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第一百六十三章觀星嶺
「我只是想拿扳指看看。」水靈走進房,反手關上房門,坐到我面前,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一笑,道:「小老鄉。我不是聰明人,可也不是傻子,你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山裡人,你知道,我也知道,有的話,說透了就不好了。我的老師,當初是告訴過我一些事情,我只是想查個究竟,你的東西,我不會染指。這些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扳指就在這兒,你想看。就看吧。」我看到水靈已經知道了扳指的事,再藏著也沒有意義,就把扳指扣在手指上,遞到她面前。
水靈看的很仔細,一言不發。似乎在想什麼,過了很久,她點點頭,道:「我看好了,你收起來吧。」
我不動聲色的收起扳指,但心裡已經開始琢磨,要怎麼甩脫這個水靈。這種人一直跟在身邊,不會有半點好處。
「小老鄉,這只扳指上面的圖案,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拿到扳指的時候,扳指已經被磨損了,上面雕刻的東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的老師說,這枚扳指上。雕刻的,是一隻貓頭。」
「貓頭」我心裡就琢磨著,當時五叔把黃有良開膛破肚,拿走扳指,結果回來之後,五叔就詐死了,詐死的那一晚,黃有良跑到石嘴溝,米婆在保護我的時候,我們兩個都聽到屋子外面的曠野裡,彷彿隱約傳來過一陣一陣像野貓似的叫聲。
這枚扳指,如果雕刻的是一隻貓頭的話,那麼扳指和貓又有什麼關係
「這枚扳指是你的,它的作用。你可能知道。」水靈道:「小老鄉,你的事情,你的來歷,我不問,我只想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東西。我們可以相互交換信息,這樣對大家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可以告訴你,這枚扳指真正的作用,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它的作用,是什麼」
「它是一種象徵。」水靈很肯定的道:「象徵著權柄,這個象徵如果和其它作用相比,那麼其它的作用,就微不足道了。」
我還想再問,但水靈就說,她的老師只告訴她這麼多。我就感覺,水靈放著省城那樣的大城不呆,專門申請參加工作隊,跑到深山裡來,可能目的沒有其他人那麼單純。她不說,我就不再問了,因為問了肯定也是白問。
水靈笑了笑,推開房門走了出去。等她走了,我才扭頭看著章豹,道:「對她,不要那麼交心,她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我懂。」章豹點點頭,又道:「可是我覺得,水靈姑娘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宏反記扛。
「哎」我無聲的歎了口氣,不知道怎麼說服章豹,他是個死心眼,心裡認定的事情,別人很難勸得動。
第二天,我們從村裡出發了,村長送了很遠,我順道問了問前往觀星嶺的路。村長說現在的山路不好走,估摸去觀星嶺,還得至少七八天時間,不過觀星嶺附近住的有人,我們過去的話,不愁吃穿。
再上路,幾個人就像是淹沒在大山裡了一樣,這是山脈裡地勢最崎嶇的一段,到處都是山,行走很難。七八天時間轉瞬就過去了,崎嶇的山間偶爾會看到出來打獵的山民,我找到一個,問了問,對方說,觀星嶺已經不遠了。
「老哥,觀星嶺的九婆,還在麼」
「你說的是老奶奶」這個山民爽朗一笑,道:「我們老奶奶,是半個神仙,怎麼會不在」
他這麼一說,我才知道,觀星嶺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是同族同姓,那個叫九婆的人,年歲估摸已經很大了,少說也得**十靠上,是族裡最老的人,威望很高,族裡從上到下,都喊她老奶奶。
這邊的山很多,觀星嶺只有一座,只有九婆一個人住。我們又朝前走了大半天時間,遙遙的望到了觀星嶺。
在觀星嶺下頭,我打算帶老狐狸上山,因為對水靈不怎麼放心,另外,包先生說九婆的脾氣有些古怪,我怕去的人多了會惹她煩。
觀星嶺並不算高,九婆估計在這兒住了很久了,有一條山路直通山頂。我和老狐狸走的很順利,一直快到山頂的時候,我們兩個就好像看到了一幕奇觀。
這個月份,萬物還未復甦,山裡的草木都沒有發芽,但觀星嶺的山頂上飄蕩著一股藥香,山頂有一大一小兩塊藥田,紅紅綠綠的一叢,生機盎然。按道理說,像這些藥材,人工培植的,藥效長勢總不如野生的好,可是這兩塊藥田里的黨參,茯苓,何首烏,都和長了幾十上百年一樣,藥香撲鼻。老狐狸這種山精對老藥材有種習慣性的渴求,一聞到藥香,頓時兩眼放光。
兩塊田的對面,是幾間小草屋,外頭圍著一面籬笆。我們到這兒的時候,正巧是中午,我不知道九婆是不是在午睡,小屋裡靜悄悄的。
「你在這兒等著。」我招呼老狐狸一聲,然後穿過藥田走到小院邊兒,籬笆門是敞開的,我在外頭喊了一聲。
「你的膽子好大,到底是得了什麼造化」
我的聲音剛落,小屋裡就傳來一聲淡淡的回應,聽著聲音,我感覺發聲的人應該是個中年女人。
「誰給你撐腰了光天化日就敢露頭,不怕魂飛魄散嗎」小屋裡淡淡的聲音又道:「孤魂野鬼,我不想打散你,趕緊走吧。」
「是九婆嗎」我一聽這話,有些納悶,趕忙就回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專門來訪你的。」
小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看上去只有四五十歲的女人,站在門邊望著我。
「這倒真是奇了。」這個女人也顯得納悶,仔細的打量了我一番:「是個活人」
「是活人。」我想著,可能是我身上陰氣太重,還沒進院,這個女人就感受到了那股濃重的陰氣,把我當成一道沒有軀殼的陰魂了。
「好大的來頭,我說呢,原來,是個重陰身。」這個女人仔細的打量了我一番,突然就像恍然大悟了一樣,道:「難怪就和一道魂兒似的。」
「大嬸,麻煩問問,九婆在不在」我趕忙就跟對方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這個東西,是包先生交給我的,勞你拿給九婆看看。」
我把包先生交給我的那隻玉墜拿出來,那女人接過玉墜,眼神閃了一下,默然道:「那個孩子,想必已經不在了吧」
「是。」我想起慘死在背陰山的包先生,也有些黯然:「麻煩把這東西交給九婆吧。」
「我就是。」那女人把玉墜重新還給我,我心裡就很訝異,九婆到底有多大,包先生也說不清楚,但眼前這女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跟我想像的差距太大。
「怎麼我不像」
「不是。」我再一次打量面前這個女人,當我凝視她那雙眼睛的時候,才猛然發現,那雙眼睛裡所蘊含的,彷彿是一個人積累了一個世紀的一切。
「進來吧。」九婆轉身朝屋子裡走,頭也不回的對我道:「叫那只狐皮子也出來吧,不要再躲了。」
我尷尬一笑,這個九婆果然機敏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什麼都瞞不過她。
老狐狸顛顛就從藥田那邊跑過來,一路都是藥香,它幾乎要沉醉在裡面。九婆依然不回頭,一邊走,一邊道:「這裡的藥,藥力太重,狐皮子,你不要偷吃。」
「我是那樣的人麼」老狐狸使勁抽鼻子,兩眼亂冒綠光。
我跟著九婆走到了一間小草屋裡,但是這邊剛剛跨進屋,就聽見外面老狐狸一聲狼嚎。我趕忙跑出去一看,它嘴裡叼著半截何首烏,另一半已經下肚了,九婆說的不錯,這塊田里的藥效用太猛,老狐狸啃了一半何首烏,眼睛已經充血般的通紅,鼻子直噴鼻血。
「狐皮子,那邊有條河,你過去涼快涼快吧。」九婆看見老狐狸那樣子,嘴角露出一絲淡笑。
藥力那麼重的半株藥下肚,老狐狸渾身和火燒的一樣,一聽九婆的話,撒腿就朝山下的河邊跑。
我和九婆面對面坐了,她給我倒了杯茶,道:「那孩子,是怎麼死的」
「雷,劈死的。」我明白九婆問的是包先生,但是又不方便說是黃有良招出的陰雷劈的,只能含糊著回答。
「那個孩子的心地,是好的,但是他出身太貧寒,一旦有了本事,心就會大的收不住。心太大了,總會惹禍。」九婆歎了口氣,道:「他當年苦苦的懇求,要拜我為師,我不肯答應,是為他好,他沒有那麼大本事,看不出太多事,平平淡淡,還能得個善終。」
九婆和我說了幾句,就問我來觀星嶺有什麼事情。我想著,這不是一般人,跟她沒有必要說客套話,所以她一問,我就試探著道:「九婆,能不能幫我看看,我的前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前生
「每個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前生,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九婆沒有直接拒絕我,道:「那畢竟只是前生而已。」
「我知道,前生的事都是過眼雲煙。九婆,我有些事情,要看前生去印證。」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前生,是否和今生的怪事有什麼關聯。在我的印象裡,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把本應該留在腦海裡的記憶忘卻。
九婆很少跟外人打交道,但我是包先生介紹來的,而且可能我本身也讓九婆有些興趣,所以我把請求說出來。九婆考慮了一下,然後告訴我,前一世結束,轉世到今生時,我已經把前生的事情淡忘了,所以九婆無法看到完整的前生。
「不用全部,我只要知道,我的前生是什麼人。是做什麼的。」
我的心情有些緊張,因為我生活的大山裡,人們相信投胎轉世,相信因果報應,相信輪迴。某某地如果出了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人們就會說,這個孩子前世一定是什麼大人物,投胎轉世到了大山中。
我身上的怪事讓我隱約的預感著,難道,我的前世,也會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嗎
九婆做了一些準備,帶我來到對面一個很小的小茅屋裡。屋子只有一道小門,得彎腰才能走進去,屋內空空蕩蕩的,連窗子都沒有。九婆關好了門,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把燈放在牆壁上方一個燈托上。
房子沒有門窗,那盞燈一下子就成了唯一的光源。燈在身後,火苗折射出的光線朦朦朧朧,九婆又在我面前鋪了一塊白布,頓時,我的影子就被身後的燈光映射到了白布上面。
「不要動」九婆低低的囑咐了一聲,一邊慢慢移動牆上的油燈,一邊緊密注視著白布上的影子。燈被緩緩的調整位置,當背後的燈光恰恰把我的影子完完整整投射在布上的時候,九婆飛快的放下燈,突然在我後腦上輕輕一按,我沒有防備,這一下子好像要把我的魂魄給拍出來一樣。
這一瞬間,我的大腦好像停止了運轉,連眼神都直了。但是我卻模糊的看到,映在布上的那條影子。如同凝固了一般,就好像布上的一幅畫,我的身子在抖動,那影子卻一動不動了。
「好了。」九婆從我身後轉出來,那麼大歲數的人了,身姿比年少人還要輕盈。她彎腰就把那塊留著我影子的白布給捲了起來,然後放到燈上去燒,捲起來的白布燒的很快,不多時,只剩下一抹燃燒殆盡之後的灰。
這一抹灰,落在九婆的手心裡,她另只手翻出一隻小碗,從一個小瓶子裡倒出了一點水,然後把白布燃燒的灰,丟在碗裡。
碗裡的水那麼清澈,好像比世間任何潔淨的水都要清透,但是燈光一轉,我又覺得這小半碗水五光十色,裡面如同蘊含著一個大千世界。
「九婆,這是什麼水」
「這個,叫做忘情水。」九婆端著小碗,看著那抹灰在水裡慢慢的起伏,又慢慢的飄散,道:「陰間,有一條河,叫黃泉河,黃泉河的源頭,是一個小小的泉眼,只有那泉眼裡流出來的水,才是忘情水。」
我心裡陡然冒出一股異樣的念頭,這個九婆,她是什麼人說她本事大,我不否認,她當年就教了包先生兩手皮毛,包先生就名滿四方。可是九婆就算本事再大,她怎麼可能會有陰間的東西而且還是黃泉河源頭的忘情水
「不要多想,看吧。」九婆把碗舉到我的面前,打斷我的思路。
純淨又彷彿容納萬千的一汪忘情水,折射著微弱的火光,水面好像在輕輕的波動。片刻間,我看見水面流露出了一幕自己從未見過的情景。
很難斷定這情景具體發生在多久之前,我看見了一片依著小山的田,田壟旁邊是一條河,一個戴著頭巾的種田人,正在田地裡忙碌。看得出,那是一個勤勞又質樸的鄉下人,幹活很賣力氣,頭頂太陽高照,種田人滿頭大漢,卻不肯休息。
可能,這塊田就是他一家人的希望,他不能停歇,只有不停的幹活,才能讓家人吃飽穿暖。
畫面在流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這個種田人始終固守著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小家。他靠種田,娶了妻子,是個很老實的鄉下女人,倆人生了兩個孩子,懂事而且孝順,種田人每天忙碌,一年難得幾回空閒,但看著妻兒,他雖苦亦甜。
畫面中的時間飛速的流逝,這個種田人很普通,一輩子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和成千上萬的農民一樣。他年紀大了,再也耕種不動那塊耕耘了一生的農田,就把田交給了兩個孩子,自己在家帶著孫子,喝一點茶,頤養天年。
這個人七十歲的時候去世了,一幫子孫披麻戴孝,喪事辦的很是隆重。
這樣的一生,雖然平淡,但卻幸福,坐看日昇月落,雲淡風輕,一生沒有榮光,沒有功德,恬淡,安詳。
小碗中折射的畫面,只有這麼多,這個種田人去世的時候,畫面戛然而止。我回過神,又呆了呆,靜下心來想一想,這個一生平淡的種田人,就是我的前生嗎
我不敢相信,因為和自己之前的想像相差太大,我總覺得自己的前生就算沒有驚天動地之能,至少也充滿了神秘。可是小碗裡的情景一目瞭然,那就是個普通的種田人。
「這」我疑惑的望著九婆。
「這就是你的前世。」九婆看看我,估計是看出我神色中的疑惑,就道:「信者不疑,你的前世,就是如此,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比我看人前生看的更准的。」
「我信。」我歎了口氣,心裡的失落,並非是看到自己的前生碌碌無為,而是從這平淡的一生裡,實在找不出任何線索,來印證今生的怪事。
我的前世,就是那個種田人,沒有絲毫的出眾之處,甚至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的故鄉。
「世間有輪迴,但前世和今生,不一定就有什麼關係。」九婆吹滅燈,推開房門,屋子外的光線照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九婆的影子,立即吃了一驚。
這是我見過的最濃重的影子,就好像地上潑了一大團漆黑的墨,影子重的彷彿要把地面壓出一個坑。
我立即暗暗吃驚,這個九婆的來歷,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她絕對不是一個安居山裡的尋常巫婆。
「孩子。」九婆站在門邊,回頭道:「用不用我給你卜算一卦我的卦,一直很靈。」
「那就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對我來說,算一卦,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對你來說,或許要追尋不知道多長時間,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真相。」九婆慢慢轉過身,望著我,道:「你是一個死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好像一下子看見九婆的眼睛裡,折射出了我的影子。慘白的臉,眼眶烏黑,沒有一點血色和活氣,就好像已經斷了氣的人,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你早已經死了,你的魂魄也被收到了陰間。」九婆繼續道:「陽間的另一面,是陰間,在陰間,有一個叫做黃泉宮的地方,那個地方,專管投生轉世,陰間的孤魂野鬼苦苦的盼望,就是盼望能在黃泉宮得到一個轉生的機會。可是,你的魂魄,永遠都不能轉生。」
我的腦子一下子亂了,並非我不相信九婆的話,我知道,她肯定有不為人知的來歷,也不會憑空信口雌黃,可是,我該怎麼相信這番話我死了,魂魄也早就沒了,那麼這麼多年,我是怎麼活在世間的
「我為什麼不能轉生」
「有人壓著你,不許你轉生,永遠都不能。」九婆道:「你的魂兒,在黃泉宮的輪轉台下拉磨,輪轉台,是轉生的地方,你就守著輪轉台,只要什麼時候把那只石磨磨小了,把磨台磨平了,你就可以登上輪轉台,但,那石磨,是永遠是磨不平的,你只有不停的拉著磨,轉啊轉啊,一直轉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殺氣凜然
「九婆,如果我是個死人,沒有魂魄了,這麼多年,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我感覺一陣莫名的驚恐。這些話,早先米婆就說過,王瞎子也說過,可是我沒有全信,因為我就是個好端端的活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九婆說出來的時候,我竟然就信了。沒有任何的質疑。
「事出有因。」九婆站在小屋裡,朝旁邊瞥了一眼,道:「有空再說吧,你那個狐皮子朋友回來了。」
九婆給我讓開路,我從門裡走出來,果然就看見老狐狸在藥田那邊打滾,它吞下那半株何首烏的藥力還沒有過去,不活動活動就憋的難受。
「老胡。以後你老實一點吧。」我走過去,看見它眼珠子依然是紅的,就很無奈。老貨沾人便宜的毛病還是改不掉。
《最後一個趕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