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能完全贊同，但是梁老先生的看法畢竟有他獨到的地方。
梁老先生兩腿一翹，繼續說道：「哈哈，你還記得就好，這天下間的人最為可恨，你對他們好。他們未必記得，但是如果你做出了任何一點讓他們不舒服的事情，哪怕只是瞪了他們一眼，碰了他們一下，他們就恨不得一輩子記著你，把你當成他們的殺父仇人！」
「老先生……這句話有點……有點過了吧？」我連忙問道。
梁老先生哈哈一笑：「不過，根本就不過。這就是這個世界，就是這些人的德行。再換個說法，比如說一群人。你最開始天天給他們幫忙，受苦受累，他們未必會領你的情，就算領你的情，那也只是暫時的。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忽然不給他們幫忙了，你猜他們會怎麼著？」
「怎麼……著？」
「他們會怨恨你，恨不得把你說的無比低賤，恨不得用自己的吐沫淹死你！」梁老先生哈哈一笑，說道：「所以既然這天下是個這樣的天下，百姓是個這樣的百姓，那我為什麼還要幫忙呢？四九城的百姓難道會好到哪去麼？」
我怔住了，我以為上一次梁老先生對我說的話只不過只是偶然，然而我沒有想到梁老先生心中居然有這樣根深蒂固的成見。
我想要開口，卻發現對於梁老先生我根本無法反駁。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笑著說道：「哈哈，林楊，說實在的，我早就看透了。所以才會這麼消極。就拿這二十年來說吧，二十年的時間，我曾經以為我真的能夠拯救天下蒼生，可是到頭來呢？天劫該來還是來了，當初你爺爺在我面前許下的雄心壯志沒有一個實現了，我唯一改變的是什麼呢？是我自己……這二十年我一次家都沒有回去，我的家人甚至以為我死了……這才是我能夠做出的改變……你醒悟吧，一個人不能改變天下，只能去適應天下，一個人只能改變他自己。」
我有些無語，因為我發現梁老先生的思維已經很牢固了，不是我一言兩語能夠動搖的。
這是他二十年中形成的觀念啊！
我一聲苦笑，面對著坐在籐椅上的梁老先生，搖頭說道：「既然您都已經這麼說了，那麼我說什麼也都是枉然了。」
梁老先生微微一笑：「這倒也不是，我不會為了天下人而幫助你，但是我卻可以為了我自己的親人來幫助你。」
「這……是什麼意思？」我詫異問道。
「我只有小楓這一個孫女，而且我孫女的心裡唯一的男人就是你，這點我知道，她甚至曾經告訴我，她甚至願意和別的人分享你……」說到這裡的時候，梁老先生的臉上有些苦澀：「我知道她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含義，我知道在她的心裡你到底已經重要到了什麼程度，所以林楊，我不會為難你，我可以幫助你，甚至可以為你獻出我老邁的生命，但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須要接受小楓，像夫妻那樣接受小楓，可以麼？」
梁老先生的話說的很直白，已經不能再直白了。
面對這梁老先生，我苦笑了一聲，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沒想到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小楓爺爺給我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難題。
……
明月高懸天邊，今天晚上四九城的天氣異常的好。
能見度頗高，於是我可以直接看到遠方的鬼婆娑。
我們一路朝著鬼婆娑進發，全都沉默著，但是我們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我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背後一左一右是沉默的二叔和松鶴仙者。
松鶴仙者雖然告訴我他的傷勢已經痊癒了，但是從走路的姿勢我能夠看得出來，他還是無法活動自如。
再往後是老貓和大黃，大黃背著自己的斬鬼劍，老貓則手上纏著紅繩。
老貓嘴上叼著煙頭，猩紅色的煙頭在黑夜中一閃一閃，像是一個微型的燈塔，散發著信號。
再往後，是默默跟隨著的小楓，迦樓羅主人的狀態無法戰鬥，所以沒有跟來。
建文帝和吳旻殿後，建文帝本來出行是必須要坐著白色轎子的，可惜自己的地宮已經被搶，想要做轎子就顯得有點奢求過高了……
梁老先生還是沒來，我當然不能答應他的請求。更何況現在是四九城的存亡之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我們已經走過了積水攤，再往前就是西之門的地界兒，深夜四下無人，四九城的晚上今天變得異常寧靜。
「外面風平浪靜，也沒有半點陰風，看起來今天晚上咱們還是要地下作戰了。」二叔沉聲說道。
松鶴仙者手中提著一把仙鶴祥雲的桃木劍，輕輕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這鬼婆娑邊上作戰，咱們未必是對手啊……」
二叔倒是淡定：「對咱們這種人來說，生死已經無所謂了，大不了變成厲鬼之後再戰，那時候敵人可就沒有鬼婆娑的優勢了。」
我連忙啐了兩口：「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咱們還未必就要輸了呢！」
說著已經到了西之門外，也許是因為多了許多參照物，鬼婆娑遠比當初七百年前看起來參天偉岸。
我們幾個隔著一條馬路停下，看著鬼婆娑，我低聲問道：「二叔，那第三位真人今天晚上真的不來了？」
二叔輕輕點頭：「他有更重要的任務，所以就不過來了。」
更重要的任務？我心裡頭倒是奇怪，究竟還有什麼東西比四九城的最後一戰更加重要？
但是我沒有問出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楊，你對這裡的環境比較熟悉，咱們從哪裡能夠進入到地宮和西之門的連接處？」松鶴仙者輕聲問道。
我指了指不遠處立交橋下的地鐵站入口：「從那裡就能進去，但是一定小心，咱們人太多，容易暴露目標。」
小楓微微一笑：「沒關係，我可以先進去照顧好那些值班的人員。」
我點點頭：「好，那你千萬小心，不要被他們發現，也不要讓他們受傷……」
小楓朝著我眨了眨眼：「放心，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做這些事情了……」
說著，我們各就各位，開始行動。
既然鬼母還沒有動手，那我們就先發制人！
第五十九章最後一戰（上）
西之門地鐵站下層空間非常龐大，我們平時換乘地鐵所行走的地下通道只是冰山一角。
從隧道下來，這陌生的空間讓人幾乎窒息，上一次過來的時候我就深刻體會到了四九城地下工事的龐大和恐怖。
這裡的建築巧奪天工，據說第一代的建築風格和總體框架都是姚廣孝把關完成的，姚廣孝當時動用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
要說這些神跡。還是要上推到封建時期，那個時候的匠人真的是在用生命完成他們的工作，如果完成的稍有瑕疵，輕則殺頭，重則夷族，那是滅門的大事。
所以古代有萬里長城，有阿房宮，有都江堰，有秦始皇陵。余吉島扛。
帶領眾人進入了西之門的地下，我們一行人的動作都非常謹慎。雖然現在還沒有看到鬼母的行蹤。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鬼母是不是躲在暗處悄悄打量著我們。
敵人狡猾而又凶殘，我們雖然經驗豐富，卻也不敢怠慢。今天晚上注定是四九城陰間的一個里程碑，而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我們的名字將會留在上面。
我依然走在最前面，身後跟著的換成了老貓和二叔。大黃和松鶴仙者的身體狀況都不算太好，他們兩個必須走在隊伍的中間。得到最好的保護。
掠陣的依然是建文帝，這種髒活累活本來不應該讓高貴的地宮之主來承擔，可是建文帝執意要如此做，我們也就沒有在這件小事上太過糾結。
遠處傳來了陣陣從地宮深處飄出來的陰風，聽到風聲，我們非但沒有覺得可怕，反倒是覺得踏實了一些。如果這裡的環境寧謐安靜，我們才應該覺得害怕。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整個地下建築的最低端，也就是通往地宮的那處隧道，其實從地宮來到鬼婆娑根本沒有太長的距離。鬼母他們本可以在佔領地宮的第一天就來到這裡，而他們卻並沒有這麼做，這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在準備一些東西。
具體準備的是什麼？我還想不出來。
我沒有忘記當初鬼母朝著四九城進發的時候背後跟著的那一群可怕的厲鬼，如果鬼母願意的話，她一個人真的有屠城之力。
我們在地宮隧道口找了個可以遮蔽的小岔路躲了起來。二叔掏出來一包煙，分給了我和老貓，我們三個點上煙，強裝鎮定地抽了起來。
松鶴仙者笑笑：「你們仨心理素質倒還真是過硬。這個節骨眼了，居然還有心情抽煙？」
二叔笑了笑：「這有什麼？大不了一死，還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還是老貓更有覺悟：「我本來不想抽的，但是一想如果一會兒真的死了，這可就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抽煙了，那還是先來一根再說吧。」
松鶴仙者嘿嘿一笑：「小貓，看你年紀輕輕，說出的話倒是夠老成。」
老貓一聽，松鶴仙者居然喊自己「小貓」，登時哭笑不得。
老貓的名字倒也不是沒被別人篡改過，瘋道人給他改成了「貓崽子」已經是獨樹一幟，別出心裁，現在松鶴仙者又給改成了「小貓」，更是神來之筆。
這時候松鶴仙者忽然抬頭看了眼二叔：「二爺。有件事情我得麻煩你。」
二叔一聽，松鶴仙者這話一開口就說重了，連忙點頭說道：「仙者，咱們都是老交情，您可不要這麼客氣。」
松鶴仙者微微一笑：「我若是死了，就讓我斷了衣缽吧。」
一句話，簡簡單單，卻平地驚雷。
二叔一怔：「您這是什麼意思？」
松鶴仙者苦笑一聲：「我這一生倒也沒收過幾個徒弟，好不容易挑出來的那幾個沒有熬得過我，都在我前頭走了。最近的這位徒弟實在是……有點差強人意，我也不好再禍害別人了，若是我橫死在這，你幫我立個碑，從此就當我這一條脈斷了香火。」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猜到松鶴仙者知道了林松的事情了。
這話說得悲壯而又淒涼，仙者晚年居然是個這樣的下場。
二叔想了想，還是點頭答應了松鶴仙者的請求，松鶴仙者倒也不客氣，笑了笑，不再多說了。
大黃沒那麼多文藝情懷，只是自顧自坐在旁邊休息。
小楓則始終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
我隱約覺得小楓有話要對我說，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建文帝忽然低聲說道：「大家小心了，地宮門開了。」
其實就在剛才一瞬，我感覺到地宮深處有一道陰風緩緩朝著我這邊吹了過來，但是這風來的不算太猛，所以我也就沒太注意，然而建文帝低聲解釋道：「地宮開門的時候這隧道裡的風力會隱約發生變化，而且根據這種風力持續的變化，還可以推斷得出地宮的大門開了多久，從而可以粗略估算出地宮裡出來了多少人。」
我一聽，不由得被建文帝這麼強悍的推算能力和對地宮的瞭解程度所震撼。果然帶著地宮的正主兒過來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我還等著建文帝繼續解釋，卻發現建文帝的臉色忽然變了，他輕輕從地上站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隧道裡頭，半天都沒有繼續說話。
「怎麼了建文帝？」我不由得問道。
建文帝眉頭一皺，低聲說道：「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我還沒來得及再問，建文帝繼續嘟囔了一句：「地宮裡沒有這麼多人。」
我一聽就明白了，敢情建文帝通過這地宮開門的風力變化，估算出來了鬼母從地宮裡帶出來了多少人！
而讓建文帝沒有想到的是這地宮裡頭根本就不應該有這麼多人！
「到底有多少？」我連忙問道。
建文帝搖頭說道：「這不可能，我可能估算錯誤了。」
「你倒是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啊。」我有點著急了。
建文帝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這一次出來的至少有五千人，而我們整個地宮現在也沒有剩下這麼多人，這絕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五千人！這是個什麼概念！這站在四百米的操場上都能給站滿了！
而這麼多人到底是從哪裡出來的？建文帝已經說了，地宮裡面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人。
我忽然想到了當年鬼母剛剛來到四九城的時候，她背後就跟著無數怨靈厲鬼……我的娘啊，難道這鬼母精通召喚術？
老貓眉頭緊鎖，二叔也是面露難色，沒錯，我們現在的戰鬥力的確已經比以前高出太多，但是這五千厲鬼實在是個龐大的數目，我們幾個對它們來說根本就是螳臂當車，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不管這些厲鬼是什麼能力，什麼級別，在數量上他們已經對我們造成的碾壓一樣的效果了。
建文帝沉聲說道：「不管怎麼說，地宮裡肯定不可能出現這麼多厲鬼，這些厲鬼很有可能是鬼母從外面招募過來的，咱們現在要面對的是一支極為龐大的軍隊。」
我們點了點頭，看著陰氣愈發濃重的隧道，松鶴仙者問道：「咱們現在是要正面和他們抗衡還是暫時撤退？五千人的隊伍，咱們絕對不是對手。」
然而這句話還未說完，忽然隧道裡傳來了一個陰森的聲音：「你們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吧，留在這裡成為他們的一員豈不是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