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我道:「不是我想,是我看的出來,你想下山。」天然呆不久前說過的話還在我腦海裡徘徊,一個人,如果能隨隨便便的將生死置之度外,那樣的人生,必定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
我看得出來,對天然呆來說,這樣的生活,他應該已經完全厭倦了。
厭倦了之後呢?
他會怎麼樣?
我們可以瀟灑的離開小扶桑,而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可能如同那些窗外的垂屍一樣,讓自己變成一具屍體。
如果他於我只是個陌生人,那麼他是選擇好好的活著,還是放棄自己的生命,對我來說,或許不會造成什麼影響。然而,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很顯然,我沒辦法再將他當成一個陌生人。
潛意識裡,我甚至覺得他像我的一個小弟,當然,是屬於很牛逼的那一種。
我以前只當他很年輕,但現在看來,這些活在時間裂縫裡的人,一個個都是老怪物了。只不過,當老怪物活的太久,記憶完全消失,活的如同一張白紙一樣時,那其實和年輕也差不到哪兒去。
有句古話不是說老還少嗎?天然呆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我想像了一下我們走後的不久,天然呆一個人待著這鬼地方,無聲無息的死亡的情景,我就覺得心裡跟垂了一塊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如果有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我真的很希望能幫到他。
我說完,他抿了抿唇,微微撥動了一下篝火,須臾,緩緩道:「離的越遠,衰亡的程度越快。」
「為什麼?」事實上,我以為,離開扶桑後,時間只會重新開始而已,大不了經歷正常人的生老病死,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扶桑之力,不僅只是時間的力量,它還有一種奇特的力量,我們稱之為『椿』,它看不見,感受不到,卻一直存在,我如果離開這個範圍,會瞬間……」他盯著自己的手,瞇了瞇眼,似乎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很久之前,有一個族人,我忘記她的名字了。她想離開這個地方,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我們去送她。她離我們越來越遠,每走一步,就老一分,頭髮變白、身體佝僂,最後倒在了地上。我們不敢往前走,所以沒有人給她收屍……屍體被禿鷹,吃了。」
天然呆說話的語句並不順暢,大概是很少與人交流,所以詞句組合起來,聽著有些怪,但這並不妨礙我明白他的意思。
離開那個範圍,就會瞬間衰老。
這太可怕了……等等……
我猛地想到一個念頭,如果那種力量會改變人的體質,那我們已經扶桑待了這一天一夜,不會也被改造了吧?這麼一想,我便問了出來。天然呆搖頭,道:「不會,時間太短。」
我頓時鬆了口氣,但很快,我又想到一件事,頓時覺得這小子可能是在忽悠我:「既然你說,離開一定的範圍,就會快速衰老而死,那你那個同伴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十一年前,他離開這裡了嗎?」
天然呆微微低下了頭,過長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讓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許久之後,他才道:「他騙了我。」說這話時,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從天然呆身上散發出來的,名為憤怒的情緒,事實上,我幾乎以為他是個沒有情緒的人。
「騙?」我道:「他怎麼騙你的。」
天然呆道:「那個冰洞下面,是小扶桑的遺跡,與外面的聖湖相通。我們都想離開這裡,他告訴我,只要合力拿到一塊遺跡碎片,將碎片帶在身上,就可以抵抗『椿』的力量。他的力量很強,我從來都比不上他,我們一起下水,經歷了很多的危險,終於拿到了一塊。」
估計是最近話說的比較多,他說話比最初流利許多了。
而我也幾乎猜到了後來的結局,道:「然後,他自己帶著碎片,走了?」
天然呆放在膝上的拳頭猛地握緊,嗯了一聲。
一時間,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的好,這小子,也太容易被騙了。
不,或許不是他容易被騙,而是人心太過險惡。
假如我自己,和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地方,相依為命很多很多年,那麼我相信,我也絕對不會防備那個人。被這樣的一個人背叛和欺騙,我相信,帶給天然呆的影響,肯定是非常大的。
我不由道:「那你是不是特別恨他?」
天然呆側頭看了我一眼,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如果那東西的力量,只夠一個人使用,我會把東西讓給他,但他不應該騙我。」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恨他,我只是想見他,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第七十四章新危機(為聯賽票滿五百加更!)
我心說廢話,十多年前整個小扶桑就你們兩個活人,他當然是你唯一的朋友了。這小子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給他一塊餅乾,就願意為了救我而拚命,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對我說過我是他朋友一類的話。而那個被他規劃到朋友圈的人,如此巨大的背叛,他居然……
我揪了揪頭髮,忍不住仰天長歎一聲。說他呆已經是含蓄了,這種人,呆的就像一張白紙,這要是放到社會上去,嘖……我突然覺得傷感,恐怕這張白紙只會有兩個下場。
要麼被劃的亂七八糟,要麼被摧毀。
我這一聲長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眼看著我,目光平靜,面無表情,像是定格了的鏡頭一樣。我搓了搓臉,收回思緒,道;「好吧,你想見你那位……朋友。是不是有那個什麼遺跡碎片,你也能出去?」
天然呆點了點頭,淡淡道:「很危險,我一個人,拿不到,以前很多人試著去拿,都失敗了。」
「那你倆能成功,還真是運氣好。」
天然呆道:「因為他很強。」
「你那個夥伴叫什麼名字?」
「瞌睡蟲。」
「瞌睡蟲?」我覺得這名字……真是比譚刃取名的水準還差。
他嗯了一聲,道:「因為他的耳朵,有問題,可以聽見很細微的動靜,所以他一直睡不著,每天都在打瞌睡。」
我想像了一下一個和天然呆差不多的年輕人,天天打瞌睡的模樣,不禁覺得莞爾,順嘴問道:「那他管你叫什麼。」
他道:「喂。」
「啥?叫你啥?」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喂。」
「……」幸好我這會兒嘴裡沒水,否則真的噴出去。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我覺得有些累,便重新躺了下去,反正有雪鬼皮隔著,也不冷,天然呆繼續照看著火堆。這一番折騰,其實已經又餓又渴了,但現在這地方什麼也沒有,我到現在還沒死,只能感謝自己這特殊的體質了。
躺在玄冰地上,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現在走是走不了的,便乾脆閒聊:「我該怎麼幫你?」
「你幫不了。」
「那個遺跡,是什麼樣的東西?」
他道:「樹根,裡面有一具樹胎。」
我道:「樹胎?長什麼樣?」
他不開口了,盯著篝火,道:「你們離開以後,幫我找一下我的朋友。」
我忍不住冷笑:「找他幹什麼?」其實這會兒我心裡是很不好受的,我想幫他,但就如他所說,我真的幫不了。至於譚刃和周玄業,我更沒有理由去要求他們幫天然呆,那兩人為窩做的已經夠多了。更何況,即便他們願意,估計能力也不夠,他倆本來就忌諱天然呆,而天然呆的能力,甚至還不如那個瞌睡蟲。
這兩人當年聯手,都才險險的拿到了一塊碎片,現在,機會就更渺茫了,而且這是玩命的事情。
所以,我真的幫不了天然呆,有心無力。
而此刻,他心裡居然還惦記著那個背叛他的人,我知道這小子一根筋,但此刻,心裡還是跟被打了一拳一樣:「找到他,他還能把那東西跟你換著玩兒?」
天然呆抬頭看我:「你生氣了。」
「沒有!我生個屁的氣啊!」好吧,我確實在生氣,不過我是在氣自己沒用,這一刻的感覺很無力。這個冒著生命危險,下跪磕頭救我命的人,我沒辦法幫他做任何事。
我試圖再做一些掙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簡單一點的?」
天然呆看著我,一聲不吭。
我放棄了,如果有簡單一點的,還用得著等我來?
時間就這樣在一片沉默中流逝,不,或許時間根本沒有流逝,篝火始終以一種固定的頻率跳動著。須臾,他說要去找些吃的,離開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左右,弄回了一些顏色嫩綠的蕨類植物,分給我一半,剩下一半,自己就那麼吃生的往嘴裡塞。
我試著吃了一口,只有一個感覺:又苦又澀,還帶著一股腥味兒,這種東西,也只有這種味覺細胞失靈的人才吃的下去。但不補充體力不行,我就當吃中藥了,圇吞的嚼著就往下吞。
吃完一把草,旁邊挖出來的小冰洞裡,已經聚集了一些被烤融化的水,天然呆埋下頭喝了兩口,剩下一半留給我。
我由衷覺得他的生存能力太強了,在這樣的條件下,居然把吃的喝的都弄到了。
吃了滿口又苦又澀的草,喝了一口玄冰融化的水,雖然嘴裡難受的厲害,但胃裡翻騰的沒那麼厲害了。天然呆道:「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去。」
我道:「萬一他們追來怎麼辦?」
他道:「認命。」
我道:「我不認命,我可以走,咱們不能待在這地方,太危險了。」
天然呆依舊用那張萬年不變的臉看著我,淡淡道:「你可以?」
「可以。」
「好。」他說了一個字,緊接著從篝火裡挑出了柴禾,拿在手裡,道:「走。」我倆拿著火把開始往外走,沒多久,便看到了那個之前在混亂中丟失的簍子,倒在地上,最初採的藥竟然還安然無恙的裝在裡面。
天然呆將簍子拎了起來,單肩背著,這東西並不重。
沒多久,我們便走回了那片流光溢彩的區域,這才滅了火把,接下來的路上,到也沒見那些東西追來。我現在算是毅力爆發了,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唯一支持著我的信念就是一句幾乎自我催眠的話:蘇天顧,你不會那麼容易死,你是金肌玉骨,受再重的傷,都能快速復原,撐住、撐住!
人的毅力有時候是很偉大的,最終,我和天然呆回到了當時下來的那根繩索上。我倆現在的情況都沒辦法往上爬,主要是手都沒辦法使力,但待在這裡,總比待在之前那個冰洞裡安全。
我靠著冰壁坐下,嘴裡喘著粗氣,這地方很亮,所以沒有了那種陰森森的感覺。
天然呆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現在上不去,但他卻圍著附近兜起了圈子,我道:「別瞎兜圈子,兜的我頭都暈了,你有那個體力,乾脆爬出去算了,兜什麼呢。」
他沒理我,繼續兜圈子,剛才折騰的有些累,我也就懶得開口了,靠著冰壁半躺著休息,
須臾,他突然停下了,本來一直在兜圈子,這猛然一停下來,我還挺不習慣的,我道;「怎麼不繼續轉圈了,轉啊,戴個長假髮就可以跳藏族舞了。」
天然呆不理會我的調侃,說:「這裡也有腳印,很淺,步子很大,那個人在這裡停留了一會兒。」我愣了一下,立刻爬起來,湊過去瞇著眼一看,冰層上果然有一層很淺的腳印,由於周圍透光,流光溢彩的,所以這些淺淺的印記更加難以讓人發現,天然呆能注意到這個,眼力實在很厲害。
我注意了一下,之間這腳步間的步子,果然隔的非常大,完全不像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我試著伸腿量了一下,按照最大跨腿度來算,這人也是我的兩倍多。
一時間我有些懵了,這究竟是什麼人?難不成是個腿很長的巨人?而且這巨人還長著毛?
思來想去,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屍變,因為屍變後的人雖然不會變成巨人,但速度會變得非常厲害,跨度也會加大,比奧運會跨欄那個要厲害多了。
想到此處,我道:「可能是詐屍了。」
話音剛落,冰縫的後半段,突然走出來一個人,說:「你說誰詐屍呢?」
我一聽這聲音,再看那人走過來的身影,頓時感動的想哭:「周哥!」我立刻去迎接他,也顧不得渾身疼痛了,但剛走了沒兩步,我再仔細一瞅他臉上那個有些不同尋常的笑容,現在猛地回過味兒來。
不對,這好像不是周玄業。
看這有些邪裡邪氣的笑容,嘶……媽的,不會又是周老二那混蛋吧?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然,他雙手環胸,吹了個口哨,說:「小子,我們又見面了,上次送給你的見面禮不賴吧。」
上次!
他還好意思提上次!
前腳將我撂倒,後腳就把周玄業放出來,搞的我報仇都沒地方,他還好意思提這事兒!
我雖然憤怒,但心中卻警鈴大作。
這周老二一直覺得我在拖累『他們』,總想著把我給解決了,完蛋了,真是前有狼,後有虎。
我立刻往後退,後背猛地抵住了跟上來的天然呆。
天然呆很明顯察覺到我和周玄業之間不對勁,他道:「你們吵架了?」
《走屍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