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我手中攥著信件,倒有些為難!
我心想道:「難道謝姑娘並不想看爺爺留下來的信件?不,不對。她如果不想看,剛剛聽說小院燒起大火,也不至於那麼緊張。一定是因為不敢,雖說信封只是薄薄一層紙張,要將信封撕開,卻需要強大的力氣。」
因為不敢!
所以舉世無雙的玉屍站在水邊,陷入長久的自我折磨中。
而之所以不敢,是因為當初用情太深。
有些「情」就像酒,時間越久就醇厚越香。越醇厚越香,喝起來就越容易醉。越醉越傷人。
是啊!這麼多年過去了!
這酒若是忽然拍掉了泥封,那該多麼地醉人,多麼地傷人。
我心中想,爺爺蕭棋在白水村呆了那麼多年,為何謝姑娘沒有去見爺爺,而爺爺也沒有去東北找過謝姑娘。
他們之間一定有過某些誤會,也有過某些痛苦而糾纏的情愫羈絆。以至於餘生無法再見面,只留下一封信件。
謝姑娘沉默不語,我便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看著河水,看著蒼白的月亮,聽著風聲,聽著青草發芽的春天。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美。人世間遺憾的情,除了讓人遺憾和痛苦,又能留下些什麼呢。
「蕭寧,是不是我做錯了!」謝姑娘又說了一句。
這話沒有前因沒有後果,我有些發蒙。
「謝前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清楚……」
謝姑娘看著水中的月光,長歎了一口氣,說:「蕭棋年輕的時候,我便遇到了他。可畢竟我們二人,相隔那麼多。我起初只是一縷遊魂,肉身變成玉屍。而後遊魂重回身體,又可以多活一段時間。」
沒想到謝姑娘竟然是如此神奇的存在。魂魄與成為玉屍的肉身再次融合,成為不死不灰而又擁有魂魄的殭屍。
「然後呢?」我又好奇地說道。
謝姑娘道:「我也想過可以與蕭郎相守一輩子。可我怕,怕多年後……我要一個人孤苦地活在世上。我就弄了個小手段,騙他我只能存世三年,又讓他娶了與他命格相補的妻子。」
蕭郎!我心中一震。這個稱呼,是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是我奶奶嗎?」我從未聽過這段故事,此番從謝姑娘口中聽出,倒也忍不住地好奇追問。
「是啊。你奶奶是郭家的小姐,是個大美女,氣質脫俗,性情極好。蕭棋與她一起,一起生了對龍鳳胎,感情也好,不過經常會吵架。」謝姑娘說道。
「什麼?你是說我還有個伯伯或者叔叔……」我驚訝地說道。
謝姑娘道:「是叔叔,他比靈霜晚出生了一會,所以是弟弟。蕭靈霜命格與你爺爺相剋,滿月後就被送入謝家,是我帶著長大的。整個一生,蕭……郎……蕭棋也只是臨走前一年與靈霜相處過……」
我訝異不已,道:「那現在這個叔叔,還有奶奶呢?」
謝姑娘沉默了一會,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是十多年前,你爺爺讓他們離開了華夏,去了某個遙遠的國度!他害怕蟲門再起變故,蕭門絕後,便讓他們離開,永生不用返回華夏。」
我心中想:「謝姑娘雖然愛著爺爺,爺爺也愛著謝姑娘。但謝姑娘知道自己是玉屍,無法成為相伴爺爺的人,決定騙爺爺說自己只能活三年。又讓爺爺娶了漂亮的郭家小姐。以謝姑娘的性情,當初用的手段也肯定古靈精怪,爺爺怪她也說不定。」
謝姑娘道:「我與蕭棋之間,雖有熾熱的情愫,雙方都克制住,從未做過對不起郭七七的事情。我雖然喜歡欺負他……我謝靈玉是怎麼了……做都錯了,那還管什麼對錯了!」
郭七七!謝靈玉!
我奶奶肯定叫做郭七七,聽著名字,又想著娘的樣子,想來奶奶年輕的時一定是個大美女。
謝姑娘的名字也是個好名字,是個靈氣美玉一般的人。
我歎了一口氣,問道:「我不太懂你們的往事!不好判斷……」
謝姑娘道:「蕭寧,你把信念給我聽吧!」
第八十八章、唯盼餘生幸福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遲疑地問道:「謝前輩,信中若是有些隱秘的話語。若被我看到了,怕是不好!」
謝姑娘淡然一笑,道:「這信件是蕭棋留給我。關乎到他的名聲,我怕世人會亂想。由你讀出來,世人也不會亂想。我與蕭棋之間,向來都是亮堂堂的。你是他的孫子,這封信,由你讀出來最好!」
我心中不由地想道:「爺爺曾經愛過謝姑娘,但終究是陌路人,未能白頭到老。爺爺寫一份信留給謝前輩,不論如何,世人都會亂想亂猜疑。可爺爺都走了。還怕世上亂想。謝前輩不敢自己看這封信罷了。」
人生絕筆,總充滿了真摯的情愫。
這會是一封什麼樣的信件呢?
我的心不由地加速跳動,砰砰地亂跳,似乎馬上就要接觸爺爺情感世界的核心。
我緩緩將信封撕開,裡面有一張白色信箋,黑色的字跡浮現在眼前。
月夜下,光線並不太明亮,我忙從身上取出火折子,吹動火折子,這才有了亮光。才得以看清楚信件上的文字。
「真的由我念了啊?」我最後確定一遍。
謝姑娘依舊站在石頭邊上。點點頭說道:「念吧。」謝姑娘的聲音有些發抖,眼中似乎有些隱憂,等待了無數個夜晚。
期盼了無數個白天,終於要聽到蕭棋的文字,謝姑娘的心自然會擔憂,很滄桑!
「謝前輩,你坐在石頭上吧。我走近一些,你也聽得清楚。」我邁開步子,靠進了謝姑娘。火折子的光芒映在水面上,泛著微微的金光。
謝姑娘稍稍遲疑了片刻,彎身坐在地面上,夜風吹來,又將她黑色的秀髮吹了起來。
這一刻,謝姑娘只是個柔弱的女子。
我清清嗓子,念道:「謝姑娘。此番生死一別,再無見面可能。謝姑娘待我恩重如山,蕭棋沒齒難忘。唯盼姑娘餘生幸福。」
我讀完之後,反覆看了看信紙和信封,多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信件竟然如此之短,以至於讀完之後,把自己嚇了一跳。
如果爺爺真深愛著謝姑娘,這信為什麼只有寥寥幾句話!
曾經那個讓爺爺的心疼的姑娘,為何只留給她這麼幾句話。
是要斷了謝姑娘的念想,還是爺爺心中一直責怪謝姑娘欺騙他。
謝姑娘依舊沒有說話,坐在石頭上,如同做工精緻的雕像,一動不動。連眼睛都忘了眨動。
我怕謝姑娘不知道信寫完了,便說道:「謝前輩,只有這麼幾句話,蕭寧讀完了,你聽到了嗎?」
謝姑娘笑了起來,道:「蕭棋啊,我千里之遙,滿懷期待,你卻只留了三十九個字給我。你啊,你啊,你啊。餘生有什麼幸福可言……你啊你啊……唯盼是個什麼意思……」
謝姑娘坐在石頭上,淚眼朦朧,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中翻滾而下,映著月光,帶著憂傷。
我又看著信上的三十九個字。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時之間,禁不住心中一酸,淚水翻滾。眼前浮現出爺爺最後留信的瞬間,他為了給謝姑娘寫最後一封信,應該寫過很多遍。只是倒了最後,寫成了最後的三十九個字。
所有的期盼只有最後一句話:唯盼餘生幸福。
這句話背後有著很深刻的意味:我蕭棋不能給你,耽誤你那麼時間。我走後,你不要再為我牽掛,再為我難過。希望你謝靈玉往前面看,你樣貌俊美,性格善良,還可以遇到你愛的人。
唯盼餘生幸福。
我似乎感覺到爺爺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感,甚至為此痛苦過。
在殭屍昏黃的燈光下,爺爺知道自己人生將盡,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謝姑娘,他要謝姑娘知道,對她念念不忘不過是救命之恩,並非是愛情的果實。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又為何要唯獨希望她幸福。
將一封信寫長很容易,世間打動人心得情書也有洋洋灑灑得上千字上萬字的。可是若要把一生的磨難,一生的糾纏不清,一生的淚流快樂寫短,卻是極其困難的。
殭屍谷,幽深的洞穴裡。
爺爺費了很長時間,難過流淚,最後恍然大悟,我死了什麼都不會留下,她還活著,我不能陪伴她,期盼她幸福就可以了。
至於說這個稱呼「謝姑娘」,怕是爺爺初見謝姑娘時候的稱呼吧。
那些曾讓我們心動的女孩,早已不見蹤影。可初見時的美麗與心動,還像永不化雨的白雲在天上飄動。
我任憑淚水滾落。
謝姑娘在落淚,在孤獨中。
情到濃處人孤獨,愛至窮時盡滄桑。
此情不關風與月,人間自是有情癡!
此刻的謝靈玉謝姑娘,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可安慰她的人,已不再這裡了。
我將眼角的淚水拭去,柔聲地說:「夜涼似水,謝前輩早些休息吧,不要傷心過度了!」
過了好一會,謝姑娘扭頭看著我,說道:「夜晚對我來說無比漫長,我不需要休息,我在這裡再逗留一會,你先回去吧!」
我想了無數種安慰的話語,卻說不出來,謝姑娘壽命極長,情感豐富,我根本就無法安慰。
我猶豫了一會,揮了揮手上拿著信紙,問道:「那麼!這個……信箋怎麼處理?」
「燒了吧,留著也沒有用。三十九個字,我又怎麼會忘記呢!」
我吹動了火折子,冒出了火光。我把信箋放在上面,冒出一股白煙,很快紙張就燒了起來。
風從遠方吹來,我鬆開了手,燃燒的信紙隨風飄起,落到很遠的地方,落到河面上,化成了灰燼。
我轉身往太平鎮走去,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心亂如麻,又想著爺爺身上的事情。總感覺爺爺這一生過得並不開心,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身上擔負的責任太大,太過仁慈,把所有的事情都擔在自己的身上。
至於謝姑娘!
她愛起來有些發昏,擔心起來又太過難過。我若是謝姑娘,不擔心什麼變老,萬一爺爺故去,把爺爺變成殭屍,還可以再一次的嗎。叼畝呆弟。
奇怪!奇怪!他們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真是看不懂啊,看不懂啊!
我邊走邊搖頭,回到太平鎮,聽到了雞鳴聲,天很快就會亮。路上遊蕩的鬼魂也開始尋找棲息的地方,來躲避漫長的白天。
我迷迷糊糊滿懷心事回到屋中。
眾人正在收拾,今晚在太平鎮上鬧出這個大動靜。留在太平鎮多少有些不方便。準備連夜離開太平鎮,進入三清山外圍。三清山如此之大,古家力量大減,也不會再次跟我們拚命了。
張玄薇見我沮喪著臉,問道:「蕭寧,你這是怎麼了?」
我說道:「謝前輩讓我把爺爺留來的信讀給她聽。讀完之後,我回味信中的內容,又想著謝前輩的樣子,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情到深處人孤獨,想來就是這樣吧。」
張玄薇白了我一眼,說道:「你年紀輕輕,能生出怎樣的感歎呢。好了,別人小鬼大了。幫忙收拾東西,咱們早要離開這裡。」
我被張玄薇的話感染了,倒也好受一些,又看了張玄薇,不由地道:「你這次出來,你阿爸知道嗎?可以留多長時間?是不是跟我見一面就要走啊!」
張玄薇說道:「我是跟謝前輩一起出來的,我阿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再看。謝前輩說帶我一起看看九州大地,肯定多玩一段時間再回去!」
「就就好。」我高興地抓起張玄薇的手,「我們要在一起總難不過爺爺與謝前輩的……」
爺爺與謝姑娘要在一起,是人與殭屍,我與張玄薇都是人類,要在一起,自然會容易一些。
張玄薇說道:「我要是謝前輩,就咬一口你爺爺,都變成殭屍,那就不怕分開了。」
我猛地點頭說道:「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樣的。」
一旁的白師父聞言,不住地搖頭:「你們還小,不知道世道的艱辛。不過我希望你們永遠也不要變。」
可世上除了虛無又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呢?
白師父又忙著指揮長辮子殭屍把尚在昏睡中的老古背起來。蕭關與小蛇一起。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