
我點點頭,打量了他一下,這人五十左右的年齡,略微有點禿頂,但是,身上收拾的很乾淨,值得一提的是,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氣味,這氣味有點像死人屍體發臭的那種臭味。職業感告訴我,這人從事的工作應該跟我一樣,是八仙,不然,身上不會有這種氣味。
發現這一情況,我心中有些疑惑,按照我們那邊的習俗,有外人來這辦喪事,是過界了,當地的八仙應該特別反感,甚至會驅趕我們。
可,眼前這中年的漢子的態度,說不上非常熱情,但,絕對不冷淡。
那人見我沒有說話,就說:「敝人叫王芳民,不知道你貴姓?」
聽完他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眼前這人居然比王誠才要高一個輩分,我會這麼想,是因為王是大姓,近代有十五輩,分別是:橋、端、喜、佳、慶、俊、秀、繼、芳、誠、益、元、余、三、會。
在一些農村,生下孩子後,取名都是按照輩份來排,第一個字為姓,第二個字為輩分,第三個字由父母取,而王誠才屬於誠字輩,眼前這人是芳字輩,在輩分上要高一輩,但,倆人的年齡卻差不多,這令我有些疑惑。(註:老一輩的人起名,都是按照輩分來排,現在一些父母為了讓後人名字好聽、有個性,已經將這些輩分拋在腦後。)
想起現在是商量抬棺材的事,我壓下心頭的疑惑,尷尬的笑了笑,就說:「免貴姓陳,單名一個九,您叫聲小九就可以了。」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