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你說啥?誰死了?」我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心裡想著,哪個大磊?不會是我們班的王新磊吧。
「王新磊啊,昨晚在他家土窯那裡死了,今天早上他二大爺早早的來我家借電話,說是打給她出嫁的大姐,二姐,和在外打工的三姐,讓她們都趕緊回來,他娘都昏死過去,送醫院了,我聽了這事就跑出來找你了!你說咱們都是同學,是不是得去看看?」
我怔住了,許久沒說話,這怎麼還死了呢,前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們仨還一起回的家,就怎麼說死就死了?
「走吧,走吧。」王胖子又過來拖我。
我解下腿上的沙袋,丟到路邊,跟著王胖子跑了起來,邊跑邊問道:「他怎麼死的。」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新磊他家有好幾個燒石灰的土窯,就建在村南邊的一塊空閒地裡,因為是鎮上獨一家,平日生意也挺景氣。
小孩子腿快,遠遠的我們就看到了窯廠,那裡聚集了不少人。
剛跑到這片,我就聞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香噴噴的肉味兒,混合著雨洗過的清新,非常好聞,惹得空腹的我更是飢腸轆轆的,我斜眼看了下王胖子,結果毫無疑問,他也猛的吞口水。
以前我每次來這裡,附近的空氣中總瀰漫著焦泥的厚重味道,那是燒石灰的味兒,看來王新磊家出事後,他家這石灰也顧不上燒了。
跑近了我才發現,人群都是他們一大家子的,想是過來幫忙,個個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黑這個臉,也沒人理我們。
王胖子帶著我圍著那幾個土窯轉了一圈,結果啥也沒看到,王新磊的屍體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看著沉默的人群,我忽然覺得來的不是個時候,人家都出這事了,我跟王胖子來湊啥熱鬧啊,雖然是出於一片好心,可總覺得有點兒多餘。
王胖子連這點兒領悟都沒有,站在那兒捅我,又指了指蹲在還沒燒的石堆裡吸煙的『王全全』趴在我耳朵邊小聲說:「問天,你去問問王全全,王新磊那死屍去哪兒了?他給他兒子蓋房的時候,找你叔看過,你去倍有面,問他,他保準跟你說。」
「你咋不去,你爹還是村長呢,你問更合適。」我沒好氣的回答他。
「那咱倆一起。」王胖子說話的功夫,就把我使勁的往前一推,忽如其來的力道,把我推了一個趔趄,引得『王全全』往我們這邊瞅。
「叔,聽說大磊出事了,我們想來看看他,他是我們最要好的同學,出了這樣的事兒,我們非常的難過……」
王胖子帶著哭腔,悲痛欲絕的說著,大餅一樣的臉盤子上,那雙小瞇縫眼擠呀擠,還真擠出了一行清淚,讓傻呆呆站在一邊哭不出來的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
王全全是王新磊大奶奶家的叔,據說當年出生後他爹給他算了一掛,這一算不得了,說他又缺這,又缺那的,他爹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補缺。
他看是我倆,也沒說別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個土窯,道:「在那裡面呢,唉!半宿了,都烤熟了!」
「烤熟了?!」
我和王胖子大眼對小眼,忽然就明白了這片為什麼這麼香。
「哦-嘔---」王胖子率先忍不住了,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我的胃裡也一陣翻江倒海翻騰,緊隨他身後,嗚哇,嗚哇吐了個天昏地暗。
這時忽然就聽遠處有人說道:「涼的差不多了,進去弄出來吧……」
第045章王巧巧
烤人你們肯定沒見過,可你們肯定見過烤肉。
水分隨著炭火的烘烤慢慢的消失,肉變得萎縮,焦黃,滋滋的往外滴著油,散發著噴香的味兒。這個時候,肉就能吃了,可如果不吃,繼續烤會是什麼樣呢?
我的同學大磊,他被人從土窯裡拿了出來,輕飄飄的放在一塊篷布上,他的身體裡已經沒有了一絲水分,他也沒有成為焦炭,沒有煙熏火燎後的那種黑,而是整個人被烤成了黑銅色,比古銅色深點兒,看上去有點油亮,有點硬邦邦,人皮死死的的貼在了骨骼上,眼球縮水早已萎縮不見,本是雙眼的地方,只剩兩個深深的眼窩子,鼻尖隆起的軟骨部位蕩然無存,嘴唇枯敗如兩條烏黑醜陋的爬蟲,卻偏顯得那口完整露出來的牙齒,格外的白森森。邊上的人說,他爹是聞著肉香味找到他的,那時候窯爐還在燒,取不出來,待到窯爐涼了的時候,他連香味都發不出來了……
我和胖子是一路走,一路吐,一路哭著回去的。
回到家後,叔在煮混沌,一邊煮一邊罵我不早回,害他餓肚子。
我沒理他,逕直跑回炕上躺著。
叔看出了我的反常,怔了怔,也沒跟過來。
死人我見過,外公的死狀也夠慘,恐怖的鬼我也見過挺多,可都沒有像大磊的乾屍這般,狠狠的撞擊著我的心靈。
我平日裡事情太多,不能跟同齡孩子一樣出去玩兒,所以,也沒有幾個朋友,大磊就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中的一個,我們都在一個村,是發小,是同學,我們還很小,從來沒有想到過死,總覺著自己有大把大把的光陰,死,那是一眼都望不到頭的事兒,可和我朝夕相處的同學卻忽然淒慘的死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叔進來的時候,我把自己蒙在被子裡,他掀我的被子,手裡端著一碗混沌,混沌皮薄,鼓脹脹的肚兒透著餡,湯上飄著零星的油,一點紫菜,點綴著一撮香菜葉兒,裡面還有一個荷包蛋,熱氣騰騰,冒著肉香,我忍不住,又是一頓狂吐,卻早已吐不出任何東西。
「叔,大磊死了,被他家的石灰窯烤死了,烤的黢黑,跟截子木炭一樣,哦-嘔……」我一邊說著,一邊乾嘔。
叔愣了愣,歎了一口氣,用那只沒端碗的手,輕輕的摩挲我的頭,以示安慰,繼而又道:「真是個討債鬼啊!」
『討債鬼』我知道,就是那些還未養大就死了的孩子,村裡老人都叫那樣的孩子『討債鬼』說是他爹媽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他討債來了,債討夠了就又走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還小,傷心難過總是難免,可你自小就習讀道家修心之法,知道,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不要因此就擾亂了自己的心。」叔想是知道我吃不下了,說完這番話,端著混沌就往外走。
我看著叔的背影,消化著他的話,我自小讀過很多道家之書,讀的似懂非懂,可有些讀來,又確實能讓人平心靜氣,那就是道家修心之法嗎。道家修心之法修的是什麼?就是修一顆平常心嗎?平常心是什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無悲無喜,那還有心嗎?如果道家心法是這樣,那我寧願不修。
……
隔天上學,胖子背著書包在路口等我,我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煮雞蛋給他,他媽嫌棄太他胖,控制著他吃,他每天肚子裡都欠著,我就從家裡摸點吃的帶給他。
每次見了吃的都興高采烈的胖子,今個卻沒了胃口,情緒低落的對我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還想著大磊的事兒呢,就把雞蛋塞進了他的書包,倆人默默地往學校走去。
還沒走到班裡呢,遠遠的就聽見班裡傳出嘰嘰喳喳的聲音,看來同學們早都來了,並十有八九是在議論大磊的事兒呢。
果然,剛進門口就聽『王建國』那個大喇叭說:「你們知不知道,窯井是從下往上,一層層加熱的,下面溫度幾百度的時候,上面才幾十度,根本不能一下子就烤死個人,你們說,王新磊是在窯井的最上面一層,又不會立刻被烤死了,可他咋就沒喊叫兩聲呢,他爸燒了一夜的火,卻啥動靜都沒聽見,你們說這事怪不怪?」
「我看是被人害死了以後,才塞進去的?不然誰會傻到往窯裡鑽啊!咱們鎮上八成是來了殺人惡魔了。」想像力極其豐富的王大嘴添油加醋的說道。
「哎呀,你別這麼說,真嚇人!」
有膽小的女生手捂在胸口,做害怕裝。
「你們知道啥啊,我媽說了,這就叫該死,該著那麼個時候,那麼個死法。」
大家你一句他一句,嘰嘰喳喳的討論著,只有我和胖子埋頭不說話兒,不是我們不八卦,不好奇,是因為在目睹了王新磊那慘狀後,我們實在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噓,不要說了,老師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班上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老師想來是知道了大磊的事情,眼神往他空空的課桌上瞟了一眼,有些許不忍之色。
之後又瞅了瞅最前面一排,最中間的一張課桌,問道:「王巧巧怎麼沒來?有誰怎麼王巧巧今天為什麼沒來嗎?」
班上一片沉默。
肯定沒有人知道,這個王巧巧,和班上誰的關係都不好,誰會知道她的事兒啊。
「那我們先開始上課……」
「老師,我來晚了,對不起,我有點兒事,所以……」
這時,門外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女孩兒,她站在門口,的聲音怯怯的,個子矮矮的,長的瘦瘦的,頭髮黃黃的,整個跟發育不良的豆芽菜似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二年級的小孩走錯了教室,可她確實是我們班的,她就是王巧巧,比我小兩歲,成績特別的優秀,連跳兩級,愣是從三年級跳到了五年級。
可她好像和班上的同學都沒啥共同語言,總是一個人默默無聲的在那裡也不知道幹啥,總之也不見她多麼努力學習,可考試的時候,卻總是雙百,這難道就是天才?
也因此,班上的同學們都不太喜歡她,輕輕鬆鬆就能拿好成績,大家心裡難免有點羨慕與嫉妒。
「沒事兒,快進來吧!」老師笑笑說道。
「老師偏心眼。」
「就是,要別人早出去罰站了。」
大家不滿的小聲議論著,而我卻恍然看見王巧巧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
在學校的時間總是枯燥無味的,這裡就不一一細說了。
中午吃完飯的時候,胖子忽然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了操場,問我:「問天,你有沒有覺得王巧巧很奇怪?」
我點點頭:「她確實是挺奇怪,每天悶聲不語的,學習卻那麼好……」
「哎呀,我不是跟你說這個。」胖子不耐煩的打斷我的話,繼而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才又說道:「我覺得大磊的死,跟王巧巧有關係。」
我跟看傻子一樣看著胖子,我水都沒來的急喝一口,就被他拖到這裡,他卻跟我說這些個不著調的話,「你有病吧,你整天神神叨叨的也就算了,或者說,你懷疑別人也就算了,可你居然懷疑這個『豆芽菜』你瞅瞅她瘦弱的跟個紙片子似得,她能幹啥?。」
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大磊出事前一天,不是星期六嗎,白天的時候我和大磊去河裡抓蟹子,王巧巧去河邊找他,很著急的讓他跟她走,大磊不走,她就威脅他,說不走要把他抄她作業那事告訴他媽,大磊無奈,就走了,邊走還邊罵道:「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你全家都要死了。」
當時我沒整明白他這話是啥意思,還當是他罵我,我還氣呼呼的跟他屁股後面罵了他兩句。後來他出事了,我才想起這茬來,你說會不會是王巧巧威脅過他,說過讓他死的話,所以他才會這麼說的啊?
聽了胖子的話,我也愣住了,如果真是那樣,那肯定是王巧巧跟大磊說過什麼……
上課鈴響了,我們顧不得再討論,匆匆往教室跑去。
那一下午,我的心都沒在學習上,我總在想中午胖子跟我說的話。
一般別人說什麼,你會回一句,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
我一直在琢磨,最後我琢磨了出來,肯定是王巧巧跟大磊說過「你要死了。」大磊才會回她「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
可王巧巧怎麼會知道的磊要死了?是王巧巧害死了他?或者她知道有人要害死大磊,所以跑去告訴他?可大磊不信,後來就死了。
我越想越心驚,難道大磊真是被人害死的,這麼想著,我課都上不下去了。
如坐針氈般熬到了放學,我和胖子匆匆的跑出了教室,我倆跑到無人的地方,胖子拉著我道:「怎麼樣問天,你覺得她有沒有問題?」
我點點頭:「好像是有點問題。可能真被王大嘴說著了,大磊是被人殺死了之後,才丟進窯爐裡烤的,而王巧巧可能是兇手,或者她知道兇手是誰。」
「那咋辦?我們要不報警吧。」王胖子提議。
「你傻啊?你又不知道兇手是誰,你報警咋說?再說了,人都烤成那樣了,昨天又下葬了,警察來了估計也找不出證據了?」
「那我們直接去問王巧巧,看看她怎麼說。」胖子提議。
我對他都快無語了,沒好氣的道:「你怎麼問?就問她是不是你殺了大磊?你覺得她會怎麼說?」
……
這人就是不經說,我倆正說著王巧巧呢,她遠遠的就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抽抽搭搭的哭,一幅很難過的樣子,我才想起,今天早上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眼圈紅紅的,好像也是哭過的樣子,她哭啥呢?為了大磊的死傷心?內疚?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見王巧巧忽然拐了彎。
我們是一個村的,那不是我們放學回家的路,她這是哭著要去哪兒?我和胖子對了一個眼生,倆人不謀而合的跟了上去。
第046章白泥窪的亂葬崗
那條路是從村子徑直往北走。
白泥窪多山,山路崎嶇顛簸,一點都不好走。
常年鍛煉,這點路對我來說,自然是算不得什麼,就是苦了胖子,沒走幾里地,他就走不動了,呼哧呼哧的直喘,就跟在肺裡裝了個風箱似得。
「你說她一個小姑娘家,跑到這荒郊野外幹啥?這天都快黑了,坡地裡也沒個人兒,她就不害怕?個子這麼點兒,咋走的還這麼快呢。」胖子停下,雙手叉著腰粗喘。
我也有些心急了,不知道她還要走到幾時,放學不回家,回頭叔還不定想啥法子懲罰我呢!心裡想著回吧,可轉念又一想,已經跟到這裡了,也是越跟越好奇,還想著看看她到底要幹嘛。
回去還是跟著,這一時心裡拿不定主意,於是我問胖子:「我們回去不?」我心說,他說回去就回去,他要說不回去,那我就豁上回去挨頓打。
「都跟到這裡了,回去不就前功盡棄了嗎?」胖子絲毫沒有回去的意思,甩開膀子又往前攆。
我們倆又跟著王巧巧走了大約兩里地,翻過一座山頭,前面是一個下坡,坡下一處凹地,挺深。細看凹地裡竟是大片大片的墳,墳地裡稀鬆有一些腐朽的老樹,鬼手般張牙舞爪的枝節上,掛著一些破敗的白布條,白布條在微弱的風中幽幽擺動,如同當年吊在『霞』家門框下的那半根麻繩。