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你夠了啊劉媚,你跟我們在一起那麼久,做了多少對不住我們的事,我們現在都不提了,天芒對他們有多重要,你比我們更清楚。你這趁火打劫的,他們兩個不罵你就不錯了,你還有臉過來聲討他們了?」吳陽陽狠狠的將劉媚一罵,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看你是糊塗油蒙了心,連我都下手,這裡不歡迎你,你走吧!」
劉媚本來氣勢沖沖的,沒想到吳陽陽會這麼不給她留情面,她也一下子沒有了火焰,但是她眼中的不甘還是溢於言表。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劉媚身後傳了過來,「媚兒,師父跟你說了什麼,你不要再執著於你的蠱術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連師父都看開了,你為什麼看不開?」
我一驚,這分明是大巫師的聲音!當日劉媚偷襲了大巫師之後,我們誰也不知道大巫師是生是死,問劉媚的時候。她也含糊其辭,並未真正的回答,原來她也和她師父一樣,兩人互相憎恨,可是卻又不會真的對對方下死手。
「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落得今日下場!」劉媚不耐煩而又焦灼的聲音。像是一個在和父母拌嘴的女兒一樣。
大巫師淡淡道,「為師當日便和你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我二人,已經違背了煉蠱的本意,咱們煉蠱是為了守護村民。可是現在……哎,媚兒,你我都是有罪之人啊!而你,是被我害了的,為師現在死不足惜,只是不希望你還執迷不悔!」
說著。他便將劉媚往後拉,沒想到劉媚居然坐在地上便哭了起來,雙手揮舞雙腳亂蹬,像個小孩子一般,我從吳陽陽身體與門的縫隙之中看到這一幕,心裡覺得怪怪的,卻也不敢真的去面對劉媚的質問,吳陽陽倒是彎下身子來,想將劉媚拉起來。
劉媚卻哭著喊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就是要天芒。我就是要恢復蠱術,我還要回家,我要回家,爸爸媽媽還有弟弟都在等著我呢!」
劉媚說著說著,簡直像是在喃喃自語,吳陽陽愣住了,也顧不得防備,對著大巫師問道,「她……她怎麼了?」
大巫師長歎一口氣,「這孩子……這孩子執念太重……直到五日前都是將我緊緊的關著的,那天卻回來歡呼雀躍的跟我說,她很快就會恢復蠱術。更會成為南疆第一個將蠱醫與黑蠱結合的偉大蠱師……我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麼,但是這幾天她總是很急躁,每日都在念叨著為什麼沒有效果為什麼沒有效果,最後終於瘋癲的跑了出來,我實在不放心跟了過來,直到這裡聽到你們的對話我才明白。原來她跟你們一起將天芒催熟了,若是我沒有猜錯,你們還答應將天芒與她分食……」
我和吳陽陽面面相覷,全都愣住了。
劉媚……瘋、瘋了?
我也顧不上不敢面對她了,跑到門口一看,只見吳陽陽懷中的劉媚。目光渙散,頭髮凌亂,滿臉憔悴,嘴上只是念叨著,「馮書橋,羅薇薇,你們為什麼要騙我?出來給我解釋解釋!不不,不必了,我已經是南疆最厲害的蠱師了,我會蠱醫更善黑蠱,誰也不是我的對手……」
說著抬起頭對吳陽陽純純一笑,甜甜的喊了一聲。「師父,我沒有辜負你吧?」
大巫師站在一邊,眼角濕潤,「都是我害了她……」
吳陽陽也完全不知所措,最後大巫師將劉媚攙扶過去,道。「這繁華世界,不是我們呆的地方,我們在此迷失了本性,現在師父帶你回稻花村,你重新做你的小媚兒,好不好?」
說著,便扶著劉媚倉惶離開。
看著兩人的背影,一個細瘦,一個蒼老,我的心頭湧出了一股股的內疚,難道……難道為了馮書橋的重生,我們又傷害了一個人嗎?
吳陽陽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她這樣的下場,不怪任何人,人一旦產生了貪戀,便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是終究還是不忍劉媚如此落寞。但是事已至此,也無可翻悔,只能在心中祈願她後半生能夠做個簡單快樂的普通姑娘……
我看著那已經沒有了劉媚和大巫師背影的過道,久久不願轉身,倚在門幫子上淡淡憂傷,吳陽陽也是和我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二人所想,只怕完全不同,我也不想去猜測他的想法。
許久,我才道,「回屋吧,將來我們去稻花村看她。」
吳陽陽卻搖搖頭,「不了,有些人,一輩子別再見了。」
我歎了一口氣,轉身……卻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我的頭倚在了那寬闊的胸膛裡,只感受到那裡有力的起伏和脈動--撲通……撲通……
我一抬頭,只見一雙亮晶晶的黑色眸子,正笑盈盈的看著我,那眼底的溫潤和深情,是我許久之前,在呂三屍那地下室的靈牌遺照上見到過的……
正文完
番外篇番外一玄武篇——初見
曾聽過一句很浪漫很多情的話,「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只為等你在橋上走過那一刻。」
五百年又五百年是多長?
玄武不知道。
但是他細細換算一下,還是覺得非常可怕,要多麼深的感情,才能讓一個人願意化作石橋,無聲無息的在那裡守候千年?
他不過是在人世間遊走了一百多年,還是自由自在的,已經覺得這世界乏善可陳,幾乎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他流連了……
這些年,他走過山,跨過水,見過無數人和景。卻再沒有遇到任何能夠撥動他心弦半分的事物,一百多年了,最後一次覺得心中稍稍有所觸動,是前年春天,站在簷下。開著花開花謝又一春,滿地落紅被塵泥碾爛,心裡居然覺得有些可惜--這些花兒,一年開一年敗,年年如此,究竟為何?
他有無盡的財富,用不完的壽命,忠心耿耿的手下,永遠長不大的兒子,若是他想。完全還可以有數不盡的情人。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男女之情,不過如此……
只是有時候被多情癡纏的時候,他也會有些許的情動,一百多年了。或許……自己尋找的,是根本不存在的?
多情既美艷,又忠心耿耿的愛著自己,雖然誰也沒有說過,但是他知道的,他是絕情,又不是無情。
可是這種念頭,一百多年來在他的腦海中出現不會超過三次,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寂寞對於很多來說是一種忍受,但是玄武已經能夠把它們當做享受了。
一百多年了,是啊,一百多年了,心中那個纖弱的瘦影,那雙倔強的眼睛,大概也模糊了吧?每次玄武這麼問自己的時候,當晚他一定會在夢中重遇那雙清澈的眼睛,那雙含恨的眼睛。從來沒有人這麼恨過自己吧?
玄武對這恨也如同對待生活中的孤寂一樣,時日久了,竟飲砒霜如蜜汁--自虐般的有些享受。
他甚至不敢想像,若是沒有這一雙含恨的眼睛,他能不能在人世間堅持一百多年?
他活著的意義,好像只是隔一段時間如同上癮般去回憶一下這雙含恨的眼睛。
一段時間……這一段時間對他來說,有時候是三五日,有時候三五年。最長的一次他大概有七八年沒有想起那雙眼睛,那是戰亂之時,玄武因為在戰火之下無意間撿到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女嬰,一時間不知為何動了他幾乎落滿灰塵的惻隱之心,他居然加入了戰爭--這是幾十年前他想也不敢想的。因為那時候大哥在沙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他甚至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起先他也並沒有抱著救世主的心要去救人,不過就是見到一次不平,便伸手幫助一次,散亂零落的如同打游擊的小頭目。沒想到一做起來,竟也堅持了八年。
戰亂結束之後,他即刻隱退,甚至沒有留下一個名姓。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淡泊的人為何會淌這一趟渾水,為此他思索了很久,最後才得出結論。因為這八年的戰火紛飛,居然讓他忘記了夢中那雙眼睛……
他很迴避去想起那雙眼睛,但是在這個思索的結論一竄入腦海的時候,那雙眼睛便如同生了根的籐草,一夜之間便將他荒蕪的心攀附得面目全非。
玄武也就是在這一次認清了自己和那雙眼睛的形式--自己是永遠鬥不過那雙眼睛的。它們清澈如水卻倔強如冰。它們在夜色中嫵媚而妖嬈,卻總在你迷醉的時候露出最猙獰的面貌……玄武真的覺得吃不消了。
這一切的一切,結束在一個清晨。
玄武甚至覺得冥冥中有人在操縱命運之手,推動命運輪盤,在那個清晨,將所有的軌軸精確的銜接上了,所以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雙眼睛。
這一次不是夢中,是在晨曦微露裡,是在一片櫻花木下,是在幾朵燦爛的朝霞之下,一切美得不像話。
最美的是……那雙眼睛裡沒有倔強,沒有恨意。
只有滿滿的清澈和單純,似乎,還帶著良善。
這是玄武沒有想到的,其實只要那雙眼睛出現。他就已經非常開心了,可是那眼睛裡附帶著的所有神情,似乎都是上天對他這一百多年的等待而給的贈賜。
眼睛已經這麼美,怎能再帶著不諳世事的嫵媚呢?
要命。
這是真的要命。
殺人不見血,攝人心魂於無形……
那兩汪深潭裡的稚嫩讓玄武幾乎迷醉。帶著一股自責迷醉。
她,大約只有十四五歲吧?
玄武暗暗地想著。
自此,便像上癮一樣,總是跟著那個女孩子的步伐,穿梭在這他曾經認為極其無聊的城市。
也是因為這個女孩子。他發現了很多這個城市的小秘密。
某校園的拐角有一家麻辣燙,那女孩子總是跟著小姐妹吃得熱火朝天面目通紅……
某小巷深處有個花店,雖然小但是品種齊全,那女孩子總喜歡從那裡抱一束滿天星回家,滿天星星星點點,彷彿天書的恆星,更像那女孩子的眼波……
某路邊花壇之下,躲著一隻剛生產完的野貓,那女孩子總是將自己的早餐奶省下來送去給它們,時日久了。玄武也數出來那貓崽一共有七隻,竟都被她養得肥肥壯壯……
某文具店裡的信紙色彩最斑斕,還有香水味兒呢……
…………
這一切生活的氣息,是一向高高在上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玄武,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但是跟著那個纖瘦的小小的背影,他似乎又有些沉醉。
這一沉醉就是好幾年,他居然忘了夢中那雙眼睛,那雙憂鬱的眼睛,已經被現實中這青春活潑充滿活力的眼睛替代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玄武幾乎有些顫抖,當夜,他便又再一次沉入那夢中,不出意料,他又見到了那雙充滿恨與倔強的眼睛了……他對這恨與倔強有癮。如同民國時那些遺少們躺在炕上吸食的鴉片煙一樣。
夢中那雙眼睛含淚,眼睛下那櫻唇卻倔強的緊緊的抿著,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但是玄武的耳邊似乎縈繞著她的質問,「你把我關在這黑暗中一百多年。如今見到了明亮的眼睛,就把我忘了嗎?你要無休無止的關著我嗎?」
玄武一下子就驚醒了,現實與夢境交錯,黑暗與光明相接,一時間,他幾乎迷亂了。
哪個是夢,哪個是真?
為了求證,他再一次去找了光明中的那雙眼睛,遠遠地,悄悄地。跟著她……
她長大了。
玄武悲哀的發現,當年那個單純稚嫩的她,長大了,她的眉宇不再如從前那樣總是舒展,她的嘴角不再如從前那樣總是上揚,她似乎有了淡淡的憂愁,但是憂愁對她來說,還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快樂而陽光的。
但只這一點憂愁,就讓玄武大驚失色--她在那憂愁裡找到了夢中那雙眼睛的影子。
她們是如此的相似!
玄武倉皇而逃,沒想到時光流轉,歲月驚鴻,他竟還是沒有逃脫命運的輪迴!
過了很久,他雖然沒有再在夢中與那雙恨的眼睛相遇,但是他發現自己卻陷入了另一個漩渦……他總是懷念著那雙陽光的眼睛。
終有一天,他從女孩的背後走到了女孩的身前,那是在一個紅綠燈的街口,他們面對面,女孩子耳裡塞著耳機,自顧自的哼唱,低著頭走路,在玄武與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四目相對,驚鴻一瞥……
這一瞥,玄武幾乎可以記到地老天荒,但是女孩子淡然一笑,就如同對待全天下的陌生人一樣,頭也不回目不轉睛的離開了……
直到他們後來相遇,女孩也從未想起那一瞥……
番外二吳陽陽篇——重遇
多年後,這個山村裡的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除了沉寂的蕭條與當年初來時的喧鬧有些不同之外,一切都是還是那個樣子。
靜謐的河流,蔥翠的山林,低矮的青磚瓦房,甚至是那貫穿家家戶戶的青石板小道……
吳陽陽背著大大的雙肩包,一身晨露,一臉風霜,帶著些微疲憊的神態,一步步的闖入了這如詩如畫的仙境之中。他的身後,是同樣堅毅卻滿臉感動的小春。
吳陽陽未見滄桑,小春卻不再是當年那青蔥稚嫩模樣,臉部的稜角開始出現輪廓,眉宇間的英氣也散發出來,小春扶著他結婚一年多的妻子--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這嬌嫩的城裡媳婦無數次在丈夫的懷中聽到他口中魂牽夢繞的家鄉,這是他們結婚的頭一年清明,小春決定帶她來拜見列祖列宗。
小春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而絕望的少年,早就在大城市裡扎根並且有了很不錯的社會地位,但是離鄉多年後的第一次歸省,他卻突然有些怯懦,無論如何去把他最親愛的小吳哥拉上了。
吳陽陽起初並不想再來這個地方,但是當小春提起那個女子的境況以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她,當年那意氣風發,眉宇間儘是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的小女子,如今到底生活得怎麼樣?
吳陽陽從不去想,可是當小春提起之後,他還是心頭莫名濕了一塊……
她。大約還好吧?
她,會不會不好?
就是這樣的疑問,讓他再也不能巋然不動,還是與小春夫婦一起來了。
看到這滿眼蔥翠,他雖然掩飾著。但是心底的激動絕不比小春少半分。
他們一步步往村子裡走去,原本油光水亮的青石板小路雖然都還在,可是不知經過多少年的雨水沖刷,春去秋來,全都結上了厚厚的青苔,有些滑。
小春心疼妻子,伸手便將妻子扶住,吳陽陽看著這對小夫妻你儂我儂,心中不免酸楚,卻又替他們高興。
這村子裡莫非沒有人居住了嗎,怎麼這麼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