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你說得很對。當我們年輕快樂的時候,什麼都很好。但好景不長,頭頂變禿,雙腿變僵,然後——結束了!經理會說:『你跳得很好,是個很優秀的舞者,但我的客人們喜歡年輕一點的,嗯?』然後就得跟上流生活說再見。我們就——你們怎麼說來著——好景不在了。我告訴你,當有個人來對你說:『聽著!只要你跟我結婚,我會讓你一生富有,衣食無憂。』這是個很大的誘惑。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本來要跟二三十個又笨又老的女人說謊話,現在只是每天晚上跟你的老婆說。這兩者都是為了錢,有區別嗎?」
「是啊,我想我們最終都會選擇這條路,」卡瑞絲苦著臉說,「只不過,從亞歷克西斯的言辭可以感覺,他希望這一切能有點浪漫色彩。關於他尊貴的身世和被剝奪的財產那些廢話——他總是不停地念叨這些。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浪漫英雄。保羅·亞歷克西斯先生,永遠都想做焦點。他讓人覺得,他在地板上跳舞是那塊地板的榮耀。然後,這個傳說中的王子,竟然為了錢要屈尊娶一個老女人。」
「他也不是那麼糟糕,」多麗絲抗議道,「親愛的,你不應該這麼說。我們這些跳舞的人活得不容易。雖然只要你給那些人半點機會,他們都樂得佔你便宜,但是每個人都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我們。為什麼亞歷克西斯,或者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不能夠討回屬於我們的權利呢?不管怎樣,他已經死了,可憐的傢伙,你不應該對死者出言不遜。」
「好啦!」安東尼說,「他已經死了。為什麼會死呢?一個人不會因為好玩,就把自己的喉嚨割了。」
「這件事,」卡瑞絲說,「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我聽到這個噩耗的那一刻,就對自己說,『這不像是亞歷克西斯。』他根本就不是做那種事的人。你要問我為什麼,因為他小拇指被刺一下都會害怕半天。親愛的,你不要皺眉頭,亞歷克西斯就是一個嬌氣的人,就算他死了十回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你自己都曾經嘲笑他。『我不敢爬這個梯子,我怕摔下來。』『我不喜歡去看牙醫,他們可能會把我的牙齒拔出來。』『切麵包的時候別在我眼前晃,我會切到手指的。』『真的,亞歷克西斯先生,』我以前這麼跟他說過,『大家都覺得你是玻璃做的。』」
「我知道小姐在想什麼,」安東尼捲起他那富有憂鬱感的嘴唇,「她在想:『天啊!這就是舞男。他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填著鋸末的人偶玩具。』有人買他,也有人賣,有時候還會有很多不愉快。然後還有那些英國男人,他們會說:『你還指望什麼?這個傢伙,就是亂七八糟的人。靠著笨女人生存,連板球都不會玩。』有時候生活並不如意,但總還得活下去。你覺得呢?我們舞男是不是很可笑?」
哈麗雅特臉紅了。
「我並沒有這樣想。」她說。
「你正是這麼想,小姐,這很自然。」
「安東尼不會玩板球,」多麗絲友善地插了一句,「但他打網球和游泳都有一手。」
「別說我了。」安東尼說,「真的,我不能理解割喉這件事。這完全不合情理。為什麼亞歷克西斯要跑那麼遠呢?他從來都不愛走路,一走路就覺得很累。如果他真決定要自殺,他會在家裡動手的。」
「而且他會用安眠藥自殺的,」多麗絲的金髮晃動著,「我這麼說是因為,他有一次情緒不好的時候把藥片拿給我看。『這就是我離開這個罪惡人世的辦法。』他這麼說,然後又念了很多詩。我告訴他別犯傻——當然了,半個小時過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用剃鬚刀割喉——不可能!」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哈麗雅特說,「順便問一句,」她想起了和溫西的那段談話,繼續說,「他的皮膚有沒有任何毛病?我是說,他經常戴手套什麼的嗎?」
「哦,不。」安東尼說,「舞男是不准有皮膚疾病的,那絕對不可能。亞歷克西斯的手長得很美,他可相當喜歡自己的雙手。」
「他說過他的皮膚很敏感,所以他不刮鬍子。」多麗絲插話說。
「哈,是的!我可以跟你講講這個,」安東尼想起了一個故事,「一年前他剛到這裡找工作的時候,格瑞利先生跟我說:『看看他跳舞。』因為,小姐你要知道,另外一個舞者剛剛離開,走得非常突然,連通知都沒通知一聲。我看了他跳舞,然後跟格瑞利先生說:『跳得很好。』經理說:『很好,我會試用你一段時間,但你不能繼續留鬍鬚了。女士們不喜歡鬍鬚。誰聽說過一個大鬍子舞男?』亞歷克西斯說:『但如果我刮鬍子的話,滿臉都會長包的。』」
「是青春痘。」哈麗雅特說。
「對,對不起,就是青春痘。你要知道,一個長滿青春痘的舞男,這也是從來沒聽說過的。『好吧,』經理說,『你就留著鬍子在這待一段時間吧,等到我們找到合適的人再說。但如果你想要留下來,就得把鬍子去掉。』亞歷克西斯就這樣進來了,陪人跳舞,女士們都心花怒放。那鬍鬚是那麼與眾不同,那麼浪漫,那麼不尋常。她們甚至從很遠的地方專門乘火車來和大鬍子跳舞。格瑞利先生說:『鬍子很好,是我錯了。你要留在這裡,鬍子也留著。我的天哪!這些女士下一步會想要什麼?也許是長鬍子?安東尼,』他跟我說,『你把鬍子留得長長的,也許你會更受歡迎。』但我,不可能!上帝給我的鬍子根本就長不到那麼長。」
「亞歷克西斯有沒有剃鬚刀呢?」
「我怎麼會知道?既然他知道刮鬍子會長青春痘,那他一定試過,對不對?但有沒有剃鬚刀,我不知道。你知道嗎,多麗絲?」
「我?怎麼會問我呢。亞歷克西斯又不是我的意中人。但我會去問蕾拉·加蘭德。她應該知道。」
「他的小情人。」安東尼解釋道,「是啊,去問她,多麗絲。搞清楚這件事顯然很重要,我從來都沒想到這一點。」
「你已經告訴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哈麗雅特說,「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如果你願意再幫我一個忙的話,不向任何人提起我問你的這些問題就太感謝了。因為那些報紙記者——」
「哦!」安東尼說,「聽著,小姐,你不要以為我們是買來賣去的玩偶,就沒有眼睛耳朵了。今天早上來的那個紳士——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嗎?這個彼得勳爵,這麼聲名顯赫,他可不是無緣無故來這裡的,是不是?他不會因為一個外國舞男一時激動割了自己的喉嚨而感興趣。不可能。但同樣的,我們知道怎樣小心行事。你要知道,如果我們連這都不會,早就不可能保住飯碗了。我們告訴你們我們所知道的,寫偵探小說的女士和癡迷怪案的勳爵來作調查。我們什麼都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理解。」
「說得對,」卡瑞絲說,「我們不會亂說的。這也沒有什麼好告訴別人的。當然,警察們會來問我們問題,但他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我想,他們肯定都會覺得這件事和蕾拉有關。這些警察總是斷定,如果哪個小伙子出事了,這案子歸根結底一定跟個姑娘有關。」
「但這,」安東尼說,「是對姑娘們的讚美啊。」
第八章 第二個理髮師的證據
把他再送回去,把被揭露的吹噓者送回他破產的寒穴。——《從哥廷根的來信》1
星期六,六月二十日星期天,六月二十一日溫西剛剛用完早餐,陽光充沛,心情愉快,他順著斯坦福德喬治廣場修剪平整的草坪寧靜地散步,偶爾停下來呼吸那深紅色玫瑰的氣息,或是感歎那年代久遠、一望無際的紫籐,跟隨著灰牆上紫籐那帶著花邊的捲鬚前行。他和貝爾弗瑞奇上校約好在十一點會面。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早餐都已經消化了,正是一個適於培養友好氣氛的時機。1英國作家托馬斯·洛威爾·貝多斯的作品。
他內心有一種愉悅的肯定,感覺自己在追蹤的是一個棘手卻有吸引力的問題,而調查則會在友好怡人的情況下開展。他點燃了一支合季的雪茄。他覺得生活真美好。
十一點十分,生活感覺有那麼一點點不完美。貝爾弗瑞奇上校看起來似乎是H.M.貝特曼1在靈感迸發的時候設計出的人物,總是怒氣沖沖的樣子。在他看來,因為一個人的私人所有物而去調查他的理髮師,這是件很缺乏教養的行為。而且他還有可能和一個巴掌大的海邊小鎮威利伍康伯的一個該死的俄國人的死有關聯,這種隱晦的可能性讓他很憤怒。溫西應該對此感到羞恥,哼!他干涉警察正常辦案,該死,先生!如果那些該死的警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那我們交那些稅有什麼用,告訴我啊,先生!
溫西為自己讓貝爾弗瑞奇上校心煩而道歉,但反駁說一個人總要堅持某種嗜好。
上校表示高爾夫球或者培養獵犬才更像是一個紳士應有的興趣。
溫西說,他在戰時曾參與過情報工作,對那些事情也有一定的興趣。
上校就這樣突然打開了話匣,把溫西在戰時的歷史問了個底朝天,發現了他們兩人有很多共同的軍隊經歷,漸漸地,他跟他的訪客一起穿過小花園裡紫羅蘭圍成的小徑,去向他展示自己養的幼犬們。
「我親愛的小伙子,」貝爾弗瑞奇上校說,「只要力所能及,我很樂意去幫你。你不是那麼著急吧?留下吃午飯,我們可以在午飯之後慢慢說。瑪貝爾!」那吼聲如此洪亮。1H.M.貝特曼(HenryMayoBateman,18871970),英國滑稽漫畫家。
一個中年婦女從後門鑽出來,沿著小徑匆忙地走向他們。「這位先生在這裡用午餐!」上校大聲吼了一句,「拿出一瓶一九.四年的酒來。小心點,該死的!我現在在想,」他轉向溫西說,「你還記得一個叫斯托克斯的傢伙嗎?」
把上校的腦筋從大戰轉移到剃鬚刀上真是非常困難。不過一旦溫西成功俘獲了貝爾弗瑞奇上校的思路,上校便能證明自己是一個很好又很可信的證人。
他清楚地記得那兩把剃鬚刀。這兩把剃鬚刀給他帶來了太多麻煩,哼!剃鬚刀已經不是他年輕時候的那種剃鬚刀了。先生,現在什麼東西都不能和以前比,該死的!鋼鐵根本就不起什麼作用。到底那些外國人用他們的批量生產造了什麼孽,我們的工業現在就是垃圾。他記得,在布爾戰爭的時候——
在十五分鐘之後,溫西又提起了那兩把剃鬚刀。
「哈!是的,」上校一邊說,一邊用誇張的手勢撫摩著自己那一大把白鬍子,「哈,是的!那兩把剃鬚刀!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先生,這兩把剃鬚刀還在你這裡嗎?」
「不在了,先生,我沒有。我把它們給甩了,它們真是沒什麼用。我跟恩迪科特說過,我真驚訝他居然賣這種次貨。每兩個星期就得送去重新打磨一次,所有的剃鬚刀都是這麼劣質。現在這個年代,在哪裡都找不到體面點的發匠了。我們永遠都不能,都不能,除非我們能有一個保守派的政府——我是說,一個強硬的政府,那樣的政府才有膽量保護鋼鐵工業。但他們會這樣做嗎?不會的,該死的,先生——他們害怕會損失那些可憐的選票啊。拍馬屁的黨派!你怎麼能指望一堆婦女去理解鋼鐵的重要性?告訴我啊,啊?!」
溫西問,他是怎麼處理那兩把剃鬚刀的。
「把它們給園丁了,」上校說,「很好的一個人。一個星期過來工作兩次。他有自己的家業,是個復員的戰士,有一條腿是假肢。他幫我養養狗,人挺好,姓薩默斯。」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先生?」
「什麼?哦!你問我,我什麼時候給他的?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那是在黛安娜下崽之後——真是危險啊——它差點死了,可憐的畜生。它兩年前死了——被殺了——一輛該死的摩托車把它壓死了。是我養過的最好的畜生。我把那開摩托車的拖上了法庭,讓他付出了代價。粗魯的小魔鬼,什麼都不考慮。而且現在他們又廢除了速度限制——」
溫西又提醒上校,他們談的是剃鬚刀。
在進一步的回憶下,上校的時間段又縮窄到了一九二六年。他對此很肯定,因為那時候獵犬生病,給薩默斯帶來了不少麻煩。他給了園丁一些錢做禮物,又附加了這兩把剃鬚刀,那時他剛剛給自己買了兩把新的。因為母狗的病,那一窩小狗裡只有一隻成功倖存下來,那隻小狗就是皇家斯坦福德,它真是一條好狗啊。最終敲定準確時間的辦法是去查了查這條狗的血統書。
溫西謝過上校,問他是否可以和薩默斯談一談。
當然沒問題。那天不是薩默斯當班的日子,但他在橋附近的小屋住。溫西可以過去看他,只要向他提上校的名字就可以了。需要上校跟溫西一起走過去嗎?
彼得勳爵非常感謝,但請上校不用再麻煩了。(他感覺,如果貝爾弗瑞奇上校不在場的話,薩默斯可能交流得更自如些。)在一番交談之後,他最終成功謝絕了這位老戰士客氣的邀請,踏上了斯坦福德風景獨特的小路,走向橋邊的小屋。
向薩默斯提問很容易,他是個很警惕、反應敏捷而且思維準確的人。貝爾弗瑞奇上校把那兩把剃鬚刀送給他讓他非常感動。但他自己更喜歡安全性高一些的用具,用不著它們。但當然了,他沒有告訴上校這一點,不希望掃他的興。所以他把這兩把剃鬚刀送給他妹妹的丈夫了,那個人在斯漢普頓開了一家理髮店。
斯漢普頓!離威利伍康伯不到五十英里!難道溫西的初次嘗試就如此幸運嗎?他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問他,這兩把剃鬚刀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記號能讓人認出來。
是的,真有記號。其中的一把不小心掉到屋裡的石頭地板上,所以象牙上有一道很小的劃痕。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現。另外一把剃鬚刀,據薩默斯所知,是完好無損的。
溫西為這條信息表示了感謝,也適當地報答了他。他回到車上,向南趕去。他一直認為斯坦福德是一個美麗的小城,而現在,灰色石頭的房子和凹凸有致的窗戶沐浴在醇美的午後陽光裡,在他看來,簡直是英格蘭皇冠上最美麗的一顆珠寶。
那天晚上他下榻在斯漢普頓,星期天一早就去找薩默斯的妹夫。他的名字叫邁瑞威澤——一個預示著快樂的名字1。那家理髮店很小,在碼頭附近。邁瑞威澤先生就住在自己店面的樓上,非常願意向溫西提供那兩把剃鬚刀的信息。
他在一九二七年的時候得到了它們,儘管被保養得很糟糕,到他手上的時候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但還是很不錯的剃鬚刀。其中的一把還在他這裡,完好地使用著。也許勳爵閣下願意看一眼,就是這把。1邁瑞威澤的英文是Merryweather,好天氣的意思。
溫西強壓住狂跳的心臟,把剃鬚刀接了過來。這跟哈麗雅特在海灘發現的那把正是同一批產品。他仔細地檢查了這把剃鬚刀,但在象牙上沒有發現劃痕。他幾乎害怕問出這個問題,害怕會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那另外一把呢?
「這個,勳爵閣下,」邁瑞威澤說,「很不幸我不能拿給您看了。如果我知道您想要看的話,我肯定把它留著。我賣了那把剃鬚刀,勳爵閣下,就是幾個星期之前的事,賣給了一個來這裡找工作的流浪理髮師。我沒有工作讓他做,而且跟您老實說,就算有的話我也不會把工作給他。說了您會吃驚的,很多來這裡找工作的人當中,其中有一半還不如我家的貓會理髮。他們只是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撿份工作。我們一般都是給他們幾個剃鬚刀試試手,看看他們能搞出什麼名堂。你能從他們使用剃鬚刀的樣子看出來,他們當中有九成這輩子都沒用過剃鬚刀。那個人就是這樣的,所以我告訴他趕快滾蛋。然後他問我可不可以賣給他一把二手剃鬚刀,我就把那一把賣給他好打發他走。他付了錢就跑了,後來就再也沒出現過。」
「他長什麼樣?」
「哦,那小伙子不招人喜歡。棕紅色頭髮,行為舉止溫和得有點過頭了。不像勳爵您這麼高,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有一點——小毛病,要我說的話可能是有些殘疾。他一個肩膀好像比另外一個肩膀高那麼一點點。不是很引人注意,但給我的印象就是如此。沒有,他沒有瘸或者任何那樣的殘疾。活動還是很敏捷的,動作都很快。他的眼睛發白,睫毛是棕紅色的——一個小丑鬼,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手保養得很好——我注意到這個是因為,當有個人在這樣的店裡找工作時,他的手是你第一個會看的地方。比如說,髒指甲或者咬得參差不齊的指甲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讓我想想,哦,還有,他的口才很好,說話像個紳士,用詞很優雅,語氣很從容,這也是大家能注意到的事。口音不像我們這一帶的——我們的顧客有時很粗魯。你要知道,我都習慣了這種顧客,所以就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他的說話方式。而且,我當時也在琢磨,這個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那個人說過他以前在哪裡工作嗎?」
「我記憶中沒有。我的感覺是,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工作了,而且不是很願意跟我講這些細節。他說他是自由職業者。很多人這麼說,試圖讓你相信,他們曾住在邦德街1上,但因為某些聞所未聞的遭遇失去了所有的財產。我想您知道那種人。我並沒有很注意那個人,不喜歡他長的樣子。」
「我想他跟你說過他的名字吧。」
「好像說過,等我想想,真希望現在能想起來。亨利!那天到這裡來的那個紅頭髮的猥瑣傢伙叫什麼名字?那個在我這裡買了剃鬚刀的?」
亨利是一個發頂像鸚鵡的年輕人,他寄宿在他的顧主家,正在假裝看星期天的報紙,但裝得很不成功。「哦,」他說,「我不記得了,邁瑞威澤先生。是個很普通的名字。是布朗嗎?我覺得是布朗。」
「不,不是布朗,」邁瑞威澤先生突然獲得了啟發,「是布萊特,就是這個名字。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還說他用剃鬚刀的樣子跟他的名字可不相配。2」
「對,」亨利說,「就是布萊特。他怎麼了?有什麼麻煩嗎?」
「如果真有麻煩也是意料之中。」溫西說。1邦德街是倫敦的富人區。2布萊特(Bright)在英語裡是聰明的意思。
「警察?」亨利的面部表情立刻閃爍了起來。
「亨利,」邁瑞威澤先生說,「勳爵閣下難道看起來像個警察嗎?你真是讓我吃驚。如果你不多知道點東西的話,永遠都不可能在這一行出頭的。」
亨利臉紅了。
「我不是警察,」溫西說,「但如果這些日子警察想找布萊特先生的話,我會覺得很正常。你們不要說任何與此有關的事,除非你們碰巧遇到布萊特先生,不管是什麼時候遇到他,你一定得讓我知道。我現在住在威利伍康伯——在貝爾維爾酒店——如果我不在那兒的話,你們可以在這個地址找到我。」
他給了他們一張卡片,謝過邁瑞威澤先生和亨利,並告了別。旗開得勝,他覺得自己這邊有了進展。恩迪科特的白色剃鬚刀裡,肯定不可能有兩把都一樣被過度使用,並在象牙處有一樣的劃痕。毫無疑問,他追蹤的正是那把,而且如果——
好了,現在他只需要找到布萊特先生。一個流浪理髮師,肩膀有點小問題,這樣的人應該不難找到。但總還有一些煞風景的可能性,比如布萊特先生只是演一次理髮師而已。如果這樣的話,幾乎可以肯定,他的名字不叫布萊特。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找到一部電話機,給威利伍康伯警察局打了一通電話。
格萊謝爾警長接了電話。他饒有興致地聽溫西怎樣追蹤這把剃鬚刀的歷史。他自己並沒有觀察到象牙上的劃痕,但如果勳爵閣下願意等一等的話……你好!溫西勳爵還在嗎……是的,勳爵閣下說得沒錯。真的有劃痕。幾乎看不出來,但真的有。這的確是很奇怪的巧合。看起來似乎真的值得去調查一番。
溫西又說了幾句話。
是的,完全沒問題。斯漢普頓警察應該去追蹤布萊特。最後的結果肯定是亞歷克西斯從布萊特那裡買到的這把剃鬚刀,但真奇怪,如果他想要一把剃鬚刀的話,為什麼不在威利伍康伯買呢?是大約三個星期之前,是嗎?很好。他會去看看能查到什麼。他還會查查亞歷克西斯那一段時間有沒有去斯漢普頓,或者有沒有人在威利伍康伯看到過布萊特。他很感激溫西勳爵為這件事不辭辛勞地幫忙,如果勳爵閣下想回威利伍康伯的話,這裡也有一些進展可能會讓他感興趣。現在已經很明確了,這就是一起自殺事件。屍體有沒有找到?沒有。屍體還沒有回岸上呢,而且風還是把浪潮托得很高,磨刀礁林那邊現在還是不能採取任何行動。
第九章 平鐵的證據
來,現在告訴我,是誰搖的鈴?
——《新娘的悲劇》
星期天,六月二十一日哈麗雅特·范內和彼得·溫西勳爵肩並肩地坐在沙灘上,看著邪惡的平鐵方向。海面吹來一股清醒的、帶著鹹味的勁風,吹亂了哈麗雅特的黑髮。天氣還好,但雲朵在天穹上躁怒地滾動著,陽光只是在雲層撕開的一瞬間才透出來。在磨刀礁林那片礁石上,海浪被撕成暴躁的白色斷片。那大約是下午三點,潮汐已經到了最低點,但就算這樣,平鐵還是不能完全露出水面,而且大西洋的海浪不停地翻滾,在礁石的底部重重地拍打著。他們兩人中間有一籃食物,還沒有打開,溫西在潮濕的沙子上畫著他的計劃。
「我們想要得到的是,」他說,「死亡的時間。警察已經把亞歷克西斯到這裡的方式搞清楚了,那看起來沒有懷疑的必要,真是件好事。星期四十點十五分的時候,從威利伍康伯有輛火車會在達裡關卡停靠,好載那些去赫爾斯伯裡集市的人。亞歷克西斯就是搭乘這輛火車,在達裡關卡下的車。我想那一定是亞歷克西斯,不會搞錯的。他的黑色鬍鬚和整潔的服飾那麼引人注目,我想我們可以把這個當做已經證實了的事實。火車上的乘警記得他,還有三四個別的旅客。而且,根據房東提供的他離開房間的時間,也正好能趕上這趟火車。威利伍康伯火車站賣票的人也記得他。親愛的哈麗雅特,還有一張威利伍康伯和達裡關卡之間的頭等返程票一直沒有人取消,也沒有人使用過。」
「一張返程票?」哈麗雅特問。
「一張返程票。私人偵探小姐,就知道你的反應會這樣強烈,這似乎把自殺的推斷給勒死了。我跟警長也這麼說,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自殺事件,特別是外國人的自殺,如果其中沒有不能解釋的東西,那就不叫自殺了。」
「也許在現實生活中真是這樣的,」哈麗雅特若有所思地說,「一般來說,人不會一邊計劃著自殺,一邊還買一張返程票,但現實中的人是各種各樣的。也許是順手,或者只是個愛好,或他那時還沒有下定決心要自殺。」
「我本以為我的朋友帕克探長是地球上思維最縝密的傢伙,但你把他打敗了。你可以排除愛好這個說法,我絕對不相信我們那位精緻講究的亞歷克西斯會有這樣的愛好,專門乘火車去達裡關卡,然後走上四個半英里,僅僅為了去憂傷的海邊哭泣。不管怎樣,我們得注意,那張返程票我們需要給出合理的解釋。很好。繼續說吧,除了亞歷克西斯以外,沒有別人在達裡關卡下車,但許多人在那兒上了車,所以我們不清楚亞歷克西斯後來幹了什麼;但如果我們假設他以中等速度一小時三英里行走的話,他達到平鐵的時間不會遲於十一點四十五分。」「等一等。潮汐是什麼情況?星期四什麼時候潮汐在低位?」「下午一點十五分。我已經查過了。在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平鐵的根基之上還有大約五英吋的水,但礁石有十英吋高,而且不靠海的那一邊是漸漸升高起來的。在十一點四十五分,或者在此之後不久,我們的朋友就可以在不弄濕鞋面的情況下走到礁石那裡,並坐在上面。」
「好。我們確認他的鞋面是乾的,所以這和推測很吻合。接下來呢?」
「什麼?是他割了自己的喉嚨還是別人幹的?他什麼時候死的?太遺憾了,屍體被潮汐衝下去了。即便現在屍體出現了,也不會告訴我們任何東西。當你看到屍體的時候,他還沒有僵硬,你還說你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經變涼了?」
「如果,」哈麗雅特說,「當時在那個礁石上有一塊冰的話,你都可以在冰上煮雞蛋。」「頭疼,頭疼。等一等。血跡,那是什麼樣的?你有沒有注意到,血是厚的紅血塊,還是像膠質一樣的白色血清,紅色的部分在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