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我點點頭,就在這時,有一隊人從古家鎮出來,領頭的一人正是古平雄。我與古驚風連忙藏在一旁,屏聲靜氣。等他們走過之後,古驚風方才問道:「蕭寧,就你一個人來嗎?」
我說道:「他們都到太平鎮了,我是擔心二叔,所以提前來這裡了。今晚如果時機成熟的話,我們可能回來古家鎮,希望能夠戳破古長空的陰謀。」
古驚風臉上一喜,說道:「那我就在這裡等你們,時間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們晚上再碰頭。」古驚風話聲剛落,沒等我說話,就快速跑了起來,悄悄地跟上了古平雄的那一隊人。
我在暗處等了一會,順著一條小路往前面走去,到了大路上,遠遠地看到了一行人走過來。他們步伐輕盈,應該是修行的道士。
我看了看兩遍,正好找了一塊大石頭,快速跑過去,輕盈地跳在石頭上,伏在上面。陽光透過樹梢落下來,曬在我的背上。
那一行人慢慢地靠近,我看得更清楚,正是茅山派的道士。道士的數量不少,茅山七子就在裡面,看樣子,是要去古家鎮了。
我心中咯登一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沒想到會在這裡與茅山七子碰面,好在他們修為稀鬆平常,不至於會發現我躲在這裡。
我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等著他們慢慢地靠近。我發現有些不對勁。茅山七子的老大茅真是掌教大弟子,按理說他應該走在最前面,可是他右手邊上,卻有一個輩分更加尊貴的老道士。
等到老道士靠近,我心田一震。記鳥大血。
老道士步伐輕盈,髮髻紮起,一根簡單的一身黑色素樸的道袍,白色襪子黑色布鞋,衣服的布料都是那種最為便宜布料。
他的衣著打扮叫人難忘,而最為難過是他的身形與臉龐。
他整個人格外地消瘦,臉上根本沒有肉,右手握著一根拂塵,右手也瘦得可怕,好像一陣風吹來,就能把他吹走一樣。
從茅真畢恭畢敬的態度來看,這個老道士極有可能是他的師父茅山派掌教,修為與張天師不分上下的那個茅山派掌教。我心中一震,心跳加速,後背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師父,這次古家門主邀我們來古家,您說會發生什麼事情?」茅真邊走便問。
不好!這消瘦的老道士真的是茅山掌門!我心中驚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心中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蹤。
我清楚自己的實力,沒有凶蟲的幫助,與張天師、茅山掌門這種超一流高手相遇,最好的辦法是轉身逃走。眼下,我只希望茅山掌門沒有察覺到我躲在路邊。
茅山掌門帶著弟子到古家鎮來,一定是古長空的主意!
我沒有發聲,腦袋完全藏在石頭後面,靜靜地等他們離開。
老道士並沒有搭話,拂塵輕輕一揮,示意門下弟子停下來,朗聲喊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路邊,出來見見吧。」老道士聲音宏亮,聽得出是個道行很高的老頭子。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茅山掌門修為如此厲害,一下子就發現了我。我知道躲不過去,靈機一動,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喊道:「你們這些臭道士叫什麼叫,打擾老子在這裡曬太陽。」
老道士眉心處微微鼓起,微微散發著一股紫氣,屬於修行很深的表現,而且是一步一把夯實基礎走正途積累下來的道行。不像一般走邪門歪道修行的道士,眉心的氣息是黑色的。
這老道的修為,太過驚人了,我心中驚訝,卻不敢表現出來。
「你是三清山的道兄嗎?」茅真望了過來,忙說道。茅真與英雄豪傑四人在天師府打過照面,依稀還記得古平豪的樣子。
老道士笑道:「娃娃,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在這裡曬太陽幹什麼?」茅真也是一愣,那古平豪是成年人,那會是娃娃,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己師父。
我笑道:「天地就是我的家,我想在哪裡曬太陽就在哪裡曬,和你有關係嗎?你真是先吃蘿蔔淡操心,快去道觀裡撞鐘誦經,少在這裡擾亂小爺的美夢。」
老道士笑道:「當然跟我沒有關係,但是……你臉上塗著麵粉,假扮別人的樣子,就和我有關係了!易容之術,乃是下三門的手段,你年紀輕輕,又假扮的是三清道門中的弟子,一定是要行不軌之事!」
茅真幡然悔悟,喊道:「我說呢,原來用了易容術啊。我說三清道兄,怎麼會在這裡曬太陽的。」
要說剛才只是驚訝的話,那麼我現在就是震驚了。那茅山掌門火眼金睛,去偽存真之銳利眼光無人能敵。
我心中快速想道,以茅山掌門的名聲,絕對不會以多欺少,一窩蜂上來將我抓住。我索性用袖子抹掉臉上的麵粉,大笑一聲:「茅真,你現在看看,小爺我是什麼人!」
粉團擦去,便展現出我原本英俊帥氣的面目。
我隨即順手一拉,將我背後背著的鐵傘抽了出來,掀掉黑傘上的黑布,露出了黑色鐵傘。我順勢揮動了兩下,大聲叫道:「你們是要去古家助紂為虐嗎?」
我大喊一聲之後,心底膽氣激發出來,毫無畏懼地盯著老道士。
老道士神情一變,一撩鬍子,叫道:「娃娃,你罵誰助紂為虐?」
「蕭寧……蕭寧,是你這個狗崽子!」茅真看了過來,大吃一驚,大聲喊道:「師父,他就是蕭寧,就是他搶走了那一顆發著白光的黑色土卵。就是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妙人
聽到茅真這話,我只覺得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我手心直冒汗,老道士聽到茅真這幾句話,極有可能出手對付我。老道士是茅山掌門,他若出手。我從他手上逃走的可能性很小。
我用手中的黑鐵傘支撐在石頭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腦海快速思索,冷笑一聲:「茅真。你好厲害的一張嘴,把白的說成黑,把黑的說成白。今日你們人多,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也無話可說了。」
茅真臉色烏青,雙眼怒火沖沖。叫道:「蕭寧,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冤枉你了。」茅真氣急敗壞,話聲一落,就要衝上來了。
老道士叫了茅真,道:「茅真,我們向來以理服人,德服人。我看小娃娃心中不服氣。我們聽他說說緣由。」
老道士手中的拂塵換了個位置。腳步往前面走了一步,消瘦蒼老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雙眼瞇起,遠遠地看著我。一股壓力悄然的飛了過來。我感覺到肩膀沉重,隨即攥緊了黑鐵傘,沒有跪下來或者癱坐在地上。
老道士道:「娃娃,你憑什麼說我們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暗暗給自己鼓氣,隨即朗聲說道:「白土卵是天地風水靈氣孕育而生,有緣分的人才可以得到它。它從未就不屬於你們茅山派,對不對?」
老道士思索了一會,說道:「天地萬物自有它的定數,白土卵乃是大自然孕育出來的靈物,的確不屬於我們茅山派。」
我笑了一聲,道:「看來你這位道爺是個通情達理的真人!」老道士聽到「真人」這種稱呼,伸手捻了捻鬍鬚。
我接著說道:「道爺也說了,白土卵是大自然孕育出來,誰得到它自有定數。令徒弟憑什麼說我從他手中搶走了白土卵了呢?你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蕭寧今日與你們遭遇,只能自認倒霉!」記帥大弟。
茅真臉色更加難看,叫道:「蕭寧,你少在這裡跟我胡攪蠻纏。如果不是有玉屍幫助,你又怎麼能得到白土卵。」
我哈哈大笑:「茅真,你說這話不會臉紅嗎?那日在婺源,我提前進去了山洞之中。遇到守衛白土卵的怪物,與它惡鬥一場。最後與它達成默契,它帶我去找白土卵。我把手放在石筍上,白土卵感應到我的來臨,才會破殼而出。這便是定數。你憑什麼說我搶了你的白土卵,憑什麼誣陷我。難道你這個茅山派掌教大弟子,就是這樣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嗎?」我與神龜大人有約定,不能洩露它的身份,所以用怪物來稱呼神龜大人。
茅真根本就沒有摸到白土卵。白土卵自然而出,根本就不存在屬於誰的問題。茅真說我從他手中搶走白土卵,那就是對我的污蔑。
茅山掌門眉心紫氣充盈,是走正道修行的正派道士。我只要點破茅真話語裡的破綻,他就沒有出手的理由,我暫時就不會有危險。
陽光照射下來,茅真滿頭大汗,嘴巴張開想要反駁,可是話到嘴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道士回頭看了一眼茅真,問道:「茅真,娃娃有沒有說假話騙我。白土卵的確是他取出來,和你沒有關係!」
老道士話裡面帶有責問的意味,茅真額頭上的汗水更多,嚥下口水,老老實實地說道:「師父,那日在婺源山洞碰面的時候,他已經得到了白土卵,我只是看到白色的光芒。那……白土卵的確是他取出來的。」
老道士袖子一揮,說道:「風水土卵是靈物,沒有些機緣巧合,是不會擁有白土卵的。娃娃,你說得對,白土卵從來就沒有不屬於茅山派。我們也不會搶回來的。」
茅真不由地喊道:「師父,那可是土卵,上百年才與孕育出來的……」
老道士喝道:「你是要告訴我,咱們茅山派要上前搶別人的東西嗎?」
茅真驚慌,忙搖頭,往後面退了兩步,說道:「茅真不敢!但白土卵有巨大的威力,有德者才能夠擁有它。若是落到邪魔外道的手上,那就不得了。徒兒也是擔憂這個……」
老道士歎了一口氣,說道:「茅真啊,你修行悟道也有幾十年了,怎麼看問題還是這麼膚淺呢?難道我們茅山派就是有德一方,那娃娃就是邪魔外道嗎?不要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一方,是正義的一方,要謙卑地活著……」
茅真被問得無話可說。
我聽了老道士幾句話,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種憧憬之意。他的道德之高,超出了我的想像。單憑那一句「茅山派就是有德一方,娃娃就是邪魔外道?」質疑,我就覺得他的胸懷很大。
我心中佩服,將黑鐵傘放在石頭上,雙手合十,說道:「掌門人胸懷之寬廣令人折服。想我蕭寧這幾年行走玄門,不知多少人罵我是邪魔外道。今日聽掌門人一番話,令人心中激動。」
老道士笑道:「娃娃,你不用感謝我。我的意思是,還沒有弄清楚你為人之前,說你是邪魔外道,有失公准。或許等我弄清楚之後,若發現你是個小魔頭,我還是會出手收拾你的。」
我明白老道士的意思,哈哈大笑,喊道:「道爺,你真是個妙人,是個真人,是個仙人。我這些年走玄門,覺得道士中沒有什麼好東西。今日看到你這樣的道爺,才發現道士中也有妙人,可惜你不喝酒,不然我非要和你好好喝一頓。」
我雙眼熱忱,這番話乃是由衷而發,我走玄門這幾年,遇到過不少道士,茅山棄徒茅仙吉,還有古家的一票道士,個個都是心中齷齪之人,沒想到在古家鎮外圍遇到的茅山掌門,竟然是這麼一個有意思的道士。
老道士捻動鬍鬚說道:「我師公曾經告訴我,若是有個淳樸善良的娃娃說你是個真人,是個妙人。那就表示我的修為已經等上了一個新的台階。有意思,有意思。娃娃,我這裡有酒,你願意與我喝上一杯嗎?」
少年人的感知力比成年人要厲害,會比成年人提前感知到秋天落下的第一片葉子,感知到春天第一朵開放的鮮花。
我哈哈大笑:「老真人,蕭寧求之不得。」
老道士回頭看了看門下弟子,喊道:「拿瓶酒過來,我與娃娃喝酒。」門下弟子有一些是不出家的火居道士,有人帶有酒壺。
老道士接過酒壺,快步走了過來。茅真叫道:「師父,他身上帶有毒蠱的。」
老道士揮揮手,示意茅真不用擔心。
我看著茅山七子以及其餘弟子,說道:「老真人,這裡人多。咱們換個地方喝酒好不好?」
老道士笑道:「走,我們去前面林子。」回頭看著茅真一行人,說道:「你們都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就過來。」
茅真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清楚自己師父本領高強,幾乎沒有人傷到他的。
我喊道:「茅真,我是與老真人喝喝酒,又不是打架的。」
我撿起石頭上的黑傘,縱身一躍,跟著跳了出去。老道士快速地追了上來。我們順著一片楊樹林跑動,到了河邊。
微風吹來,波浪層層推動。
陽光和煦地照耀下來,岩石下面的石縫冒出青青的嫩芽,看樣子春天就要來了。
老道士立在湖邊,笑瞇瞇地看著我,問道:「蕭寧,你告訴我,你在婺源山洞裡,是不是遇到了一隻神龜呢?」
我心中一驚,難道老道士用了奪舍,悄悄地窺探了我的識海,察覺我內心深處。
第一百五十七章、一顆藥丸,三枚毒針
老道士見我疑惑,笑著說道:「娃娃,我沒有窺視你的內心,貧道只是猜出來的。」
我答應過神龜大人,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搖搖頭道:「老真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神龜啊,我聽不懂的。我在婺源洞穴裡,曾經與一隻長著八條腿的怪物打過架。好像是一隻大蜘蛛……」
老道士哈哈大笑,說道:「你說這麼多。看起來真的是一隻大烏龜了!不瞞你說,我少年的時候遇到過一隻烏龜,它告訴我它有個兄弟在婺源那邊,所以剛剛聽到你那麼一說,我就知道你遇到的怪物是神龜了。」記帥有才。
我哈哈大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說道:「老真人,我答應過怪物,不會告訴任何人它的真實身份的。您老人家就不要再追問了。」
我心中萬萬沒有想到,老道士見過神龜大人的兄弟,真是有意思。而我話說到這個地步,相當於承認了老道士的追問。
老道士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道:「我不再問你了。」打開酒壺,放在鼻子聞了聞。道:「我聞一聞。就相當於喝過了。娃娃,你敢喝嗎?」
我接過酒壺,道:「老真人,不瞞你說,世上很少有毒物能傷害我。你老人家遞上來的酒也不會有問題的。」
我咕嘟地喝了一大口,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娃娃的性情不錯,難怪神龜大人會選擇你的。怎麼樣。白土卵用得如何了?」
我好不容易壓住了酒勁,道:「白土卵是對付凶蟲的靈物。我花費了一段時間,在一個照樣升起的清晨,取出了白土卵裡的蟲子。後來,我帶著它一起對付了一隻凶蟲,之後白土卵蟲就一直留在我身體裡面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那就好,我的那七個徒弟……哎……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得到白土卵蟲,留在你身上也是好的。」老道士的話裡頗有感觸,有一股淡淡地失落,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老道士頓了一些,接著說道:「娃娃,你為什麼要去古家作對,為什麼要害死古家的前家主古劍仇呢?」
我愣了一下,說道:「老真人,我若說我是不得已,是他們逼我,你信我嗎?」古劍仇把我逼到絕路,我才會爆發的。我不知道這麼說,老道士會不會相信我。
老道士看著遠處漂浮的雲朵,道:「沒有什麼不相信的。但人世間的事情,終究不能用相信兩個字來解決的。我今日相信你,可能還要和你打一場。今日我們在一起喝酒,明日說不定就會廝打在一起的。」
老道士坦坦蕩蕩,並沒有說假話欺騙我。
我道:「老真人,我這次來古家,帶了不少殭屍,也是為了救殭屍而來的。我知道這一切在你們看來,都是邪魔行徑,可我沒有辦法,必須要這麼做啊!我還是要不顧一切去做我要做的事情……可能人世間會有太多無奈的事情。人總是要去做很多無奈的事情!」
老道士並沒有我這麼多的困惑,說道:「娃娃,你年紀輕輕,怎麼有這麼多感歎呢?你若愛就去愛,你若恨就去恨。咱們今日喝過酒,明日打起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我笑道:「老真人,你是個通透的人。我經歷太多的死亡威脅,感受到命運的無常。所以有一股悲傷的力量在我心海中,控制著我的思緒。」
老道士道:「死亡的威脅,悲傷的力量。你年紀還小,怎麼說出這種詞語呢。娃娃,你看人生那麼漫長,總會遭遇死亡的威脅。人生可以困頓,但一定不能悲傷。你看此刻的太陽,是那麼熾熱。如果覺得悲傷的話,就站在陽光下好好曬一曬。」
老道士幾句話說出來,我心田忽然開朗。
是啊,人生匆匆,本來就很艱難了,哪有什麼時間用來悲傷呢。若你愛了就勇敢去愛,若你恨了就去恨。今日在一起喝酒,明日打不打架那是明天的事情。
我雙手一拜,喊道:「多謝老真人點破,想我蕭寧這幾年心情沉悶,終日飽受死亡的威脅。從未想過這些問題,直到今日與老真人聊天,才得以看到一片嶄新的世界,心中的陰翳也退去了。」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