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放搭上我脈搏的時候，就知道我身體的情形，再看白師父的神情，手指稍許用些力氣，道：「你好好休息。」
張玄放鬆開我的手，轉身的時候看到站在一旁的明朝姐姐，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掩飾住了這種驚訝之情。
張玄薇走到我床邊，我看清楚她的臉龐，眼角邊上還有些淚痕，可能在家中哭過了，臉上天真無邪的笑著，黑色襖子裡，是一件棗紅色的毛衣，頭髮上粘著的白雪慢慢融化，有幾根頭髮黏在一起。
「喂，蕭寧，你呆呆笨笨地看著我，是不是生病了，看你這起色除了頭髮大半年沒洗之外，氣色還是不錯的。怎麼回事嘛……」張玄薇道。
大概過了兩秒鐘，阿九才笑了出來。阿九領悟到，張玄薇話裡「大半年沒洗之外」是一句俏皮話，也是個笑點，所以才想了起來。
可除了阿九之外，其餘的人都沒有笑。若是平時，大家肯定會笑。只是今日，眾人心中充滿了悲傷，所以無從察覺。
我道：「玄薇，你看你，說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阿九也是給面子，才笑出聲。」
張玄薇提著粉拳就打了過來。白師父驚呼一聲：「不可。」張玄薇拳頭雖然架勢很足，但落在我身上，卻沒有力氣。張玄薇訝異地問道：「白師父，怎麼了，蕭寧受傷了嗎？」
白師父忙掩飾地說道：「沒事的。我們先出去了，你們說點悄悄話。有什麼變故，記得喊我們進來。」
張玄薇看了一眼大哥，是在徵求大哥的意見。張玄放點頭道：「你與蕭寧許久沒見面，說些悄悄話也是正常不過的。我就在外面，要是蕭寧欺負你，就喊我嘛！」
張玄薇臉一紅，低聲喊道：「大哥。」
白師父打開了門，謝姑娘與明朝姐姐先走了出去，阿九與張玄薇跟了出去，最後他與黑師父一起走出大門，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頗有意味。
隨即，門吱呀一聲關上了。窗外的雪花還在飄著，悄無聲息地落在千家萬戶的屋頂上，落在千百片樹葉上。
屋面火光明亮，溫暖如春。
張玄薇身上淡淡的香氣傳來，叫人心醉。她身上帶著靈根，秀氣聰慧，便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
張玄薇因為奔跑的緣故，臉上紅撲撲甚為好看，再加上她秀髮漆黑，分明就是一個絕世的大美人，如此青蔥美麗的女孩子，我卻無緣擁有她的一生。這是多麼叫人惋惜而痛苦的事情。看著張玄薇，我不由有些癡了。
「蕭寧，怎麼阿九，白師父還有我大哥，都有些奇怪。」張玄薇嘟著嘴說，見我傻傻地看著她，「你也有些奇怪，怎麼今天老是傻傻地看著我。」
我道：「我若能看一年，能看十年，那該多好了！」我要看著你，直到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你為止。要看到那孟婆的湯也洗不掉我的記憶為止。
張玄薇道：「你啊你啊，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說這些奇奇怪怪酸不溜秋的話。我來的路上，還想著要好好嚇嚇你。聽你說了這些話，反而把我給嚇到了。看來你真病的不輕……人參湯喝了不少吧。」
我笑道：「我哪有說瘋話，我說的都是大實話。我一輩子看著你，都不會厭煩的。」
張玄薇白了我一眼：「你再說這些酸溜溜的話，我就離開這裡。不再理你了啊。」
我伸手拉住張玄薇的手，道：「不要走。」張玄薇的手十分溫熱，而我手寒冷如冰。我握著她的手，像握住了整個春天，握住了希望。
張玄薇道：「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難道又是凶蟲對付你了。真是可憐的蕭寧，你離開我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張玄薇抓住我的雙手，哈了一口熱氣進去。
我的淚水如同茶花峒的溪水潺潺流淌，順著眼角快速地落下。
第六十八章、只許難過一陣子
張玄薇見我淚水潺潺流下，眼睛也跟著一紅：「蕭寧，你這是怎麼了，見到我倒是哭了起來。」
我忙笑道：「我只是太高興了，所以才會流淚。以前聽人說高興也會流眼淚，看來是真的了。」
張玄薇沉默了一會。問道：「蕭寧，我們該怎麼辦？」頓了一下，隨即補充道：「我阿爸要把我嫁給古家，我怕……我很難拂逆她的意願。」張玄薇說完這話，眼珠子瞪得大大地，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我心中咯登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是以前，我身體並未受到天狼毒蟲的折磨，我肯定要與張天師抗爭，不然張玄薇嫁到古家去，可是這一回，我卻有些力不從心。
我嘴巴翕動了幾下，道：「玄薇……我在想，要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張玄薇鬆開我的手。一下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蕭寧，你喊我出來，先是奇奇怪怪的，現在又支支吾吾。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要是怕我阿爸，你就直說。」
我喊道：「玄薇，並非我支支吾吾。而是我快要死了，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在走之前見你一面。我對你的約定，只怕……」我絕對不在隱瞞她，而是直接說了出來。
張玄薇原本站在床邊。聽到這話，又坐在床邊：「難怪他們都怪怪的。難怪你要喝這麼多的人參湯。蕭寧……你竟然想要瞞著我。」她雙眼濕潤，淚水不經意之間流了下來。
我將她手團團握住，道：「我去孟家了，本以為成功了，卻中了天狼毒蟲的暗算。我現在全身無力……本來無法說話，但是見到你之後，我就有了說話的力氣。我要是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不用傷心太長時間。傷心一段時間就可以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的。」
張玄薇淚水嘩嘩地落下，喊道：不可能。你身上有金蠶蠱蟲。還有凶蟲，怎麼會怕一隻毒蟲呢？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這一點都不好笑，你告訴我，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會好的。」
張玄薇的頭髮凌亂了不少，我伸手輕輕地撥弄著她的秀髮，道：「玄薇，是一種天狼毒蟲。我本要帶你離開這裡，可是我身體疲乏，沒有力氣再帶你走了。」
張玄薇哭成了淚人，道：「你怎麼能這樣子，你怎麼能這樣子啊。我以為你來天師府，是要帶我走。可你卻要與我告別。蕭寧，你怎麼能這麼殘忍。難道你忘記那個大雪紛飛的深夜裡，你對我許下的諾言。」
我心口絞痛，心中無比愧疚，道：「我沒有忘掉，永遠也不會忘掉，只是天狼毒蟲奪走我的生命力……我怕我要辜負你了……」
張玄薇道：「不要緊，我帶你回去。去求我阿爸，他一定會出手救你的。他要是不救你，我就跟他鬧……」
我搖搖頭：「玄薇，沒用的。我師公老人家中了天狼毒蟲後，也沒有辦法挽回生命。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只想與你說說話，我只是看著你。讓我好好你記住你，等死了之後，也能記住你的聲音記住你的容貌。」
張玄薇猛地搖動腦袋：「我不要你說這樣的話。蕭寧，你不能當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我當然不願意成為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可是命運就是這樣起伏不定，老天爺就是這樣喜歡捉弄人。
夜色漸漸深了，路面都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風呼嘯地吹過。屋中的人，滿懷著悲痛，滿懷著對命運的不滿。
我道：「玄薇，若我死了，便是我對不起，辜負了當初的約定。你傷心一陣之後，就不許你再傷心了。你若不喜歡古家人，我讓白師父他們帶你離開。等你再遇到某個男子，你就與他好好相守。」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力又在流逝，明朝姐姐的幫助與人參湯的功效，已經慢慢地消耗過去，乘著我昏迷之前，我必須把這些話告訴張玄薇。
我若死了，張玄薇肯定會為我難過。但我不許她難過一輩子，只難過一陣子就可以了。她若不喜歡嫁到古家去，我就要白師父他們帶走張玄薇。
張玄薇淚眼朦朧，搖動著腦袋，道：「蕭寧，你是個言而無信的膽小鬼。我怎麼只能難過一陣子呢。你要是說一句話，我現在就跟你離開這裡。等你活不了，我就把你埋在山裡，在旁邊搭一間草屋，陪著你……」
我心中充滿了千萬種捨不得，也不願意張玄薇守在孤墳邊上。大千世界那麼美好，張玄薇如此年輕，我又怎麼忍心讓她陪著我的孤墳呢。
「玄薇，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形，你還記得嗎？」我問道。
張玄薇喃喃了一聲，道：「那時候曾有魁要抓我，被白師父識破。我們就是在飯館裡碰面的。」
我道：「記住那個時候的我，不要記住現在的我。你別怪我，千萬不要怪我。不然的話，我的魂魄不甘心，會變成孤魂野鬼跟著你的。」
張玄薇拳頭抬起，輕輕地落下，打在我的肩膀上，道：「不管是什麼樣子，我都不回忘記的。我……我又怎麼會恨你怪你呢……」
我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我剛才說過的話，你能答應我嗎……」
「什麼話？」張玄薇問道。
我道：「我只許你為我難過一陣子，難過之後，就要重新開始生活，知道嗎？咳咳……答應我，答應我。」
張玄薇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指甲刺入手臂之中，淚水翻滾落下：「蕭寧，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我點點頭，將張玄薇抱在懷裡，摟著她柔軟的身子，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的香氣。
忽然，從旅館下面傳來一聲叫喊聲：「蕭寧，你個臭小子，要把我妹妹拐到哪裡去啊。她是千金小姐，你不過浪蕩兒。快給我滾出來，我非要把你這只癩蛤蟆的腿打折了。」
張玄薇驚道：「是我二哥來了，他肯定是知道我出來了。」
張玄薇的二哥張玄放是個脾氣耿直的人，為人也相當古板，但其實性子並不壞，他也是著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張玄放，你跑來幹什麼，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在這裡叫嚷，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阿九的聲音傳來。土斤歲扛。
張玄放與阿九在殭屍谷附近打過一次。那一次阿九狠狠地教訓了張玄放，所以才可以說這樣的話。
張玄放的聲音又傳來：「阿九，我知道你武力了得，可是這裡是天師府。你要搞清楚啊，真要動手，我管你是高手還是高高手，我都要你躺著離開這裡。」
我道：「玄薇，你早些回去吧。不然下面要打起來了……」
張玄薇道：「不，我不要離開你。我怕以後……就見不到你。」
「白師父，帶玄薇離開，帶他離開這裡。」我大聲叫道，用力捶打牆面。
白師父等在門外，與我目光接觸，瞭解我的意思，上前抱住張玄薇，道：「張小姐，快快離開這裡吧。外面要打起來了。我會好好照顧蕭寧的，等有機會，你再來看他。」
「白師父，我不要離開……我怕再也看不到她了。」張玄薇大聲叫著，雙手扣在門上，雙眼痛苦地看著我。
我喊道：「玄薇，記住你最開始見我的樣子。不要難過太長時間。」
「蕭寧，我去藏書閣，我一定找到天狼毒蟲，你等我的好消息。」張玄薇好像想起了什麼，大聲地叫道。
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張玄薇鬆開了手，離開了房間，把帽子戴上，跟在張玄沖身邊。明朝姐姐等在門口，喊道：「小丫頭，事在人為的，你要好好努力。」
張玄薇猛地點頭。我知道天師府藏書閣藏著三千道藏，還有不少古書。張玄薇道藏讀了差不多了，還有些古書沒有看，若是能找到克制天狼毒蟲的法子，那就上天對我的錘煉。
過了一會，聽到張玄沖的聲音：「二弟，你怎麼來這裡了。我與小妹出來，是與蕭寧見面。蕭寧畢竟是我天師府的故友，是小妹的好朋友。我帶小妹出來見見朋友，還要向你請示嗎？」
張玄放道：「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那小子不安好心……」
「好了，這裡是天師府，你是天師府的二公子二師兄，就該有些涵養，怎能在這裡大喊大叫。」張玄沖責怪道。
我只聽到了這麼一些，後面的話懶得用力去聽。這架自然沒有打起來，張玄放挨了哥哥一頓教訓，落敗而歸。阿九也看在張玄薇的面子上，沒有出手。
夜雪紛紛，小鎮重新恢復了寂靜。我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白師父，我好累了。我想睡覺，可以嗎？」我問道。
第六十九章、鈴鐺裡的聲音
白師父摸著我的額頭，笑道：「睡吧，等你睡醒，或許就會好了。或許老天就能開眼了……」白師父聲音有些凝噎，猶豫了許久才說出這樣的話。
黑師父小聲道：「蕭寧，你要是做了噩夢。就喊黑師父。我會到你夢裡面幫你的。」說完後把話扭到一邊去，可能是怕我看到他難過。
我笑了笑，慢慢地閉上眼睛，世界漸漸地消失，聲音也也慢慢地消失了，再也聽不到雪花飄落的聲音，也聽不到冷風吹動的聲音。
我感到身體變得異常地乏力，想嘗試著回憶起以前的往事，可是什麼都沒有辦法想起。
我像是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空間裡，四周漆黑無比，沒有一點光線。在這漆黑的世界中。我是如此地寂寞，如此地孤獨。
這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在這樣一個沒有光線的空間中，這世上只剩下我一人了嗎？
我大聲地叫道：「凶蟲，金蠶。你們在哪裡？都給我出來，都出來見我啊。咱們好好說說話，你們都躲起來幹嘛……」
任憑我大聲地叫喊，四周都空蕩蕩地沒有回應。凶蟲好像完全死了一樣，沒有任何聲音。金蠶蠱也好沒有了氣息。憑空消失一般。
怎麼會這樣？難道連凶蟲與金蠶蠱都死了嗎。天狼毒蟲竟然這麼厲害。看來，我也沒有什麼希望了。
在漆黑的空間中，我疲憊地行走著，感覺我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地耗盡。
叮咚叮咚，我耳邊忽然想起一陣奇怪的鈴鐺聲。我有些奇怪，怎麼會聽到鈴鐺聲。
難道是我生命迷離之際，才會聽到鈴鐺聲。銅鈴鐺是張玄薇給我。可能是我太想念她，所以在彌留之際，聽到了鈴鐺的聲音。土他華技。
鈴鐺聲響起之後，又忽然安靜下來。而就在這時，有個聲音響了起來：「蕭寧，告訴我，你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可都是真心實意的話？」
「你是誰？我怎麼會聽到你的聲音。還能聽到鈴鐺的聲音。」我好奇地問道。
「回答我的問題！」那聲音再次說道。
「什麼話？我要回答你什麼問題？」我問道。
「你對張玄薇說的話，是真的嗎？」那聲音問道。
「自然是真的。只可惜。我不能實現當日的諾言。但我並不希望她為我難過一輩子。」我有些感歎地說道。
對於夢境中忽然出現的聲音，我有些不解。到底是何人發出這樣的聲音。但是它若要懷疑我對張玄薇的感情，那就不行。
「你為什麼只允許她難過一陣子，她為你傷心一輩子不是更好嗎？這樣她就能記住你一輩子，豈不是更好嗎？」那聲音冷冷地問道。
「要張玄薇記住我一輩子，那是自私的愛。我死了，身體會變成塵土。但張玄薇還要接著活下去，只用她難過一會就可以。」我道，「你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我喜歡張玄薇，才希望她不用一輩子活在對我的思念之中。」
「呵呵，聽起來有一些道理。可我聽說你之前喜歡一個叫做麻小巫的女孩，現在又對張玄薇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故意騙她的？」那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